徒步高黎贡山

2021-12-04 22:26保罗萨洛佩科译/璋煜
东方企业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高黎贡山保罗

保罗?萨洛佩科 译/璋煜

作者一行人离开了中国云南省的高黎贡山,这片区域是世界上保留动植物多样性最完整的地区之一。摄影/ 保罗·萨洛佩科

北纬 24°55'38",东经 98°45'09" ——中国云南高黎贡山。

倚近中国西南部云南省的缅甸边境,紧挨古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腾冲,有一片绿色的山丘像一艘巨轮的船头一样把天空分开——这就是高黎贡山山脉。它长约480公里,最高达4877米,堪称一艘生命之舟。

高黎贡山上大约有5000种高等植物,相当于美国所有本土植物丰富度的三分之一。699种动物——包括154种哺乳动物、419种鸟类、21种两栖动物、56种爬行动物、49种鱼类和1690种昆虫——在这座山陡峭的褶皱中找到了庇护。在之前的几天里,我也是如此。

在过去的八年里,作为“永远的行走”这个全球“慢叙事”项目的一部分,我一直徒步行走在野生动物被人类清空的各个大陆。而高黎贡山是一次慰藉,这个山脉是地球上仅存的生物多样性宝库之一,让人一窥那个曾经繁茂的地球。

“我有一次被困在高黎贡,”我的中国徒步伙伴张庆华说,“动不了。”回忆起这件事时,张庆华咧嘴一笑。“是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蝾螈。只要我动动脚,就会踩到它们。它们出来交配,爬满了森林的地面。我只好从小溪走出去。”

张庆华是一名自学成才的年轻艺术家和自然学家,经常在湿漉漉的小道边停下来写生,画下花和叶子。他用“?”标注他识别不出来的植物。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着该山脉核心3800平方公里的栖息地,根据该保护区生物学家的说法,公园内每年都会发现几个新的植物物种。在当今这个生物多样性告急的时代,在我们人类盲目地将一百万种动植物推往灭绝边缘的时候,这句话会让你心中升起希望——但是当你想到高黎贡山之外的世界,你的心又只会落空。

杨文斗在一座修复过的人行桥上穿过怒江。像这样的桥,在古老的南方丝绸之路上曾随处可见。摄影/ 保罗·萨洛佩科

我们一行四人穿过高黎贡山。

张庆华研究植物,绰号叫“兔子”。

乐天派的野外向导李冰用塑料袋包住脚,来抵御季风带来的倾盆大雨(他坚称这个真的很有效,而不是自我安慰)。

云南文化多元,有众多少数民族。来自白族的杨文斗戴着一顶藤帽,像一朵倒过来的花,好似一个森林精灵的头饰。

我们从边境城镇腾冲向东跋涉。沿着渐渐消失的南方丝绸之路的遗迹前行,只有年迈的长者还认得这些路。那些杂草丛生的小路铺着长满青苔的石板,是为骡子商队的贸易而建的。几个世纪以来,这些商队载着玉石、茶叶和丝绸,从云南、西藏和四川走向远至阿富汗的市场。印度洋呼出的雨水像铅弹一样狠狠地射向我们脆弱的雨伞。云南的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像童年的光。我们踩过一万亿片湿漉漉的树叶往上爬。木兰、月桂、橡树、蕨类、杜鹃花、羽状叶灌木。我们停下腳步,听着大多都从未见过的鸟的叫声:莺、鹎、捕蝇鸟、蓝翅敏拉。

我们的导游李冰喊着说:“我老婆用它们做菜可拿手了。”一边挥手指向树上那些响声震耳欲聋的蝉群。“要油炸,关键是在晚上捉蝉。”

我们和种豆蔻的农民一起打地铺睡在山区保护区的森林边缘带。他们是回族,我用一位农民女儿的吹风机救回了被雨水淋湿的笔记本。夜里,蛙声四起,像是一群发了神经的电报员敲出的咔嗒声。2016年,在高黎贡山发现了一种新的掘足蟾——腾冲拟髭蟾。2017年,长臂猿的一个新种被确认。2019年又发现并命名了一种新的飞鼠。

野外向导李冰用塑料袋包住脚,来抵御季风带来的倾盆大雨,他坚信这招很有用。摄影/保罗·萨洛佩科

第二天上午,在遥远的云南省会昆明,来自一百多个国家的代表聚集在一起,讨论如何避免地球生态系统的崩溃。

《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COP15)今年在中国举行,同期在苏格兰格拉斯哥正在举行气候变化峰会。

这些危机相互深刻关联,很难说哪个对我们的生存构成更大的威胁。

科学家计算出,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爆发式增长的人类影响——如工业化耕作、伐木、过度捕捞、污染,当然还有人类引起的气候变化——已经造成世界上的大部分海洋资源的耗竭,也改变了地球75%的陆地表面。地球的生物圈,我们的生态屋,正摇摇欲坠:它正在失去承重梁。去年,一项全球性的野生动物普查发现,全球哺乳动物、鸟类、爬行动物、两栖动物和鱼类的数量在短短50年内骤减了68%。

这惨淡的数据无疑跟我徒步时的亲身经历是吻合的。

自2013年以来,我在一步步地重走我们祖先在石器时代走出非洲的道路,沿途写下许多故事。在我19000多公里的路线上,只有两个孤立的地方能维持可观数量的野生动物的生存。第一个是埃塞俄比亚的东非大裂谷,那里是地球上最热的地方之一,人类数量很少:鸵鸟和羚羊仍在那里的沙漠中游荡。第二个是阿富汗东北部的偏远山区,那里极端寒冷,土地上多是岩石,让人类无法在这片土地上轻易生存,只看到山羊和雪豹在冰冷的悬崖上跳跃。而在其间数千个徒步的日子里,我漫步在无尽的农田和城镇的地平线上,这些地方的生物物种仅存寥寥。

杨文斗远眺高黎贡山,那里每年都有新的植物被发现。摄影/保罗·萨洛佩科

抛开道德不谈,我们对地球生命之网的破坏正招致反作用于自身的灾祸。人类要依靠健康的生态系统来维持肥沃的农耕土壤,主要农作物的授粉,可呼吸的空气和可饮用的水,还有鲁莽浪费大自然基因遗产的代价。

在高黎贡光滑的黏土小道上,汗流浃背的我注意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地面飞进树林。这是红色丛林鸟(红原鸡,Gallus gallus),它是目前地球上数量最多的鸟类——每年被人类吃掉的650亿只的商业化饲养的鸡的亚洲野生祖先。

“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源自冯玉祥写的护林诗)。”高黎贡保护区的管理人员毕争说,居住在附近山区的原住民农民有很强的自然保护的道德意识。“他们视大山为父母。我们也应该这样。”

云南被选中主办COP15不无原因。这个边境省份有中国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景观。

从缅甸边境的亚热带丛林到环绕西藏的大冰山,绵延900公里,栖息地星罗棋布在这片褶皱的地表上。海拔的剧烈升降,孕育了至少五种植被区,从海平面附近的沼泽到6700米以上的苔原高低不等。亚洲和印度的构造板块在云南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系列平行且几乎难以抵达的山脉。十七世纪穿越云南的明代探险家徐霞客描述他所走过的令人目眩的之字形路线“就像在织布一样”。而这片区域的核心正是高黎贡山。

在高黎贡山,我们见到了杨学柳(音)。

杨学柳今年74岁,抽着手卷烟,手里拿着一把像是二战时期的吊带式刺刀,刀已生锈。他是一名草药师。他坐在马厂村的一个角落里卖草药。有可以清血的“苦莲救母”,也有缓解咳嗽的“老人拄棍”,我认出笔管草就是纤弱木贼(Equisetum):一种有1亿年历史的植物,用来治疗胸部感染。

“如果人们了解草药,”杨学柳耸耸肩,“就懂得如何使用它们。”

他说这样的人越来越少。

在《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上,中国、日本,以及歐洲国家承诺大幅增加对保护全球物种和自然栖息地项目的资助(只有美国和梵蒂冈还没有签署该国际公约)。

杨学柳(音)在高黎贡山区售卖草药。摄影/保罗·萨洛佩科

张庆华手绘的蝾螈

“我们宣告,使生物多样性走上恢复之路是本十年的决定性挑战”,《昆明宣言》这样写道。代表们承诺实施政策,“最迟在2030年前开始修补地球的生命结构”。

我们走出高黎贡山的缓冲区,继续往前向东,逐个穿过咖啡种植区、茶叶种植区、梨树种植区、石榴树种植区。在怒江流域,我们遇到了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偏远村庄,那里石墙林立,孤零零地站在森林中。几年前,这里的居民已经搬到了远在下方的山谷中,盖了新房,通了电。我在一棵榅桲树下乘凉,望着那些寂静的走廊,而树上长满无人采摘的水果。很难不去想象一个没有我们的世界。

大约97公里外,在远离高耸的高黎贡山的一片人工种植的针叶林中,我们队里不知疲倦的年轻植物学家张庆华直直走到路前方。

“啊!”他喊道。

他举起了一只Tylototriton shanjing——那正是一种蝾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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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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