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杰,高 乐
(中国行政管理学会,北京 100017)
近年来关于中国近代政治学发展史的研究进展很大,既有对学科发展整体性的历史回顾和总结,如政治学在近代中国的形成,也有较为具体的研究成果,如“西政”东渐与本土回应、跨语际的文本对译和“新语生成”等(1)代表性研究有:王向民.民国政治与民国政治学:以1930年代为中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孙宏云.中国现代政治学的展开:清华政治学系的早期发展(一九二六至一九三七)[M].上海:三联书店,2005;孙青.晚清之“西政”东渐与本土回应——中国现代“政治学”建立的前史研究[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刘杰.中国近代政治学的形成研究[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6.。突出进展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对学科形成有了更清晰和明确的新判断;二是对政治学发展的各个阶段的剖析更为全面;三是对近代政治学引进的“日本途径”进行了更为翔实的梳理和实证;四是对相关人物和史料的进一步挖掘。这些研究对近代政治学的发展历程做了较为清晰的描绘和分析,但对其中政治学学术共同体的发展尚未予以充分的观照。对一个学科的形成和发展而言,学术共同体是一个较为关键的环节。现代政治学与传统政治研究的一大区别就在于,它除了把大学、政治研究院作为自己的实践归属空间外,还有自己的组织空间,即各种政治学社团。政治研究者只有加入各种政治学社团,成为其成员,才能获得“政治学家”的身份和称号。社团的每一次转型都像旋转的陀螺一样,泼洒出边缘的政治研究者——传统的政治研究者,剩下的只有现代政治学家[1]14。对于中国政治学而言,如果将其分为近代、现代和当代,则在此三个阶段分别产生了三个全国性政治学社团:1915年底成立的中华政治学会,1932年成立的中国政治学会,1980年恢复重建的中国政治学会。在目前关于中国近代政治学的研究中,对中华政治学会关注较少[2]274。有鉴于此,本文对其成立过程及早期活动予以追溯。
中西交汇,在中国知识系统中从无到有地创建政治学学科,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近代政治学的历史,主要就是对西方政治学的理论、方法、学术和学科进行介绍、引进和本土化的过程。到辛亥革命之后,西方政治学的传播和影响达到一个新的高潮。中华政治学会正是在此宏观背景下建立的。
1.政治学留学生逐步回国
清末大规模的留学生为近代中国政治学发展储备了一批人才。在留美学生中,正式修习政治始于20世纪初。据统计,1911年留美学生650人,其中学习法政的有25人[3]45;1910年留欧学生总计约500余人,其中学习法政的学生不少于20人[3]57;其中有不少人获得政治学的硕士和博士学位。例如,顾维钧就在古德诺和摩尔的指导下于1912年以论文《外国侨民在中国的地位》获得国际法和外交博士学位,严鹤龄于1911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郭泰祺于1912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到1915年前后,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大约有15名,这个数字在当时而言是比较可观的,因为1900—1910年、1911—1915年美国平均每年培养的政治学博士数量分别为6—10名和10—15名[4]44。留学生学习政治学的另外一个主要国家是日本,1905年在日留学生1921人,其中约21%为法政科学生。1906年更是达到赴日学习法政的高潮,仅从该年6月到9月就有6880余人去日本,其中习法政科者超过2000人[3]40-41,其后留学法政科的学生比例一直高居首位。总体上,赴日本学习政治学的留学生学习方式都是一到两年的速成科,但在日本帝国大学、早稻田大学等学校接受3年以上政治学教育的留学生也有数百人,如张君劢(1906—1910年早稻田政经科毕业)、周鲠生(1906—1911年早稻田大学)、李剑农(1910—1911年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科)等人。他们对后来中国政治学的发展贡献很大。
2.政治学研究初步展开
辛亥革命前后,中国开始大规模译介西方政治学说和理论。据统计,1901—1911年以“译”字作为报刊或书社名称者就有23家之多[5]407,主要的出版社如商务印书馆、广智书局、作新社、文明书局均以较大力度译介了西方政治学说。190l年到1904年间各书社翻译出版西方政治学说专著共66部[5]410,如《政治思想之源》《今世国家论》《欧美政党论》《议会政党论》《共和政体论》《代议政体原论》《帝国主义》等。随着对西方政治学了解的逐渐深入,中国的知识界开始运用西方政治学的概念、理论和方法,按照科学的体系和结构来尝试建立中国近代政治学的学术体系,代表著作就是严复的《政治讲义》和梁启超的《宪政浅说》。1906年严复发表《政治讲义》,在构建政治学体系方面做出了最早的探索,是中国学术界第一次建立政治学分析框架的尝试,初次建立了近代政治学的体系。萧公权认为该书“运科学之方法,明西政之真际,最富学术之意味,条理谨密。……可谓清末之第一部政治科学著作”[6]766。梁启超于1910年发表《宪政浅说》,这部著作是一部政治学概论。严复和梁启超在借鉴当时西方政治学的基础上,初步界定了政治的概念、范围和特征,探讨了国家的起源和目的,论述了国体和政体、国家形式和机构等问题,囊括了政治学的基本知识体系,涵盖了政治学的核心范畴,是中国学术界最早从政治学角度系统研究政治问题和国家问题的著作。
从1912年到1916年,国内政治学的学术研究也逐渐缓慢展开。这一时期政治学的学术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问题:一是宪政。随着民国初年宪政的短暂发展,关于宪法、政体的讨论也很激烈。如法学博士王宠惠的《中华民国宪法刍议》、戴季陶的《中华民国与联邦组织》,还有《十六国议院典例》对国外议会具体的运行规则、议事方法和过程进行介绍。二是地方自治。民国初年,政治失序,各省一度各自为政,自立体系,这些现象当时也成为理论上的热点,很多著作以此为主题。如《地方行政要义》阐述了三权分立原则,介绍了各国和中国的地方行政,包括内务、财政、司法、军事、外务行政等[7]。三是外交和文官制度。在这一时期关于国际政治和外交的著作也逐渐产生。《国际公法》《国际私法》《外交史》等著作的问世表明了政治学学科分化有了一定的发展。针对当时文官考试,出现了类似于现在公务员考试的辅导用书,如《文官考试模范》一书包含有应试指南、日本文官试验问题答案集、民国现行试验规则等内容。
3.政治学教育开始起步
近代政治学高等教育以京师大学堂法政科大学开办招生为标志。1910年3月,京师大学堂分科大学正式开学,学生400多人,分布在7科13门,其中法政科所设政治、法律两门均有招生。这批学生于1913年底毕业,这是北京大学培养的第一批本科毕业生,其中就包含了中国第一批政治学本科毕业生(2)根据1913年5月10日出版的《教育杂志》第5卷第3号所刊北京大学法科毕业生名单。政治门12名毕业生是:陈恩普、彭望邺、黄文浚、张振海、刘秉鉴、王廷勷、钱天任、裘毓麟、张承枢、谢宗陶、伦绰、张辉曾。。法政分科大学政治学这门课程的设置和教学相对比较完整,共开设19门课程,其中主课15门、补助课程4门,包括政治总义、大清会典要义、中国古今历代法制考、东西各国法制比较、各国人民财用学、国家财政学、各国理财史、各国理财学术史、全国土地民物统计学、各国行政机关学、警察监狱学、教育学、交涉法、各国近世外交史、各国海陆军政学、各国政治史、法律原理学、各国宪法民法商法刑法、各国刑法总论等。其中各国政治史、法律原理学、各国宪法民法商法刑法、各国刑法总论为补助课,其他是主课[8]346-347。
法政科大学聘请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科的林棨为首任监督,教员8位[9]79-83。教材方面,限于当时的条件,只有《大清会典要义》由校方编纂,其余教材均采用国外教科书的翻译本。而这其中又主要是翻译日本的教材,有的教材甚至直接采用日本原版。课程讲授方法完全参照日本的模式,每一专门学科均设正副教员。每门课程结课时要求学生提交毕业课艺和自著论说。
随着政治学教育的起步和政治学研究的初步展开,职业性的政治学同仁组织的建立也成为必要。当时虽然有北洋法政学会、法政同志研究会等一些接近学术性质的团体,但都不是规范化的学术组织,主要是以影响实际政治为旨归,而非以学术为本。因此部分有识之士开始酝酿成立专业性的政治学术团体。
1.筹备经过
当时倡导成立学术社团的力量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政治学及相关专业留学生,他们归国之后,感到国内学术环境的欠缺和学术氛围不浓厚,这批年轻人以严鹤龄(3)于1911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法政科进士。为代表,他们希望建立一个共同的学术组织以便定期讨论问题,并利用这个平台与来华的西方学者进行交流,分享他们从海外带来的最新信息,使中国和世界上的学术潮流能够保持一致[10]101-107。此外,1912年,颜惠庆(4)弗吉尼亚大学文学学士,曾在乔治·华盛顿大学进修外交理论,时任外交部次长。、陆征祥(5)中华民国首任外交部长。等人曾组建了研究国际法的社团,但一直处于不活跃状态。这些成员也希望筹建新的社团。二是进入政界的知识分子,这批人以顾维钧、曹汝霖(6)1900—1904年,先后在早稻田大学、东京法政大学留学,法政科进士。、伍朝枢(7)林肯法学院毕业,大律师。为代表,这批人作为学而优则仕的代表,有的还是民初内阁中的重要成员,他们也希望成立相关的社团,利用学术的力量推动实践的变革。三是在华的美国政治学者,以中华民国宪法顾问、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学教授威洛比(8)曾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政治系主任、美国政治学会会长。(W.W.Willoughby),威斯康星大学政治学教授、时任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施(9)曾任威斯康星大学政治系主任、美国政治学会会长、美国驻华公使。(P.S.Reinsch)等为代表。他们在中国期间,向当时的中国政治学学者提出参照美国政治学会,建立一个中国的政治学会。他们的意见在推动社团成立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2.成立情况
随着以上三股力量的汇聚,中华政治学会开始进入实质筹备阶段。经过筹划,中华政治学会(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的成立大会于1915年12月5日在外交总长陆征祥府邸召开,65人出席了成立大会。大会制定了学会章程,选举产生了学会领导层:会长陆征祥、第一副会长芮恩施、第二副会长曹汝霖、干事(秘书长)伍朝枢、司库(财务总管)章宗元(10)于1900—1907年在加利福尼亚大学留学,法政科进士。、会刊总编严鹤龄[10]101-107。与会者对学会成立的意义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中国有自己的法律、政治、社会、经济和行政管理,这些都需要进行科学的研究,但到目前为止,中国一直没有类似的机构,中华政治学会的成立填补了这一方面的空白。大家探讨了学会在中国知识生活领域可能发挥的多种功能:一是准确记录中国在立法、行政管理和经济活动领域进行的重要改革和创造,通过学会的知识支持推动建设性的行政管理改革;二是对中国丰富的材料进行批判性筛选,对新的学术成果进行公正评鉴,并按照世界学术标准对它们进行检验,从而以科学的方式将中国的经验和知识提供给全世界,使全世界聆听中国声音、研究中国经验、理解中国制度。与会者一致期待着学会能够成为运用最严格科学性批判标准的平台和学术研究的核心,成为在中国的知识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的知识共同体。
学会章程规定了学会的名称、宗旨、组织架构、会费收取规则。学会定名为中华政治学会(11)学会没有制定中文章程,关于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的中文译名,“中华政治学会”为其出版的中文《政治学报年刊》中所用的中文名称。芮恩施在学会成立大会上的演讲中也将其称为“the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其宗旨是鼓励对法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和行政管理学进行科学研究,以及促进具有类似兴趣的人士之间的友谊。并明确提出学会将不就任何政治问题采取任何党派立场,也不卷入现实政治。
学会成立时登记会员65名,其后不到3个月时间会员发展到了175人。在这些早期会员中,吸收了当时知识界的诸多精英,如严复、严鹤龄、伍朝枢、陈锦涛(12)于1906年获得耶鲁大学政治经济科博士。、马寅初(13)于1914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林长民(14)于1909年获得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科学士。等,会员所属国籍包括中、美、英、法、德、日、澳等,俨然一国际性学术组织[2]277,会员构成亦是老中青相结合、体制内体制外兼备。
中华政治学会成立后的主要活动包括举办各种学术研讨活动、创办《中国社会及政治学报》期刊以及创建学会图书馆等。
中华政治学会每年不定期举行若干次讨论会和一次年会。会议内容包括接纳新会员、宣读论文、学术讨论等。这些会议具有以下特点:
一是议题广泛、广邀名家。如1916年芮恩施教授在其府邸为本学会会员举办了一次研讨活动,大约100名会员出席了会议。会议安排了两场演讲:一场是严复谈“中国古代政社沿革考”,另一场是芮恩施谈“预算的性质和功能”。汤因比来华时也应学会邀请发表演讲“从土耳其至远东之旅”。研讨议题的广泛性也可以从1929年历次讨论会主题中窥得一斑:“社会政治中的里程碑和文明的地理决定论”“河北省陶器工业及其现代化问题”“中国经济理论和时间”“民主失败了吗”“中国人口问题的若干方面”“文化的迷惑”“中国的政治集权”“印度的Self-Government”“新西兰的社会劳动法律”,等等。
二是关注时政、贴近政府。由于学会不少成员担任政府要职,所以学会也会不定期就重大时政特别是国际关系方面的话题进行讨论。如1922年6月召开研讨会,外交界要员王宠惠、颜惠庆、顾维钧等参加,大约100名会员出席,顾维钧和王宠惠报告了华盛顿会议情况,包括各大国对中国的同情态度、美国代表中国提出的倡议、中国政府就指导代表团工作而制定的明确政策等。从会议参加者的阵容和讨论的深度来看,这次会议对政府决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再比如,曾任职财政部的马寅初主讲“中国近期经济危机的基本原因”、司法部部长主讲“中国司法现状及未来”等,这些议题紧密结合政府工作,吸引了不少会员的参与。
三是国际色彩浓厚。学会成立时就具有很强的国际性,几乎所有的成员都能够使用英文,在学会领导层中也不乏外国学者,如1916年芮恩施担任第一副会长,1922年舒尔曼博士担任第一副会长。外国学者经常担纲年会的主题发言,如1922年年会上,Stevens教授作主题发言“公众舆论—中国的动力”;1924年年会主题发言人为Jean Escarra教授,题目是“西方对中国法学研究的方法”;1926年年会上,北京协和医学院教授Paul H.Stevenson作主题报告“汉藏交界处的人类地理学”。参加人中也不乏外国学者,如伊利诺大学政治学教授高纳(James W.Garner)多次参加学会活动。
创办刊物是学术共同体的重要目标和动力,中华政治学会也不例外。当时,无论是留学生群体还是西方学者,对于中国能否出版具有真正学术价值的期刊皆存有疑虑。特别是有些西方学者怀疑,亚洲传统政府体制长期处于神权政治和家长制阶段,而与现代政府体制相似的部分则都是舶来品,因此在政治思想领域未必存在有价值的思想。学会创办人之一严鹤龄对此进行了反驳:在中国4000多年的历史中所发展起来的政治智慧是完全可以同西方比肩的,即使中国不能在现代政治科学的领域做出很大的成绩,至少也可以为这种研究提供大量的素材。筹划者最终就出版期刊达成了共识,除了发表论文,期刊也可以刊载学会的会议信息,还可以将一些有用的英文法律和政府规章翻译过来[10]101-107。关于刊物的语言,经过反复考虑,虽然中文版会有更大的发行量,也可以使刊物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但鉴于很多会员是国外的专业人士,而且几乎所有会员都可以使用英文,管理层最后决定先出英文版,待条件成熟再出中文版。
创办者希望将刊物办成表达学术观点的公器和学术事业的阵地,对研究社会学和政治学提供支持,其目的既不在于“宣传中国”,也不在于任何政治目的。杂志定位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向中国读者群提供西方国家在政治、法律、财政和社会机构等领域的各种经验和活动,以供行政管理部门考虑;二是定位于传播汉学,因为很多汉学家提供了中国经典著作的宝贵译本;三是能够满足外国学者阅读由中国人撰写的本土研究论文之需求。
《中国社会及政治学报》(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CSPSR)第一期于1916年4月份出版,该期发表的文章有:《中国政府的铁路管理》《中国刑事审判的管理》《中国外交事务中省之功能》《外交的组织》《1916年之中国》《中国地方行政官员区分》《林业服务》《中国最惠国待遇的合法边界》《武装采矿及对中国之损害》《论法学》等。在随后几期中,先后刊登了梁启超的《德国问题及其对中国政治的影响》、威洛比教授的《中央政府、省和地方政府之间财政关系的调节》等。
杂志日常管理由期刊总编负责,首任总编是严鹤龄(1916—1919)。杂志刊登了不少名家作品,如林语堂、费正清、霍克海默等都曾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1937年杂志用很长篇幅介绍了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拉斯韦尔的新作《政治学:谁得到什么和如何得到》。这些文章有的产生了重大影响,如1924年一篇关于中国农业经济的论文被中国国际消除饥饿委员会复印了1000多份。杂志还注重围绕华盛顿会议、北京毒品问题、北京1900—1924年物价工资和生活标准等问题出版增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杂志办刊过程中,经费一直比较紧张。为了维持运行,杂志从第二期开始接受广告业务,但仅限于书店、出版社、学校教育机构,一般整版广告费25美金,半版18美金。第一个“吃螃蟹”的广告客户是商务印书馆,广告对象是梁启超的“饮冰室丛书”。1923年杂志终于有了一个相当稳定的大额支持,那就是学会图书馆基金的支持,每年可以补充办刊经费2200银元。
中华政治学会在筹备初期就考虑到了建立一个中英文书籍兼备、以社会和政治方面的图书为主要藏书的图书馆,并努力提供和系统收藏世界上一流期刊和本国主要报纸。其目标是达到中等规模,即容纳225个座位的报告厅、藏书225000册、阅览座位160个。
学会对图书馆建设高度重视并将之作为学会工作的重要内容予以推进。1918年学会成立了图书馆管理委员会负责筹资工作。根据外交部和美国驻华使馆达成的协议,从美国赔款中扣除经费10万两,捐赠给学会成立图书馆基金,这笔基金的利息用于图书馆的日常维护和设备更新。学会还争取到了皇族的慷慨支持,获得了一块近4000平方米的场馆用地,而且位置颇佳,为门神库旧址的一部分[10]101-107。截至1923年,学会图书馆已有1处地皮和5栋建筑,英文藏书超过4500册,大部分来自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以及个人的捐赠,中文藏书超过3000册。这一时期图书馆经费增长可观,如1922年图书馆总资产11万美元,1923年则达到了14.5万美元,其中包括湖广铁路债券6.7万美元。图书馆投资理财能达到每年5%—6%的收益。
图书馆制定了详细的文献收藏计划,其最终目标是收藏政治和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所有重要参考书和期刊。1927年,图书馆制定了一个周期为25年的长远规划,计划收藏所有政治理论、国际法、公共财政、社会学、市政学、欧洲六强历史方面的重要书籍,其购书计划跨越至20世纪50年代。比如,计划1950年主要购买拜占庭帝国方面的书籍,1951年主要购买关于1485年之前不列颠的书籍,1952年主要购买关于1520年之前法兰西的书籍。图书馆与北京主要图书馆如国立北平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燕京大学图书馆等单位开展了馆际互借业务,成为彼时北京社科领域的知名图书馆。图书馆还逐步成为一个学术交流的平台,很多学术机构借图书馆场地举办各种研讨活动。例如,从1922年到1925年共举办了84次不同规模的研讨会议,这些学术活动平均每次有数十人参加。
中华政治学会作为“一个以学术为纽带的自由的专业学术团体”[2]277,长期坚持举办学术活动。会刊《中国社会及政治学报》虽因为时局动荡曾短期中断,但持续出刊直到1941年,刊发的文章大都具有较高质量,刊物被国外很多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图书馆收藏。学会图书馆运营有方,成为学会学术活动的重要载体。总体上看,这个团体在近代学术史上具有一定的价值。
中华政治学会的运行具有志业性、专业性和规范性的特点。
一是志业性,即以学术交流、打造学术共同体为目标。从其定位来看,就是成为一个政治学(以及相关社会科学)专业人员共同的学术团体,促进中国政治学和社会科学学术研究的发展,保持同国际学术界的联系,跟踪国际学术动态。学会的两个重要实体图书馆和《中国社会及政治学报》的创办和运行也是服务于这一目标的。在构想这个机构的过程中,发起人对机构定位非常明确:作为中国的政治中心,北京是不同国家知名学者汇聚的地方,知识界应该充分利用这些知名学者的来访,与他们交流思想,从而使中国知识界跟上世界的步伐。所以应当在北京设立学术的核心机构,以交流观点、表达思想,促进研究工作和国际知识交流[10]101-107。
二是专业性。从中华政治学会组成人员来看,吸收了大量的政治学和相关学科的专业人员。早期学会的构成人员主要是两类:国内外政治学和社会科学专业研究者;接受过西方社会科学教育的政府官员(特别是外交、财政、法律部门的官员)。后来大学教授的比重逐渐提高,如中国现代政治学的重要学者萧公权、钱端升、徐淑希等都先后加入。从活动方式来看,该会作为专业的学术共同体,学会遵循学术准则,每年开展的活动主要是进行学术演讲和讨论,增进会员之间的交流。学会恪守学术和政治的界限,在学术范围内讨论问题,提供建议,以促进社会和政治发展。
三是规范性。中华政治学会办会过程中特别注重程序和运行规范。学会的会议尤其是年会一般都定期召开。每次会议有明确议题,有确定的程序,包括选举领导层、进行主题发言和评论、报告图书馆和杂志发展情况、报告财务状况等。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学会对财务运行高度重视。每次年会都对学会财务状况和图书馆财务情况进行汇报、审计和表决。在项目支出方面,人工费、文具费、印刷费甚至点心费都会在学会财务报表上清晰记录。
总之,本文认为,中华政治学会是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第一个将Political science写入自己名称的学术团体,是中国近代以来的第一个政治学共同体,在政治学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中华政治学会的历史局限性也很明显,那就是对于中国政治学的深入发展以及对当时政治社会的影响有限。20世纪30年代曾有学者感叹道:“中国自鸦片战争而后,欧洲民主思想输入,康梁始有变法维新之议。及专制推翻,民主建立,政体虽已变更,而于政治学却始终没有多大发展。一句话,近二十年来为活动而研究政治学底人有,为科学而研究政治学底人,实在不多见。”[2]286
这一局限性的出现,客观因素在于中华政治学会存在时间不长,1936年在政府的支持下,另一学术团体中国政治学会在南京成立,其后不久中华政治学会就逐渐停止活动。除此之外,它本身存在的两方面缺陷也是导致其作用有限的直接原因。一是中华政治学会早期构成确实有些复杂,中华政治学会类似一个学术俱乐部,主要是一种学术服务机构,而不是学术规划与领导机关,并不能算是一个单纯的政治学学科组织,其专门化和专业性水平都严重不足,与其理想意义上的模式很难相匹配。二是中华政治学会是高度美国化的,是对美国政治学会模式的模仿和套用。比如从二者章程上来看,结构完全类似,甚至在某些问题上的表述都高度雷同;从会员来源、学会组织结构、活动方式等方面来看,中华政治学会和美国政治学会存在着很强的相似性。甚至《中国社会及政治学报》的体例也和The Ame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极其相似;从领导层组成和会员构成来看,美国人也占有重要位置。第一副会长一直是由芮恩施、柯兰、舒尔曼、马克谟等人担任,这几人曾相继担任美国驻华公使。正如有人所指出的,学会在组织与人事上多为留美学生把持[2]281。这种特征导致学术共同体的建设和学术研究不能与中国社会自身紧密结合起来,不能及时有效地回应中国社会对政治学的需求。
更深层次来看,近代政治学的发展是由近代中国的社会变迁所决定的,因此必然受到当时社会条件的制约。一是近代政治实践的热点,如宪政、国会、地方自治等,决定了政治学学术的研究领域和探讨热点。这些实践主要是对西方制度的机械式模仿和生搬硬套,这就制约了彼时政治学学术活动水平。二是中华政治学会处于政局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之中,这对整个民国期间学术活动的开展殊为不利。即使是1936年成立的中国政治学会,到1949年一共也只召开过3次年会[11]68-75(从这个意义上说,其运行的规范性还比不上中华政治学会)。
当然,中华政治学会的创建和发展也充分反映了政治学的兴起和发展同国家的发展历程是密不可分的。回顾中国近代政治学的发展历程,最早源自东瀛舶来的法政学说。其后,严复等人致力于直接输入英美政治学,但难以与“东学”抗衡[12],再其后则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西学”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对此孙青和孙宏云曾分别作了富有洞察力的概括性论断。孙青指出:从晚清传教士的西方政治之学到20世纪初随日本法政书籍大规模东来而进入国人视野的日式“西方政治学”,再到民国时期英美背景的大学政治系教育,这几种“西方政治学”在符号体系、书籍资源、学科定义等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系统的传承关系[13]192-204。孙宏云认为,中国政治学产生初期,国家学、国法学色彩的德意志流政治学的影响很大,后来随着美国国力的日益强盛以及政治学在美国的迅速崛起,美国政治学的影响逐步扩大,美国政治学家古德诺(15)曾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长、美国政治学会首任会长。、威洛比、芮恩施来到中国,以及留美学生日益增多,经过日本输入的德国国家学在中国的地位逐渐衰落,随之美国政治学模式的影响日益占据主导地位[2]2-4。中华政治学会的成立,正是中国近代政治学由日本风格转为美国风格的集中体现。
回顾百年前的政治学学术发展历程,反观当下中国政治学,毫无疑问,在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政治学正处于我国历史上难得的发展机遇期。我们理应抓住历史机遇,提高政治学学术品位,锤炼政治学学术风格,为构建中国特色政治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而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