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语境视角下的跨文化“第三空间”及建构策略

2021-12-04 09:26周淑萍
长春大学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第三空间跨文化语境

周淑萍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意义的探讨事实上是语境问题的探讨。认知语境研究及其理论的建构是意义研究的成果,其主要贡献在于揭示了意义获得过程中语境建构的过程和作用机制。交际过程是意义建构和诠释过程,跨文化交际是特殊的交际方式,相比文化内交际,其意义建构和诠释过程更为复杂,相应地,其语境的建构过程也大大超越单一语言文化内交际时语境建构的复杂度。“第三空间”理论的提出,对跨文化交际研究而言是新的探索思路,但同时也是语境建构机制的新认识。本研究结合相关理论,分析认知语境和跨文化“第三空间”的性质及建构特征,探讨认知语境理论对跨文化“第三空间”建构的理论意义,整合意义研究的成果,探讨跨文化“第三空间”的建构策略,推进认知语境理论的发展。

一、认知语境研究的成果及启示

语境研究在语言学三个主要分项语义学、语用学和认知语言学中,经历了由隐到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逐步认识到在意义建构和诠释过程中语境的不可或缺性,认识到语境是语言学及相关学科的元理论范畴[1-2]。认知视角的介入,使意义研究取得突破性成果,如Sperber和Wilson的关联理论,Verschueren的“适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结构图,以及van Dijk的“语境建构观”等等,都为我们揭示了意义传递过程中语境的建构过程和作用机制。

一般认为,语境研究的认知视角来自Sperber和Wilson的关联理论[3]。他们从认知的视角重新定义语境,认为“语境是一个心理建构体(psychological construct),是听者关于世界的假设集,就是这些假设而不是世界的真实状态影响了话语的理解”[3]15,从而确定了语境的认知特质。接着,Sperber和Wilson详细论述了他们的“认知环境”概念[3]39。据考证,关联理论中关于认知环境的论述基本等同于认知语境[4-5]。Sperber和Wilson认为,“一个人的全部认知环境就是他能感知或推断出的所有事实之集合,是其所处的物质环境及其认知能力两者的函项”[3]39。据此可知,他们的认知语境可能涉及的范围实际上比传统语境更大,但这些语境因素都需经过交际者的感知和推断,才能成为影响交际意义的认知语境的一部分。Sperber和Wilson进一步探讨认为,交际双方的认知语境不可能完全相同,不可能共享全部的认知环境,真正促成成功交际的并不是交际双方的认知环境之和,而是认知环境的交集[3]。在此认识基础上,他们提出“互为显明”(mutual manifestness)概念[3]42,用以描述交际双方互有的认知环境。我们认为,Sperber和Wilson对认知语境的描述较传统语境最大的差别,并对交际意义的研究具有启示的观点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语境是经由交际者感知和推断获得的,是心理建构体;二是交际的成功需借助双方互明的语境,因此对范围无限的语境进行了有效的框定。之后,他们又建立了“明示-推理”模式[3]50,并提出了关联原则。关联原则沟通交际中的新旧信息,对范围无限的定识以及共有知识进行限制,而明示-推理模式则是这种限制的具体手段。如此,他们逐步框定了交际中用以建构和诠释意义的认知语境,这样的认知语境是双方通过感知推断、努力寻求信息关联、通过明示手段、经由交际者认知推理,最终实现双方互明而建构起来的。

Sperber和Wilson的“认知环境”观在Verschueren的“适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结构图[6]76中得到回应。Verschueren认为,语境可分为语言语境和交际语境,交际语境包括交际者、心智世界、社交世界和物理世界。其中交际者处于中心地位,心智世界属于交际者,社交世界和物理世界必须经交际者认知激活才能影响交际意义。他认为,同样的社交世界和物理世界在不同的交际者心智世界里激活的认知世界是不同的,但两者存在重叠部分,这一重叠部分构成双方交际的基础。“适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结构图中,Verschueren用视野线勾勒出这一重叠部分,也即“适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这样的相关成分是经交际者心智世界的认知加工获得的,因此是认知性质的。Verschueren的另一个贡献在于他提出的语用综观论,他将语用学定义为“一种从认知的、社会的和文化的整体角度对语言现象的综观”[6]7。他不仅描述了认知语境建构的基本原理并勾勒出基本图示,还明确了认知语境的内涵:由交际双方认知激活的,包括社会、文化知识的语境成分的交集。他的语境观与Sperber和Wilson一样,都存在于心理认知层面。

Sperber和Wilson的“语境是心理建构体”观点[3]15与van Dijk的“语境建构观”也有着本质上的相似。van Dijk认为,语境不是客观的,语境因素是被理解和被建构的,而且是被交际参与者有策略地、不断地变得相关的[7]。也就是,van Dijk认为语境是在交际过程中由交际者主观地、有目的有策略地建构起来的。这一观点不仅显示van Dijk语境观的认知特性,更揭示了语境建构的可操控性。

认知语境研究的成果,揭示了交际中语境的性质及其建构过程的基本规律,对我们研究跨文化“第三空间”的建构具有理论上的指导意义和方法论上的启示意义。首先,人是交际的中心,在交际过程中,双方努力寻求信息的关联,通过明示、推理、认知等手段,激活存在于心智世界中的知识,从而建构认知语境。因此,认知语境是可以由人操控和把握的。其次,语境是主观建构的,是存在于交际者头脑中的心理建构体,因此与人的认知能力密切相关,而人的认知能力是可培养的。最后,语境建构过程具有可协商性。也即语境知识可以被交际者主观理解,受交际意图的影响,可以被交际者策略性地变得相关,因而与交际者的主观意图和态度密切相关。认知语境理论的这些成果及其特性,使跨文化“第三空间”的建构成为可能,语境建构的可操控性也为“第三空间”的建构提供了方法论上的指导。

二、跨文化“第三空间”及相关研究

自上世纪末始,世界发展进入全球化时代,语言文化全球性流动和碰撞日益频繁,跨文化交际能力培养成为文化学习的首要目标。后现代主义批判非此即彼的“二元论”,提倡多元思想和文化相对主义,强调交际者表达自身文化身份的需求及对不同价值观、信念、生活方式的包容,以更开放的态度对待不同文化。受后现代主义思想影响,跨文化交际研究领域开始反思传统跨文化交际研究中平行、静态对比研究范式的局限。跨文化“第三空间”的提出便是这一反思的成果,旨在引导跨文化交际者超越自身文化的局限和世界观,形成全球化格局和跨文化人格,培养世界公民和多元意识,最终进入“第三空间”。

(一)“第三空间”理论

“第三空间”概念是美国社会学家Ray Oldenbury首次提出的,用以指称介于家庭、工作单位之间的一个中性平等的空间[8]。之后,这一概念被美国加州大学的Claire Kramsch[9]教授于1993年引入跨文化交际和外语教育领域,并得到澳大利亚语言教育家Lo Bianco[10]教授等人的系统阐述和推广。Crozet等人认为,“跨文化交际既不是保留自身文化框架的问题,也不是同化交际对象文化框架的问题,而是在双方之间找一个中间地带,也即第三空间”[11]。他们将“第三空间”定义为:通过跨文化探索和协商,创造性地摸索出本族语言文化和外来语言文化之间的中间地带;在这里,母语和外来文化都会得到强化,融合成一种新的文化,让来自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交际者能成功自如地交流[12]。根据这些观点,跨文化“第三空间”从意义建构层面上看,是由来自不同文化的交际双方建构的新的文化语境,这个语境是跨文化交际双方努力协商、探索、互适、互释的创造性成果,因而具有认知特性;从全球化格局上看,它是世界公民应有的跨文化人格和意识,它明确了跨文化交际者在实践中应持有的包容、协商、积极互适的态度,是研究者们观察、研究跨文化交际实践得出的成果性认识。

(二)相关研究

与“第三空间”理念相近的跨文化交际理念在其他学者的观点中也得到体现。如跨文化语用学领域的先驱Kecskes认识到,人类的交际活动中出现越来越明显的跨文化倾向,而传统语用学仍是单语文化内语用研究占主导地位[13]。为扭转这一局面,Kecskes着力建构跨文化语用学理论,强调不同文化背景的对话者之间“公共知识背景”(common ground)[14]2的重要性,并用“跨文化性”(intercultures)[14]15和“文化间性”(interculturality)[14]14等概念描述它的性质特征。Kecskes将跨文化性定义为“即时涌现的,并且是共同建构的现象,这一现象不仅基于情景生成的特征也基于相对可界定的文化规约和模式”[14]15。对文化间性的定义则是“可以被看做是既有相对规范成分又有涌现成分的临时规则系统”[14]14。可见,Kecskes的“公共知识背景”,是指跨文化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为达成交际目的临时共同建构的交际语境,这一语境既有双方原生文化的基础,也有即时涌现的、由双方感知并协商建构的成分。这与“第三空间”特征基本一致。车向前和郭继荣对跨文化交际问题探讨时使用的“复杂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s)理论,体现的也是类似的理念。他们从文化的静态本质和动态特性、“活的主体”所具有的主动性、变化性、交互性等特征,沿着生成论的进路描述跨文化交际过程的特征。基于对“文化相遇后动态而复杂的互识、互释、互适”特性的认识,他们认为,“文化系统间的聚焦产生了一种‘重叠共识’,即一种内涵差异的共识,一种异中之同,一种寓于差异性的动态的同一性,即‘文化间性’”[15]188。可见,他们所描述的这个“文化间性”与“第三空间”的特性也具有本质上的一致。这些研究尽管理论、概念不同,但都从不同角度描述了文化碰撞后双方共同建构语境的特征,也揭示了文化碰撞后展示出的特性。我们认为,正是这些文化及其交际主体相遇后展示出的特性使“第三空间”的建构成为可能并且科学合理,从而更加逼近跨文化交际过程的真实。在这一过程中,交际主体的认知性在他们的“活性”“互识”“互释”“互适”中得到充分体现。据此我们认为,从意义建构与诠释角度上看,跨文化“第三空间”是特殊的认知语境。同时我们也认识到,“第三空间”建构具有更强的主观刻意性和策略性,是对已有认知语境研究的修正和补充,它不仅揭示跨文化交际语境建构的特征,还提示着跨文化交际双方应秉持的态度和立场,而这种态度和立场对扭转一直以来传统跨文化交际研究中对目标文化进行平行、静态的对比式研究,以及以目标文化为标准的趋同式研究而造成的输入与输出失衡状态,具有重大意义,符合新式全球化的需要。

(三)“第三空间”特征

“第三空间”理论的建构是全球化带来文化和语言高流动性的结果,从其产生的背景、理论建构的初衷以及诸多学者相关理论的探讨,结合笔者的研究,我们认为,“第三空间”具有如下特征:

(1)可协商的动态性。“第三空间”是为跨文化交际而临时建构起来的交际环境。这个空间的建立得益于“文化交际间本身所具有的复杂的、动态的、彼此互释的重要特点”[15]186,以及“文化间的界线是模糊的”[14]4特性。正是基于这些特性,“第三空间”得以在交际双方互动过程中通过协商,通过语言代码的明示,根据即时情景和目标的需要,建构起双方交际所需的相对适切的环境——“第三空间”。这个空间是交际过程中动态的建构,并随着交际的进行不断修正,具有可协商的动态性。

(2)相对的独立性。传统跨文化交际研究倾向于以目标语文化作为参照标准,向目标语文化趋同。当今全球化背景下,跨文化交际双方使用的语言很可能是通用语,但各文化群体及个体都有表达自身文化身份的需求和本能。进入“第三空间”的跨文化交际者来自不同的语言文化,不可避免地带有自身语言文化的烙印,但在交际过程中通过协商建立起来的“第三空间”是根据即时涌现的情景,结合交际双方对情景、交际目的以及对对方文化身份的意识和认知,临时建构的一套适切的交际系统,具有明显的人为刻意性和策略性。这套系统虽然边界模糊,但仍具有相对的独立性。

(3)“第三空间”是跨文化交际者心理认知层面上的存在。“第三空间”摆脱了传统跨文化交际研究以培养目标语文化能力为目标的研究范式,转而以两种文化间普适性的情感诉求、价值取向为起点,探索建构两种文化间的中间地带。这一空间的建立是基于人类心理结构中具有的稳定、相通的要素,也基于人类交际中大量的共性表达手段。但“第三空间”不仅仅包括两种文化间真实存在的共同相交面,还包括交际双方经过彼此协商、探索、妥协和包容建构起来的共同认可的交际方式和共识。因此,“第三空间”存在于交际双方的心理层面,是本着合作的良好愿望共同努力的结果,是对彼此文化的“适应性解读”[15]190,甚至是积极误解的结果。因此,它受制于交际双方的认知目的和认知规律。

三、认知语境观照下的“第三空间”建构策略

以上探讨显示,“第三空间”与认知语境在性质、功能及建构特征上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都是意义建构与诠释赖以借助的语境系统,都符合交际过程中认知语境建构的基本规律,都是主观建构、存在于交际者心理层面的建构体。但我们的研究也发现,已有认知语境理论所揭示的是交际意义传递过程中语境建构的普遍规律,描述对象默认为语言文化内交际时认知语境的建构过程,而对跨文化交际中认知语境建构的复杂程度及其语境知识获得机制却有所忽略。文化内交际中,彼此心智世界里激活的知识是双方共享的,因此认知语境建构更为便捷高效,也具有更高的可预期性。“第三空间”存在于跨文化交际中,它的建构过程虽也符合认知语境建构的基本规律,但由于交际双方归属不同的文化体系,共有知识相对较少,建构难度和复杂度大为提高,涉及的主观性和策略性则更强。因此,“第三空间”内的公共知识与认知语境理论中所描述的共有知识不尽相同,前者有些并非实际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共有知识,而是交际双方本着合作的愿望、共同的交际目标,刻意建构起来的,是双方积极协商、合理性妥协的结果,这一协商过程既包括心理层面的积极误读和适应性解读,也包括借助语言手段的明示达成的共识。这些策略性的努力确实建构了跨文化交际双方所需的语境,这一语境是认知语境的新内容。因此我们认为,“第三空间”理论的建构是对认知语境理论的推进和发展,是特殊的认知语境。整合认知语境研究的成果,以及对“第三空间”特征的认识,可以为我们探讨跨文化“第三空间”的建构策略带来启示。

第一,寻求相似性,建立通往“第三空间”的桥梁。跨文化交际中,不同文化间的差异性是客观存在的,也是造成文化冲突的主要原因。因此,在跨文化交际实践中,在了解他种文化的前提下,结合对自身文化的反思,努力寻求相似性,对对方进行积极引导,对自己进行积极暗示,最终实现彼此的适应性解读,甚至是积极误读。这种策略性地建构“第三空间”的方法,在历史上有诸多成功案例。如明朝末年传教士利玛窦,通过熟读中国儒学经典,寻求天主教文明与中华文明的一致性与互补性,最终超越中华儒学思想与天主教教义,成功建立了“第三空间”,实现传教目的的同时,也与明朝官员和百姓进行了成功的跨文化交际。

第二,利用语言编码和可分析性语义表达法实现沟通。跨文化交际中,相同明示激活的语境知识很可能不同,如每一种文化中大量存在的程式化表达都与独特的文化内涵密切相连。正如Holtgraves指出的,交际者的公共知识背景越大,他们所用的间接言语行为和比喻性语言就越容易被理解,这类语言也就会使用得越多,而参与者的公共知识背景越小就越趋向使用字面解释[16]。据此我们认为,为成功建构“第三空间”,跨文化交际者可以运用语言编码和可分析性语义,运用非程式化语言作为建构公共知识背景的手段,并及时纠正误解偏差,确保双方准确地彼此理解。

第三,培养交际主体积极的跨文化意识。跨文化交际主体主观上的主动适应、积极包容的态度,对文化差异的心理预期及应对能力的培养,是“第三空间”建立的前提。“第三空间”的建立,不仅是确保跨文化交际顺畅进行的策略性手段,也体现着不同文化间交际时合作共赢、异中求同的积极态度和目标,而这正是全球化背景下跨文化意识和能力的一部分,也是当今跨文化交际研究与教育的重要内容。

四、结语

全球化背景下,文化间的交流与碰撞是人类生活的常态,跨文化“第三空间”理论的建构与探索,是跨文化交际领域研究的新思路,也是语用学认知语境理论的新发展。研究梳理了认知语境理论及“第三空间”的特性及建构特征,认为认知语境理论对“第三空间”的建构具有理论和方法论上的指导意义。“第三空间”建构符合认知语境建构的基本规律,同时它也是特殊的认知语境。了解对方文化,寻求相似性并进行积极解读,使用语言编码和可分析性语义表达法,培养交际主体积极的跨文化意识和合作共赢、异中求同的积极态度,是“第三空间”建立的基本策略。正如认知语境是语用学和认知科学相结合的成果,“第三空间”也具有跨学科特性。本研究只是试图整合认知语境与跨文化交际学研究的成果,推进认知语境研究的同时,探讨“第三空间”的建构策略。相信整合其他学科的成果如人类学、社会学等,对“第三空间”理论发展及跨文化交际研究一定会有更好的推进,有待继续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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