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仅有一次。我们坐在快速行驶的车里
落日挂在右侧天际,像一个破壳的蛋黄
柔软殷红,带着液体的光亮,缓缓下沉——
只有一个相交的点,疾驰中就要融入
淡蓝的雾霭,及雾霭包裹的
层层山峦,山峦衬托的
远远近近的村落、树丛、田畈……
那个点很快会消失—— 我知道我们和落日
不是同一个方向—— 落日因为要成为明天的
旭日,義无反顾地为黑暗献身……
而我们是从北向南,从东流到尧渡—— 到达
一座与圣贤有关的城镇——
一年将尽。想象中
孩子们在白雪里堆积心仪的雪人:
面目模糊、似是而非的姐妹
为他们带来寒冷的暖意;
木炭、菜叶、胡萝卜、围巾、礼帽
镶嵌的冰雪
是他们尚未认知的
梦境,虚拟的未来……
阴冷中,我数着余下的日子
企盼不寻常的一年尽快过去:
疫情,洪灾,停摆的春天,告急的
冬天,多少生命
终止于重症监护室……
雪是一个分水岭吧?无论时间
还是天道……但是,这一天
只有绵密寒冷、让人颤栗的雨
和蓝色星球上
不堪重负的消息——
风来时,树枝的摇晃
有相同的姿态和频率:
你不知道它是向上向下
或向左向右多一点——
动静取决于树的内力
而不是风的烈度……
春天时它动了三下
夏天时动了五下
三和五有区别吗?
但震落的树叶是不同的……
这一刻,又来了——
窗前或途中所见:
往往是生活中的一刹那……
一阵风把它们带回……
站在山顶俯视:
不知不觉陷入
周遭的悖逆。
自然的轮回:草木与
花朵,鸟鸣与树影。
山中,我以“行色”辨认
枯枝上潜伏的苔藓,一丛草叶的
新生,春与秋的异同——
“是去年那只蜗牛吗?”
缓慢,仿佛陌路相逢
又似老友相见。
—— 在变与不变中
山路、峡谷流转:
草木新生,我们老去。
浓绿开始收场了。草木
毫无觉察地低垂、委顿。白石中的一泓碧水
暗藏汹涌,澄澈的水面
少了些喧哗,多了些平静。
什么时候,籽实漫步长空。青葙的花籽
悄悄长高,狗尾草支起白色绒穗
将尽的一年蓬沿河铺展、摇摆
委琐,纷乱,颓废,寄托着我
白发苍苍的人生……
( 选自《安徽文学》2021 年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