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迪,洪晓波
(安徽农业大学 体育部, 安徽 合肥 230036)
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国家、民众的生活节奏,全国性的居家隔离、经济停摆和病毒快速传播的现实使得民众陷入巨大恐慌,“污名”“道德危机”“谣言散布”不可避免地出现在疫情期间并构成了不和谐声音。在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过程中,人际信任危机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人际”是指发生在家庭的内部、社会组织成员间,包括朋友、熟人及生人之间个体间关系的结构[1]。关于“信任”,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德国社会学家卢曼提出的,是用来减少社会交往复杂性的机制[2]。我国传统儒家思想中一直以“信”作为自身道德修养的要求,信任是建立在“守信”基础上的人际关系。《论语·公冶长》:“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3]其中所提到的“信”即信任。相对于血缘关系中的“孝”“悌”,以社会关系搭建起来的信任具有相对脆弱性。
霍斯莫尔(Hosmer)指出:信任是个体面临预期损失大于预期得益的不可预料事件时,所做出的非理性的选择行为[4]。在人际信任危机的影响下就会体现出人与人在交往过程中关系的不稳定性,导致“理性”选择行为增加。在道德缺失和“人情社会”的作用下,人际信任危机所影响的不仅仅是人际交往中戒备心理的增加,更是加大了人与社会和谐发展的阻力。随着疫情的稳定,民众的生活慢慢回归正常,人际的交往也由“虚拟”转为“现实”。因此,由疫情引发的人际信任危机如何在后疫情时期得到消弭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论题。
20世纪60年代,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将污名分为“对身体深恶痛绝”“个人的性格缺点”“种族、民族和宗教相关的集团意识强的污名”[5]三类。而我国在疫情爆发后则集中表现出“地域污名”“行业污名”以及“身体污名”现象。首先,在地域文化冲突、事件特殊标签化和记忆选择等认知偏差的作用下,造成了地域 “污名”。最早出现疫情的武汉华南海鲜市场一度让武汉人诚惶诚恐,人们在恐惧心理的作用下开始产生排斥湖北人的心理。其次,疫情发生后,“海鲜”“快递”“出租车”等成为敏感词,在风险危机的作用下,市场商贩、快递员和出租车司机等行业也在一定程度被贴上污名化标签。再次,随着疫情的不断控制,关于治愈患者“复阳”的报道又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心理,使得经历病痛后康复的患者又在承受“污名”带来的折磨。种种在疾疫爆发期间甚至疾疫控制期所呈现出的污名化,在瓦解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体系的同时,对民众在疫情爆发后的社会心态适应过程也产生了负性张力。
道德和信任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有机体,私德和公德相互作用从而对信任产生影响。社会在发展与变化,道德也在随着人们认知的改变而趋于复杂化,因道德信任而建立起的社会关系也因此遭遇挑战。道德在社会经济发展的进程中,因个体需要而被糅杂了“图利”“自我”的负性能量,进而呈现出道德坚守的脆弱性:瞒报疫区行程、不听劝阻并冲撞防疫人员的做法违背了规则精神;人员聚集、不遵守隔离政策是对科学精神的藐视;哄抬物价、防疫用品造假等投机观念损害了诚信精神[6]。疫情期间出现的种种道德失范的社会现象对共同防疫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使人与人之间增加了戒备心理,也加剧了疫情防控工作开展的难度。因道德失范而造成的集体猜忌恐慌进一步加剧了疫情期间的人际信任危机共识。
谣言是与危机风险伴生而出现的信息交流形态[7],其产生和传播受个体焦虑情绪影响最大[8]。疫情发生时正值春节期间,大量返乡人口被滞留,民众焦虑的心理、恐慌的情绪等则为谣言的产生和散布提供了条件。“双黄连可治疗新冠肺炎”“新冠病毒来自武汉实验室”等断章取义、道听途说的谣言在恐慌情绪蔓延、闲暇精力和焦虑心理无处释放的民众中大范围传播,同时也加剧了信任危机。疫情信息在经历了信息不明、信息不足的阶段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过载,并经过传播和鉴别,使人们的评价发生了变化,由“熟人发来的内部信息”的可靠性从39.7%下降到31.7%[9]。艾略特·阿伦森(Elliot Aronson)阐述了“自我辩护”的社会心理现象,并结合灾难发生后直接目睹和非灾情中心人们的不同表现进行解释,认为谣言的产生是人们辩护自身恐惧心理的反映[10]。信息的不公开、不透明、不及时为谣言的滋生提供了土壤,在无处安放的恐惧中听信谣言、传播谣言、集群行为等恰恰反映出人们为恐惧心理而辩护。
社会心态是人们对自身及现实社会所持有的较为普遍的社会态度、情绪情感体验及意向等心理状态[11]。在长时间的居家隔离中,社会交往减少、焦虑情绪无处释放、体重增长等构成了疫情期间民众生活消极常态,为了进行有效的自我调整与调节,通过体育参与促进积极健康状态的养成成为民众共识,进而促进民众对身体的认知提到了新的高度,通过在社交APP上分享健身成果与体验等成为民众身体认知转变的外在表现。体育在“历时性”与“共时性”空间建构之中,整合了社会表征与个体认同进而形成弥散在整个社会或某些社会群体中,具有宏观的、变动的和具有突生性特质的心理态势[12]。
理性选择是结合社会学与经济学共同阐述社会行动的理论。科尔曼认为,个体的社会行动是基于理性考量而产生的,其目的是以最小的成本付出来获取更大价值[13]。面对疾病的痛苦以及高昂的医疗花费和漫长的治愈时间,通过体育参与促进身心健康成为民众在疾疫期间所作出的理性选择。疫情期间,为满足民众克服焦虑情绪和增强免疫力的心理需求,众多体育明星、健身教练、体育管理机构、运动类APP和高等院校等纷纷推出了居家健身线上课程;中医理论倡导养生、调和、疏通的身体价值观在民众居家主动防御中也得到了提升和强化。体育参与的功能对社会心态的适应提供了有效的途径,这对人际信任危机的消除起到积极作用,同时也为民众的参与行为提供了理性选择的空间。
疫情爆发期间,紧张有序的组织管理、社会参与、民众配合共同凸显了规则的重要性,规则的建立与遵守是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的重要前提。体育作为一个高度压缩的场域空间,道德规则超越了技术性规则,成为体育参与过程中必须遵守的准则[14]。公平竞争体现体育精神,任何的竞赛规则都具有权威性,能够约束并惩罚一切影响不公平竞争的行为[15],而对违反体育道德的惩罚更是尤为严格。体育精神不仅是不服输的竞技顽强,更是对道德良知的坚守与尊重;体育参与规则的建立不仅为了界定清晰的成绩等级划分,也为了避免道德失范、促进参与和谐。民众在体育参与中不仅能获得情绪的纾解、身心的愉悦,而且能在规则中实践并遵守道德,促进群体共识的形成、达成社会默契。
社会资本是社会学家布迪厄在研究场域空间过程中,用来论述如何培育群体和阶级之间关系的社会再生产而逐渐形成的概念[16]。在这里,关系成为社会资本的主要构成,交往则让社会资本得以积累和转换。科尔曼将社会资本理论从义务和期望、社会网络、规范与惩罚、权威人物、社会组织等五个方面做出了全面的阐述[17]。帕特南对社会资本进行了进一步的论证,认为信任是社会资本的关键要素,普遍的互惠和互信增加了信任,减少了机会主义行为的出现[18]。社会资本建立在人与人、人与组织之间的交往和相互信任之上,达到了资本的积累和再生产。对于体育参与而言,运动带来的交往建立在共同的爱好、对身体健康的需求以及规则意识习惯影响下的信任关系。这种有共同的兴趣指向所建立的信任关系具有多元、跨越阶层、地域、民族等特征,个体间通过体育参与实现了合作、共同提高了社会整合度。疫情期间,在必要的隔离措施下个体的活动与社交空间缩小,线下的生活环境中接触的多为家庭成员,为满足社会交往需要,利用互联网平台实现人际沟通成为交流的主渠道。在具有共享性、开放性、自由性、交换性的互联网虚拟空间内,民众通过线上体育项目的参与,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熟人关系的维护与陌生关系的探索建立,在体育参与中实现了群体凝聚,建立了信任关系,而这种在体育参与中所建立的信任关系则促进了社会资本在隔离期间的跨界流通。
随着我国疫情防控进入常态化时期,民众的社会交往、社会参与也逐渐回归正常,但防控常态化并不意味着疫情就此结束、民众有关身体的反思就此搁浅,民众在疫情期间所感受到的对未知病毒的恐慌与身体脆弱性的认知是真切存在过的,因此而激发的身体认知觉醒也是能够被感知并观察到的。KEEP等健身软件用户数的增加、健身环大冒险等体感游戏的销量激增、解除隔离后广场舞队伍的扩大等都是民众体育参与热情提升的现实表征。通过体育参与促进情感交流融通成为现代人际交往高频选择的途径之一,从过去的“约饭”到现在的“约球”,在体育参与中感悟到的体育精神在构建信任共同体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人们在体育参与过程中逐渐感知到的体育精神,是不断内化而形成的价值观的体现。其中公平竞争和和平共生是体育精神体系的次生精神[19]。首先,公平竞争是体育固有的特质,在规则的约束下,公开、公平、公正的环境给予了参与者认可和尊重,其所具有的包容性和开放性体现着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在这种平等关系的互动中,个体间与团队间凭借实力赢得尊重和认同,公开透明平等的规则体系使人际间、人与社会之间的信任得到了深化。其次,和平共生精神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一种和平共处原则。体育在人类历史中存在由来已久,有关体育起源的观点也莫衷一是,但不容否定的是,体育在许多国家都曾被应用于军事训练中作为提升战争实力的手段。随着社会的发展,体育参与不再局限于军队、贵族等部分群体,体育逐渐成为广覆盖、跨群体交流融合、获取和平的手段。蕾恩斯与沃尔蒂认为:利用体育能够对个体间社会交往、群体间社会包容、解决地区和国家间交流冲突产生积极影响[20]。体育参与为不同地域、不同人群、不同文化的群体之间的交往提供了减少偏见和负面印象的空间。从“神圣休战”到“乒乓外交”,体育所赋有的和平理念正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所追求的价值旨归。在奥运赛场展英姿、在国际赛事促交流、在体育竞技中促对话,成为当今国家间、社会组织间、个体间友好协商的有效渠道。体育精神带来的竞争意识、道德意识、平等意识,为信任共同体的构建提供了契机。
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乱了正常的生活节奏、造成了全民的恐慌焦虑,也生成了全民危机共识。病毒的无形与未知使民众在面对危机时的阶层、种族、地域界限变得模糊化,集体成为暴露在危机之下的脆弱主体。由危机共识而激发的群体反应呈现出相似性,即身体健康的保护与促进成为群体共识,通过体育参与实现强身健体得到政府、社会组织、个人的共同认可与宣传。美国学者特纳在研究集体行为时曾经提出过突生规范理论,他认为任何一种集体行动的产生和爆发,都需要一种共同心理的产生,这种共同的心理包括共同的意识形态、共同的思想、甚至是共同的愤恨和怨恨情绪,共同心理构成了集体行动的关键,也是聚众中某个共同规范产生的重要因素。在危机共识之下,体育参与热情得到提高并发展为集体行为,离不开宏观宣传指导,也离不开个体意识觉醒。由疾疫危机引发身体启蒙,进而衍生为通过体育参与实现有效的应急防御,也成为民众对身体认知和体育参与的理性思考[21]。随着科技的发展,体育参与形式变得丰富多样化,区别于早期群体的体育参与要在一定面积的场地空间内进行,如今的体育参与成为随时随地便可参与群体之中的虚拟社群活动,例如抖音、快手等体育主播成为各自虚拟体育社区的组织者,对同类项目感兴趣的个体在其中实现交流汇聚,各参与主体也许在线下不相识,但并不影响相互间的信任关系建立与体育知识分享传播。同时,疫情防控常态化后的民众得以再次回归线下群体组织之中,由疫情所引起的身体健康反思促进了现实体育参与群体的扩大,出于同样的健身目的或兴趣爱好需要而构成的集体行为,共同表达着对体育功能的信任与依赖。兴趣的相似性促进了群体的同类聚集,这时的集体体育参与行为忽略了利益考量,个体间以单纯的目的汇聚在一起并建立了独特的信任共同体结构。
费孝通以“差序格局”论概括了中国传统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的特征,“自己人”可以包括任何想拉进圈子里来的人,“外人”可以经过交往而成为“自己人”。体育因其实践性、开放性、趣味性等而成为社会交往的方式之一,不同个体在体育参与中所感悟的愉悦与体验促进了体育参与行为的出现。趣缘关系是生产关系变革在现代社会条件下产生的,以相同或相近的兴趣作为纽带结成的新型人际交往关系[22]。这种关系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融洽。涂尔干在其著作《社会分工论》中认为社会分工或分化“使人与人之间构建了一个能够永久把人们联系起来的权利和责任体系”。这种现代社会带来的“有机团结”使人与人之间走向圈层化,使人更加贴近社会。疫情防控常态化时期的体育参与将多以由趣缘关系形成的体育组织形式出现,其成员因兴趣而汇聚在一起不存在依附关系,随着个体社会网络密度的降低和社会交往范围的扩大将成为社会关系新趋势。原本陌生的个体在体育参与中得以结识交流、在共同的兴趣交流中实现趣缘关系建构、在情感积累中完成了由“生人”到“熟人”的转变,使群体成员之间的情感进一步提升,圈层不断扩大,“熟人”之间的信任得到升华,进而使得信任共同体在趣缘情感下得以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