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彦明
(中央民族大学经济学院,北京100081)
自学习经济学以来,从本科阶段的纯政治经济学到硕士研究生阶段的西方经济学,再到博士研究生阶段的政治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并存,且以西方经济学和西方研究、写作范式为主流,最后到今天要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及构建中国经济学或经济学中国学派,其中,如果说政治经济学还相对统一的话,那么西方经济学则是学派林立,此起彼伏,可谓眼花缭乱,不可胜数,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势。但除了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成功进行了社会主义的实践之外,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事实上也还不能说西方经济学的哪个流派或学说在指导社会实践的过程中取得了成功;不仅如此,虽然经历了独占鳌头的300 余年,特别是19、20 世纪的200 年高潮,面对着资源枯竭、水气污染、日益恶化的自然环境和生存条件,尤其是周期性的国际性经济危机和连续不断的对外侵略,内部由罢工、选举等引起的混乱,以及恶性传染疾病造成的民众感染、死亡,西方曾经辉煌的道路、制度越来越让人迷惑,包括经济学在内的西方文化、理论的目的和意义也越来越让人怀疑。
人类自诞生以来,至少从有文字记载以来,就不断有人为解决人类的问题开出妙方,特别是近几百年的西方。
可能有人会说如果没有他们的理论,相关的问题会更糟。但我们同样要问的是,所有这些相关问题,比如2017 年的行为金融问题,2018 年的气候和可持续增长问题,2019 年的贫困问题①,最初是如何产生的?现在是缓解了还是解决了,或者是看到解决的希望了?如果这些问题至今都没有解决,甚至还看不到解决的希望,就需问一问:是我们的思路出了问题,还是我们的手段出了问题?经济学及其所谓的“科学”性是不是出了问题?我们一些所谓的经济学家的思路和价值观是不是出了问题?笔者将这些疑惑总结为七个方面。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1]
根据“百度百科”汉语词语的解释,所谓灵魂,一指传说附在人的躯体上作为主宰的一种非物质的不生不灭的东西,离开躯体后人即死亡;二指生命的精神、思想、情感等;三指人格、良心;四比喻事物中起主导和决定作用的因素;五指产品中流露出的能够被使用者认同的价值观念。字典解释为文化意义上可以影响或激励后人的人文成果,能对某人或某个群体起关键和主导作用的精神方面的核心因素,高尚的品格,产品中流露出的能够被使用者认同的价值观念,思想、感情、情感等,事物的核心,人格、良心、性格,事物中起主导和决定作用的因素,等等。由此可见,撇开关于灵魂的迷信,灵魂是生命之精神和决定,是人类之良心和品格,是物质产品之价值和功用、精神产品之思想和生命力。也就是说,忽略或者缺乏灵魂,或者丢失了灵魂,生命将不复存在,人类将失去价值,各种物质和精神产品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由此说来,经济学作为一种精神产品,经济学家作为人类的重要组成部分,经济学研究作为经济学家对经济学理论和经济活动规律的探索,不仅要体现出其灵魂,而且更应该重视灵魂。
但现实中的一些经济学研究恰恰无视、或者忽视、或者丢失了经济学家应有的灵魂,并且这种情况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表现为一些经济学著作或者只顾用某种固定的数学模型,挑选一些“有用”的数据,“检验”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部门的结果,得出一些所谓的“相关性”的结论,犹如摸象的盲人,以偏概全,见木不见林,既缺乏思想的提升和精神的指引,更把一个有机联系的复杂世界分割为支离破碎的几个简单变量;或者只有一些就事论事的“问题”对策和政策解读,犹如头痛治头脚痛医脚的庸医,既缺失理论研究追根究底的严肃性、高瞻远瞩的前沿性,也缺乏指导现实准确把脉的针对性和彻底解决问题的系统性;或者为了生活、为了职称或学位、为了存在感发表一些粗制滥造的论著,甚至出现了抄袭剽窃、“论文工厂”和变相捐助期刊。总体来看,近年来一些文章和著作照搬“他人”,千篇一律,除了一点“文献综述”,就是变量选择、模型检验,然后得出一个“马路边边”的常识性结论,提出几句与论证过程几无关系的建议。整篇文章既缺新意,也无理论基础,更无思想表达和人文情怀,完全失去了“自我”。
中国经济学研究中的此类问题开始出现于上世纪90 年代。一方面,“自上世纪90 年代以来,中国经济学研究范式受西方主流经济学影响较大,其中一个特征,是对数学化、模型化的追求达到极致。从某种意义说,经济学已变成数学,而且不是一般的数学,而是高深的数学。经济学研究的深度被等同为数学方法运用的深度,只有数学才算科学,经济学研究论文也越来越成为把玩高深数学的游戏。”当前,“过度滥用数学已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一‘疾’,直接影响和制约着中国经济学的高质量发展”“沉迷数学让中国经济学失去思想”[2]。另一方面,2004 年之后中国经济学的面貌变化非常大,很多人从海外回来,国内那些在1990 年代受过训练的人也用现代经济学的方法研究中国问题,这不仅造成在方法上模仿国外,甚至研究议题也是国外给定,如研究高铁,大多是高铁跟这、跟那关系的研究。姚洋教授说:“我做《经济学季刊》主编十几年,很多这样的文章,拿到就想吐,难道不能找点新的问题吗?不能因为国外有人发表了,我们就用中文的数据再跑一遍,这是浪费时间。”他说,因为接轨最深入,我们的研究往往被英美的学术导向所引导,甚至“绑架”,由此导致的后果是,当我们说主流经济学,都是在说美国的经济学。但是美国有多少经济学家真正在关注现实世界?他举例说:“我到威斯康星大学去访问,听哥伦比亚大学搞国际贸易的一个学者讲一个理论模型,但那个模型的预测跟现实完全相反。出来之后另外一个老师说,他应该付我们钱,听他讲完全是在浪费生命。我的感受是,在美国只有少数顶尖的经济学家在关注现实世界,其他绝大多数人纯粹把经济学研究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3]刘守英教授也认为,大家事实上对目前的经济研究现状都不满意,我们不能只为发表而发表,我们很多人把时间花在没有太多含义的跑数据,找相关性上[4]。关于经济学研究中的碎片化问题,张建华教授指出:“经济学的研究既要有分工,更需要有一个综合的视野、综合的分析框架,否则就只能就事论事,就会出现研究的‘碎片化’。‘碎片化’的研究就是没有把问题本身弄清楚,没弄明白问题的大背景和意义,仅仅关注某一个小的细枝末节的东西,考虑某某变量和某某变量的影响,这属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此,张建华提出中国经济学未来的研究与发展要肩负起做好传承和引领未来两重使命[5]。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些年盲目引进西方经济学及其方法。我们知道,西方经济学是缺乏灵魂的。虽然其理论从“经济人”的假设出发,但这里的“经济人”并不是人,而是没有人的责任和良心的创利“机器”;其研究对象是资本的生产过程,其中把人(劳动力)与资本等同,成为生产的一个普通要素;其研究和生产的直接目的和最终目的也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创造利润。因此说,西方经济学中没有“人”的因素,只有僵化的物质生产和标准化的流水线。
造成西方经济学缺乏灵魂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是在于亚当·斯密把《国富论》与《道德情操论》分离,但从根本上分析,则是西方经济学所缘起的“economy”本身就是舍弃道德和良心的“家庭财富管理”。之后的重农主义以及导致西欧进行全球扩张和地理大发现的重商主义,包括后来几乎所有的西方主流经济观点,都是以此为基础产生和扩展的。
与西方经济学相呼应,西方社会学的主流观点——社会达尔文主义是一种典型的扭曲的“魔鬼的灵魂”。因为社会达尔文主义是站在新兴资产阶级这一小撮利益团体的立场上,为资本主义制度正名、为工业资产阶级的圈地运动以及侵略扩张“发现”的理论依据和思想武器,其结果是造成人的贪婪和人类的畸形。在达尔文以及西方资产者看来,与传统社会制度、商业和农业资本家相比,新兴“市民社会”是人类进化和优胜劣汰的结果,是进步、文明和有教养的,代表着进化的最高阶段和水平。但西方社会发展的结果是严重的两极分化而非共同发展和共享共赢;表面上结盟为一体的垄断集团,实则内部矛盾重重,各怀鬼胎,不是风险来临一起担,而是大难来临各自飞②。这种缺乏人道主义的发展模式不仅没有丝毫文明的成分,反而几乎全部是堕落和邪恶。
当然,与这样的经济学、社会学及其研究相呼应,现实的西方社会是技术的社会和物质的社会,技术凌驾于人类之上,物质凌驾于心灵(意识)之上。正如张成岗教授所说:从技术的角度讲,虽然无论是解释人类历史迈入现代社会的过程还是解释某个国家跃入发达国家行列的过程都离不开科学技术这一关键的解释变量,但技术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确实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人类及其包括经济学在内的科学研究的影响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在现代社会,技术是具有统摄性的力量,在一定意义上,技术决定着科学、经济及文化的走向,技术已成为人类生存的新环境,这就是所谓的“技术社会”。张成岗教授指出,技术社会的兴起,需要思想界提供恰当的理论解释,需要对工业繁荣作出贡献的元素进行创造性理解。如果人们知道社会秩序是怎样成为目前的样子的,他们将会为指导未来的社会变革做更充分准备[6]。
中国历来不同于西方,这种不同根本不在于经济学等现代各类科学研究,而是中国人和中华民族的“灵魂”即文化。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熔铸于党领导人民在革命、建设、改革中创造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植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1]“中华文明5000 多年绵延不断、经久不衰,在长期演进过程中,形成了中国人看待世界、看待社会、看待人生的独特价值体系、文化内涵和精神品质,这是我们区别于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根本特征,也铸就了中华民族博采众长的文化自信。”[7]“独特价值体系、文化内涵和精神品质”就是由中国文化具有的,也是决定中国经济学内存于神、外显于形的灵魂所在,是包括中国经济学在内的中国各门社会科学区别于包括西方经济学在内的西方各门社会科学的本质所在。
习近平总书记在讲到“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时不仅说明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更指出“意识形态决定文化前进方向和发展道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当代中国精神的集中体现,凝结着全体人民共同的价值追求”,还特别强调“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1],这体现和反映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前进的方向力,是促进中华民族团结一致、形成不可战胜的磅礴气势的凝聚力,是建立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个人全面发展、人类持续发展的强大推动力。
从经济学及经济研究的角度讲,灵魂关系着经济学的生命力,关系着经济和经济学发展的方向。所谓知识是力量,良知才是方向,经济学不能没有灵魂,经济学研究不能没有良知,经济发展不能没有方向。人类失去灵魂,就会变成僵尸;经济学失去灵魂,就会成为有害的垃圾和人类的负担。
经济学研究要以人为中心,或者说以人为本,经世济民,具体表述为实现个人全面发展和人类的可持续发展。这里的以人为中心或以人为本并不是要人类高高在上,成为自然界的主宰,而是在承认天人合一的基础上认识到人不是其个人,人类也不是唯一类生物,人不仅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也是自然关系的总和,准确而全面地说,人是自然与社会关系的总和。
经济学研究的目的是揭示社会经济运行的规律。规律就是事物之间的普遍的、必然的联系。社会经济运行的规律就是社会经济运行所依据和遵循的必然法则。既然是规律,既然是必然的法则,就不仅具有普遍的适用性,而且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因此,经济学研究不是标新立异,更不是故意甚至肆意制造分歧,当然也不是无事找事自说自话,或者为“文献综述”添加素材,而是要揭示规律,指明方向,形成共识,落实在行动,实现共赢,最终形成人们为实现个人全面发展、人类可持续发展而奋斗的源源不断的动力。一种研究如果不能揭示真相和规律,不能为人类发展指明方向,不能有助于形成共识和合力,不能为人类发展提供前进的动力,停留在纸面上的“研究成果”而不能落实在行动上解决现实的问题,不能实现全人类的共享共赢,那就是缺乏灵魂,或者至少可以说是灵魂不全,失魂落魄。
文化作为人类长期积累的物质和精神产品的总和,当然应该包括经济学理论。经济学作为经济学家的产品,其灵魂就是贯穿于经济学之精神和生命力,潜藏于经济学人之良心和品格,经济学研究之根据和决定力,是经济学扎根于广大人民群众、为全人类实现个人全面发展、集体可持续发展的精神依据和文化内核。
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我们说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场历史悲剧。”[8]
对现代经济学的第二个疑问是经济学及其研究功用何在?具体来说,经济学仅仅是用来解释问题,还是应该具有指导人类完善世界的功能?经济学的这种功能是否具有普适性和实用性?
马克思曾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9]其实,着眼于解释世界的不仅仅是哲学家,经济学家也大有人在。当我们把科学研究的目的和眼光定位于解释世界的时候,这样的科学研究就只能成为“事后诸葛”,或者成为连“事后诸葛”都不如的个人求生手段和纸面学问,从而失去了研究的意义;进一步地,如果经济学研究仅仅是解释世界,那么人类社会实践对真理的证明也将失去意义,因为被证明了的真理如果不是用来指导人类正确地利用世界,这样的真理和证明还有何作用。
但现代经济学研究,特别是主流的西方经济学研究,确实是主要着眼于解释问题,在初期着眼于为资产阶级政府和国家政权服务的基础上,在资本主义“成熟”之后,就以资产阶级及其统治的合理性、合法性为当然的前提,为了实现垄断集团的利润和财富最大化,开启了对企业生产过程和社会经济运行过程的深入研究,形成了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这样的研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实现管理的精细化,特别是企业生产管理的精细化,但由于不能从根本上揭示社会经济运行的规律性,所以对现实的指导作用非常有限。
第一,西方经济学应“解释”而出现,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当前的经济学研究。如欧阳峣认为经济学在本质上是解释社会经济现象的逻辑体系。他从英美发展的历史出发,看到了世界经济的重心与经济学的重心形成的两个同心圆:自18 世纪工业革命以后英国成为世界经济的重心和经济学研究的重心,孕育了一批英国经济学家和独创性的经济学理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这两个重心都逐渐转移到美国,孕育了一批美国经济学家和独创性的经济学理论。他由此认为,当历史进入21 世纪以后,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如果能够成功地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必将成为真正的世界经济强国;如果能够满足三个条件: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最有效的制度和最发达的金融,那么,中国将成为世界经济的引领者,这个世界经济重心也将成为经济学研究的重心,孕育一批中国经济学家和独创性的经济学理论[10]。然而我们需要反思的是,18 世纪英国成为世界经济的中心和经济学研究的中心,为什么经济学没有为英国指明一条持续“中心”的道路?以此类推,一战之后世界经济重心又转移到了美国,经济学研究的重心也随之转移到了美国,但美国仅仅延续了100年的“中心”繁荣,为什么又会转移到中国?经济学为什么没有帮助美国持续繁荣下去?我们的意思和逻辑是,不管英美当时崛起的条件是什么,既然经济学研究也随之崛起,而且成为中心,还出现了不少的创新性理论和诺奖获得者,那么,这些理论和获奖者就应该为他们的“中心”持续提供解释和指导,其结果也应该是这样的中心能持续存在下去。但非常遗憾的是,每个这样的“中心”仅仅存在百年左右,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即使没有这样的经济学研究,这样的中心也将持续百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经济学研究的意义又何在?另一方面,在我们的观念中,虽然实践是理论的源泉,但也应该有理论指导实践。西方的实践表明的并不是理论的指导作用,而是实践的先行作用,理论只是跟在实践之后,不仅没有为已有的实践提供指导,而且在总结了理论基础上对其他(国家、地区)实践的指导几乎都是失败的,这又是为什么?这样的理论(研究)有何意义?这就又提出了那个古老的命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方面,如果都按照“中心”的实践逻辑走是否可以——都走英国(西欧)的圈地运动、侵略扩张是不是可以?都走美国的“发战争财”之路是否可以?另一方面,即便不提这耻辱的“起点”,那么只考虑其后的发展过程又如何——当年的“日不落”今天几乎“不见日”,曾经辉煌一时的“华盛顿共识”已经被证明失败,说明英美自由之路也是行不通的。由此提出的一个更大、也更现实的问题是,世界经济重心将转移到中国,这是经济学研究的成就,还是中国道路和实践的必然?为什么?中国成为“中心”将延续多少年,这样的经验能否给其他发展中国家和过气的发达国家提供借鉴?如果经济学研究不能为中国“中心”的可持续提供指导,也就不可能为人类的可持续提供指导,当然也就不可能为其他任何国家的发展提供指导。进一步说,我们学了欧洲的各类经济学,又学了美国的各种经济学流派,现在又开始学中国的经济学,如果这样的研究和学习对实践没有任何指导意义,我们是不是没事找事,人为增加了大家、特别是学生的负担?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持有经济学解释问题的观点的学者并不罕见。潘凤、闫振坤梳理了世界各国经济崛起与经济学发展演变的历史关系,看到近代英国的百年兴盛与古典经济学的开创发展一脉相承,德国与美国的崛起与历史学派和美国学派的盛行存在紧密关联[11]。这虽然说明大国崛起必然带来经济学(话语权)的形成和扩张,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也恰恰暴露出西方经济学及其研究的局限性。比如英国的崛起出现了古典经济学的代表作《国富论》,但古典经济学并没有指导英国的长期繁荣,因为古典经济学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正在于“解释”而非“指导”资本主义的发展,也就是说,以《国富论》为代表的古典经济学目的仅在于揭示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内在机理,从理论上阐明财富的增长和分配的规律,从而构建资本主义运行和现代经济分析的基本框架;同时,古典经济学对封建主义经济制度的批判主要是为新兴资产阶级辩护,反映的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资产阶级发展壮大的诉求;其所倡导的自由贸易,主张以自由资本主义的理念重构世界经济格局,为的是满足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以英国为代表的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价值诉求。
高帆也认为任何经济学说的创建都是一个时代和在这个时代下实践而形成的抽象认识或理论投影[12]。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任何经济学说”都不是领先于时代、引领时代,更谈不上指导时代完善世界,因为按此逻辑,经济学说是在时代的实践之后形成的抽象认识或理论投影,也就是说,实践在前,理论在后。这不仅说明了迄今为止的经济学说的局限性和个人思维的欠缺性,也更说明了现在主流意识和思维的缺陷。
第二,从西方经济学发展的脉络看,事实上其解释力也非常有限。一方面,正如裴长洪教授所说,西方经济学及其教科书,是在总结欧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实践基础上产生的理论和学术,对20 世纪世界上一些发达经济体的经济现象和发展趋势具有一定的解释力,但对世界上多数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对中国这样特殊的发展中大国,其解释力是非常有限的[13]。另一方面,实际上,许多备受推崇的西方经济学理论也争议颇大,否则不会存在众多的经济学流派。问题在于,大量貌似完美的西方经济学理论,被我们许多人视为圭臬,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中国经济学理论独创的桎梏。其实,就是在一些西方学者看来,相当多的“经典”理论,或因其假设前提过于严苛,或因其解决纷繁复杂的现实问题力不从心,甚至南辕北辙,应当将其“忘却”,甚至“埋葬”。比如Frey 和Iselin(2017)主编的《应该忘却的经济思想》,就将我们耳熟能详的“科斯定理”“萨伊定律”“有效市场假说”“小政府即是好政府”等等列入其中[14]。
第三,从现实来看,西方经济学也确实缺乏指导作用。远的不说,上世纪50 年代兴起的所谓结构经济学认为发展中国家之所以贫穷落后,是因为市场失灵导致这些国家没有发达国家先进的现代化资本密集型大产业,依靠市场的自发力量无法将资源配置到现代化的产业中,因而主张用进口替代的战略,以政府主导直接动员资源、配置资源来发展现代化的资本、技术密集型大产业。但实践的结果并不成功。上世纪80 年代初,经济界反思结构主义政策的失败,催生了新自由主义,认为发展中国家之所以经济发展缓慢,是因为没有像发达国家那样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政府对市场过多的干预导致资源错配,寻租、腐败横行,因此主张以休克疗法推行包括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等激进改革措施在内的“华盛顿共识”来建立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但结果是更加严重的失败,发展中国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经济增长率普遍低于六七十年代,危机发生的频率也高于前一个时期。有些经济学家因此把推行“华盛顿共识”改革的八九十年代称为是发展中国家“遗失的二十年”[15]。
改革开放以来,虽然“中国经济学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指导思想地位在理论上的合法性无可怀疑,但西方经济学正逐渐占据上风、成为事实上的主流”“对青年学生进行大课时、大力度西方经济学教育的结果是使年轻学者一经走上经济学学术之路就习惯地认为经济学就是西方经济学,而政治经济学不过是一门‘思想政治课’”[16]。“长期使用这种教材,将会像列宁所批判的那样,‘九分无用、一分有害’,不利于大学生学习和认识新中国经济建设的实际发展,不利于满足中国现代化建设对于经济学知识积累的需要。”[13]
第四,理论的先导性不容否定。包括西方经济学在内的西方理论缺乏指导作用,并不意味着所有理论都是如此。按理说,理论能不能为实践提供指导,这本来也不是问题。一方面,所有实践都是人类能动的活动,都是在一定的思想意识或理论的指导下进行的。另一方面,现实中理论对实践的成功指导不仅并不罕见,实际上是不乏其例。不说别的,世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实践就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进行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是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取得的:1919 年的“五四运动”标志着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在新的思想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成立的新的革命政党中国共产党,开启了代表新的领导阶级无产阶级进行新的革命,即实现社会主义的伟大征程;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过程中,毛泽东主席创造性地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在充分、准确地把握中国社会和革命形势、条件的基础上,提出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揭示了中国革命的发展规律,指导了中国革命由城市向农村的历史性转变并取得最后胜利;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主席的《论持久战》一文针对中国国民党内部分人的“中国必亡论”和“中国速胜论”,以及中国共产党内部分人轻视游击战的倾向,不仅论证了抗战的发展规律,阐明了争取抗战胜利的道路,批判了对抗战的各种错误认识,更从思想上武装了全党全军和人民群众,坚定和提振了中国人民的信心,成为指导全国抗战的理论纲领。此外,三国时期的诸葛亮未出隆中而定“三分天下”,这也是理论先于实践、理论指导实践的典型案例。
列宁也说过:“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一些人认为,理论来源于实践,因此理论总是落后于实践的,由此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是没有经济学理论指导的。比如2001 年林毅夫等在回顾我国百年来的经济学发展史之后指出:“国人自撰的出版物大多属于述而不作的性质,真正的理论创新很少,介绍国外理论或以国外现成理论为框架研究中国问题或就事论事地讨论中国经济问题的占绝大多数。按现代经济学的规范,建立严谨的逻辑体系并以实证资料对理论推论进行严谨的经验检验的研究和著作还不多见”[17]。到了2017 年林毅夫总结过去20 年经济学在中国的发展时仍然认为“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家在理论上做出贡献,能够在国际经济学界引领新概念、新思潮的状况,基本上还未出现”[18]。洪永淼也认为,从实践层面看,理论研究的滞后,难以提供70 年来中国经济腾飞背后的学理根源,更难指导未来改革深水区的探索实践。过去70 年来中国经济学理论研究的进展,与中国经济所取得的举世瞩目的成就是极不相称的[19]。对此,刘伟教授作了很好的回答:“1978 年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经济理论探讨、经济教学研究带有很大的草莽气,很多是不规范的,对西方的经济发展和理论研究的进程、对我国经济发展阶段和理论分析等都还没有深入的研究。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中国的改革是‘实践走在理论前边’,这是有道理的。但是,若依此认为中国的改革没有理论指导,这个判断可能就值得讨论,毕竟思想解放是实践的先导。我认为,中国改革开放经历了至少三场比较大的理论争论,这三场比较大的理论争论背后是关于改革的思想启蒙,一场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一个思想解放、一个伟大的动员。第二场大的讨论是1979 年底,中央召开理论务虚会,这个会开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形成的结论是:我们应当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既不是传统经典的,也不是资本主义的。关于什么是社会主义,应不应当走社会主义道路,应当走什么样的社会主义道路这一理论争论的成果是,明确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这写进了党的十三大报告,它的意义在于从科学社会主义道路上明确了我们改革的方向。第三场比较大的讨论,也就是在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党的十二大召开前后,关于计划经济和市场之间的关系,争论本质上是社会主义经济性质和制度根本特征的争论。过去传统的观念计划与市场是对立论,社会主义就是计划经济。党的十二大提出以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这突破了对立论,这是中国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造性发展。所以,中国的改革开放的理论动员不仅有,而且非常全面,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至少在这三个方面——对改革的哲学动员、科学社会主义的准备以及政治经济学的认识上做了系统的理论准备和深刻的思想动员。”[20]因此,理论、学说、思想不仅能够、而且也应该具有一定的先导性,从更广的视野、更高的站位,指导现实的社会实践。
实际上,并不是理论仅仅能解释世界和为了解释世界。理论的作用在于理论的定位,在于理论研究和创造者的定位,当然这种“定位”也都取决于理论研究者的思维、学识和目的。一个缺乏系统思维、缺乏支撑系统思维所需要的学识、缺乏彻底解决问题精神的研究者,会被“不可能”所局限,只会就事论事,人云亦云,也就只能解释一些现象问题;而一个试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人,自然会一往无前地追根问底,虚怀若谷地博采众长,不拘一格地突破路径依赖,形成系统的理论和思想。正如郭庆旺教授所说,在挖掘中国经济学独创性理论时需要注意的三个问题之一就是“摒弃思维惯性”。他说:我们在讨论许多中国伟大的经济成就时,有一个惯性思维,即一切皆从改革开放角度出发。改革开放的体制释放无疑极大地推动了我国40 余年经济社会的大发展。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其他绝大多数国家本身就是市场经济体制,特别是前苏东国家,也是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但是这些国家为什么都没有取得像我国这样的伟大成就?他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伟大成就的取得,改革开放可能只是一个充分条件,而其必要条件需要进一步挖掘;也只有找到本质性的必要条件,才能提炼出能够解释“中国经济增长(发展)之谜”背后逻辑的独创理论[14]。此外,随着中国经济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中国经济学人也意识到了挖掘本土学术议题、构建本土话语体系的必要性,只是由于对本土理论研究的文化基础、历史逻辑和发展规律缺乏清晰的认识,导致一些人跟随国际学界的研究进展亦步亦趋,这不仅造成本学科本土化和国际化的迟滞,更易导致意识形态领域主导权和话语权的丧失。20 世纪末前苏联和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盲目依从西方“休克”疗法、引发国内形势剧变即为明证[21]。
佟家栋也注意到,由于西方经济学就是研究资本主义制度运行的理论,因而中国的一些人很自然地就将已经相对成熟的西方经济学理论作为我们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如何运行的、值得借鉴的重要理论来源。但这种学习的过程自觉不自觉变成了一种路径依赖,似乎“前者所显示的正是后者未来的情景”。于是,后来的学者们似乎将西方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或框架作为已知,更多探讨的是应用这种理论套用中国的实践,以发现与这样一个“尺度”偏离或偏差的地方,并且成为一种惯例[22]。显然,我们要建立的既不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更不是照搬西方市场经济体制,而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不仅意味着照搬西方理论不行,就是改良西方理论也不行。只有扎扎实实从中国文化出发,遵循和运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才是建立包括中国经济学在内的中国学的必由之路。
经济学是否具有普适性,这也是关于经济学功用的重要问题之一。是各国都要根据自己的国情研究适合“自己的”经济学,还是可以有、或者必须有、或者必然有一套普遍适合的经济学?这也是应该首先回答的问题。如果按照特殊性来讲,各国都要研究自己的经济学,那么所产生的问题必然是,第一,全世界的200 多个国家就要有200 多种经济学;第二,全世界的200 多个国家的不同时期也应该有不同的经济学;第三,一些国家特别是大国的不同地区也应该有不同的经济学。如此一来,必然的结果是自说自话,从而使世界各国、甚至一国内部的不同地区失去共同语言。这显然不合逻辑,也不现实。
实际上,经济活动的主体是人,经济是人类为了谋求生存和发展而进行的日常行为。尽管被不同的文化影响和决定,中西方经济活动的目的不完全相同,特别是西方数千年来受自私文化的扭曲,经济活动变成了人单纯创造物质财富的活动,而不是在创造物质和精神财富基础上实现个人全面发展、人类可持续发展,但西方的教训正在于此,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也正是由此而提出,西方道路和理论的不可持续也决定了我们要重新寻找出路。经济学作为研究人类经济活动及其规律的学问,自然也是关于人的学问。既然都是人,彼此之间就必然存在着人的共性;既然是关于人的学问,就必然要承认这种共性,以达到共识共赢。离开了人,就离开了相同的基础;离开了共识和共赢,也就离开了共处,当然也就离开了“人类”,全面发展和可持续发展就会成为泡影。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普适即是朴实,离开了普适,也就离开了朴实。实际上,既然都是人,都生活在一起(社会),就必然有着共同的特点和要求,当然也就必然有着普遍适用的经济学。
数百年来,由于西方经济学在强势、主流的同时又存在着难以解决的自相矛盾和缺陷,西方国家在剽窃并宣传自由、民主、平等的同时又存在着口是心非、颠倒黑白、言行不一的基因和习惯,他们不会反省,也不会推己及人。因此试图用赤裸裸的侵略、殖民,或者制裁、“颜色革命”,在全球推行其价值观,其结果却是越来越让各国看清了他们的险恶用心,使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这样,人类的共性及其需要被忽略了,普适一词也被玷污,成了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从经济学及其研究的角度讲,以自私和霸权思想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经济人”理论体系虽然精致,但其固有的自相矛盾必然导致其现实行为的“自我打脸”,最终结果是自我的穷途末路。从现实来看,抱有经济学特殊性即时空性的学者不在少数。新古典经济学奠基人马歇尔认为:“尽管经济分析和一般推理具有广泛的应用,然而,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国家都有它们自己的问题,并且每一次社会条件的变化都很可能需要经济学学说有一个新的发展。”[23]
其实,人与人、国与国的差异表面看是行为上的差异,本质上是认识的差异,以及由认识不同导致的文化的不同。也就是说,造成人与人之间区别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认识不同,就在于由不同的认识所决定的方法措施不同。而认识不同的原因虽然在于各自的条件不同,但更主要的在于我们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忘记了初心,忽视了自省。“认识”是一种能力,甚至可以说是核心的能力。人的能力大体上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对(各种)问题的认识能力(也包括分析问题的能力),二是动手操作即解决问题的能力,三是自我反省即总结经验教训的能力。其中最主要的是认识和自我反省能力。因为只有经常的自我反省,总结自己和他人的教训,学习他人的间接经验,才能不断地、尽快地提高自己认识问题的能力;也只有提高了自己认识问题的能力,才能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由于解决问题总以认识问题为基础,认识问题又以认识自我和不断总结(反省)为基础,而现实中能够表现出来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可以说,人的能力高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但首先是认识水平高,根本是自省能力强;同样,人的能力低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但终归还是认识水平低、自省能力差的问题。如果说自省和学会自省也是一种认识能力的话,那么也可以说我们现实中所面临的所有问题都首先是一个认识问题,是由于认识能力差造成的,要解决每一个问题都首先需要提高认识,每一个问题的真正、彻底解决都标志着人类的认识水平有了提高。
确实,每个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殊性。我们讲“普适”并不是要否定这种特殊性,恰恰相反,正是在承认这种特殊性的基础上找寻和找到人类共有的普遍性。因为如果每个人都强调自己的特殊性,每个地区、国家也都强调自己的特殊性,社会和世界将成为一捧散沙,而且是一捧相互不断碰撞和冲突的散沙。既然都是人,也就必然具有一定的共性,也就必然具有一些让每个人都能承认并接受的共识。在认识论上,我们无需探讨那些客观存在的不同,而是要关注与这种客观存在的不同相关的认识上的不同,以及由这种不同的认识所决定的不同的行为和不同的结果,进而分析是否能达成共识,如何达成共识,在此基础上尽可能争取好的结果,降低直至避免不好的结果。也就是说,尽管人生来就有着种种的不同,特别是有着自然环境和条件、社会环境和条件、人种、肤色等的不同,我们也承认人与人、团体与团体(阶级与阶级、国家与国家)的不同,但作为“人”这种有智慧的动物,仅仅承认不同是不够的,还要分析和探究造成这种不同的原因和条件,进而要求同存异,求大同存小异。我们不能因为那些客观存在的不同而掩盖或者忽视、无视我们作为人的共同点,因为“人”具有共性是毋庸置疑的。人与任何物,哪怕是最高级的动物都不可同日而语;但人与人,哪怕是聋盲喑哑、痴恶尪狂之人,也都有着共同的命运和权利。这是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是人这种有智慧、高智慧的动物与其他无智慧、或者缺智慧的动物之区别。
认识是对规律的找寻,文化是对认识的总结。与西方强制推行的自私与霸权文化相比,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具有两个特点,一是形式上的包容性,二是内容上的融合性。前者说明中华文化既不排斥和拒绝任何外来观念,也不强制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所谓“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有教无类”,就是这个意思。后者体现中华文化具有的大、德、和、新、省五性:中华文化是“大”文化,“大”的最高境界,就是“至善”“大”的具体体现,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华文化是“德”文化,所谓“施人为功、归己为德”,中华文化中的“平天下”不是统治天下,更不是侵略天下,而是以德化人,润物无声;中华文化是“和”文化,《国语·郑语》云:“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中华文化是“新”文化,“新”者,创新,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在亲(新)民”;中华文化是“省”文化,所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不仅要“一日三省吾身”,还要“慎独”,更要“知止”。显然,包容与融合是统一的,只有包容才能融合,只有融合才能包容。这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手段、目的与效果的统一,个人与集体(社会)的统一。其实,西方的强制与自私霸权在形式与内容、手段与目的上也是统一的,但效果却是事与愿违的。因为自私与霸权必须强制,也只有通过强制才能实现其自私和霸权。而自私的结果必然是独占,必然是你输我赢,这是与集体(社会)相矛盾的,为了解决这种矛盾,剥削别人、侵略扩张就成为必然;而当人人都想剥削别人、都想侵略扩张时,个人就会失去理性,成为物(金钱)的奴隶,导致利令智昏;整个社会就会失去安定,始终处于冲突之中,导致两败俱伤的结局。
习近平主席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强调民族性并不是要排斥其他国家的学术研究成果,而是要在比较、对照、批判、吸收、升华的基础上,使民族性更加符合当代中国和当今世界的发展要求,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解决好民族性问题,就有更强能力去解决世界性问题;把中国实践总结好,就有更强能力为解决世界性问题提供思路和办法。这是由特殊性到普遍性的发展规律。”[8]在出席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时,习近平主席又指出:“‘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也是联合国的崇高目标。”1988 年在法国巴黎由75 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联合发表的《巴黎宣言》指出:“人类要想在21 世纪生存下去,必须回到2500 年前的孔子那里去寻求智慧”。1992 年在美国芝加哥召开的一个有6 000 人参加的宗教大会,会议要确定一个全球人都遵循的黄金规则,虽然参会的6 000 人中没有一个中国人,但大家最终还是找到了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认为这条伦理原则可以成为被全世界都能接受的普遍的价值观[2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18 世纪末曾被写入法国的《人权宣言》,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认为它是“最纯粹的道德准则”,应该成为“所有人的座右铭”。这一思想还被镌刻在联合国总部大楼大厅的墙上,成为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准则[25]。由此我们明白,中华文明是全人类的文明,反映了全人类的共同需要,是全人类实现可持续发展的保证。
人类的问题,大到全球治理以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问题,小到个人生存与发展以及家庭与家庭之间的问题,都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就要靠人的方法去解决,靠所有人都接受的方法去化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所欲求也勿求于人。要逐步通过时间和空间两个纬度的思考,在实现“三赢”的基础上,最终达到人越来越像人本来的样子和人的全面发展这一目标。
由此我们说,虽然人的认识也许永远不可能统一,特别是不可能完全统一,但有一点是可以统一的,这就是通过自省实现换位思考,通过换位思考达到互相理解,通过互相理解达成一定的共识。中华文明的生命力就在于此,作为中华文明一部分的经济学中国学派,其生命力,其不同于历史上、国内外各种流派的根本点,也在于此。古希腊不承认这一点,自己走向了灭亡;古罗马不承认这一点,自己也走向了灭亡;13 世纪的意大利、15 世纪的葡萄牙和西班牙、17 世纪的荷兰等不承认这一点,沦落为欧洲的普通小国;号称“日不落”的大英帝国不承认这一点,现在已走在崩溃的路上,再也看不到有“日升”的希望;目前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也已惶惶不可终日。
洪俊杰教授指出,中国经济学70 年演进发展出来的理论应具有一般性。一个理论不能仅仅适用于中国,而应具有一般化,至少对同类的国家、地区都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26]。不过,在目前西方国家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中国的背景下,中国经济学得到所谓的“国际认可”可能会有一定的难度,正如郭庆旺教授所说:中国经济学的独创理论不仅是中国经济实践经验的理论总结,而且也是对一般经济现象、特定经济问题的具有学理性的、规律性的科学概括,能在一定程度上指导其他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实践。但在短期内,我国独创理论要得到国际学术界特别是西方经济学界的认可,难度比较大。最大的一个障碍可能是文化与思维方式的不同,主要表现在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差异、短期行为与长期行为的差异、微观视角与宏观视角的差异[14]。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利欲熏心就会利令智昏,如果一个人只关心个人、眼前和局部利益,说明了其见识短浅,自然会“难识庐山真面目”。
经济学的功用主要就体现在实用性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哲学社会科学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是推动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8]
如果说经济学的灵魂代表着经济学的方向和精神,经济学的解释性和普适性讲的是经济学的广度,那么经济学的实用性讲的就是具体,就是个人、公司、国家利用经济学理论和方法解决现实问题的可能性。
按理说,作为一套理论,一套聚集了众多所谓的高智商人群聪明才智的理论,一门被称为社会科学皇冠上之明珠,并被授予诺贝尔奖的社会科学,经济学的实用性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不说别的,中国近几十年的各大学经济学专业热,就说明经济学的实用性和有效性。但实际情况也许并不如此,其中除了前述的“事后诸葛”所显露出的问题之外,现代主流经济学在解决现实“小问题”上的能力也是有限的,西方经济学在应用过程中也出现了众多的笑谈。
一是对同一问题的观点可以完全对立。如果说对于某一个具体的问题,不同的人从不同的立场、角度出发会得出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结论是正常现象,这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话,那么对于经济问题这样的客观事实,对于经济学这样的理论和观点,对于做经济学研究的经济学家来说,没有、或不能从对方的立场看待问题,因而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并且还被同时授予大奖,这是不是说明了经济学及其奖项的滑稽,其结果是不是让大家六神无主,无所适从?正如金碚老师所说,1974 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冯·哈耶克与冈纳·缪尔达尔两位学术立场完全不同的经济学家,他们甚至因观点对立而不愿意同台领奖。这在说明颁奖者的大度和获奖者的名气的同时,还能说明什么?“既然完全对立的学术理论都可以被同一个评审委员会认可,并都获得极高评价,那么,经济学的真理性还有客观标准吗?”如果经济学的真理性失去了标准,那岂不是谁都可以当经济学家?经济学的意义又何在?也正如金碚老师所说:“其实,对于许多现实经济问题,经济学家们真正能作出准确判断和预测的把握也不是很大,重大经济危机的发生大都出乎经济学家的预料之外,甚至被认为,恰恰是实行了一些经济学家所主张的经济政策才诱发了经济危机。经济学家依据自己所精通的经济学知识去从事实际经济活动,例如办企业或从事各种交易活动,成功概率也并不一定就比其他人更高。”[27]
二是从构建经济学理论体系看,存在着自相矛盾的情况。从西方经济学的逻辑看,一方面假设人都是自私的,甚至把这种自私性当作理性,另一方面又要追求企业(公司)利润最大化,这是不是一种自相矛盾?从中国学者迄今为止的研究看,由于不能突破西方经济学的束缚,出现自相矛盾的情况更是非常普遍。比如范恒山既认为当今中国经济学理论研究出现了闭门造车脱离实践、概念创造话语标新、数理范式缺少价值、引论立论缺乏实践依据等问题,特别是“把西方范式作为衡量文章形与实的唯一范式”,认为中国与西方的国情、发展环境和发展方式不一样,脱离中国实践的西化和虚化不科学,中国应该建立符合自身伟大实践的经济学理论与范式,应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为依据,融合世界经济发展的实践经验和有益创造,特别是现代市场经济的本质规定与基本要求,创造具有世界性指导意义的经济学理论、范式,形成基于中国成功实践、由中国经济学人主创、可以作为世界经济研究重要标准的经济学理论体系或教科书;但又提出“一是在现有框架和范式下寻求创新与突破”“二是对现有框架和范式做适度的改造”[28],这是不是一种矛盾?此外,金碚老师一方面认为西方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设错误,另一方面又以经济理性和价值文化、制度形态为基础构建与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并列的域观经济学[27],是不是也存在自相矛盾?
三是经济学常识的错误导致在实践中的失效。正如许小年先生所说:“在多年的研究和教学中我感觉到,目前经济学界不缺理论也不缺数据,缺的是常识;政策制定部门也不缺建议和谋士,缺的同样是常识。”比如“为什么讲主流宏观经济学提出了没有周期理论的反周期政策?因为在凯恩斯主义的长期影响下,我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思维,碰到经济过热就紧缩,碰到衰退就刺激,这些经典的政策已经成为人们坚信不疑的金科玉律,甚至变成神经质的条件反射,以致于人们不再追问,为什么经济会过热?为什么经济会出现衰退?”“主流宏观经济学的体系它的局限性和内在的自相矛盾还不限于这几点,在这个体系中,复杂的生产过程被简化为生产函数,激烈的市场竞争过程被简化为瓦尔拉斯均衡。在这个体系中,时间消失了,经济活动中非常重要的时间因素消失了,所有的经济活动包括政府的干预都是瞬间完成的。时间消失了,创新消失了,制度消失了,常识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位无所不能的仁慈牧羊人,手抓一把青草,引导着为食而亡的羊群走向美好幸福的未来。这就是主流的宏观经济学为我们描述的一幅图景。”他认为“宏观经济学需要重构,重构的基础是常识,而不是先入为主的假设。常识来自于对经济活动的观察,来自于对于经济活动参与者行为的观察。任何学科都需要假设,但假设要符合常识,不能为了体系的完整而任意假设,更不能做出自相矛盾的假设”[29]。
四是存在的个别实用的三种假象。譬如本国、本地可以用而他国、异地不能用,或者相反,他国、异地可以用,本国、本地不能用。上世纪50 年代西方经济学家试图在发展中国家推行“结构经济学”没有成功,之后又推行所谓“华盛顿共识”的新自由主义导致更严重的失败,说明搬用发达国家理论和道路不可用[15]。西方区域经济发展理论的失效也是如此,我们既没有看到哪个地区运用区域经济理论实现了繁荣,也难以想象“点”“极”理论、“涓滴效应”以及在此基础上提出的“都市圈”观点能在全国推行[30]——这里要问的一个简单问题是,提出如此理论的“专家”能否允许其本人和家乡处在点、极、都市圈之外,也就是说,是否允许其本人和家乡长期处于重点发展的区域之外?再就是本人不能用而让他人用,或者只能本人用而不让他人用。就像当今世界最杰出的行为金融学家之一的赫什·舍夫林(Hersh Shefrin)所发现的,一位毕生致力于研究传统金融理论和均值—方差资产组合的金融学家在其个人退休投资组合中竟然仅仅持有一只股票——舍夫林好奇地问究竟是哪一只股票,这位金融学家回答“是微软公司的股票,我想让比尔·盖茨管理我的资产”。而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现代投资理论创始人、著名的资产组合理论提出者哈里·马科维茨的资产配置也不是在风险和收益之间进行权衡,而是将其“资产五五对开,分别投资在股票和债券上,以使我未来可能遭受的后悔感觉最小化”[31]。还有就是现在可以用以后不能用,或者以后才能用而现在不能用。这样的案例更多,西方经济学的短视性是典型。
这里要说明的是,所谓的“个别实用”只是一种假象。经济学作为研究经济运行规律的一门学问,规律的必然性就决定了理论的普适性,那些“个别实用”的理论亦如头痛治头脚痛医脚的庸医,或者摁下葫芦起了瓢的游戏,不仅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还会逐步培养出“好孩儿”的得过且过、姑息纵容以及“坏孩儿”的逞凶和一时霸道[32]。
五是就问题谈问题,犹如争得不可开交的摸象的盲人。这样的故事谁都知道,故事的道理谁都明白,但这样的错误连包括所谓的经济学家在内的科研工作者都在明知故犯且“屡教不改”。比如“五四”时期个别人不懂得汉字蕴含的智慧,竟然荒谬地提出“废除汉字”“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哥伦比亚大学博士马寅初不仅在自己一妻一妾生育7 个子女的背景下提出计划生育,而且还认为“现在中国所需的,是使国民明了国内经济的情形与当前经济问题的解决,而不是高深的理论。我们如果只研究理论,试问对于今日之中国,实际上有什么好处呢?”[33]这与曾经出现的“多研究些问题少研究些主义”和“德先生赛先生”之争如出一辙:为什么不学习和运用中国文化的智慧,把问题与主义同时研究,把德和赛同时推崇,而必须像西方的零和博弈一样做二选一呢?
如果说上述我们所列不全的事实所反映出来的问题只是“个别”,那么西方整个社会反映出的问题则是一般。西方经济达尔文主义是否可以用在每一个人身上:英国的“羊吃人”可否吃掉资产阶级,北美澳洲大陆的种族灭绝可否用于灭掉整个西方,西方国家对他国的侵略是否可以让别国如法炮制地对待西方,诸如此类的问题反映出中西方文化和价值观的差异,也决定着西方经济学的短命性。
中国文化讲究学以致用,讲究身体力行,知行合一。正如王国刚老师所说:中国经济学研究的使命是探求经济活动、经济运行和经济发展中的本质内容、内在规律和内在机理,“经济学并非说教之学,也非说道玄学,而是致用之学。它来自于经济实践,又指导着经济实践”[34]。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观察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需要有一个宽广的视角,需要放到世界和我国发展大历史中去看”[8]“世界长期发展不可能建立在一批国家越来越富裕而另一批国家却长期贫穷落后的基础之上。只有各国共同发展了,世界才能更好发展”“如果奉行你输我赢、赢者通吃的老一套逻辑,如果采取尔虞我诈、以邻为壑的老一套办法,结果必然是封上了别人的门,也堵上了自己的路,侵蚀的是自己发展的根基,损害的是全人类的未来”[35]。
规范是一个常用的名词,也是学术研究的一种追求。规范的文字,规范的语言,规范的格式,规范的论证,不仅构成了学术论文的规范,也是相互之间交流和沟通的基础。不可否认,当今西方国家在经济上相对发达,物质上相对富裕,技术上相对先进,话语上相对强势,但这并不意味着西方在经济学上就是标准。正如前面所说,西方经济学很难解释世界,当然也就更谈不上改造和完善世界。不仅如此,按照西方经济学的指引,人类面临的是环境污染、资源枯竭、基因改变、战争不断的局面,还如何谈得上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如果经济学的规范化就是西方化,西方经济学的局限性如何避免?
遗憾的是,当今的一些经济学研究没有看到西方三百年霸权的一时性和中国五千年文明的持续性,出现了盲目地引进并模仿西方经济学范式的情况。比如刘俏教授在回顾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学研究的发展历程中认为,“上世纪80 年代、90 年代,更多的是对研究范式的学习。主要体现为系统地引进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包括宏观和微观现代经济学的研究范式”“近30 年来,国内的学者,包括从海外求学或工作一段时间回来的学者,已经比较习惯运用这些研究范式研究中国的现实问题”“这个过程中的进步是非常显著的。目前,我们看到一些主要的经济学刊物所刊发的文章,不论是所研究的问题还是研究方法,水平都在不断地提升,基本上形成了运用科学理性的研究方法研究中国或者是一般性经济问题的风格”。刘俏虽然也承认“当前经济学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对现实经济问题的解释及预测能力不足。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经济学遭受的质疑和批评明显增多。无论是各国对经济学的诸多批评,或者经济学界内部对整个经济学的反思,焦点都集中在对于这样大的一个全球性的经济问题、涉及几乎全球所有大的经济体的问题,为什么现有的理论和实证研究没有能力预测到以及解决它?对经济学的质疑在国内反映出的形态有所差异,主要集中在中国经济现实中有许多问题难以用现有经济范式来解释,比如中国发展模式到底如何放在现有的经济学理论框架里进行阐释。还有很多重大的问题,缺乏系统的实证数据支持和研究总结,很容易让外界对经济学研究产生质疑”,但他认为“在进行质疑、批评或者反思的时候,不能用二元对立的思路。仅因为经济学研究出了一些问题,我们就换一种研究范式,或者换一种对立的思维模式,这种想法让人担忧。因为我们用了将近30 年到40 年的时间,才慢慢培养出了一大批比较熟练运用国际通行的研究语言和研究方法的学者,才形成了科学理性的研究风格,如果遇到问题或是质疑就轻易上升到对研究范式的挑战,对研究方法的挑战,对我们来讲有点可惜”,为了“不可惜”,刘俏教授提出“要坚持国际通行的研究方法,坚持现代经济学的研究理念”[36]。
与刘俏持同样观点的如教育部首批社会科学“长江学者”讲座教授、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康奈尔大学经济学与国际研究讲席教授洪永淼。他虽然提出了经济发展不仅看速度更要看质量的问题,提出了中国的经济增长靠投入、美国经济增长靠创新的问题,但他认为需要用国际语言讲述“中国故事”,而这就离不开国际通用的、规范化的研究范式[37]。对此,孙立冰则认为:“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历史上从政治经济学演变为经济学,不是学科范围的拓展,而是经济学的资产阶级意识的增强,是资产阶级在阶级斗争形势发生变化后掩饰和否认其阶级性的策略选择。资产阶级经济学概念、范畴和学说体系表面上是中性的,但它们本质上却是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的庸俗经济学。因此,用现代西方资产阶级经济学的话语来讲中国故事,必然会庸俗化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使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事业走向颠覆性毁灭。中国故事是超越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全新的社会主义的故事,因此讲中国故事就要用讲社会主义故事的语言。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这种语言最为经典的就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关于社会主义的语言,在中国现阶段这种语言的新发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因此,以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才是中国经济学现代化的根本道路。”[38]
与经济学研究规范化相关联的一个非常突出的问题就是经济学的数学化。周文教授认为“早在世纪之交,西方就发出‘经济学的死亡’的哀叹。经济学研究范式陷入‘致命的自负’或者如熊彼特说的‘李嘉图恶习’,而过度滥用数学可能是问题所在。西方在反思数学滥用问题,而我们的学者却还在‘拾人涕唾’”。他说:“数学滥用”在让经济学远离“学术政治化”同时并没有“伪装”成科学,反而越来越庸俗化。比如国内某经济学期刊近年来所刊载的诸如“税收与消失的女性”“漂亮与收入”“肥胖会传染”“相貌与收入高跟鞋曲线”“美貌经济学——身材重要吗”等“论文”;在数学化和模型化大潮中,经济学研究生教育课程设置强调“三高”(高级计量、高级微观、高级宏观)训练,注重数学模型的推导,而缺乏必要的经济学相关知识训练,更缺乏引导及训练学生对经济问题本身的思考,让更多学生成为“装在套子里的人”[2]。
严格来说,西方的经济学应该叫理财学,是关于家庭、公司、国家理财即如何使财富增值的学问。不同于西方,中国经济学是从经济即(广义的)资源配置的角度,以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为基础,以厚德载物为原则,以实现个人全面发展和人类可持续发展为目标,构建的对自然界、社会、人类经济活动及其规律性的认识、看法和总结。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不是中国人的孤芳自赏,而是持续五千年、反映人类发展需要的认识和智慧的结晶,是完全不同于西方文化的一种独特的价值观和看法、做法。这样一套独特的思想体系不能为了迎合西方经济学“坏孩儿”而轻易改变,而是需要用中国的话语体系、中文的语言规范来表述,也能够用中国的话语体系和中文语言规范来表述。
当然,我们这样做也并不是固步自封。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在研究的方法问题上,一是要首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强调民族性并不是要排斥其他国家的学术研究成果,而是要在比较、对照、批判、吸收、升华的基础上,使民族性更加符合当代中国和当今世界的发展要求,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解决好民族性问题,就有更强能力去解决世界性问题;把中国实践总结好,就有更强能力为解决世界性问题提供思路和办法。这是由特殊性到普遍性的发展规律。”二是要善于吸收和借鉴他人有益的经验,“对一切有益的知识体系和研究方法,我们都要研究借鉴,不能采取不加分析、一概排斥的态度。”三是借鉴别人方法不能失去判断力。“对现代社会科学积累的有益知识体系,运用的模型推演、数量分析等有效手段”“在采用这些知识和方法时不要忘了老祖宗,不要失去了科学判断力”。他强调说:“解决中国的问题,提出解决人类问题的中国方案,要坚持中国人的世界观、方法论。如果不加分析把国外学术思想和学术方法奉为圭臬,一切以此为准绳,那就没有独创性可言了。如果用国外的方法得出与国外同样的结论,那也就没有独创性可言了。”[8]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年来,随着专家的流行和“流通”,专家一词变褒为贬,成了有“专”无“家”、有“赚”无“加”、信口开河、骗吃骗喝的人的代名词。专家们不仅会蹭热点,而且还会不断制造热点;专家的“层次”越来越高,不仅有硕导、博导,还有三级、二级;不仅有专家、大师,更有国内大咖、国际“巨星”。客观地讲,多数专家还是很有情怀和责任感的,他们为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呕心沥血,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夜以继日,为弘扬中华文明鞠躬尽瘁。但也不可否认,一方面,网络时代,信息爆炸,给了每一个人当专家的机会,一些人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地贩卖观点,难免会出现害群之马。如果说这样的“专家”还好区别的话,另一种“真”专家则更麻烦,更误事,这就是有着很高的学历、光鲜的“衣帽”,更有着显赫的“位置”,想说话有人听,想发文有刊登,但就是发了一辈子文章,搞了几十年的演讲,著作不是等身而是超身,不仅没有把问题搞清楚,反而让人越来越觉得混乱,因为用他们的建议和对策总是遇到摁下葫芦起了瓢的情况,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这样的评价和结论也许有些主观,但“总的看,我国哲学社会科学还处于有数量缺质量、有专家缺大师的状况,作用没有充分发挥出来”[8]。究其原因,就是当前的学科划分过于细微,专业设置、课程体系和研究方向过于狭窄,教师的教学过于“专业”,导致学生的视野过于“集中”,原本的融会贯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被人为地限制,变成了隔行如隔山。
学科划分是西方所谓的科学发展的产物。当前我国高校将原本一元化的知识分为文学、历史学、哲学、经济学、管理学、法学、理学、工学、医学、教育学、农学、军事学、艺术学13 个学科门类③,并在各学科门类下设了若干个一级学科以及更多的二级学科。比如在经济学学科门类下设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两个一级学科,在应用经济学下又设国民经济学、区域经济学、财政学(含税收学)、金融学(含保险学)、产业经济学、国际贸易学、劳动经济学、统计学、数量经济学、国防经济学10 个二级学科,每个二级学科项下又设若干个研究方向,而且学历越高,研究方向越专、越窄。客观地说,学科细分有利于专业化研究,有利于深入研究,但“忘记初心”的细分和深入就会造成南辕北辙的后果:划分得越细,研究得越深入,就越来越背离原来的初心,越来越多地出现顾此失彼、见木不见林的问题。
一个典型的案例就是对“高质量发展”的误读误解。我们知道,“高质量发展”的观点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为解决中国现实问题提出来的,是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解决中国社会主要矛盾提出来的,也是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提出来的,因此反映了时代的要求和人民的期盼。但自党的十九大提出高质量发展之后,理论界的解读和阐释几乎都把高质量发展当成纯粹的经济发展问题,即是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并因此贴上“优化经济结构”“新旧动能转换”“经济内生动力”“增强经济实力”等标签[39]。由此,有的人把高质量发展单纯地理解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的人则紧盯着“保6”的问题,担心提倡和落实高质量发展会降低经济增长速度,引发社会问题。应该说,经济是发展的内容之一,而且是其中的重要内容,高质量发展也首先是针对经济发展问题提出来的,但如果把高质量发展仅仅理解为经济问题,不仅严重降低了“高质量发展”的层次,弱化了其内涵及要求,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也很难实现,新时代的以人为本、全面小康的美好生活以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等就更不可能落实。其实,关于“高质量发展”的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 年12 月18 日召开的庆祝改革开放40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已明确指出:“前进道路上,我们必须围绕解决好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个社会主要矛盾,坚决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推动高质量发展,推动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加快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努力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发展。”[40]可见,高质量发展就是解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实现美好生活的发展,是公平、效率、可持续相统一的发展,是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导,以“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为保障,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为内容,实现人民幸福、民族复兴的发展[41]。要对“高质量发展”进行全面的认识和把握,就要把“高质量发展”放在十九大的大背景下,放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大前提下,放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目标下,也就是放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整个体系中去解读,才能准确认识和把握其内涵及要求,全面落实高质量发展。正因为如此,2021 年3 月7 日习近平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青海代表团审议时强调:高质量发展不只是一个经济要求,而是对经济社会发展方方面面的总要求;不是只对经济发达地区的要求,而是所有地区发展都必须贯彻的要求;不是一时一事的要求,而是必须长期坚持的要求[42]。
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经济学不是一门独立的科学,更不是一门孤立的科学,而是从经济角度研究、解读和解决人类问题的科学,与其他学科相互联系相互依存,互为条件,融合发展。实际上,当前包括经济学在内的各种研究越来越体会到西方学科划分的局限和跨学科、跨行业研究的必要。西方经济学善于微分的分析,忘记了积分的回归,造成了盲人摸象的狭隘和片面。中国哲学既见树木也见森林,所谓积木成林,透林见木。教育部于2012 年启动实施“高等学校创新能力提升计划”,即“2011 计划”,也称“协同创新计划”,旨在突破企业、政府、知识生产机构(大学、研究机构)和中介机构等创新主体间的壁垒,发挥各自的能力优势,整合资源,实现各方的优势互补,探索适应于不同需求的协同创新模式,营造有利于协同创新的环境和氛围。这体现出中国教育向“一元”的回归。
经济学不是独立的,也不是孤立的,中国经济学不是仅仅着眼于解决中国问题的经济学,包括经济学在内的科学研究“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既向内看、深入研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又向外看、积极探索关系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既向前看、准确判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趋势,又向后看、善于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8]。
西方经济学讲究“最”,不仅个人、企业、国家追求最大利润,而且一个组织还要追求最优规模:企业的供求要有最优规模,宏观经济也要有最优规模。但这里我们要问的是,包括经济学在内的各种研究所产生的文献有无最优规模?
文献综述是当前科学研究的必要程序,是“洋八股”中重要的一股。不做文献综述,不看大量文献,就无法写出论文,即便写出论文也不符合“规范”。但我们是否想过,按照目前的文献生产速度,我们未来将如何综述文献?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但又无法回避的问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提出独创性的观点,这是做文献综述的目的,也决定了综述文献之必要。但我们每个做学术研究的也必然体会到,当前的“知识爆炸”已对后学者的研究提出了巨大的挑战,其中最直接的就是文献综述的工作量将是无法估量的。以“2020 中国经济研究热点”为例,截至2021 年3 月30 日,知网搜索篇名有“产业结构”的文献48 953篇,“产业政策”25 701 篇,“资本市场”25 321 篇,“三农”23 907 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12 643篇。就连近年刚兴起的“供应链金融”也已有5 280 篇,“区块链”21 237 篇,“高质量发展”38 685 篇,甚至“中国经济学”还有1 930 篇,“数字货币”1 737 篇。可以设想,不用说再过更长的时间,即便是再过20年,如果经济学研究的“成果”按如此速度增加,那么单单进行文献综述都成为问题,何谈科学研究?
注 释:
① 这三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获奖理由就是在这些相关方面做出的贡献。
② 欧盟财长共商大事,结果意大利被激怒:不给钱将与欧盟同归于尽.中国小康网,2020-04-09,来源:《小康》杂志社:“一些政治人士公开嘲讽称,欧盟的团结就是纸上谈兵”“欧盟没有互帮互助的传统。二战期间,波兰遭到德国法西斯的闪电袭击。为此,波兰寻求英法等大国的帮助,但遭到了拒绝。后来,英法坐视波兰被苏德瓜分。此次疫情爆发后,瑞士的医疗物资遭到了意大利的‘截胡’”。
③ 近期又增加了一个“交叉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