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集诗歌的宗唐主张探析

2021-12-03 12:40:35
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文人诗歌

赵 欢

(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科研处,北京 100042)

0 引言

虞集是元代中期文坛的重要人物,作为“元诗四大家”之首,虞集在元诗的发展中是一位关键性人物。虞集的诗歌宗唐的主张引导了元代中期诗文的风向,摒除宋末诗风的弊端,为诗文等传统文学形式的发展奠定了复古、厚重的基调。

1 虞集的生平及其诗歌主张的形成

虞集(1272—1348),字伯生,号道园,又以书室邵庵为号,故世称邵庵先生。祖籍成都仁寿(今四川省眉山市仁寿县),临川崇仁(今江西省抚州市崇仁县)人,南宋左丞相虞允文五世孙。虞集早年师从吴澄,元成宗大德初年,因举荐受大德路儒学教授,后任国子助教、博士,元仁宗即位后迁集贤修撰,元文宗时,累官至奎章阁侍书学士、通奉大夫。元宁宗驾崩后,称病返回临川,元顺帝至正八年(1348年)去世。虞集是元代中期最具影响力的文臣之一,亦是当时文坛最负盛名的诗文家[1]471。虞集与杨载、范梈、揭奚斯并称“元诗四大家”,一般认为虞集的成就为四大家之首,杨载次之,范梈、揭奚斯又次之。元四家均以古诗、歌行见长,而虞集众体兼备,较其余三人更胜,系元代馆阁诗人的集大成者[1]459。自元四家起,元诗彻底摆脱了江西诗派的弊端,开启了元诗发展的鼎盛时期。虞集对诗歌创作的尝试很多,他在当时的名气也最大,受到同时期的很多文人推崇,有很高的影响力。

由于生长在一个显赫的家族中,虞集的思想观念中儒家思想占了重要地位。虽然虞氏一族在几十代的传承中经历过兴衰变迁,但虞集对祖辈的荣耀感十分强烈,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谨记祖上传统,这对虞集的人格、思想的形成有重要影响,使他具有传统儒士“以天下为己任”的观念。

显耀的出身和家庭的因素使虞集具有较为突出的儒家入世思想,同时也塑造了他观念上的矛盾之处。南宋灭亡时虞集尚且年幼,他成长于元朝,出仕元廷且身居高位,就汉族文人的身份来说已获得相当高的政治地位。虞集不能被称为前朝遗民,但是作为抗金英雄虞允文的后代,虞集受其祖辈忠孝传统的熏陶而具有了家国观念,因此,即便不是遗民,虞集的作品中却有饱含故国之思、感叹遗民之恨的词句。如《至正改元辛巳寒食日示弟及诸子侄》一诗即含蓄地表现了身世漂泊的感受:“江山信美非吾土,漂泊栖迟近百年。山舍墓田同水曲,不堪梦觉听杜鹃[2]230。”这种传统又复杂的思想观念使得虞集的诗歌带上鲜明的个人色彩,也便成为他的诗歌宗唐主张的思想理论基础。

2 虞集诗歌的宗唐思想

元诗的宗唐有南北之别,北方自金末开始学盛唐诗风,多学李杜,当时北方文坛具有影响力的文人元好问即提倡“以唐人为指归”[3]。南方则近于晚唐诗风,在南北合流之后,二者有所交融,“宗唐”的概念也有一定的转变[4],逐渐趋于一致。元人学唐诗风格,虽然以盛唐为宗,但实际有很多作品与中晚唐诗风相近,这是由于元代汉族文人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使他们常怀有郁忿,更易创作出类似中晚唐风格的诗歌。虞集的宗唐思想在他的诗歌和散文中都有体现,他的拟古并非泥古,不是简单地模仿唐人的风格,而是将唐人为诗的方法与自己的思想融合起来,表现出元代诗歌独有的特色。

虞集诗歌创作量极大,流传于世的作品数量十分可观,且质量较高。虞集诗歌中表现出的对元廷的感情很复杂,他的应制之诗很多,虽为应制而作,但能看出并非皆为应付之作,很多诗中表达出的是诗人的真情实感,可见虞集的思想中有儒家文化入世的一面,他对他所服务的元代统治者抱有一定的期待,也对国家的强大有着自豪。同时,由于元朝对汉族文人的排斥,虞集身为一名南方出身的文人,时常能清晰地感受到汉族知识分子在核心政权中被边缘化,这引起了他的不满与愤懑,郁忿之情表露在他的许多作品中。

虞集的诗歌语句简洁明快,摒弃华丽的辞藻,具有唐诗的意趣,如这首《题画古木》[2]210就具有唐诗重意境的特点:“高秋木落洞庭空,岳阳城南多晚风。蛟龙夜护玉壇古,剑影长留明月中。”又如《题南野亭》[5]9:

门外烟尘接帝扄,坐中春色自幽亭。云横北极知天近,日转东华觉地灵。前涧鱼游留客钓,上林莺啭把杯听。莫嗟韦曲花无赖,留擅终南雨后青。

这首诗语言苍劲、意境宏大,能窥见盛唐诗歌的气象。元代疆域辽阔,文人的眼界也较为宽广,他们的诗歌意境也较为开阔,这是元诗与唐诗相似之处。这首诗大器又不失于粗疏,字句凝练、句式工整,可看出虞集对作诗法度的掌握非常纯熟。

虽然虞集的诗歌不是刻板地模仿古人,但他的一些作品中还是出现了对唐人诗歌句式的套用和改写,如下面这首《次韵张蔡国公淡菴青山寺诗》:

学宫南直禁垣阴,假寓惟愁两壁沈。一曲镜湖遗老事,三年经幄小臣心。银河回夜天逾近,草径迎秋露转深。珍重乡人居巷北,时能来往和鸣琴[5]6。

“一曲镜湖遗老事,三年经幄小臣心”很明显套用了杜甫《蜀相》中的名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这首诗学杜甫风格,深沉雄浑,习得了杜诗沉郁顿挫的特点。虽着意模仿的痕迹比较突出,但总体来说整首诗一气贯通、字句工整,风格朴素自然,没有宋金以来矫饰的弊病。又如《天台图》中“天台一万八千丈,下视东海如一杯”二句[2]61,化用了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虞集诗歌虽然具备了唐诗的一些神韵,却并不能再现唐诗风貌。显然虞集的宗唐不是完全习得了唐人的风骨,他所生活的时代已经与唐代大不相同,诗人的境遇和心态也有所区别,即使已经比较贴近唐诗,元诗的宗唐也是有限的。尽管不能达到唐人的高度,虞集的尝试仍然对元代诗歌的中兴起到重要作用,他力图将宗唐的理念融入诗文创作中,恢复诗文的雅正之风,在杂剧散曲等俗文学占优势的元代文坛上为诗文的发展开辟新的道路。

3 虞集诗歌的内容和思想内涵

如前所述,虞集现存诗歌数量较大,作品中涉及的内容较为庞杂,题材形式多样,有应制诗、写景诗、赠答诗、题画诗、抒情诗等多种类型。其中最能体现虞集宗唐诗歌主张的是具有现实意义的诗歌。

3.1 赠答酬唱之作

虞集作品中多有与其他文人的赠答酬唱,其中多数是与当时出名的诗人以及地位较高的士宦间的唱和。应酬之作过多是元四家的通病,但酬唱亦是元代诗人互相往来、表现自我的重要方式。当时诗人以能与虞集酬唱为荣,故虞集的酬唱之作较多。从这个角度来看,虞集的酬唱之作数量多这一现象反映出虞集学问渊博、富有才华,他受到当时文人们的推崇。赠答酬唱之作虽然是礼节性的作品,但虞集的酬唱诗不缺乏文学价值。

如《次韵马伯庸少监四首》(其三)[6]:

臣甫多愁思,长歌拜杜鹃。凿崖通阁道,积水放楼船。惆怅霜横野,棲迟雪满颠。经行看宿草,碧色自年年。

虞集长于写景,这首诗描写了随幸上京途中所见之景,诗歌用苍凉的意象表现了北方的荒凉冷寂,意境广阔,反衬出旅途的漫长,表现了作者的疲惫劳顿。虽然是一首和诗,但是并不显生硬牵强,具有较强的文学性。

3.2 抒发家国之思的诗歌

与馆阁之中的应制之作不同,虞集还有大量诗歌反映了他的思乡之情和家国之悲,这部分诗歌中传达出的感情更真实、更强烈,反映了诗人作为汉族文人和名门之后在元廷生活的苦闷情绪。

早期的虞集与历代文人一样有着积极入世、治国理政的理想,但是晚年经历了宦海浮沉的虞集已对仕途倦怠,因而向往隐逸,渴望回归宁静自然的生活,他的诗歌也表现出这样的思想倾向。元代汉族文人受社会四等人制度的限制而多有仕途不顺者,在遭遇坎坷时,他们较容易产生归隐的想法,但又会徘徊在仕与隐之间,不能彻底归向一方,虞集便具有这样的矛盾心态。在这样的情况下,虞集思想中悲慨深沉的一面便愈发明显。

虞集虽然没有遗民的身份,但因家族传统和所受教育的作用而具有鲜明的遗民心态,元朝文官与宋代遗民两种矛盾的思想结合在一人身上,也反映在他的诗作中。如《从兄德观父与集同出荣州府君,宋亡,隐居不仕而殁。集来吴门省墓,从外亲临邛韩氏得兄遗迹,有云“我因国破家何在?君为唇亡齿亦寒”,不知为谁作也。抚诵不觉流涕,因足成一章,并发其幽潜之意云》:

我因国破家何在?君为唇亡齿亦寒。南渡岂殊唐社稷?中原不改汉衣冠。温温雨气吞残壁,泯泯江潮击坏栏。万里不归天浩荡,沧波随意把渔竿[2]162。

虞集很多诗歌无标题,而是以诗前小序为标题,或标题较长起到小序的作用。此诗亦只有诗前小序,小序完整地叙述了诗歌的创作动机和目的,虞集到吴中时见到了从兄德观的墨迹,勾起他的亡国之恨,于是以遗民的口吻续写了一首残诗,表达了深切的故国之思和身世之感。此时的虞集已经历了仕途的起伏变化,心境与年轻时大不相同,他不是以一名元朝文臣的身份书写,而是以游子和遗民的心态抒发了对故国的怀念,同时感怀自己的身世境遇,与诗作的另一位作者产生心理上的共鸣。

3.3 向往隐逸和反映现实的诗歌

虞集在遭遇坎坷、仕途沉浮的时候便会产生对隐逸生活的向往,最终他选择了称病辞归离开官场。他留下了大量叙写乡愁之作,还有许多诗作描写自然风光和乡村生活,作品中表露了诗人在仕与隐之间的摇摆,反映了他的心态变化。如下面这首《听雨》[2]208:

屏风围坐须毵毵,绛烛摇光照暮酣。京国多年情尽改,忽听春雨忆江南。

多年的官场生涯中几经波折,诗人已无心仕途,“屏风围坐须毵毵,绛烛摇光照暮酣”将这种疲于仕宦的心情形象地映照出来。但是置身政治中心多年,诗人的心境已经不复当初,看到一身风霜暗尘的自己,作者自然而然便产生了思归之心,因而会因“忽听春雨”而思念江南,表现出辞归的思想倾向。

又如下面这首《题郑秀才隐居》[2]15描写了隐逸生活的怡然自乐:

陶翁昔好菊,荒径不暇锄。素琴初无弦,名酒亦屡虚。虽有二三子,薪水不读书。凄凉千载下,高名将焉如?不如鬼谷洞,郑子乐有馀。种菊以为田,田中更为庐。善药不二贾,咏觞送居诸。有子弹五弦,凉风在庭除。时来青田鹤,亦出濠梁鱼。昨者游京师,侯门曳华裾。奉檄忽一喜,翩然告归与。芳蒲採甘露,玉浆酿清醑。老父坐堂上,稚子具篮舆。晨游南山陲,暮濯清水渠。席间抚猗兰,房中咏关雎。以此得高寿,何必南阳居。

仕与隐的矛盾在很多元代文人身上都有所体现,如马致远即有同样的心态,并最终选择归隐。虞集在不同时期的思想倾向有所不同,但是仕与隐两种意识是并存的,虞集虽然身居高位,但他一直能强烈地体会到元代社会对汉族文人的不公,因而常有归隐的想法。这首诗风格清新淳朴,虞集将隐居生活描写得悠然闲适,超然物外,表现出对隐逸的向往。

相对而言,虞集反映社会生活和个人心境的诗歌中的感情更为真挚。虞集诗歌的题材广泛,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描写自身的经历和生活态度,在记述个人生活和心态的篇章中不乏佳作,这些诗歌风格清新自然,情感深沉,较其应制诗具有更高的文学价值。

4 虞集诗歌的艺术特色

虞集诗歌众体兼备,风格多变,其最突出的特点是“雅正”。与元代众多文人喜好调侃滑稽、以俚俗化为特点不同,虞集的诗歌法度严谨,诗句对仗工整、注重炼字,具有典雅复古的风格。虞集主张诗歌宗唐,以矫除宋末以来的积弊,恢复唐代诗歌的风貌,追求雅正之风亦是这一思想的延伸。

虞集创作过多种体裁,包括五言古体、七言古体、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以及四言和六言,其中最擅长七言律诗和七言绝句[7]。虞集对诗歌的节奏韵律把握得很好,他的诗歌语言清新自然、质朴苍劲,颇有唐诗风韵。虞集的诗歌具有唐人俊逸旷放的风格,尤其是七言古诗,但是总体来看他的作品缺少唐诗的神魂,并不能完全得到唐诗的精髓。

在所有诗歌题材中,虞集的写景诗艺术成就较高,能够体现出他所主张的宗唐的特色。如下面这首《访杜弘道长史不值,道中偶成》[2]208:

雨浥轻尘道半干,朝回随处借花看。墙东千树垂杨柳,飞絮时来近马鞍。

这首写景诗自然流畅,前两句写朝回路上所见,同样是雨浥轻尘,但此诗与《送元二使安西》情感基调完全不同,此处的雨是清新舒畅的雨,洗尽道上尘土,更突出花色鲜嫩。后两句写杨柳飞絮,一片春意盎然,给人以惬意轻松的感觉,透过诗句可以感受到诗人在上朝结束后偶见春景时轻快愉悦的心情。整首诗质朴而不粗放,注重炼字,有杜诗的风格。

5 结语

作为元四家之一,虞集的诗歌和他的文学思想在元代文坛上具有很强的影响力,推动了元代中期诗歌风格的嬗变,使诗文能在俗文学兴盛的元代不至于衰落,这是他最重要的贡献。虞集诗歌的宗唐思想是自金元交际以来诗文宗唐主张的延续,也是他诗歌创作的方向,表现出元代中期诗歌复古而不泥古的特色,在元代诗文的发展中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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