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宾娜,王艺深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中国古都学会成都共识》[1]与《学科构建与视野开拓:推进中国古都学研究的思考》[2]指出,一方面当前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在此形势之下古都研究应兼具世界眼光,将外国都城纳入研究范围之内,加强国际交流,开展比较研究;另一方面“中外古都比较研究将成为未来中国古都研究的一个学术增长点和新的突破口”。
以比较研究为基点,国内学者将研究视角投向东亚始于20世纪70年代,早期进行研究的一些学者提出了唐长安城与洛阳城是东亚都城的范本这一主要观点[3-6]。21世纪以来,都城源流的探讨逐渐深入,各种观点不断呈现,研究内容也不再囿于都城制度源流而发展到对都城各组成部分的专门分析、都城所体现礼制的探讨[7-14]。但目前这方面的研究仍存在对外交流相对较少、所引外国学者的观点比较陈旧、研究学科视角不平衡等问题。本文认为东亚都城研究所强调的主旨应为古代各国间都城建设中的互动性,而研究视域与研究问题的适当调整能够在避免出现一些问题的同时增加研究的深度与广度。
已有学者指出古都学、历史地理学、城市史学相互交叉形成都城史、城市历史地理、都城历史地理的学科关系[15],东亚都城研究的学科划分归属也与之类似,不同之处在于,应对研究的时空范围做出具体限定。东亚都城研究是东亚史与古都学、历史地理学、城市史学的交叉学科,这种特殊属性使东亚都城研究具有各基础学科的关注重点。上述的母学科中东亚史强调从东亚整体出发,以他者的研究视角审视东亚互动的过程;都城史则以都城为明确的研究对象,个体性十分突出,注重城市功能与结构演变。都城地理学更注重都城实体,包括与各要素结合及演变的研究,古都学则强调古都史与古都文化的研究[16]。各学科交叉使东亚都城研究带有很强的综合性,其研究的内容也十分丰富,其中都城制度的互动应是研究紧扣的主题。另外,东亚史研究者已经指出,“东亚史”是许多地域史之一,它一方面包括本国史,另一方面又链接世界史[17]。由此也可以认为东亚都城研究是突破本土研究界限,向域外都城研究发展的窗口之一。
与中国都城研究相对应,东亚都城的研究对象即是东亚地域范围内的都城,其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立足于东亚视角下的都城研究与现已有的立足于各国学者视角的本土都城研究有何区别。诚然,各国的本土研究从研究对象与研究的时空范围来看,应囊括在东亚都城研究的范围之内,其研究中多少也包括本土都城与东亚各国都城的比较,但很少上升至“东亚都城”的层次。应有意识地将研究的目标引向通过对都城制度的分析使东亚互动的深层背景得以显现。值得注意的是,“东亚”地域范围广阔,各国历史发展之间既有联系又不完全同步,因而都城所产生的影响也不完全相同,所以研究的侧重点也有所区分。中国古代都城对东亚地区都城建设的核心性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对比各国都城所凸显的文化共性其重要程度也不言而喻。另一方面,文化制度传播的接受过程与外来文化本土化产生新的文化制度的过程是同等重要的,中国都城制度在他国的本土化与中国周边各国对东亚都城制度发展的贡献是值得注意的两个问题,这一点将在下一部分详细展开。
从空间上来看,广义的东亚指亚洲东部,不仅包括中国大陆、朝鲜半岛、日本列岛,还包括东北亚与东南亚地区[18]。东亚都城研究范围的“东亚”应该更为狭义,接近历史文化上的“汉字文化圈”,具体而言包括今天的中国、日本、朝鲜、韩国、越南。而其他邻近国家古代都城因为与前述国家都城的形制“异”大于“同”,且缺乏内在关联,研究时则不归入东亚都城,或可作为研究东亚都城的参照对象,进行比较研究。
从时间跨度上来看,都城研究包括古代、近代,甚至现代,但是近现代之后首都作为现代城市与古代都城有着很大不同,各国根据国情与建设需要建立起各自的发展模式。从都城发展的区内关联度上来看,在历史时期古代国家政权的建设过程中,都城建设所体现的文化制度的关联度尤为密切。基于这一点,在研究时段上东亚都城的研究更集中于古代。从中国历史发展的时间线来看,汉代到唐代,中国与东亚周边政权、国家在这一时期内互动逐渐频繁,都城建设中也体现出较高的关联性,自隋朝建立大兴城后的两百年间,日本、新罗、吐蕃、回鹘、渤海等国家与政权相继建立了大量都城[19]。而自唐代以后东亚都城之间的互动性与前一时段相比较是有所减弱的。中国唐以后随着政权更迭,新建都城、都城形制也不断发展变化。越南的顺化城建立于明清时期,其受到中国都城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20-21],这可以作为东亚都城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特例。
前文提到东亚都城应该包括自都城产生直到近代城市兴起之间的各类都城,若以此为标准则可以将各国都城发展作为独立的子系统进行考察,各国间都城发展中的差异,包括不同源头和不同走向将成为研究的重点。隋唐时期中国对东亚周边各政权、国家产生影响的时段则应划定在6—10世纪。更狭义的东亚都城研究则在7—8世纪的时段内开展,此时期内隋唐帝国兴衰影响到周边国家都城建设,大陆风格的“律令制”都城在日本大量兴建,且都城规模较前一阶段大幅扩张。隋代大兴城建立后,东亚周边国家出于紧张感与竞争压力纷纷仿效中国制度,存在一个各政权纷纷建立都城,且都城均快速发展的“都城时代”。从相似性与相关性来看,此时期各国都城形制相似,各国都城之间的关系最为紧密,因而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时段。就这一时期而言,研究的核心问题是东亚各都城之间的互动关系,与都城相关的政治、文化交流,以及“都城时代”对后世东亚政治、文化格局、各国都城发展所产生的影响。
“都城时代”的划分方法为整体的东亚都城研究时段划分提供了划分参照。大体来看,中国都城发展较早并具有先进性,成为周边国家建设都城的参考范本。隋唐时代之前相当长时间内应为东亚都城的萌芽期,除中国外的其他政权开始建立都城,但并不完善;唐代中后期及以后各国都城发展逐渐成熟,新建都城数量减少,迁都减少,本土化趋势加强。整个研究时段内朝鲜半岛、日本、越南等地的都城发展均不同程度借鉴于中国都城形制,有一定渊源关系,同时也体现出跨越式发展的特点。例如7世纪中叶伴随大化改新建立的难波宫,一改此前飞鸟地区诸宫(大王居所)以天皇私人空间为核心的特点,建有内里与朝堂院,并在规模上与后来的藤原宫相当,具有显著律令制都城的特点[22]104-106。朝鲜半岛大陆风格的都城发展早于日本、越南。
东亚都城研究体现出多学科交叉的属性,研究视野与涵盖时空范围广阔,因而其研究内容也十分丰富,具体可大致归纳为:关注都城内外空间运作、性质与布局的空间研究;探究都城建立原因、规划指导思想、选址影响要素的建置研究;分析都城国际影响、各国都城与地方中心城市关系的都城系统研究等。
东亚都城的建设及指导思想体现着古代东亚的文化共性,都城空间具体体现着其内涵。西嶋定生指出古代东亚世界以中国文化为内核,周围民族或国家受其影响而形成。以此为前提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二:第一是中国古代国家如何构成并运作,第二是中国制度与文化如何对周边国家产生影响而诞生东亚世界。与此相对,东亚都城理论也可以理解为中国都城制度如何形成演变及中国都城对周边国家都城造成何种影响。西嶋进一步指出衡量东亚世界的指标可以简要地概括为:汉字(基础媒介);律令制(政治、法律体制);儒教(政治思想);佛教(宗教、艺术)[23]。若以此为衡量标准,在东亚都城中能够体现东亚共性的空间集中于权力空间、礼仪空间、宗教空间。
权力空间的关注点在于权力对城市空间布局的主导作用。如果说城墙是官府威仪的象征,是国家利用权力对城市空间进行划分的工具[24],那么城市的中轴线则象征着权威的延伸,有时都城中轴线会超越城市主干道这一实物载体,向更高远的自然界延伸,此时的城市中轴线则意味着权力以都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在《唐六典》有明确记载,曰:“今京城,……南直终南山子午谷,北据渭水……”[25]《元和郡县图志》对东都洛阳的相关问题也有记载[26]。将都城正对山川谷口的做法若是建都者有意为之,则可以认为是古人有将山谷两端作为都城“门阙”的习惯,而都城轴线自然也会得以延伸。这种轴线超越城墙的现象并非唐时才有,根据考古发掘汉代长安城建筑基线也超出城墙范围,若以更宏观的角度观察,其坐标尺度则以全国为范围[27]。这种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朝修筑阿房宫时“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以及秦始皇立石东海上,“以为秦东门”[28]。这种做法提示着都城直接控制范围与国家范围这两个空间层次,联系到上文隋唐时期的记载可以认为,城市轴线设置不仅符合《周礼·考工记》城市布局思想,一定程度上也是国家权威的重要象征,都城轴线虽然以城市主干道为实物载体,但其所指向的空间范围却是地域性的,甚至是国家性的。
古代东亚其他国家在都城建设时也存在类似的行为。日本天皇天武、持统陵古坟位于藤原京中轴线的南延长线上,日本学者考察多座都城后认为都城的中轴线向南经过山顶,山间多有神社、寺院,或在都城之南营建天皇陵墓,以上行为是为了迎合道教中的朱火宫思想[29-30]。比对中日古代都城都有将都城内轴线向都城外延伸的做法,足以说明中轴线在古代东亚都城建设中的重要地位。不同的是,中国以山峰为阙映射全国的轴线设计更加注重现世的权力象征。
礼仪空间、宗教空间的研究方法与权力空间类同,但值得注意的是同一空间往往因历史事件不同而被赋予不同的属性。如唐代长安城玄武门,除作为城门起到空间标识的作用,唐代前期宫廷政变中玄武门是重要的场所,具有军事空间、权力空间的属性[31]之外,还曾作为会见外交使节的场所[32]、皇家生活休闲场所[33]。东亚都城也有类似功能空间。在研究都城空间时应注意都城所兼具的多种功能,某些城内空间也具有多种属性。
相比于都城整体具有较长的“生命”而言,城内空间细部时常发生改变,某些场所功能会变质、增加或丧失。例如:唐长安兴庆宫的修建可以视为权力空间对皇室生活空间的侵夺。再如:日本唐招提寺建立时采用了朝堂院东朝集殿的建筑材料,但在招提寺建设完成后,朝集殿并没有再建痕迹[34],作为权力空间使用的场所消解。
施坚雅在城市层级分类时曾提及城市类型,并将肖伯格的城市分类进一步细分为“东欧型”“中东型”“印度型”“华夏型”[35]。而“华夏型都城”这一概念也被国内部分学者所接受。一言以蔽之,东亚都城研究的目的即在于探寻“华夏型都城”的内涵及发展脉络,空间研究则是探寻“华夏型都城”的关键。但已有学者指出在没有直接材料证明都城之间相互联系的情况下,都城制度的研究本质上是希望将中国古代都城的形态史归结为相互联系、前后影响的历史,其中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性。具体问题在于缺少比较标准,相似要素之间可能内涵、产生原因不同,无法直接证明有前后影响关系[36]。东亚都城研究难点也在于此,因而东亚都城研究不能只关注都城的布局形式,更应将空间研究深入到建都思想、都城空间中体现的礼制含义、文化共性的层面,一方面归纳东亚地区古代都城区别于世界上其他地区古代都城的特点,另一方面在共性的基础上明确地区内国别间的差异。
侯甬坚指出国都的定位通常有两个重要的参考指标,即对内安全指向与对外发展指向[37]。这事关整个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因此历代在国都定位问题上无不持极其慎重的态度。但是城址终究是人为选定的,以人为主体的“人地关系”是国都定位分析中的重要指标[38],突破地理决定论,通过都城考察人与制度才能使都城研究更加深入。同样,对都城布局的研究也不应止步于城市规划形态的分析,城市内具体空间的分布也体现着在城市建造时指导的规划思想,“一言概之,古代中国城邑建设的历程是对《周礼·考工记·匠人营国》所载制度的趋合、迎合,乃至调适的过程”[39]。但是,在中国都城发展过程中并没有完全符合《考工记》规划的都城,其他如《管子》中因地制宜、都城不必完全符合传统形制的观点[40],对“天下之中”的追求[41-42]等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古代东亚都城建设。
此外,在东亚都城研究中,还有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现象需要加以分析。古代东亚各国都曾经历频繁迁都的时段。夏商周三代时期,中国都城不断迁移。日本都城也有类似的时段:在律令制都城建立之前,日本都城规模较小,迁移频繁,甚至一代一迁;在律令制都城建立后,都城的使用年限也并非十分长久,直到平安京的建立,都城才不再迁徙。朝鲜半岛上的政权也是如此,百济先后定都慰礼城、熊津城、泗沘城[43]。唯一的特例是古代新罗,其都城一直在位于今庆尚北道庆州市的金城,与政权的存亡相始终。关于迁都的原因各国学者各有论说[44]4-9 [45-47],观点的多样体现出东亚都城研究的活力,但是仍有“孤立研究”与“本土视角”的某些缺陷。虽然频繁迁都在各国历史上存在先后时间之差,但都城的共同发展阶段是可以肯定的,同时也提示着国家形成的不同阶段对都城发展的影响。
古代通过设置陪都实现首都功能的裂变与地理空间上发展的平衡,在对陪都建置进行分析时不仅要注意都城定位时的区位因素,还应联系当时的时代环境进行分析。《中国古代陪都史》对中国古代的陪都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分析了中国陪都现象长期存在的原因,并将中国古代陪都分为十个类型。但同时作者也认为,其他国家的陪都并不是一种经常性、连续性的设置,因而不像中国的陪都一样,并不具有普遍意义[48]。虽然其他国家的陪都在存续时间上、个体数量上都无法和中国陪都相比拟,但是从整个都城体系而言却是十分重要的,如从日本都城史的角度来看,除平安京外,难波作为都城的时限最长[49]。虽然大部分时间作为陪都出现于历史舞台,但其影响也不容小觑。日本陪都的建设是国家律令制转型、东亚世界交往、佛教传播的重要体现。圣武天皇在位期间建立起陪都难波京、恭仁京,有学者指出加上平城京在内其都城体系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唐代的“三京制”[50]。总之,东亚都城建置过程中体现着古代东亚国家的发展阶段以中国为核心的文化传播,以及都城制度在东亚地域范围内的展开,对都城建置的分析有助于对以上问题的理解。
“所谓系统,是指构成现实的基本要素和对其结合关系的抽象概括”[51],即对存在联系的各要素及其相互之间关系进行研究的一种技术手段。所谓“东亚都城系统”即指各都城间的相互关系,这种关系可以是纵向的继承关系,也可以是横向的互动关系,重点即在于各国都城间如何相互影响,都城创建方式如何传播。
“都城制度”也带有“都城体系”的含义,考察现代汉语语境下的“制度”一词其含义有二:其一,“要求大家共同遵守的办事规程或行动准则”;其二,“在一定条件下形成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体系”[52]。如邺南城“上则宪章前代,下则模写洛京”,又如建康城“方之汉魏”。都城制度作为“制度”区别于政治制度、职官制度等,并没有明确制约条例,因此都城制度这种制约并非强制性规定,甚至从文献记载来看,“模仿范本”的含义相较于“规定”这种强制性制约更符合古代都城的语境,前文所引的《匠人营国》也属此范畴。因此,“都城制度”的规范作用应从广义的角度,从习惯继承、价值认同的角度予以理解,其演变也通常呈现出一种前后关系模糊的状态,“宪章前代”并没有明确的所指,可以是前一个朝代,也可以是所有的前代,并且都城制度从理论的产生到实际运用于都城建造也有一个过程,许多东亚都城建设中的布局形式很可能产生于较早的时代,如前文所述将都城轴线与周边自然山川融为一体以示意对国家的控制,再如唐代及同时期周边政权对《周礼》“三朝制”的运用[53]。以“都城系统”研究充实“都城制度”研究,围绕一个都城,将对其有影响(包括直接影响与间接影响)的城市全部加以考察,进而形成网状都城谱系或许更为贴切。这一问题在东亚的视域下尤为凸显,仅从城市布局的相似程度上来看,难以断定某一都城规划的直接影响来源,在研究中将纵向的继承与横向的互动综合起来考虑是必要的。
中国都城制度在东亚地域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也应当承认各国都城发展有着自身的特点并均为人类社会做出了贡献。正像拉铁摩尔的边疆理论所提示的那样,通过汉族与周边各少数民族互动中国才得以形成[54]。东亚世界的形成过程中,各国不同程度与形式地参与促成了东亚都城不同的形制。通常认为古代东亚中国周边政权与国家从中国吸收先进的经验技术,进而与本土文化结合。都城制度的接受程度是需要注意的问题之一。例如,古代日本参考中国唐代法律体系推行本土化的律令制度,进行国家改革,都城在空间布局、都城管理、社会结构、城址迁移等方面都体现出律令制对日本都城的影响。一方面律令制施行后因官僚机构扩大在都城空间中官府空间所占比例明显扩大;另一方面律令体系也对都城空间中的生活作息、物资获取做出了规范[55]。与中国各个时代知识分子涌向都城的向心力不同,日本都城体现出的是贵族势力影响下的离心力。日本古代统治阶层中的贵族是不容小觑的势力,而律令体制也承认了贵族的合法地位。因而有学者认为日本古代都城频繁迁移以及陪都的设立都是为了促成“城市贵族”的形成,进而使贵族脱离原有土地,达到集权的效果[44]136-138。当然更多的学者坚持传统的观点,认为贵族的势力范围及权力消长左右着古代日本择地建都[22] 159-164[56]。“律令国家”是日本学者从事都城研究的基本立足点之一,与强调互动影响的整体视角不同,“律令国家”表达更多的是日本作为主体对中国文化的吸收与改良,所凸显的是日本的民族特色。古代东亚世界大多受到中国的影响,因而其他汉字文化圈国家的古代都城也可以从这一角度进行研究。
都城研究的终极关怀应是探索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都城的建设规律。中国历史上不乏作为国际大都市的古代都城,东亚都城作为系统对世界范围内古代都城发展的贡献是值得探讨的话题。西方城市建设与中国城市建设有着思想源流上的不同,这从中西方原典文献中可以清楚地认识到。中国古代都城的建设思想在不同时期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周礼·考工记》的影响,“匠人营国”中的城市设计不仅对城市布局管理做出规划,突出宫城位于都城正中的“王权至上”“天人合一”理念,同时“营国制度又列有礼制营建制度,作为实施建设体制的特定手段。礼制营建制是运用量的概念,以量的多寡表达城邑等级的尊卑,从而约束不同等级城邑的建设”[57]。可以说以都城为代表的中国古代城市设计从城市布局与城市体系两个方面体现出政治权威追求的设计理念。日本、韩国、越南受中国的影响在都城建设时也体现出相通的设计理念。而西方的城市设计以维特鲁威《建筑十书》为圭臬[58],其书中的布局理念与古代东亚有着很大的区别。将都城研究置于全球史的视野下不仅为研究主体提供了优秀的对比样本,同时也是对人类城市规划理念的探索,反过来亦可进一步深化中国城市史研究[59]。
朱士光先生曾指出中国古都学的学科组成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地理环境与资源;第二层次是古代都城空间布局与形态、结构特点;第三层次是文化与制度[60]。东亚都城研究离不开中国都城研究的基础。借鉴上述划分方法,可以将东亚都城研究分为四个层次:(1)各国都城面貌的复原,包括都城定位时区域优势的分析与城市空间的复原。(2)都城建设时各国交往的时代背景与民族自身的文化背景。这一部分的研究虽然与都城的直接联系并不明显,却是论证东亚各国都城之间关系的重要论据。(3)各都城的特色与发展演变,包括建筑方式、规划原则、城内各要素、都城与全国城市网关系、都城文化等方面。也可以说就是各国都城的各自发展脉络,其中强调的是更加关注空间演变的动态研究。(4)东亚都城系统的研究,即东亚都城相互借鉴、影响的过程。研究的重点是各国都城间发展与借鉴的源流及各自不同的发展方向。前两部分研究则是深入探讨各国都城间异同的前提与基础,后两部分以比较研究为基础研究方法,并需要大量外文文献的支持,是都城研究纵深发展、走向国际化的必要部分。
若以研究视野的广度为标准,则可将东亚都城研究分为四个层次:本土都城研究——以本土为基础兼及他国都城的比较研究——“他者”视角下的其他国都城研究(可能带有对本国的人文关怀)——系统分析东亚各国都城制度源流的东亚都城研究。四个层次的研究逐层深入,研究的视野不断扩大,将东亚视为内部联系的整体,并总结东亚都城发展的规律,进而与世界其他文明进行比较正是当下需要努力的方向。因此东亚各国都城之间的关系与特色正是需要加强研究的课题。
强调东亚都城研究,即在强调古代东亚各国都城间的互动性与关联性,从都城建设过程中体现的共性来考察当时制度、文化之间的交流。正因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互动,又促成了都城的形态产生了相似与继承。都城互动过程的研究在东亚都城学科理论建设的各个层面均是较为重要的问题。
“加强国际交流,讲好中国古都故事。”[1]东亚都城研究一方面应在各国都城复原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比较研究揭示东亚都城共同特点与内在差异,另一方面也应持续不断推进该领域理论研究,推进学科纵深发展。
结合当今的研究趋势,我们可以对东亚都城研究做出如下展望:不同学科与领域的互动。都城的建设是不同领域、不同文化互动的结果,今天的研究队伍构成同样也应该囊括多领域的人才,从多学科出发,发掘东亚古代都城建设的科学、社会价值;建设跨国的研究队伍,从不同的文化背景审视这一历史过程。视角的互换,从中国看东亚,从东亚看中国,是中国学者的出发点,那么自然存在从日本看东亚与从东亚看日本,其他国家也是同样,应立足于“理解”的视角,客观地审视各国发展的独特之处与对整个东亚的贡献;研究手段与方法的引进,如目前针对中国都城的一些研究已经使用了历史地理信息系统等,而目前所见的东亚都城研究尚没有运用这一研究手段,以此为代表,引进新的研究手段与方法会给东亚都城研究带来更多的研究话题和科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