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两座山,面对面
站立了很久
中间是一条
叫做细河的河
汛期,河面宽阔
依然被叫做细河
两座山隔河而视
那姿态,说它们是在互相睥睨
就和说它们是在相互仰慕
一样有道理
此时的天色
已被一群一群登山的游人
一层一层地走暗
对面的山顶上,几位
同行的伙伴在不停地喊我
像喊着一个
丢了魂的人
两座山不为所动
在它们看来:恨够不着的
爱同样够不着
回去的路上
我忍不住再次回过头去
静谧的星空下,那两座山
一样高的同时也一样矮
当然,这跟我非要写这首诗
没有什么关系
一只麻雀飞过的天空
与一群麻雀飞过的天空
是一样的
一群斑头雁飞过的天空
与一群丹顶鹤飞过的天空
是一样的
甚至乌鸦飞过的天空
与苍鹰飞过的天空
也是一样的
但我仰望的天空
与鸟儿飞过的天空
肯定不一样
就像一只麻雀和一群麻雀
那么不一样;就像
乌鸦和苍鹰那么不一样
就像一群好看的斑头雁
与一群更加好看的丹顶鹤
那么不一样
它在瞧着我
很长一段时间里,它
一直蹲在那儿瞧着我
像我瞧着它那样
瞧着我。我是想说
—— 像我瞧着一位
缩颈抱膝的男子那样
好奇地瞧着我
山里的落日
落得格外早
而透明的余晖
使我莫明地想到
透明的福尔马林
它蹲在那儿
继续瞧着我
像一位缩颈抱膝的男子
在瞧着一块,从未
瞧过的石头那样
饶有兴致地瞧着我
瞧著我
于福尔马林似的余晖中
若有所悟地坐在
身体与遗体之间
撂下电话
女儿急着往外走
将刚咬了一口的苹果
随手丢在茶几上
很红的苹果
很好看很好吃的苹果
无奈地摇晃那么几下
就再也不动了
我能猜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 初恋远比任何一只苹果
都更有滋味
连招呼也不打
女儿推门就出去了
那跑下楼梯的脚步声
把我带出老远
女儿确实长大了
她已有太多的理由
在丢下一只苹果的同时
把我也丢在屋里
然而,无论我如何想
女儿的突然离开都好比一次停电
我很难一下子
摸到蜡烛和火柴
有好大一会儿
我跟那只发呆的苹果
一样静,一样
缓不过神来
不一样的是心里的滋味
我无法像被咬过的苹果那样
很甜很甜地对待着
所遭遇到的一切……
河对岸,蠕动着一条
时隐时现的小径
觉得没啥意思时到阳台上望望它
便成为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那里常常空无一人
常常是它自己,弯曲着
钻入一片晃动的林子
当它从另一端钻出来时
又弯曲了一些
极少有人走动的小径
极少有人知道它通往何处
但在我看来:既然
它和自己一样宽
那么肯定也会和自己一样长
现在是初春,不久
路边的草木就会用各自的枝叶
将它遮在浓荫里
那景象,就好比
不一样的孩子用一样的睫毛
把月亮掩在睡梦中
我对那条没有人走动的小径
渐渐地有了兴趣
比如此刻,它
好像刚刚从东边回来
又好像正朝着东边赶去
时间在它那儿
始终那么直接和简单
仅仅是一种往返
或者来回……
列车驶离始发站
已经很久了。我身边的
39 号座位,还在空着
很安静地空着
除了安静,什么也没有那样空着
空得过道上每一个走动的乘客
都特别像它的主人
奔跑的列车
继续飞快地向前奔跑
一直空着的座位,使
两个本该在难挨的旅途中
肩并肩坐在一起的人
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仰靠在椅背上,想象着
他的性别、年龄以及模样
突然就想到了前天下午
为我拔牙的女牙医
她露在口罩外面的两只眼睛
非常漂亮
这一切
使空着的座位
更空
在蝴蝶非常喜欢的地方
飞舞着几只
非常好看的蝴蝶
在一阵很轻的风中
它们忽高忽低地追逐着
比很轻的风
似乎还要轻
—— 几只蝴蝶
蝴蝶般美丽
其翩然的样子
很容易让人想到那支很著名的乐曲
想到两个为了爱情,而
不得不成为蝴蝶的人
这是一个,阳光
灿烂得有些过分的正午
几只蝴蝶使小区里的
假山、喷水池以及众多的花卉
突然就有了灵魂
我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我只是在生活中遇到什么
就享受着什么,我
只是多少有些理解了
那两个可怜的人为啥非要变成蝴蝶
瞧啊:在相互追逐的过程中
蝴蝶那么轻易地就绕过了
人很难绕过的东西
也许变成蝴蝶之后
人才会有这样的快乐
哪怕今天傍晚
就是世界末日呢
(选自《鸭绿江》2021 年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