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茹
(西南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
中国文化深受道家文化影响,中国人浪漫、丰富的想象和追求精神自由的超越,都是道家哲学所涵养的气质,这些气质从我们的举手投足间散发,也融入了我们的文学艺术作品中。金庸作为武侠小说界的泰斗,其作品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金庸先生的小说之所以独具魅力,不仅因为其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更在于他在小说中展现出的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和佛教思想。金庸先生的小说《神雕侠侣》中不仅有杨过与小龙女的惊世之恋,而且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思想。我们可以从《神雕侠侣》的故事背景、人物形象、武功招式的设定、故事发展的走向等,看出这本小说蕴含的道家思想。
道家文化,讲究“天人合一”“无为而治”和“长生不老”。老子认为“道”是真实存在的,“道”为实存之物,是万物运行的规律以及为人行事的准则,老子以“道”为基点建立道教的哲学理论体系。而在之后,庄子的游世理念和逍遥思想所结合而成的思想成了道家的核心信仰[1]。《逍遥游》作为庄子的经典著作,着重论述了“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像鲲鹏一样在自然中尽情遨游的自由,蜩与学鸠不羡慕鲲鹏而顺其自然的态度,关于蜉蝣和大椿寿命对比的慨叹,陈鼓应先生说:“主旨是说一个人当透破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而是精神活动于臻於优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界。”[2]1而《逍遥游》最后言及对于“无何有之乡”的探索,在《神雕侠侣》中也有所体现。追求天人合一是为了长生不老,清静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顺其自然,不追求不切实际,推崇人们拥有什么能力便享受与之对应的待遇。后来,由老庄提出,经过道家文化积淀的追求自由、清静无为、见素抱朴、坐忘守一等道家思想,被道家思想的继承者奉为圭臬,得以发扬传承[3]。
《神雕侠侣》中全真教作为小说主要门派,不仅是主角杨过学艺的地方,也作为重要的场景助推着情节结构的演变。小说中,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与古墓派创始人林朝英渊源颇深,是小说的关键人物。而王重阳留在活死人墓的武功也机缘巧合被杨过、小龙女所学,造就一番机缘。历史上,王重阳生于公元1113 年,卒于公元1170 年,与小说中的情节相符合。他原名中孚,字允卿,后因参加武举而易名德威,字世雄,入道后改名嚞,号重阳子,是全真道的开创者,被尊为“北五祖”之一[4]。王重阳在金朝大定年间开始传教,而且还收了七位弟子,分别是马钰、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后人称之为七大弟子。如同一些书籍和影视作品所讲的一样,真正的王重阳起初在自己修建的活死人墓中修炼,开悟之后,又将活死人墓填好,开始传道[5]。王重阳去世之后,马钰接任教主,其弟子开始在各地传教,全真教主张无为以其修炼真性的宗旨慢慢吸引众多信徒。
《神雕侠侣》的故事背景正是发生在道教繁盛的时期。在小说中,作为显赫江湖的教派,王重阳逝世后的全真教却是藏污纳垢,后代弟子品行不端,如赵志敬自私狭隘,奉师之命教授杨过武功却取巧敷衍。杨过称其为“臭道士”在我们看来是有讽刺意味的,杨过的至情至性是全真教的理想追求,而杨过与全真教又是仇视的态度,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金庸的独具匠心,借杨过之手来对“假道士”进行辛辣的批判和讽刺。整部小说有着浓厚的道家道教思想气息,体现了金庸对道教思想产生和发展的深刻把握[6]。
南宋时期,与金、元对峙的局面带来了道教发展的新格局。道教的旧传统渐次衰落,在北方出现了尊崇修养心性的道教,南方则出现了自张伯端到白玉蟾的金丹派南宗传法谱系[7]194。可见当时的道教发展还较为兴盛,宗派纷起,比如北方的全真教、太一教,南方的金丹派南宗。“南宋道教传播呈现出社会化、世俗化的特点”[8]因此,南宋的道文化传播广、扎根深。作者将故事的时代背景设立在南宋,小说自然有了道教底色,主人公杨过就与全真教渊源颇深,故事人物令人赞叹的武功也与道教的内丹学不可分割。以“道”为根本信仰的道教使道家元素自然而然地融入故事中,使整部武侠作品散发出浓烈的道文化气质。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副对联是对金庸先生一生写过的作品的概括。金庸先生一生写过十五本作品,而这些作品的主人公无一例外都是英雄,但是我们不难发现:金庸先生最初的作品里塑造的英雄,大都是完美无瑕的,无论是有着完美人格和坚毅品质的陈家洛还是大义凛然的乔峰,在金庸的小说中都体现了完美的英雄形象。比如,这些英雄都一定会有很完美的人格[9],以及一流的武功。但是到后期金庸对英雄的定义有了明显的转变,最开始这样的变化是体现在郭靖身上的,郭靖虽然在《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都是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英雄形象出现,但是我们不难发现在郭靖身上有一定程度的“痴”“傻”“笨”等特点,英雄形象开始发生变化,特别是金庸的最后一部小说《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形象塑造尤为明显。
而形象风格的变化,不仅仅是金庸写作风格转变的体现,更多的是金庸思想的转变。《神雕侠侣》中杨过的形象就是金庸自身道家思想的一个归宗。“《神雕侠侣》这部小说成书于1959 年,正值金庸写作的旺年。杨过的诞生是对金庸自己三十多年生活的一个写照。”[10]“金庸1924 年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浙江海宁查家,原名查良镛。自幼便关心时局,仗义执言。1940 年就读于浙江省立联合高中,因为在学校壁报模仿英国作家卡罗尔的童话小说《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撰写文章《阿丽丝漫游记》,讽刺不近人情的训导主任沈乃昌,被学校开除。”[11]55这显然不是儒家“尊师重道”的表现,而是道家离经叛道、追求自由的表现。可见金庸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易言之,金庸早期塑造的一些极具儒家思想的人物,金庸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待他们的人生。杨过才是关于他自己人生的写照,这便是《神雕侠侣》和金庸写作生涯的密切关系。
在《神雕侠侣》中,主角杨过也和金庸有着如出一辙的行为特点。在《神雕侠侣》这本书中,我们其实也可以通过杨过的人生发展路径来看到金庸先生对自己人生历程的认知[12]88-95。金庸先生创办明报,其内容就表现出对一些俗尘规矩的批判,正如书中杨过对于全真教的反抗一般。而金庸先生追求自由、反抗俗尘的精神,恰恰就是道家人格思想的体现。
杨过反礼教,尚自由,至真至性的形象是道家思想的映射。在黄蓉教杨过诵读《孟子》时,杨过离开书房,到外边散步,羡慕天空中翱翔的自由自在的鸟儿。杨过在郭家生活的时候受到礼法的束缚,他对鸟儿的羡慕体现出他挣脱名教,追寻自由的渴望。在黄蓉教他读《论语》时,他对书中的道理不以为然,这与庄子对儒家的批判相通。正如庄子在外篇中所言及的,盗跖和孔子有着类似甚至趋同的罪过。深溯其源,甚至盗跖的罪过只是单纯停留在有形之物的层面,可轻可重,或缓或深,而孔孟之道盗走的却是人精神世界中的天性和对自由的追逐[13]。杨过离开郭家后,他反礼教、尚自由的个性更加凸显了。他反师门,还辱骂自己原来师门的全真教道士为“臭道士”;不顾世俗的眼光与师父小龙女相恋,哪怕死在郭靖掌下,也要娶小龙女为妻……这些狂放不羁的表现也许就是他“西狂”名号的由来。杨过的所作所为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读出其人,孰能碍之”(《列子·力命》)。不在乎外界、世俗的观念,不在乎礼教的束缚,坚持自我。吴文英这样评价庄子:“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14]6好似与之相呼应的,杨过也是一个这样的存在,在他眼里,世俗权威不过弹指一挥,纷纷扰扰也是过眼烟云,真正值得钟情的唯有小龙女一人。但就是这样的他,却在浮沉辗转中成为名副其实的神雕大侠,长长久久受人景仰。通过书中的种种情节,我们能看到一个执着自身、我行我素的杨过,也能看到一个赤心奉国、为国为民的杨过,两条人格的线条就这样相互交错,恰好勾勒出了一种人性的光辉,而这种光辉下掩藏着的狂放则是道家文化最好的写照[15]。因此,笔者认为,杨过的“侠”可称之为“道之侠”。
杨过,独臂大侠,是本书的主角。而他身上,有着道家所追求的“逍遥”的精神。他玩世不恭、不讲礼书、至情至性、离经叛道。金庸所设立的这个角色的一生可以概括为两个阶段,断臂前和断臂后。在断臂前,杨过始终就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秉着孩童心事,做了许多儒教眼里的“混账事”:首先,他娶了他的姑姑、他的老师小龙女,在儒家思想里,老师的地位至高无上,学生反抗老师就是离经叛道,而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娶比你地位高的老师绝对是大逆不道,但是,杨过就是爱上了姑姑,就是要娶她,他在英雄大会上说的“我做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姑姑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她做妻子。”杨过对于自由的向往超出了一般人,道家中逍遥自在的渴望诉求在杨过的前半生得到了极大的体现[16]。
而杨过成为一代大侠,威望于武林,其正是在被郭襄断掉一臂过后,才逐渐觉醒开悟。庄子曾描述了很多身形丑陋或怪异奇特之人,但他们并不被自己的外相所困扰,而是用他们的个人魅力去掩盖他们来自外形的不足。庄子对此言及“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尽管这些人在凡人的眼中看起来丑陋,但他们与天地自然之间最美的美德结合在一起。杨过断臂之后,也变成了“畸人者”但其同样也做到了“畸于人而侔于天”。随后杨过遇见了金庸在小说中象征《逍遥游》中鲲鹏的大雕,其追寻淡泊名利、天人合一的道家人格才彻底绽放[3]。
杨过自己开发的剑术其实也蕴含着金庸对于道家的理解。书中对杨过领悟玄铁剑法如是描述:“恍然有悟,猛地明白诸般武术皆可为我所用,既不能合而为一,也就不必强求,日后临敌之际,当用则用,不必去想武功的出处来历,也已与自创一派相差无几。”诸般武术皆可为我所用,这里由无到有的过程,正是暗合了《道德经》中老子对于“有”和“无”的思考:“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之所以说小龙女是道之仙,是因为她一出场,就符合了道家对神仙的想象。书中这样写道:“那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杨过抬起头来,与她目光相对,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是冰冷淡漠,当真是洁若冰雪,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竟不自禁地感到恐怖:这姑娘是水晶做的,还是个雪人儿?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道仙女?”[17]156活脱脱一个庄子心中的神女形象:“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2]21小龙女在古墓中生活,远离俗世的爱恨情仇,不在乎世间名利,给人一种飘逸出尘、超凡入圣的感觉,与庄子所追求的“至人”“神人”“圣人”的理想人格如出一辙。不仅如此,小龙女在生死观上也似乎是庄子的“知己”。当照顾杨过和小龙女的孙婆婆被全真教的道士打死后,杨过悲痛不已,相比杨过的反应,小龙女的表现似乎有一点不近人情,她认为人死了没有必要哭,这正与庄子生死一体的生死观一致。人之生也,不必以欢愉快意之心处之,人之逝去,也不必以哀痛沮丧之心处之[7]132,所以“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2]450。由此看来,小龙女的形象确实符合道家审美。
小龙女是道家理想人格的体现,既有神的特性,又有人的先天特征。她的出场便带了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气”:“面色白净如雪,娇弱似有病态,即使是在烛光映照之下,依然面色苍白,因而衬托的她更加气质脱俗,花容月貌。世人通常喜好用美若天仙来描述女子的美丽,然而仙女的美到底为何种模样,却谁也无法道出一二,只知道一见到这少女,众人便觉得心中的仙女大抵就该是这般美丽。”[17]217这正是金庸小说中具有“神人”特征的描写。而小龙女自小生活在古墓之中,很少与外界打交道,对外界的礼俗自然知之甚少,如同一张白纸的她单纯质朴,这也造就了她游离于世俗之外,敢于与世俗礼教抗争的特点。她的生长环境让她具有一种天然的美丽与不向世俗妥协的从容恬静的气质,而这正是道家追求的“自然”。小龙女作为古墓派的传人,从小秉承师祖的遗训,断绝七情六欲,淡泊生死荣辱,即使是抚养她长大的孙婆婆过世,她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悲伤,在屡次受伤、身中剧毒、生命垂危的时候,她也能够对杨过报以安慰,认为生死有命,不需要太过于在意,这种态度正是道家生死观的体现,顺其自然,坦然面对死亡。作为武林中的高手,她从未在意过荣辱,只是希望能够与过儿回到古墓过隐逸生活,体现了她淡泊名利与“出世”的人生态度。
杨过后半生的另一陪伴——雕兄,其也蕴含着浓烈的道家思想。大雕出场时,金庸如此描述:“那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神雕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与其说这是金庸来自对现实的想象,倒不如说是对《逍遥游》中鲲鹏的影射。
当然在《神雕侠侣》有着道家情怀的不止小龙女与杨过两个人,还有诸如老顽童和黄药师等,他们都是金庸眼中庄子所追求的理想人格。虽然他们比杨过年长,但是他们突破了长幼之别与杨过称兄道弟。比如在书中关于黄药师的描写: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风格无不离经叛道,因此得了个“邪”字的称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不料晚年居然遇到杨过,此刻与他寥寥数语更是大合人意[18]54。而对于老顽童,其形象构建则来源于一次与黄药师的对话,黄药师说道:“老顽童啊老顽童,你当真了不起,黄老邪对名淡泊,一灯大师视‘名’为虚幻,只有你,确实是心中空空荡荡,本来便不存在‘名”之一念,可有比我们高出一筹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神通,五绝之中,以你为首。”道家最高的境界是心中没有功名,就正如庄子在《逍遥游》中写道“神人无功,圣人无名”[2]14,老顽童甚至连名也忘掉了,这才是道家修养的最高境界。
老子说:“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功成而身退,深藏功与名[19]。这句话始终被老子奉为毕生所求,也被金庸先生奉为人生箴言。回看书中情节,犹记蒙古军包围襄阳,生死存亡,千钧一发之时,正是杨过和小龙女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挽战局于大厦将倾之际,甚至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但当时间过去,尘埃落定,他们没有选择荣华富贵,反而选择了枕石漱流、淡泊处世,在喧嚣繁杂中独辟一径,消失于世人眼中,怎一个逍遥了得。这也正是道家想要示人的,所谓道之侠,即遵循自然,归属自然,率性而为。
作为一部优秀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的许多武功都反映了道家的思想。如贯穿金庸小说中数一数二的神功九阴真经,为博览道藏的黄裳所著,九阴者为极阴,又指北方幽冥之地。同时九阴一名在道家看来是有祸的,如《葛仙公道德经序》:“祸厌九阴,福生十方”。在小说中九阴真经讲究的是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阴盛阳,此为道家思想的表现。
道家哲学包罗万象,而作为其中深入人心的观念之一,“以静制动”与“以柔克刚”之间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在《神雕侠侣》中有着明确的体现。杨过在独孤求败的四剑冢中,看到了刻在石壁上不同阶段的剑法:“无名利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第一柄剑是硬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为独孤20岁前所用。“紫薇软剑,三十岁之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第二柄剑是软剑,即紫薇软剑,为独孤30 岁前所用。“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持之横行天下。”第三柄剑是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为独孤40 岁前所用。“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17]1026第四柄剑是木剑,不滞于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独孤40 岁后达此境界。这四柄剑代表了独孤求败武功造诣的四个阶段与四重境界。其中在前两个层次之中,显然包含着“以柔克刚”的道理[11]20。这正是道家“有无相生”的对立转化规律的体现。老子说:“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20]80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转化的,剑法高绝如独孤九剑也是如此。从无名剑到软剑再到重剑是从无到有,从重剑到草木竹石均可为剑是从有到无,只有经过这种转化最终才能达到无剑胜有剑的高超境地,实现量变到质变。
如果说独孤求败的四剑冢所代表的武学四重境界存在着层层递进的关系,那么,以草木为刀剑,不滞于物,显然已至极高。以草木为刀剑,不滞于物,即以无剑胜有剑,以无招胜有招,无为无不为,这也正是道家哲学的最高境界。
前面提到的原著描述:“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其中境界,远胜世上诸般最巧妙的剑招……但觉越是平平无奇的剑招,对方越难抗御。”[17]1026这里最关键的八个字“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涉及两个方面。第一,剑本身是重而钝的,与一般剑尚锐利轻灵的看法截然相反;第二,剑招是朴实无华的,绝非繁复奇巧;然挺剑直刺,威力无比。《道德经》第四十五章有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20]243。正是这个道理,也可以说是神雕重剑的哲学原理。
“无为”是道家的最高境界,讲求“大智若愚”。“大智若愚是为了比小智更聪明,讲无为是为了无不为。”[21]拥有“大知”,心无杂念的人才能实现“无不为”。西毒欧阳锋一生都放不下天下第一的名号,为此费尽心力,为了得到《九阴真经》一生机关算尽,他无疑是聪明的,但这是“小知”,他心中放不下天下第一的名号,放不下凡尘杂念,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中了黄蓉的计,逆练功法,走火入魔,从此疯疯癫癫。反观心智如孩童的周伯通,他从未想过争夺《九阴真经》却在无意中习得,但他不以为意,仍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天地之间,在玩耍中自创了左右互搏术,最终成为“天下五绝”之首。周伯通就是大智若愚的人,是“大知”的。“大知”者比“小知”者更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是心无杂念的,是内心平静的,是随性自然的,这样才能做到“无为”,最终“无不为”。周伯通和欧阳锋截然不同的命运,正符合了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道理。而老顽童周伯通独创的左右互搏,原著提到:“这左右互搏之技,关键诀窍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是聪明智慧的人,心思繁复,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周伯通、郭靖、小龙女均是淳厚质朴、心无渣滓之人,立即便能领会。”[17]970聪明智慧之人,如黄蓉,却怎么也学不会,而如郭靖、小龙女这种心地至纯、心思专一的人却恰恰能够掌握,正如《道德经》第六十五章所言“民之难治,以其智多”[20]51。道家讲究“真”和“纯”二字,同时又推崇清心寡欲,正合左右互搏的要求。
小说中关于武功的描写还有许多,如杨过自创的黯然销魂掌,施展它时也只有在痛不欲生、身临绝境时才能收发自如、威力无穷,救命杀招频出,往往败中取胜、无往不利。在正常状态下,一旦心情开朗,这功夫就不好使了,则威力大减[22],暗合老子的“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若,哀者胜矣”[20]315体现了哀兵必胜的辩证观点。
阅读使书本中的道理内化为我们的修养,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们的思想,指导着我们的行为。阅读《神雕侠侣》,我们看到了小龙女的超凡脱俗,不在意世间纷扰,何尝不是对庄子哲学中达观洒脱的处事智慧的领悟;我们看到了杨过的逍遥自得、放荡不羁,何尝不是对道家随心随性,道法自然思想的体悟。小说在叙述生动故事的同时,展示了道家文化的迷人魅力。道家思想就这样在无形之中引导我们在繁忙、沉重的社会生活中寻找诗与远方,寻找心灵的栖息地,帮助我们舒缓心情、愉悦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