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伟
(东华理工大学 抚州师范学院,江西 抚州 344000)
《全宋文》有360册之多,内容可谓包罗万象,而其文章来源又多样复杂,因此点校《全宋文》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多方面的文化知识储备。《全宋文》编者由于对佛教经典、佛教制度、佛教历史掌握不充分,对寺院历史掌故、文章内容、文字表达等了解与理解不充分,以及对文献调查不充分,从而导致了《全宋文》所收录部分佛教碑记文字、标点、内容出现了讹误与遗漏。
宋代佛教寺院碑记多涉及佛教方面的知识,点校者需要有一定的佛教知识储备。下文从点校者对佛教经典、佛教制度、佛教历史掌握不充分三方面举例补正具体寺院碑记。
范成象《水陆堂记》有云:成象尝读《华严经》,见诸佛用心,得水陆起教之源,有曰“佛住甚深真法性,寂然无相同虚空”而为第一实义中示现种种所行事,此如来以大事出现,知诸法差别,相住无为,开此施门,利益一切也。又曰菩萨善知权,实双行道,虽以相好庄严其身,而示受丑陋贫贱之形,尝积集众善,无诸过恶,而现生地狱、畜生、饿鬼,此面然大士所以隐其福德,假诸恶道以应缘阐教也。又曰住于涅槃而示现生死,究竟寂灭而现起烦恼……呜呼善哉!先佛以誓愿为众生,故此法会不断灭;后人以慈悲同一契,故此法会常相续。愿力、悲力无有边,此山此会亦常住。彦以如是为诸有施者福不唐捐,余以如是说诸有闻者一时解脱。[1]364-365
该段应标点为:成象尝读《华严经》,见诸佛用心,得水陆起教之源,有曰:“佛住甚深真法性,寂然无相同虚空,而为第一实义中,示现种种所行事。”此如来以大事出现,知诸法差别相,住无为,开此施门,利益一切也;又曰:“菩萨善知权实双行道,虽以相好庄严其身,而示受丑陋贫贱之形,尝积集众善,无诸过恶,而现生地狱、畜生、饿鬼。”此面然大士所以隐其福德、假诸恶道以应缘阐教也;又曰:“住于涅槃而示现生死,究竟寂灭而现起烦恼。”……呜呼善哉!先佛以誓愿为众生故,此法会不断灭;后人以慈悲同一契故,此法会常相续。愿力、悲力无有边,此山此会亦常住。彦以如是为,诸有施者福不唐捐;余以如是说,诸有闻者一时解脱。
按,在此仅对文中“有曰”“又曰”“又曰”三处引文加以说明。此三处引文有一个共同特点,作者在引文之后,都用“此”字来阐述自己的观点。第一处引文有两处与《华严经》原文不同,《华严经》云:“佛住甚深真法性,寂灭无相同虚空,而于第一实义中,示现种种所行事”[2]205。第二处引文与第三处引文乃作者摘取《华严经》原文重新组织而成,但仍应属于引用原文。《华严经》云:“菩萨摩诃萨善知权实双行道,智慧自在,到于究竟。所谓:住于涅槃而示现生死,知无众生而勤行教化,究竟寂灭而现起烦恼,住一坚密智慧法身而普现无量诸众生身,常入深禅定而示受欲乐,常远离三界而不舍众生,常乐法乐而现有采女歌咏嬉戏,虽以众相好庄严其身而示受丑陋贫贱之形,常积集众善,无诸过恶而现生地狱、畜生、饿鬼。”[2]296
姜特立《琅山长生库记》有云:“尝闻《经》曰:‘于前福德百分,不及百千万亿兮。’乃知福德有浅深,获报有多寡。”[3]5应标点为:“尝闻《经》曰:‘于前福德,百分不及,百千万亿分。’乃知福德有浅深,获报有多寡。”
按,所谓“《经》曰”之“经”乃指《金刚经》,与此相关者其云:“须菩提!我念过去无量阿僧祇劫,于然灯佛前,得值八百四千万亿那由他诸佛,悉皆供养承事,无空过者;若复有人,于后末世,能受持读诵此经,所得功德,于我所供养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4]750。所谓,“兮”字为“分”字之误,因为《全宋文》编者依据的是《梅山续稿》清抄本[5]150,而傅增湘家藏《梅山续稿》清抄本作“分”[6]275字相对清晰。
李元信《惠寂院记》有云:“余诺之曰:‘佛氏以无住相,布施为上。’”[7]371应标点为:“余诺之曰:‘佛氏以无住相布施为上。’”按“无住相布施”这一说法,在佛教中极为常见,《金刚经》即云:“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4]479
李春叟《庆林寺陈氏舍田记》有云:“满世界七宝布施,是为福德,非福德,惟佛非诳,俗迷人自不见如来耳。”[8]288应标点为:“满世界七宝布施,是为福德,非福德性。佛非诳,俗迷人自不见如来耳。”
按,此文亦保存于明崇祯《东莞县志》[9]732,该志“惟”作“性”“是”。该句中“世尊有言”出自佛教经典《金刚经》,其云:“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4]749标点可据《金刚经》正之。
楼钥《上天竺讲寺十六观堂记》有云:“中建宝阁,立丈六弥陀之身,夹以观音,势至环为十有六室。”[10]66应标点为:“中建宝阁,立丈六弥陀之身,夹以观音、势至,环为十有六室。”
按,文题中之“十六观”出自作为“净土三经”之一的《佛说观无量寿佛经》,是净土观想法门。无量寿佛为阿弥陀佛(梵语Amitābha)之别名,即记文中所言之“弥陀”,在净土世界中观世音与大势至菩萨为阿弥陀佛之左右侍者,《佛说观无量寿佛经》云:“无量寿佛住立空中,观世音、大势至是二大士侍立左右。”[11]342
楼钥《径山兴圣万寿禅寺记》有云:“元祐五年,内翰苏公知杭州,革为十方祖,印悟公为第一代住持。”[10]30应标点为:“元祐五年,内翰苏公知杭州,革为十方,祖印悟公为第一代住持。”
按,“革为十方”之“十方”乃是寺院住持制度之一种,是相对于甲乙徒弟住持制度而言,“请诸方名宿住持,不拘甲乙,故为十方剎也”[12]14。关于祖印悟公其人及其与苏轼之关系,明人所撰《径山志》释“第一代十方住持祖印悟禅师”云:“本州人,姓许氏,世宗儒业。师既冠,好与名流游,遂有厌尘志,于是出家……由是苏公深契之,举师为兹山第一代住持。”[13]279-280
舒岳祥《重建台州东掖山白莲寺记》有云:“昔智者师倡法于天台,《佛陇经论》行于天下。”[14]30应标点为:“昔智者师唱法于天台佛陇,经论行于天下。”
按,“佛陇”实为天台山佛陇峰,为隋智顗卜居弘法之地,故应属上。智顗弟子隋灌顶云:“先师以陈太建七年岁次乙未,初隐天台,所止之峰旧名佛陇。”[15]793唐人释道世云:“顗乃卜居胜地,是光所住之北佛垄山南,螺溪之源。”[16]442
佛教寺院多为山林名胜,与前代、当代文人颇有关联,寺院碑记内容与文字表达会因具体语境而有所变化,点校者需要对这些内容较为熟稔与理解,方能正确标点。下文从点校者寺院历史掌故、文章内容、文字表达等了解与理解不充分三方面举例补正具体寺院碑记。
郑清之《双井记》有云:“余辞曰:‘孤山六一泉,实欧、苏惠勤之胜迹,故以泉名于湖。’”[17]255应标点为:“余辞曰:‘孤山六一泉,实欧、苏、惠勤之胜迹,故以泉名于湖。’”
按,“欧”为欧阳修,“苏”为苏轼,“惠勤”乃僧人。惠勤与欧苏交好,备受赏识。熙宁四年(1071)苏轼赴通判杭州任,途中访欧阳修于颍州,欧阳修荐僧人惠勤云:“西湖僧惠勤甚文而长于诗,吾昔为《山中乐》三章以赠之。子间于民事,求人于湖山间而不可得,则盍往从勤乎?”(苏轼《六一泉铭·叙》)苏轼到任三日即访之,有《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18]316-319诗。元祐四年(1089)苏轼任杭州太守,元祐五年十二月八日应惠勤弟子二仲之请[19]2174,作《六一泉铭》,其云:“乃取(惠)勤旧语,推本其意,名之曰‘六一泉’。”[20]565
楼钥《安岩华严院记》有云:“寂然谓乐天为从叔,乞为之记,乐天系以词云。道猷肇开,寂然嗣兴,今日乐天又垂文兹山,异乎哉!沃洲与白氏其世有缘乎?”[10]29应标点为:“寂然谓乐天为从叔,乞为之记,乐天系以词云:‘道猷肇开,寂然嗣兴,今日乐天又垂文兹山,异乎哉!沃洲与白氏其世有缘乎?’”
按,白居易于大和六年(832)作《沃洲山禅院记》。作者楼钥在“系以词云”之前是概述白居易寺记之意,其后则为直接引语。白氏记文文末云:“昔道猷肇开兹山,后寂然嗣兴兹山,今日乐天又垂文兹山。异乎哉!沃洲山与白氏其世有缘乎?”[21]1864由此可知,楼氏引文与白氏原文虽未能完全吻合,鉴于古人引书习惯,宜加引号。
孙邦《宝乘寺结界记》有云:“杭之新城佛殿三十有七宝乘,自隋距今,凡三易其额。”[22]374应标点为:“杭之新城佛殿三十有七,宝乘自隋距今,凡三易其额。”
按,“宝乘”即文题中之宝乘寺,“三易其额”者据下文亦为宝乘寺。
晏殊《因果禅院佛殿记》有云:“聊用直言,以祗勤请云尔。”[23]232
按,“言”疑为“书”之误,形近而误。晏殊以词名世[24],佛教碑文所存不多[25],此文录自光绪《抚州府志》卷二〇,该文同时载录于《古今图书集成》卷一一五、同治《临川县志》卷一八,但均作“言”。但据宋人书写习惯与惯例,“言”或应为“书”,用“聊用直书”者,可举二例:北宋王子舆《临海县城隍庙记》文末云:“聊用直书,置诸屋壁”;宋祁天禧二年(1018)所作《春日同赵侍禁游白兆山寺序》文末云:“故非善叙,聊用直书。”此外,龚惟节《大宋故万固寺主月公道者塔记》、徐铉《邠州定平县传灯禅院记》文末均用“直书”。
喻樗《书福胜院记碑阴》有云:“或者以大夫好面折人短。夫面折也,而非犹愈于背毁而是者。”[26]379应标点:“或者以大夫好面折人短。夫面折也而非,犹愈于背毁而是者。”
按,“面折而非”与“背毁而是”相对而言。
寺院碑记之文多出自多种文献,点校者需要尽可能多地去搜集,否则容易遗漏一些内容。
张商英有《抚州永安禅院僧堂记》,《全宋文》编者录此文自嘉靖《抚州府志》卷一六,而据明成化六年(1470)释如卺续集之《缁门警训》卷三所载该记[27]85,《全宋文》在“吾说不虚”与“元祐七年”[28]191之间脱漏如下内容:“了常谘参悦老十余年,尽得其末后大事,盖古德所谓金刚王宝剑云。”[29]1054宜据补。
作为一代文章总集的《全宋文》收录了大量有关佛教方面的资料,这些资料涉及佛教的众多面向,对文学研究、佛教研究都有一定的帮助。研究者只有具备一定的佛教知识储备,才能更好地标点《全宋文》。本文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30],对《全宋文》关涉佛教的碑记文字做了进一步的校正尝试,还请方家不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