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文科,闫亚萍
(1.宝鸡文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2.宝鸡文理学院 政法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小学》是南宋大儒朱熹编撰的一部童蒙教育之书,也是此后儒家士子的一个入门读本。不过,从南宋至明代,学者对《小学》一书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强调。①但到了清代,《小学》的地位则得到了进一步提升,越发显得重要,不仅代替《大学》成为儒家士子的初学入门之书,而且成为判断学问“纯杂”的一个重要标准。《小学》地位的这种变化,既使在远离思想文化中心的关中地区也可以看到。本文即以关学为例,从地域理学的角度来考察《小学》在清代关中的流行及其原因。
进入清代之后,《小学》一书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重视,经常与《近思录》一同被看作是阅读“四书”“五经”的门户或阶梯,甚至有无《小学》工夫也被视为学问是否醇正的基础。例如,当时的理学名儒张履祥说:
平生拙学,不敢自掩者,惟是笃信儒先,以《小学》《近思录》为“四书”“六经”之户牖、阶梯。而吾人立身为学,苟不从此取途发轫,虽有高才轶节,焜耀当世,揆以圣贤所示之极则,终有偏颇驳杂之嫌,未足与于登堂入室之林者也。[1](P194)
张伯行也说:“学者不读《大学》之书,无以得其规模之大,而不习之于《小学》,则无以收其放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二书实相表里,不可缺一。自世俗迫求近功,弟子当垂髫时即习举业,《小学》一书遂尘封高阁矣。”[2](P566)陆陇其甚至认为,“《小学》一书,乃世道升降之本。《小学》行,而天下人才范围于规矩准绳之中,然后学术一而风俗同”[3](P192)。同样,清代的关中学者对《小学》一书也给予了足够乃至更高的重视。
王建常(1615—1701),字仲复,号复斋,陕西朝邑(今属大荔)人,明末诸生,其学以程朱为宗,是清初关学的一位重要代表人物。虽然王建常一生隐居家乡读书著述,既不参加科举考试,也不外出讲学交游,弟子也很少,因而声名远不及同时期盩厔的李二曲,但王建常仍然得到同时代许多关中学者的认同,如王弘撰说:“(王建常)弢迹渭滨,教授生徒。足不入城市,不近名,名亦不著,关西高蹈,当推独步。”[4](P62)
王建常去世后,其学行逐渐被后人所知,对清代关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康熙五十九年(1720),华阴士子史调在当年中举之后偶然得到王建常的著作,一读之下恍然曰:“读书非为科名也,将以求其在我者。”[5](P116)于是史调遍搜《近思录》《二程遗书》与薛瑄、胡居业等明代朱子学著作,日夜读之,最终成为乾隆时期的关中名儒,曾先后主讲过西安的关中书院和临潼的横渠书院。而与史调同时的澄城学者张秉直也非常推崇王建常,认为其“于异学纵横之时,能笃守程朱,不为所惑,真吾道之干城也”[6](卷4)。嘉庆、道光年间朝邑的李元春则曰:“复斋不如二曲之高才博学,然醇正精密当在二曲之上。”[7](P831)其弟子三原的贺瑞麟也说:“关学自横渠后当推泾野,继泾野者当推仲复。其余人虽不少,然或偏而不全,驳而不纯。”[8](P901)认为“朝邑王仲复先生为国朝关中第一大儒”[8](P679),从中可见清代关学学者对王建常的推崇。
王建常非常重视《小学》,其弟子张柟初来问学时,他便授以《小学》,并告之曰:“今不学圣人则已,必学圣人,恐舍是别无入门处也。惟有道‘敬之’‘信之’。”[9](P358)此外,王建常还著有《小学句读记》六卷,以之作为入德之门。在王建常那里,《小学》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小学》是入《大学》之门。按照程朱理学的传统看法,在读书次第上,《大学》是初学入手处,如程颐说:“入德之门,无如《大学》。……其他莫如《论》《孟》。”[10](P277)朱子也说:“不先乎《大学》,无以提纲挈领而尽《论》《孟》之精微;不参之《论》《孟》,无以融会贯通而极《中庸》之指趣。须先读《大学》,次读《论》《孟》。”[11](P249)但王建常却认为,《大学》虽是初学入德之门,但《小学》则又是入《大学》之门。他说:“《大学》为入德之门,《小学》又为入《大学》之门。学不由此,是入门便差。”[9](P237)王建常的这一看法,后来成为清代关学学者的一个普遍的观点。
二是《小学》与《大学》各有各的作用。王建常对《小学》与《大学》二书的作用进行了区分,认为“《小学》是存心养性之书,《大学》是穷理尽性之书”,“《小学》中涵养本原既是纯熟,及到《大学》便从格物致知做起,故曰‘只就上面点化出些精采’”。[9](P237)把《小学》看作是存心养性、涵养本原之书,并且作为入《大学》之门的基础,反映了王建常对心性涵养的重视。王建常曾说:
自古圣贤,皆以心地为本。若心地上差错,便是根本不立。[9](P230)
心为一身之主,以提万事之纲,故学者先须就心上做工夫,养得此心清明专一,能做主宰,以是酬酢万变,方会不差。[9](P230)
可见,作为朱子学两大为学进路的“主敬”与“穷理”在王建常那里有了先后、偏重之分,其谓“‘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9](P246)“‘敬’字是圣学底骨子,古人功夫虽多,要莫切于此。”[9](P240)不仅强调“主敬”相对于“穷理”的优先性,王建常还认为,“敬”也要从《小学》中习成。他说:“程子言‘敬’字,可补《小学》之缺。而今既有其书,还须从《小学》习成个‘敬’字。”[9](P237)总而言之,王建常将心性涵养作为学问的根本,虽然与李二曲主张以“良知”学来“提醒天下之人心”[12](P172)有所不同,但却同时反映了清初关学重视心性的特点。
三是《小学》与儒佛之辨有关。将《小学》与儒佛之辨联系起来,明初的胡居仁既已指出,到了王建常这里则更加突出和强调这一点。他说:
要断绝学者邪路,不入于异端,须先教以《小学》,使他在“敬身明伦”上做实地工夫,则空虚之说自不能惑矣。[9](P269)
自《小学》《大学》不明,学者高则入于空虚,卑则流于功利。[9](P237)
“空虚”是儒家学者批评佛氏之学经常提及的一个重要内容,对朱子学者来说,佛氏的“空虚”“空寂”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理”之无。朱子说:“惟其无理,是以为空。它(指释氏)之所谓心,所谓性者,只是个空底物事,无理。”[11](P3016)二是由于“理”的缺失而造成的遗弃人伦事物。王建常说:“明道辩佛氏之失,云:‘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实则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可谓明矣!朱子复以吾儒对彼,而辩其得失,曰:‘吾儒万理皆实,释氏万理皆空。吾儒便著读书,逐一去事物上理会道理,异端便都扫了。只恁地空空寂寂,便道事都了;若将些子事付之,便没奈何。’尤见分晓。”[9](P311)
为此王建常指出,要使学者不流于佛氏之学,陷入空虚之中,就必须先教之《小学》,使其在人伦物理、日用常行之中做工夫,便不会迷惑于佛氏的“空虚”之说。可见,如果说朱子主要是强调通过《大学》的“格物穷理”来救治佛氏之“空寂”,如其曰:“释氏说空,不是便不是,但空里面须有道理始得。若只说道我见个空,而不知有个实底道理,却做甚用得?譬如一渊清水,清泠彻底,看来一如无水相似。它便道此渊只是空底,不曾将手去探是冷是温,不知道有水在里面。佛氏之见正如此。今学者贵於格物、致知,便要见得到底。”[11](P3015)那么,在王建常这里,除了“穷理”之外,还要有《小学》工夫来救治“空虚”,这可以说是清初关学在三教思想上的一个新内容。
张秉直(1695—1761),字含中,号萝谷,陕西澄城人,是乾隆时期关学的一位重要学者。他14岁时从学于韩城的吉儒宗,后又师从郃阳的康无疾,并前往户县向王心敬问学。张秉直不喜欢科举制艺,三十多岁时就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从此一心于濂洛关闽之学的学习。陈宏谋(榕门,1696—1771)任陕西巡抚时曾向朝廷举荐他,但张秉直坚决推辞不出。
张秉直生活的年代,尽管考据训诂之学流行,但以张秉直为代表的关学学者仍坚持提倡和宣传程朱理学,体现了这一时期关中思想学术的特点。而张秉直也非常重视《小学》和《论语》的学习。他认为,孔子是万世之师,学圣人即要学孔子;而朱子则得孔子之真传,故学孔子要以朱子为学。而《论语》和《小学》则分别是学孔子和朱子的入门之书。张秉直说:
孔子,万世之师也,学圣人者宜学孔子;《论语》,孔子教人之书也,学孔子不读《论语》,不得其门而入矣。朱子,孔子之真传也,学孔子者宜学朱子;《小学》,朱子教人之书也,学朱子不读《小学》,不得其门而入矣。《论语》《小学》多下学之旨,学者有可持循。要之,明理尽性,希圣达天,俱不外是,舍是他求,不入于卑近,则流为空虚。[6](卷1)
不过,相较于《论语》和其他儒家经典,张秉直更强调《小学》,认为其是“初学第一紧要之书”。他说:
杂学之兴,总由古礼烬灭,学者入手无一定工夫,故卑者陷于功利,高者流入虚无,向使三百三千之仪具在,上无异教,下无异学,其流失未必至此极也。今当以《小学》为初学第一紧要之书,而《论》《孟》次之,《礼经》次之,《学》《庸》、“六经”又次之,则庶乎学有渐次,或不至叛吾道而入于异端也乎。[6](卷1)
从引文中可以看到,张秉直将《小学》在儒家经典的重要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认为杂学之兴,以及功利之习、空虚之弊都是由于学者无《小学》工夫,并认为如果学者能从《小学》入手,渐及于其他儒家典籍,就会做到“上无异教,下无异学”。
总而言之,对张秉直来说,《小学》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小学》与《论语》一样,讲的都是下学工夫,而下学的重要性就在于它使学者能实实在在的去体认心性与天道,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口耳谈论。故张秉直说:“大抵后儒闻道不难,难在体道耳。须着力从下学做起,方可望有成就,不然,纵闻得性道,却与自家无实得也,不济事。”[6](卷1)因此,张秉直自始至终都主张从下学工夫做起,以“变化气质为初学入手第一功夫”[6](卷1)。他还反复说明孔子、曾子之学与子思、孟子之学的不同之处,从而强调大本大原、天道性命并非初学所宜究。其曰:
后儒尽宗思、孟,不看学者气质何如,便说拍头大话,此大不是。为学须从卑迩积起,教人只应因材成就。子思是明天道、人道全功,孟子是振作衰世人心,言各有为,不可为教人常法。舍《论语》而宗思、孟,后儒之过也。[6](卷1)
曾子之学,只是随事精察力行,及其真积力久而后豁然贯通耳。若平居无实落功夫,偶悟大本,不入于禅,必流为狂。曾点已见大意,后却临丧而歌,不几于狂而荡乎?陆王之禅也,是于大本大原处遽有所见,故敢倡为邪说耳。然后知夫子教不躐等,真万世无弊之道,而子思、孟子之言,决非初学所宜究也。[6](卷1)
张秉直指出,子思是明天道、人道全功,而孟子是要振作衰世人心,属于言各有为,并非教人之常法。更何况平时若没有实落功夫,而偶然于本体有所见,则不是流于禅,便流于狂,所以子思、孟子之说并不适合初学者,学者还是应当从下学做起。
二是张秉直认为,学者之所以要以《小学》与“四书”作为学问之根本和基础,因为这是圣贤之言,最能够引导、启发此心之知,使心知不陷于一偏。他说:
《小学》、“四书”、“六经”、《史》《鉴》、名儒言行者,皆格物之书,而必以《小学》、“四书”为根柢。盖吾心之灵,虽莫不有知,而所以知之不谬者,必资圣训以发其端也。不然,吾心之知先陷于一偏,其何以格事物之理哉![6](卷1)
古今学术之偏,皆吾心之知陷于一偏有以害之也。以《小学》、“四书”栽培吾心之知,是亦致知在格物之义。吾学虽未知“道”,然或不背于圣人者,其原实基于此也。[6](卷1)
在这里,张秉直把《小学》和“四书”都看作是“格物”之书,指出人心之灵,虽莫不有知,但由于受到情感、物欲、气习等因素的影响,容易陷于一偏。因此,如果学者能够以《小学》和“四书”为根底,得到圣贤之言的启发、引导,那么其学也不会陷入偏颇,而有悖圣人之道。显然,张秉直的这一看法是继承、发挥了张载与朱子的思想。张载在批评佛氏以山河大地为幻妄时,便指出这正是由于佛氏不知“穷理”而导致的认识上的错误。他说:“万物皆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释氏便不穷理,皆以为见病所致。”[13](P321)也正是由于佛氏不知“穷理”,故不知“性”,因而其说不可推行。张载说:“儒者穷理,故率性可以谓之道。浮屠不知穷理而自谓之性,故其说不可推而行。”[13](P31)朱子也继承了张载的这些观点,强调“格物穷理”的重要性,曰:
圣贤教人所以有许多门路节次,而未尝教人只守此心者,盖为此心此理虽本完具,却为气质之禀不能无偏。若不讲明体察,极精极密,往往随其所偏,堕于物欲之私而不自知。是以圣贤教人,虽以恭敬持守为先,而于其中又必使之即事即物,考古验今,体会推寻,内外参合。盖必如此,然后见得此心之真,此理之正,而于世间万事、一切言语无不洞然了其黑白。[14](P2543)
朱子指出,人心虽然是“万理具备”,但由于受到气禀清浊、昏明等的影响,故而此理不能直接显现出来,因而需要格物穷理的工夫来明察此心所具之理,否则就会因气禀的偏颇而堕于物欲之私。学问也是如此,在朱子看来,禅学和陆氏之学也是“不明此理而取决于心”[14](P1733),“合下只守此心,全不穷理”[14](P2543),而真正的“儒者之学,大要以穷理为先。盖凡一物有一理,须先明此,然后心之所发,轻重长短,各有准则”[14](P1313)。可见格物穷理对于吾心之知正确与否的重要性。也正是因为如此,张秉直强调《小学》与《论语》一样,都是圣贤之言,都是能端正心知之书。
张秉直之后,关学学者仍继承了前期关学重《小学》之教的这一为学特点,如乾隆中后期的武功学者孙景烈(酉峰,1706—1782)在主讲关中书院时就“教人专心《小学》、‘四子书’”[5](P110)。其弟子临潼的王巡泰(零川,1722—1793)也以《小学》《近思录》为入门之书,认为《大学》是初学入德之门,而《小学》则是入《大学》之门,《小学》与《大学》道理相同,工夫也紧密相连。其曰:
朱子辑《小学》一书,极有功于后学。《大学》三纲领八条目,《小学》三纲领九条目,《小学》是《大学》的胎子,学《大学》之道,必自《小学》始。[15](卷1)
《大学》是初学入德之门,《小学》又是入《大学》之门。《小学》《大学》工夫紧相连接,士希贤,贤希圣,端必由此。[15](卷1)
从王巡泰思想来看,他重视《小学》之教,主要在于《小学》讲的是下学功夫,而他也主张“上的道理只在下中,达的工夫只在学上”[15](卷2)。王巡泰说:“上达之理即天也,天理只在人事上。事在此,理便在此,理在此,天便在此,不分两时两境,故下学人事,自然上达天理。”[15](卷2)“事之所在,即理之所在,尽得这个事,便见得这个理;理之所在,即天之所在,透得这个理,便达通这个天。”[15](卷2)
进入嘉庆、道光年间,虽然中国社会已开始走向近代,但关学学者提倡朱子学、重视《小学》之教的特点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发显得突出。当时关中著名的朝邑学者李元春(时斋,1769—1854)即认为要端正学术,维护世道人心,必须尊崇朱子之学,最好是每家都祭祀、崇敬朱子。他说:“以为端学术、卫世道计,莫如使学者知尊朱子。而欲使学者尊朱子,莫如家举朱子而尸祝之。……今予将仿宁人、山史之事,建祠于予里,四方君子皆知向学,虽不学亦愿其子弟之学。”[7](P378)因此,在强调“主敬”“穷理”的同时,李元春还主张士子要先读《小学》。他说:“朱子谓先读《大学》,次读《论语》《孟子》,然后读《中庸》。予谓当先读朱子《小学》,次读《大学》,次读《中庸》,则功夫道理一一见得纲领条目,然后读《论语》《孟子》乃有法矣。”[7](P832)而李元春自己更是在每年年初都要先温习《小学》一遍,然后才开始其它书的阅读。李元春说:
许鲁斋教人先读《小学》书,未读者亦使补读之。吾年二十方补读《小学》,后每岁自元旦至十五日,人皆闹节,吾温习《小学》书一过方起一岁功课,愿诸生亦然。《小学》立教,明伦敬身、嘉言善行,当与朱子《白鹿洞书院条规》及《读书法》《敬斋箴》时时参验于身心。[7](P846)
李元春对《小学》的态度,后来被其弟子贺瑞麟(复斋,1824—1893)等人所继承,而贺瑞麟不仅在教授弟子时强调《小学》的学习,他还多次刊刻《小学》及相关方面的著述,从而形成了晚清关学的一个显著特点。
在贺瑞麟那里,《小学》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小学》是始学之基,为学当从《小学》和《近思录》入手。
学者不从《小学》《近思录》入手,虽穷高极远,终是无根底。[8](P974)
为学不从《小学》书入手做工夫,则学无基本;不熟究《近思录》,则异说有时而惑之,学术必不精纯。[8](P1044)
在贺瑞麟看来,《小学》一书讲的是心性修养,学者如果一开始就从《小学》入手做工夫,就不会汲汲于词章、利禄之学,便可以做到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各尽其道,并且能够多识古人言行来蓄德,这样也就不会被佛老、陆王等学说所迷惑。他说:“凡为异说惑者,皆是于《小学》《近思录》二书不曾用功,无个定见,如何能不为引去?”[8](P890)又说:“依《小学》《近思录》做得工夫真,陆王、佛老之说自惑不得。”[8](P1033)
第二,《小学》和《近思录》是学习《大学》与“四书”“五经”的入门之书。
今更有《小学》《近思录》二书,则又《大学》之基址,“四书”之阶梯,而不先读乎此,立身必无规矩,学术必至偏枯。[8](P464)
“四书”“六经”义理宏阔,造道之极;《小学》《近思》语意亲切,入德之阶,不先二书真知而实好之,其有得于“四书”“六经”难矣![8](P27)
贺瑞麟指出,《小学》《近思录》与“四书”“五经”一脉相承,如果为学不先读这两本书,则“立身必无规矩,学术必至偏枯”,也难以真的理解“四书”“五经”中所讲的道理。
第三,是否尊信《小学》《近思录》,是学问偏正纯驳、浅深得失的重要原因。这一点也是晚清关学《小学》之教的一个突出表现。贺瑞麟说:
元明以来,儒者学术正与不正,即看尊信《小学》与否。如许鲁斋、薛文清、胡敬斋、陆稼书皆极尊信《小学》,所谓为醇儒。王学诸人固不消说,即本朝陆桴亭是何等人,却说《小学·外篇》可为幼子日记典故之资,《内篇》则皆经书已见者,可不必作,所以其人品所不易,及其学毕竟有差处,如吾关中李二曲亦然,他皆不以《小学》为然。[8](P889)
《小学》《近思录》、“四书”这三部义理旨趣无穷。许、薛、胡、陆诸大儒皆是从此发轫,故所造纯粹。国朝若顾宁人、黄梨洲辈,虽学问该博,经史贯穿,只缘于这三书无工夫,学终是粗。[8](P904)
在这里,贺瑞麟断言,元代之许衡,明代之薛瑄、胡居仁,清初之陆陇其等人之所以被称为醇儒,就是因为他们都尊信《小学》;而顾炎武、黄宗羲和陆世仪等人虽学问该博,贯通经史,称得上是大儒,但却由于不尊信《小学》,故其学“终是粗”或“毕竟有差处”;至于王学诸人,以及关学前贤李二曲等人则都不以《小学》为然,故其学并非儒家正学。贺瑞麟甚至还认为,“朱子后得道统之传者,未有不本于尊信《小学》、‘四书’者”[8](P971),认为“朱子而后,凡所谓正学纯儒未有不本于尊信此书而能成者也。苟为不然,虽其资禀之高,学力之勤,不入于异、流于杂者,盖寡焉”[8](P8)。
贺瑞麟主张学者要尊信《小学》,并将其与学问纯正与否相联系,这与他极力提倡和宣扬程朱理学,并以此来挽救世道人心的观念相关。他曾指出:
今日洋务,此事大关世变,中外大闲已驰,不知后更有甚事出来。我中国不但变唐虞三代之局,且已变汉唐宋明之局,千古未有者今皆有之,奇异日兴,伊于胡底,杞人私忧,何日能已?要之,总由正学不明,人事不立,三纲五常几无人讲,几何不为夷狄禽兽之归耶?可胜叹哉![8](P844)
可见,即使当时中国已经是“不但变唐虞三代之局,且已变汉唐宋明之局,千古未有者今皆有之,奇异日兴”,但在贺瑞麟看来,这种变化的原因却是“总由正学不明,人事不立,三纲五常几无人讲”,故贺瑞麟在那时既不讲科举制业,也不讲考据训诂,更不讲西学或陆王之学,而是大力提倡程朱理学,因为在他看来,唯有程朱之学才是儒家之“正学”,才是孔孟以来相传之道。他说:
朱子之道,孔子之道也;朱子之学,孔子之学也。欲知孔子之道与学,当明朱子之道与学。[8](P32)
余谓要学孔孟,惟有坚守程朱。程朱盖真学孔孟者也,舍程朱而欲学孔孟,必非孔孟。陆王皆是好高,谓欲直捷学孔孟,便不肯向程朱脚下盘旋,所以卒不免自是自大。[8](P439)
孔、孟、程、朱本是一脉相通,若不守定程朱门户,亦寻不着真孔孟。[8](P901)
而《小学》作为朱子所辑之书,则被贺瑞麟看作是朱子“传授圣贤心法,以适于‘六经’‘四书’者也”[8](P47),是终生不可离的。他说:“程朱而后,凡属纯儒,无不于《小学》《近思录》二书笃信而深好之,以为下手工夫。其余偏杂甚或阳儒阴释皆是此处例多忽略,全不做得基址,故到底无救处。学术要辨明路途,不可一毫差异。”[8](P195)
第四,重视《小学》及相关著述的刊刻,以便更多的人去学习《小学》。据《清麓年谱》记载,贺瑞麟对《小学》的刊刻有以下数次:
光绪三年(1877)夏,重刻《小学》《近思录》成。[8](P1108)
光绪十二年(1886)秋九月,重刻《小学》《近思录》成。先生于二书尊信之至,自课教人皆必先此二书,而后渐及“四书”“六经”。[8](P1117)
光绪十三年(1887),序刻《小学集解》、仪封张伯行著。《小学浅解》,芮城薛于瑛著。[8](P1119)
光绪十五年(1889),序刻《小学韵语》。先生谓《小学》“内篇”采《十三经》之要义,“外篇”摘《十七史》之精华,真可传之万世。是书提要钩元,较朱子原本十之一耳,尤便乡童讽诵。[8](P1121)
另外,贺瑞麟自己还辑有《女小学》一书,书后并附有女教八纲,于光绪五年(1879)刊刻。[8](P111)而大量刊刻《小学》书及其相关著作,可谓是晚清关学的一个重要特点。
从以上所述可以看到,对于清代关学来说,《小学》之教在其思想体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义。这种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一是在读书次第上,改变过去以《大学》为先的传统做法,转为以《小学》为先,并把《小学》看作是入《大学》之门的必读之书;二是强调《小学》在儒家修养工夫中的基础性地位,不管是把《小学》看作是“存心养性”之书,还是“穷理”之书,或是强调其讲的是下学而上达的道理,都反映了清代关学崇尚工夫实践的思想特点;三是凸显《小学》的始学意义,这一意义在于把是否尊信《小学》与学术纯杂以及儒佛之辨联系起来,成为判断学问是否为儒家“正学”的一个重要标准。
总之,对《小学》之教的重视既反映了清代关学的实践品格,同时也反映了其思想中的传统性与保守性,特别是到了晚清时期,当这种重视变得有过之而不及的时候,这种保守性就越发显得突出。
注释
① 总的来说,在清代以前,《小学》一书在儒家经典中的地位并不突出,唯元代理学家许衡曾言:“《小学》、‘四书’,吾敬信如神明。”(《许衡集》,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321页)另外,明初胡居仁在论及当时儒者多流入禅时,则认为是由于缺少《小学》与《大学》之功夫。他说:“今之朋友多入禅学,亦势之必然。盖因《小学》《大学》之教不行,自幼无根本工夫,长又无穷理工夫。性要收又难收,故厌纷扰,喜虚静。又恶思虑之多而遏绝之,久则必空,所以多流于禅也。”(《胡居仁文集》,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8页)体现了对《小学》一书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