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钰婵
(云南大学 西南环境史研究所,云南 昆明 650091)
哈尼族源于古代的氐羌族群,是中国西南边疆古老的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滇南地区,绝大部分分布在云南省南部元江与澜沧江的中间地带。哈尼族多居住在向阳、开阔的山梁或半山腰,往往依山势建立村寨,房屋多为竹木结构,加上气候条件、地质因素、文化习俗等因素影响,火灾相较其他灾害发生频繁。因哈尼族没有文字,民族历史与文化只能通过符号标记和口头传承的方式进行流传,其中就包括灾害历史及由此形成的文化内容。灾害文化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们对待灾害的态度、思想、理念、行为、经验、习俗等的总称,是一个国家或民族在长期与灾害共存的过程中形成并建立起来的精神财富[1]。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国家越来越重视防灾减灾体系的构建,哈尼族的火灾现象亦受到政府和学者们的关注。20世纪90年代以来,有关哈尼族村寨火灾应对的研究逐渐增多,主要集中在哈尼族传统火灾仪式的思考、火文化的现代研究、火灾防控等①传统火灾仪式有罗丹《传统的“撤离”与未来的拓殖——一场哈尼族驱火灾仪式的人类学思考》(《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一文认为面对现代风险性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性,传统并非真正撤离,其规训意义还在存续,传统正不断地吸纳着现代性的新元素进行自我调适,并营建着整合村寨日常生活的新模式。火文化的研究有王清华《哈尼族火文化的现代启示》(《西南边疆民族研究》2008年第00期)总结了哈尼人民在特定环境中认识火、使用火、保护火、防范火以及火的崇拜、火的教育等所构成的以火为核心的文化系统。火灾防范有朱云姣,李嫒池《红河梯田景区防火凸显“哈尼特色”》(《中国消防》2014年第15期)论述了麻栗寨梯田景区的防火工作,如何结合民族特色,政府构建麻栗寨火灾防控格局。,成果也比较丰富,但尚缺乏从文化维度对哈尼族村寨火灾发生原因与应对方式进行专门性思考。本文从灾害文化视角切入,以云南红河哈尼村寨为对象,通过文本分析和实地调研相结合的方法,以期对哈尼族地区的火灾历史记忆及应对方式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和探讨。
哈尼族与彝族同祖同宗,是彝族中的一个大支系。虽有本民族语言,但没有文字,却通过口口相传的语言与记忆形成了丰富灿烂的口传文化,产生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史诗古歌、民间故事、山歌祭词等,如《哈尼阿培冲坡坡》《窝果策尼果》《雅尼雅嘎赞嘎》等史诗古歌,以及《栽秧山歌》和《哈尼族四季生产调》等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雅尼雅嘎赞嘎》“神葫芦与水猴”的章节中有记载:“水猴站起身子,会撵动物,会摘果子,会看见野火烧东西,水猴把它捡来吃,感觉烧熟的东西很好吃,慢慢就形成了习惯,能把东西烧来吃,从此以后啊,火成了他们的命根子。太阳出来又落山,当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就吹旺火堆,大家挤在火塘旁边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岩洞里滋生繁衍”[2]。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内容,还蕴含着火出现的重要性及在哈尼族社会发展过程中具有的文化内涵,代表着哈尼族的生命之源。
哈尼族有着悠久的历史,与彝族、纳西族、拉祜族等民族同源于古代的氐羌族群。据民间传说,在北方一个遥远的名叫“努玛阿美”的地方,哈尼族先民曾游牧于此,哈尼人民称之为“哈尼纠的努玛阿美”。因“纠的”有“人种诞生”及“人种萌发”的含义,故哈尼族认为“努玛阿美是哈尼人种的萌发之地”。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前,哈尼族已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在10世纪中叶进入封建领主社会。秦汉时期,哈尼族与彝族等先民,被称为“叟”“昆明”人。隋唐时期,哈尼族和彝族先民被称为“乌蛮”。唐初,哈尼族开始从“乌蛮”中逐渐分化出来,出现“和蛮”和“和泥”的分支部落,这是哈尼族最早见于史载的称谓。后因频繁的战乱,哈尼先民被迫离开滇中腹地,南迁进居红河南岸的哀牢山。南诏崛起后,各地的哈尼族直接隶属于南诏,与滇东北和滇南的彝族一并被统称为三十七部蛮。公元1256年后,元朝逐渐平服各地哈尼族势力,于罗盤甸设置元江万户府,在思陀设置和泥路,溪处、落恐分别设置正副万户府等统治机构,直隶于云南行省并以哈尼族原首领为土官,其中思陀、溪处、左能、落恐等地,均为今之元阳、红河、绿春、金平等县。明初,哀牢山哈尼族地区成立各部长官司,多为哈尼族土官充任。14世纪中叶以后,经过一系列经济政策改革使得哈尼族社会生产力获得较大发展,新平、元江、墨江、普洱、镇沅一带的哈尼族,由原来的封建领主制逐步过渡为封建地主制经济[3]。云南哈尼族聚居区总体气候分为雨季和干季,5月至10月为雨季,头年的11月至翌年4月为干季,雨热同期,干湿季分明,雨季多雨,干季多风,中部坝区干旱突出,且干季长达半年以上[4]。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哈尼族房屋多以土木结构草顶楼房、干栏或竹木结构楼房为主,在屋内或周边堆积柴草以备传统风俗节日与防寒驱害之需,自然气候与居住环境等因素的叠加,加剧了火灾的发生概率。
红河哈尼村寨火灾发生频繁但分布较为零散,且鲜有文献记载,具体发生过多少次火灾及受灾情况如何,缺乏资料统计。笔者通过对箐口村、麻栗寨、全福庄、阿者科、主鲁村、碧苗村、莫合子村等十多个发生过火灾的哈尼村寨进行访谈调研,从该区域不同人们的口述中知晓了不同时段的曾被忽视或遗忘的典型火灾记忆,从这些记忆中可窥探或还原出当地部分的火灾历史。
在1969年,麻栗寨发生过一起严重火灾。由于当年本地天气寒冷,村民生火驱寒,但因烤火操作不当导致火星点燃茅草,由于当时几乎都是茅草房顶,气候寒冷并且风较大,致使火灾迅速蔓延烧掉了几十栋房子。当时麻栗寨有400多户,受灾住户有60多户,造成3人死亡,家畜烧伤无数①讲述者:YSY,男,哈尼族,80岁,麻栗寨民间风俗传承人,时间:2021年1月26日,地点:麻栗寨。。这是麻栗寨较为严重的一次火灾,给当地村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致人们对当时火灾的场景仍记忆犹深,历历在目。
箐口村火灾发生频发,大部分发现较早控制及时,造成的损失较低。但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村民用火不当引发一场重大火灾,十几户房屋都被烧毁。不仅在村寨经济上造成严重损失,在村民心灵和精神上也带来了沉重打击,对日常生产生活也有极大影响,经过好几年才逐渐恢复过来②讲述者:LZL,男,哈尼族,76岁,箐口村非遗传承人,时间:2021年1月21日,地点:箐口村。。
在1994年,倮铺村刚过完年时发生一场严重火灾。是两个小孩玩火不小心点燃稻草而引起的。当时因正好过年家中堆放较多易燃物,且当时都是茅草房,干旱刮大风,从而引发了一场重大火灾,大火持续了两三天,这次火灾对倮铺村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当时倮铺村有330多户,84户受灾严重,几乎财产一夜间化为乌有,造成两人死亡,三人受伤,一人重度烧伤,家畜烧伤无数,造成巨大经济损失③讲述者:QMW,女,哈尼族,47岁,倮铺村村民;LYD,男,哈尼族,50岁,倮铺村村民,时间:2021年1月26日,地点:倮铺村。。虽然这次火灾的受灾情况没有直接记载,但从村民获得的政府援助和救灾物资可知受灾严重程度。政府不仅发放救济粮、棉衣棉被、锅碗瓢盆、救济物品等救灾物资,还在两个月内为村民修筑好房屋,因为时间紧迫统一盖成较矮的土基房,以避免村民无家可归。
虽然以上火灾事件例子是通过部分访谈者口述访谈获取的资料,但从列举资料中也可以看出,云南红河哈尼村寨火灾发生原因之复杂,如有因天气寒冷的自然因素、用火不慎的人为因素及其他因素等等,并且受灾后对哈尼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物质上的损失与心灵上的创伤,不仅影响哈尼村民日常生产生活,还减缓了村寨的经济发展速度导致长时间处于贫困状态。
哈尼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了特有的社会习惯和文化习俗,在方便民众生活的同时,也留下了诸多安全隐患,如火塘文化盛行、建筑理念滞后、防火减灾意识淡薄及用火方式不当等都增加了火灾的发生率。另外,随着物质水平的提高和科技的进步,旧的火灾隐患逐渐消失,但新的火灾隐患也随之而来,如用电问题逐渐成为村寨火灾的主要原因。随着现代元素与其他民族文化的逐渐渗入,哈尼村寨火灾的发生原因也在逐步转变,因此,相应的防火应对措施也需要随之而改变。
1、传统的火塘意识
哈尼族的火种传说来源于民间故事《阿扎》,一个名叫阿扎的英俊勇敢小伙子,从小没有父亲跟着阿妈过着清贫的生活。在他十八岁的时候阿妈告诉他,在他小时候因为没有火,村寨被饥饿与病魔所困扰,他的阿爸听说在很遥远的地方可以取到火种,是一个魔怪头上的眉心灯,想要获取非常艰难但为了村寨的安危,阿爸毅然决然地出发了却到现在还没有音讯。阿扎为了阿爸和全寨历经千辛万苦,智斗妖魔,夺取了妖魔眉心上的火珠,用尽全身力气将刀扎进自己的胸膛,才给哈尼人民带来了温暖与光明[5]。在《十二奴局》中也有关于火源的记载:“先祖锐腿雷,抱来一大块又亮又白的石头,从山顶往下滚,砸到一棵干树上,干树就起了火”[3]。哈尼族认为是天神莫米赐予的神火,让哈尼社会人丁兴旺并且远离灾祸。因此,哈尼人民将火塘视作为圣火、神火。
哈尼族是“火塘边的民族”,他们敬畏火、崇拜火,认为火是家庭的生命,是兴旺的象征。在电力普及前,每家每户都有火塘,任何人不能跨越火塘,保护火塘之火长久不息即意味着红火的生活经久不衰。在每年的各种节庆里,家庭主妇需要对火塘进行祭祀,以求火神给家庭带来安康和睦、丰衣足食;给老年人带来温暖、祛除病痛寒冷;给年轻人带来健壮和力量;给孩子们带来活泼快乐等[6],有着重要的传承意义。但也存在着极大的安全隐患,用火不当或看管欠缺便极易发生火灾,麻栗寨1969年的火灾就是因为用火操作不当而导致,传统的火塘意识是火灾发生的主要原因之一。随着电力及家用电器普及后,很多村寨逐渐淡化了火塘意识,并减少火塘的使用频率,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火灾的发生概率。
2、居住环境与住房结构
哈尼族聚居区气候主要分为雨季和干季,且干季长达半年以上,自然条件有限、干季缺乏水源,且部分村寨车辆难以通行,如倮铺村、碧苗村、莫合子村等,山路弯曲盘旋一般只能租车前往,消防救助难以及时抵达。“蘑菇房”是哈尼人民主要的居住房,形状如蘑菇,主要是用石头筑墙,木材做栅栏,用茅草和稻草盖房,外观似墙壁式构造,但实际墙体只能起到挡风和防御的作用。一般底层用于关牛马堆放农具等、中层用木板分隔成左中右三间,并在中间常设一个烟火不断的方形火塘、顶层用泥土覆盖可以堆放物品。蘑菇房在村落中以组团的形式修建,并且房屋间距较窄,屋内还常设有烟火不断的火塘,存在着极大的火灾事故隐患与风险。
虽然茅草房顶有冬暖夏凉、美观大方、干燥通风等优点,但耐火等级低,极易引起火灾。目前房屋改造后的哈尼村寨,大部分村民表示以往发生的灾害中火灾是发生频率最高的,主要原因就是房屋结构与茅草材料,改造后火灾频率明显降低,社会稳定性与经济都得到大幅度提升。
3、现代元素及用电问题
20世纪90年代以前,哈尼村寨的火塘文化盛行、居住环境及建筑理念滞后是火灾发生的主要原因,随着各类家用电器普及哈尼地区,火灾发生的主要原因逐渐转变为用电问题。由于相关的消防教育宣传活动开展得较少,使得哈尼村民能接受到的消防知识有限,大多缺乏相应的防火、灭火及消防法律等方面知识,加之许多村民的消防意识不足,私拉电线、违规操作等情况普遍,极易发生线路短路或漏电,从而引发火灾。“在2008年,家中电线短路引发了一场重大火灾,家中的东西几乎都烧没了,侄子也被严重烧伤。因为当时家里只有一个大人和侄子在家,火灾发生时大人不在身边,而侄子还较小没能及时逃出”①讲述者:PY,男,哈尼族,48岁,倮铺村副主任,时间:2021年1月26日,地点:倮铺村。。村民在说到当时的场景时,仍心有余悸仿佛在昨日。这场火灾导致他的侄子被烧成一级残废,到现在还行动不便对以后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影响。随着各种家电的数量逐渐增加,但线路并未得到加强,在线路超负荷、短路、漏电等情况埋下了极大的火灾隐患。
1、传统的防范应对
出于对火的畏惧之心,哈尼族产生了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在历史发展与民族迁徙过程中,哈尼人民抗灾防灾的能力和意识也逐渐成熟。对火灾的传统防范是哈尼族长期发展中形成的消防体系,一般在开挖梯田之前,会在每座大山的山腰处挖几道大沟,既起着灌溉梯田的作用又有着防火沟的用途。哈尼村寨一般都修有蓄水井,引入高山森林流下的泉水,常年贯通且干净溢满,不仅供哈尼人民日常生活使用还是村寨重要的防火设施。
在与倮铺村民访谈中,不少村民都提到了1994年的火灾灾情,关于这场火灾的防范应对,倮铺村村民QGZ②讲述者:QGZ,男,哈尼族,64岁,倮铺村村民,时间:2021年1月26日,地点:倮铺村。说道:“在倮铺村里有一个池塘,就是有着用于防备火患的用途,并且在池塘附近挖了很多小水沟,延伸至村寨大部分区域,水源用一个总阀门管控,大部分情况下水沟都是干涸的,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打开阀门。在1994年火灾时,池塘就又派上用场,发现火灾后就立刻将水放出,大家就拿着盆、桶等容器舀水灭火,节约了不少时间和人力。”哈尼人民应对灾害有着互帮互助、有难一起帮的纯朴民族风俗,体现在各种婚、丧、节、灾中。若某个村寨发生火灾,远近的村民都会主动来帮忙,送米送佳肴送物资,一起出力渡过难关。在阿者科访谈中不少村民也有说道,如果村寨发生火灾,村民都会自发地去救火,还会敲铓鼓、吹牛角等,其他村寨听到了也会来帮忙,一起用锅碗瓢盆各种容器装水灭火,若火势较大,村民会一起将快要烧到的房子茅草掀掉,形成一个隔离带,等着火的茅草烧完。除了政府的救济补助外,村寨间的互帮互助、有难一起帮的民族风俗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2、哈尼民族特色的防范措施
随着社会经济与技术的发展,哈尼村寨的防火应对方式也有了很大改变。在政府的支持下哈尼村寨房屋结构得到改善,逐渐将茅草转变为石棉瓦,因为石棉瓦有防火、防潮、防腐、耐热、耐寒、质轻、有效利用面积大等优点,可以有效降低村寨的火灾发生频率。莫合子村组长MHJ对此还说道:“开始要将茅草房换成石棉瓦时,大部分村民是不太接受的,后面慢慢接受是因为发现一片石棉瓦10元,一般房屋有50平总计需要花费500元,并且弄好后最久能用10年,而盖茅草房,不光需要消耗各种人力物力等,总计费用500-1 000元左右,弄好后最久只能用2年左右,还存在极大的火灾隐患,经过对比后觉得石棉瓦更经济实惠,便慢慢转变过来③讲述者:MHJ,男,哈尼族,55岁,莫合子村组长,时间:2021年1月16日,地点:莫合子村。。”
近年来,政府也日益重视哈尼地区的灾害应急管控工作,结合不同村寨的环境因素与民族风貌,逐渐形成具有民族特色的防范应对措施。2013年初,麻栗寨景区成立火灾防控小组,由政府出资成立了义务消防队,他们担负了整个麻栗寨景区的日常巡查、初期火灾扑救等工作,整修了160户村民的火塘。在2019年,元阳县消防救援大队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推出了“互联网+火灾基础防控”的“智慧消防”新模式。在每户家中安装手动报警系统、声光报警、室内消防广播、漏电报警器、室内消防栓等消防设备,并结合传统村落火灾防控难点和传统村落巷道窄、台阶多,大型消防车无法进入村内等现实情况,在村内专门建立了一个微型消防站,定期对居民进行消防安全知识宣讲、灭火技能培训等。同时加强对灾害的应急管控能力,增加应急管理局、地震局、自然资源局等部门,细分职能精确梳理信息。2019年莫合子村有了灾害监测广播,播报监测到的灾害并提醒村民做好相应的准备,云南话、哈尼语、汉话循环播放,村民听得很认真也会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哈尼村寨火灾造成的影响和损失难以计量,并时刻威胁着人们的日常生活,运用现代元素对哈尼房屋进行改造,能有效防范和应对灾害的发生,现代化的砖瓦水泥房屋在抵御火灾上更具优势。对灾害进行监测与管控,可以及时发现火灾并尽早控制,能有效降低火灾的发生频率和减少受灾造成的损失,同时避免造成更大的文化遗憾与精神缺失。
在千百年的劳动实践和民族发展中,哈尼人民深刻地认识到火的重要性与破坏性,并在此过程中不断形成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灾害应对模式。虽然对于灾害文化的意识较浅,没有文字记载流传,但也会通过世世代代的口述保存下来,同时亦逐渐形成了独具哈尼族特色的“火文化”。
1、昂玛突节
昂玛突节是哈尼族重要的祭祀活动,“昂玛突”汉语译为祭寨神。哈尼语中“昂”意为精神、力量,“玛”意为母亲、主人,“突”意为祭的意思。还有民间流传,“昂玛”是古代为保护村寨而献身的英雄,牺牲后被村民视作为哈尼族寨子的“寨神”,通过祭祀来纪念及祈求保护村寨的人畜平安。
昂玛突节一般在农历二月举行,具体的日子由各个村寨建寨时开基动土的生肖属日确定。哈尼村寨无论大小、人数多少,都有自己的寨神林和寨神树,寨神林庄严神圣不可侵犯。村寨会在寨神林里选一棵树干笔挺、枝叶茂盛的常青树为“昂玛阿波”即寨神树,其后设一个祭祀神灵的平台,立一块一尺以上的大石头象征“昂玛”。全福庄的“昂玛突”节一般从属虎日开始,持续四天。节日活动由封寨门、祭水神、祭奠基石、叫寨魂、祭寨神、喝贺生酒、家庭祭祀、摆长街宴等组成[7]。寨神树受到全村人的保护,寨神林的周边都用竹篱笆围起来,林中的一草一木都不许乱动和砍伐,用火需要极其小心,若引起火灾会成为全村的罪人,平时不准人畜进出,枯坏的树木也不允许带回家焚烧。
昂玛突节是哈尼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风俗节日的内涵与多元化的庆祝方式,蕴含着哈尼人民的防火文化及防火减灾意识。昂玛突节通过复杂繁缛的仪式和世代相守的规定,警惕哈尼人民要尊敬火不能随意破坏生态环境,预防火灾发生并探寻防火减灾的应对方式。
2、“丈克勒”仪式
“丈克勒”建寨仪式是哈尼族重要的祭祀仪式,哈尼语中“丈”即寨子,“克”意为鬼怪邪恶,“勒”意为“撵”,“丈克勒”的意思即为驱逐鬼魔邪恶出寨。哈尼人民具有浓厚的安土重迁、祖宅不移的观念,一般只有在迫不得已,如瘟疫流行、庄稼连年歉收、灾害不断发生的情况下,才会离弃旧居另选新寨。
“丈克勒”仪式一般在农历冬月十七日以后一轮即12天内举行,并从十二属相的猴、鼠、虎、蛇等四日中,选择其中一日的黄昏时分开始。由摩匹和咪谷①摩匹、咪谷:是哈尼族原始宗教信仰和民俗生活中负责主持各种神圣祭祀的专职人员,同时也是民族历史文化的保护者和传承人。主要负责祭寨神、祭祖先泉、祭秋千以及主持十月年间的各种村落祭祀。主持,参加的人员必须是单数,按照长者在前,幼者随后的顺序,参加建寨的各户需要派出1~2名男性成员。出发前,从迁住户中推选一名男性长者,在护寨神的住地,取一支带叶的新鲜锥栗树枝,并抓一把泥土带到新建寨址。出发时,村民象征性地背着被褥和铺席,举着火把,敲着铠、鼓,鸣放火枪。到达了火神祭祀新寨址,就在中央点燃一堆篝火,代表着延续祖宗烟火的寨心[8]。随后人们会围着大火团团而坐,并有意高声说:“这里就是人畜兴旺、五谷丰收的好地方啰!”。从火堆点燃时起,至寨子全部房屋建好为止,火堆都不能熄灭,需要派专人时刻守护添加柴草,因为它意味着全寨人温暖和光明的始发者和源泉。
“丈克勒”仪式体现了哈尼人民对火的崇敬与敬畏之情,以及火在哈尼族生存发展中的重要性。哈尼族认为神灵能保护山林保护水源,能让火善意地为人服务,虽然有一定经济与资源的浪费,但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火灾造成的心灵创伤。
3、祭山祭水祭天
祭山、祭水、祭天是哈尼族重要的祭祀活动。哈尼族祭山,有的是由土司统一祭祀,有的是各寨分别祭。一般会在三月份的属蛇日进行,每年举办一次。由村寨里的老人主持,以羊、酒、米饭等为祭品,祭祀时要念着“保佑山火不来烧”等语言。这天全寨要忌日子一天,村里老人说祭山可以避免山火,祭山祭祀活动代表着哈尼人民避免火灾的精神寄托;祭水,在过六月年前属牛日的前一夜举行,也是每年一次,以鸡、羊、菜等为祭品,祭祀时点香叩头清淘水井,祭品分给寨内各家。这天全寨同样忌日子一天;祭天,在七月份的属虎日,每年一次,一般在村外一处固定的地方举行,祭祀时以松针铺地,祭品每桌九碗饭、九碗酒、九碗水、九碗菜、九把火钳,共三桌,妇女不能参加。祭祀时按年龄大小,每桌磕三次头,并念着“求上天保佑”等的祷词,然后大家分食祭品。这天全寨也忌日子一天,不能从事生产、挑水、砍柴等,同时不许外寨人入寨内,违反者将受到全寨的非难[9]。
除了传统习俗文化外,哈尼族也极其重视“火文化”的传承,在不同层面深化教育哈尼人民的用火意识与防范方式。举办隆重而烦琐的火神祭祀活动,在哈尼人民心中埋下敬畏火神的防范意识;融入哈尼族社会文化史诗、舞蹈、民谣等中,世世代代流传不断深化火的重要性与危害性;家庭教育、社会活动、居家生活等日常交流中的普及与强调,时刻传播用火的警惕性与火文化的重要性[6],以及还有“房屋着火则献布四五尺、谷一斗、米一升、钱一角[10]”、米穷祭火神时用一片芭蕉叶包着一块木炭送到村外,表示用水镇火以求平安等地流传习俗。
祭山祭水祭天是哈尼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着哈尼人民祈求风调雨顺避免灾祸的民族内涵,从昂玛突节、“丈克勒”仪式、祭山祭水祭天等祭祀活动的传说来源以及祭祀习俗过程中可以看出,尽管哈尼族对火以及火灾的认知有些神话,但也可以从侧面反映出哈尼族在历史发展中遭受火灾的危害之深,在物质上的损失和精神上的创伤之重。也正是因此,哈尼族逐渐形成了重视防范的意识与防火减灾的火文化。随着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及周边其他民族的影响,哈尼人民逐渐发现火灾发生因素复杂多样,火塘文化、传统建筑理念、祭祀活动等都是重要因素,哈尼族许多传统习俗逐渐淡化,甚至不再举办。只有苦扎扎节、十月年、昂玛突等传统节日还保留着哈尼族特色,其他节日基本与汉族相同。
结合现有资料与访谈调研可知,哈尼族聚居区火灾的发生频率明显低于之前,主要是因为生活方式、房屋结构、灾害意识等方面的改变,灾害损失及受灾程度也随之减轻。这些地方性经验、认知及行为是哈尼族长期与自然相处中形成的极其宝贵的防灾减灾措施,应当被挖掘、保护和传承。
1、灾前的防范措施
(1)转变传统的文化理念
火塘理念是哈尼族漫长历史中沉淀下来的传统文化,是维系哈尼族社会发展的关键,也是民族、家族、家庭的凝聚中心。每逢过年庆节,哈尼人民要设贡品专门敬献火塘,这反映了哈尼族延续火塘,即是延续并保住本民族生存发展条件的观念[2]。因此,传统文化不能随意摒弃,在精神层面仍要继续发扬本族的文化,这是民族文化的展示与传承,需要结合现代理念进行转变,使之得到更好地传承与发展。
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火塘的实用功能逐渐退化,而文化内涵日益凸显。一方面,火塘文化的转变可以不仅拘泥于原始形式,可以融入房屋结构以及地域性文化元素设计中,将单一的火塘结构转变为类型多样的现代元素。另一方面电能的普及,使得哈尼族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得到极大改变,柴火的使用逐渐减少,不但消除了易燃物的不确定因素,还有效降低了火灾发生的概率。转变传统文化理念,是哈尼人民不断前行的有力保障,也是有效防范火灾发生的客观原因,具有极强的参考意义。
(2)改变房屋结构及完善消防系统
哈尼村寨的用电系统、消防水通道、生活模式等相对落后,许多家用电器设备数量越来越多,逐渐超过老旧线路的最大负荷,但是部分偏远地区哈尼村寨的电线线路还未经改造,线路老化过载严重、消防水、消防通道系统也存在严重缺陷,导致使用大功率电器时极易引发火灾。完善消防基础设施能有效降低火灾的发生频率,但消防基础建设还未能全面普及哈尼村寨,如访谈中了解到主鲁村已有400-500年的历史,目前还未有消防队、消防设施等,虽然有护林员,但也培训较少缺乏相关护林知识,一般发生火灾时也无计可施。
火灾的发生原因众多,除了不断完善防火安全带和防火蓄水池等基础设施建设,还应引导哈尼村民有计划、有步骤地构建消防体系,逐渐提高建筑物的耐火等级,解决哈尼村民的用水问题等。合理布局哈尼村寨房屋间距、设置防火道、做好电路设计与线路规划,即便发生火灾也能快速控制将损失降到最低。做好哈尼村寨的消防基础建设,对促进哈尼族的旅游经济、维持哈尼村寨的社会稳定也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3)加强防灾减灾意识
哈尼族的传统理念较深,如火塘意识、建筑观念等,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但并不意味着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要一味舍弃。在火塘观念上,目前已有许多哈尼村寨在逐渐改变使用火塘的生活习惯,转变为使用沼气或炉灶等,但还有部分偏远地区未改变,还应不断强化现代化防控意识,加强现代技术在哈尼村寨的运用。但在使用新技术新材料的同时,也需要将传统的防火设施与现代的消防技术相结合,构建最优化的防控模式。哈尼村寨的发展需要结合新时代发展特点,否则难免会被历史所遗弃。加强现代化防控意识,运用现代材料和物品,使用新的人工智能和技术,不仅能促进哈尼族的经济发展,还能提升哈尼人民的用火与防火能力,有效降低火灾的发生频率。
2、灾后的村寨恢复与管控
(1)村寨的生态环境恢复
哈尼村寨经历火灾后,无论是村民的生产生活方式,还是民族的经济发展都受到极大影响,经济损失可以渐渐恢复,但环境破坏难以逆转。哈尼族因为特有的梯田、蘑菇房、民俗节日等,旅游产业模式逐渐成熟,哈尼人民的生活水平和经济状况日益提升,与旅游业相关的路、电、水、房屋、基础设施、用电设备等得到一定改善,火灾发生频率也得到有效降低,但相应的村寨环境卫生问题接踵而至。在云南红河哈尼村寨的实地调研中,发现由于地理环境、交通气候等原因,垃圾运输车辆难以经常往返,大部分村寨没有其他的垃圾排放通道,导致垃圾堆放成山。倮铺村在发生1994年的火灾后,用于通水和防范火灾的水沟被破坏,加上游客众多且垃圾运输车辆缓慢,目前水沟里堆满了生活垃圾与废弃物资。因为水沟是从村头连接至村尾,故在村寨的任何一处都能看见,不仅生态环境日益恶化,还严重影响村寨的经济发展,存在着极大的安全隐患。灾后还需关注村寨的环境卫生治理,避免生态环境逐渐恶化,要立足于哈尼族的现实情况,结合村寨地势环境及周边因素,制定切实有效的防范应对措施。
(2)灾害文化的现代化转型
20世纪以来,灾害史研究在史料整理及研究、区域灾害史、灾赈实践等领域成果颇多,但随着现代元素的渗入与灾害文化现实价值的凸显,灾害文化的现代化转型逐渐成为学术研究与现实需求的方向。因为灾害文化能直接反映公众的灾害观、人们在非灾害时期的忧患意识以及对防灾减灾抗灾的意识[1]。随着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外来文化的冲击以及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节日习俗等的巨大转变,灾害文化在传统文化流失的过程中不断淡化,亟需对传统文化及灾害文化进行挖掘与保护,加强传统火灾防御文化的现代化转型研究。哈尼族传统防火文化的转型,首先应当结合现代元素,形成更为先进的民族防火文化,将灾害融入哈尼族的政治、历史、经济、教育等文化领域中。其次在现代技术的支持下,对哈尼人民进行防灾减灾抗灾文化的教育、宣传等活动,树立积极应对灾害的意识,为未来能正确有效地应对灾害奠定基础。灾害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不仅能开阔人们观察灾害的视野,更好地尊重自然与科学,还能增强对灾害的认知和应对防范能力。
云南红河哈尼族村寨频繁的火灾给哈尼人民的生产生活方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同时由于地理位置、气候环境、居住条件、传统用火习俗等特殊性,在历史发展中亦逐渐形成了哈尼族特色的“火文化”与灾害应对方式,如昂玛突节、“丈克勒”仪式、祭山祭水祭天等传统节日及习俗,修建蓄水井、互帮互助、有难一起帮的纯朴民族风俗,以及政府的灾害应急管控等等,这些应对方式不仅有效降低了火灾的发生率,还有利于哈尼族传统文化的发展与保护。哈尼族村寨的火灾应对既需要结合民族传统理念,也要运用现代技术与观念,同时还需要关注生态环境问题,从而逐步完善防灾减灾体系的构建。此外,还需加强传统火灾防御文化的现代化转型研究,探讨在灾害文化视野下,如何才能更好地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理念的融合,以及传统文化在时代发展过程中又应如何得到维持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