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
吃早饭的时候,我睡眼惺忪地抱怨:“怎么每次我回来,都有人在拔草,吵死人了!”早上五六点钟,甚至更早,我就被房前屋后的说笑声吵醒。正好尿憋得急,起床撒尿,伸头看看窗外,原来是一群妇女,罩着花布做的遮阳帽,戴着各色护袖、手套,在小区里拔草。
上完卫生间重新上床,再也睡不着,窗外,她们的喧闹声时高时低,似有似无,听得清又听不清,越是这样,我越是支棱着耳朵,想听清楚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哪来这么多话。
“人家做事,赶早凉,太阳一出来晒死人,哪个愿意待在外面。”母亲说。
“她们赶早凉,我是睡半夜,昨晚我将近两点才睡……上个双休日回来,好像也是她们在拔草,吵得我中午一点也没睡着,一个下午加晚上,跟瘟鸡子一样浑身无力,想做的事都没做成……”我一肚子怨气。
我们住的地方虽说在郊区,规模却很大,都是别墅,绿化也好,据说这里正在创建省级项目,所以管理者都非常尽心。平时我在城里上班,周末了才回乡下陪父母,他们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除了单位的工作,我还扛着作家的头衔,为了维护这个头衔的光环,我必须坚持读书、写作,别人娱乐的时间我读书,别人睡觉的时间我写作,这是我的生活常态。
昨晚我在赶一个短篇小说,原计划今天上午写好,现在这精神状态,十有八九写不成,我打算中午睡个好觉,下午写。
“不知道她们下午来不来拔草,要是中午再睡不好,我今天的事情又泡汤了!”我说。
“她们天天来拔草,不在这里拔就在那里拔,哪里草多拔哪里……”母亲说。
我看看门口,前两天刚下过几场雨,前面绿化地里的杂草正在疯长,我心里隐隐地担忧。
谢天谢地,中午我睡得很沉,两点多才自然醒。起来洗漱,准备接着写昨夜没完成的小说。不经意朝书房窗口外一看,奇怪啊,门口有人在拔草呢,她们躬着腰,干着活,安静得像温和的羊儿在吃草。今天她们没有吵闹,太阳从西边出了?再仔细看,我的老母亲怎么顶着日头坐在她们中间?她们向前拔一段距离,母亲就把小板凳也向前挪两步跟上她们。
我出门走过去,大声问母亲:“大热天的,您坐在这儿干什么?”
“又吵到你啦?”母亲抬头有点紧张地问我。
“没有,睡得很好。您坐在这儿干什么?”我又问母亲。
“她们一到我就出来看着她们,请她们说话声音小点……”母亲笑眯眯地告诉我。
“老太太,这就是你儿子啊?为你儿子这午觉,你陪我们晒了一个中午的太阳,要儿子给你开工资才行……”“赶任务,没办法,说是上面有干部要来检查,不然哪个愿意大热天在外面晒。”“我们做事不说话不可能,不说话把人憋死呢,农村人又都是大嗓门。”“你肯定不欠觉,要是欠觉,外面敲锣打鼓也睡得着。”大家七嘴八舌,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没有想到,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母亲添了这样一件事。更想不出,母亲用什么法子堵住这群爱说话的女人的嘴巴,果真像我们在机关搞集中整治行动时总结的那样:严防死守?
“回家吧,你晒中暑了怎么办?……”我轻声说,眼睛有点发酸。我的老母亲啊!这辈子我创作的所有文字的分量,哪赶得上亲情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