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瑞,马云枝,汤银芳,许玉珉
(1.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0;2.河南中医药大学,河南 郑州 450000)
马云枝,国家二级教授,全国名老中医,博士生导师,师从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永炎教授、北京中医药大学脑病研究室主任黄启福教授。获河南省科技进步奖24项,发表论文300多篇,出版《中西医结合瘫痪病学》《实用脑卒中康复学》《中西医结合帕金森病诊疗学》等专著10部。马教授从事临床、教学及科研工作40余年,学验俱丰,对失眠颇有见解,治疗遵循整体观念,同时注重身心养护,多获良效。
失眠通常指患者对睡眠时间和(或)质量不满足并影响白天社会功能的一种主观体验。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活节奏的加快,失眠的发病率呈逐年上升趋势。调查显示,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中国人睡眠障碍发病率为21.3%[1]。中医称失眠为不寐,《内经》中有“目不瞑”“不得卧”等论述。马教授临证总结出真阴不足为失眠的发病之本,肾阴亏虚、心火亢盛为发病之机,填补真阴、承治君火为治疗准则。
人的寐寤由心神控制,而营卫阴阳的正常运行是保证心神调节寐寤的基础,张介宾在《景岳全书》云:“盖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中医认为,不寐的病位在心,而与肝脾肾关系密切。引起失眠的原因有很多,饮食不节、年老体衰、情志不遂、劳逸失度等均可引起不寐[2]。失眠的总病机为阳盛阴衰、阴阳失交。《灵枢·大惑论》曰:“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指出阴阳失调是不寐的病机。历代医家对于阴虚而致不寐的阐述有多种。“老人卧而不寐,少壮寐而不寤者,何也……夜不寤也,老人血气衰,肌肉不滑,荣卫之道涩,故昼日不能精,夜不得寐也,故知老人不得寐也”,指老年人气血衰弱,肝肾阴虚,导致日昼没有精神,夜晚则不能安寐[3]。《难经·四十六难》曰:“《傅青主女科》有“经水出诸肾”;《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记载:“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起居衰矣。”女性经水由肾精化生,年过四十,阴气自半,天癸竭,肾精不足,经水则断,现代认为这一阶段处于女性更年期阶段,阴气自半,阴阳失调,则较易发生失眠。流行病学调查显示,我国更年期失眠发病率为27.8%~60%[4]。糖尿病,中医称之为“消渴”,阴虚为本,燥热为标,下消为肾阴亏虚,临床以多尿为主,肾阴不足,不能制约心火,扰乱心神而不寐,加之夜尿多亦会影响睡眠。现代流行病学调查显示老年糖尿病患者失眠发生率为45.1%[5]。
《医效秘传·不得眠》曰:“夜以阴为主,阴气盛则目闭而安卧,若阴虚为阳所盛,则终夜烦扰而不眠也。”文中之阴气虚,以心、肝、肾阴虚为主,三者常相互交杂,但各有侧重。肾在五行属水,为阴中之阴,亦主一身之阴,主藏精。心为阳明,位居上焦,肾为至阴,位居下焦,一火一水,一上一下,水火济即,相互制约,君相安位,心火不能下降以温暖肾水,则致肾水过寒,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则致心火过亢。《素问·六微旨大论》曰:“君火之下,阴精承之。君火之位,大热不行,盖为阴精承制其下也。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心火亢盛,心神被扰,而致不寐”;《景岳全书·不寐》曰:“真阴精血不足,阴阳不交,而神有不安其室耳”,肾阴肾精不足,不能制约上位之心火,心火亢盛,扰乱心神,则心神不安而不寐。临床多表现为失眠多梦,伴头晕耳鸣,五心烦热,腰背酸痛不适,汗出较多,记忆力减退,夜尿多,舌红少苔,脉细数。
《冯氏锦囊·卷十二》提出“壮年人肾阴强盛,则睡沉熟而长,老年人阴气衰弱,则睡轻微易知”;《证治要诀·虚损门》又提出“年高人阳衰不寐”理论,说明不寐的病因与肾阴盛衰及肾阳虚有关。若肾水不足,或肾阳虚损及阴,肾水不能上济于心,心火失济,则心火亢于上,火不归元,肾水失于温煦而下凝,则见心烦不寐、头晕耳鸣、腰足酸困发冷等症。
马教授指出填补真阴,承制君火为阴虚火旺型失眠根本治则。虽失眠诸证皆为热象,然为上实下虚,本虚标实,治疗应补虚泻实,调整阴阳,采用泻南补北法,大量填补真阴,补肾水以制心火,辅以镇心安神之药。久病气血津液耗伤,后期补养气血以固本,标本兼治,则顽疴即愈。
马教授擅用古方,既继承前人经验,又在此基础上灵活变通,马教授说:“取古方之法,师古而不泥古,灵活变通。”滋阴降火代表经方是知柏地黄丸,该方出自清代官修医书《医宗金鉴》,现代研究表明,知柏地黄丸有增强免疫、抗衰老、抗疲劳、治疗更年期女性综合征的作用[6]。方药组成为知母、黄柏、熟地黄、山药、山茱萸、泽泻、茯苓、牡丹皮。君用甘温之熟地黄,以滋肾水,补真阴。臣以山茱萸、山药补肾固精,益气养阴,而助熟地黄滋补肾阴,知母甘寒质润,药用盐制,清虚热,滋肾阴,可泻无根之肾火,疗有汗之骨蒸;黄柏苦寒,盐制引药入肾,泻虚火,坚真阴,配合熟地黄以滋阴降火,伍以茯苓健脾渗湿,泽泻利水清热,丹皮清泄肝肾,三药合用,使补中有泄,补而不腻,诸药配合,则真阴得补,肾水充足,上济于心,君火得制,心神自安。方中熟地、山芋肉、山药滋肾养肝益脾而肝脾肾三阴并补;泽泻、茯苓、丹皮三泻助三补;知母、黄柏滋阴降火,善清虚热。全方补中有泻,通补开合,壮水之主以制阳光,体现“滋水涵木”法。马教授在应用此方时随证加减,失眠重者可酌加龙齿、珍珠母以重镇安神;心悸甚者,可酌加龙眼肉、夜交藤以养心安神;心烦急躁者加栀子、淡豆豉、灯心草以清心除烦;对阴损及阳所致心烦不寐、急躁易怒者,加肉桂、黄连寒热并用,清心火、补肾阳,且少量肉桂可引火归源,心肾相交则寐安。马教授熟谙经典,溯本求源,灵活运用古法经方,既有章可循,又无削足适履之弊,临床应用治疗阴虚火旺证型之不寐,疗效如鼓应桴。
马教授指出治疗失眠症应先治标,后固本,先泻实,后补虚,遵循实则泻之、虚则补之之法;且总结出失眠治疗分三期。初期泻实治标,滋阴降火,以滋肾阴、镇心安神为主,方用知柏地黄汤加减,加用醋龟甲滋阴潜阳,珍珠母镇心安神,牡蛎收涩安神,马教授师认为,牡蛎可收敛发散之阳气,使阳气收聚入阴,方可进入睡眠状态;中期补益阴液,养心安神,心火亢盛日久,必耗伤心阴心血,则加用柏子仁养心安神,兼可润肠通便,玄参滋补肾阴,久病则瘀,加用首乌藤化瘀安神;后期养护调护,久病气血耗伤,改用四君子汤加减以补气养神,大量滋阴药之后仍有大便秘结,其因不在水不行舟,而在老年气血本虚,无力推动,在阴液充足的基础上,加用枳实、厚朴以行气通便。善后则需多加调养,合理控制饮食,适当运动,调畅情志以防病情反复。
患者韩某某,女,46岁,以“失眠多梦1年”为主诉就诊。2018年5月3日初诊。患者既往患胰腺炎病1年,于近1年胰腺炎治疗后经常出现失眠多梦,入睡困难,每晚睡眠不足5 h,伴烦躁汗出,心烦不宁,急躁易怒,燥热汗出,头晕耳鸣,腰酸困不适,倦怠思卧,饮食基本正常,大便秘结,夜尿频。院外间断治疗,疗效一般,近日在报纸上看到马教授关于失眠的科普文章后,慕名前来就诊。入院查体:慢性病容,精神萎靡,眼周发黑,舌质红少苔,舌面有瘀点,苔薄黄,脉弦细。西医诊断:失眠焦虑状态慢性胰腺炎;中医诊断:不寐(阴虚阳亢型)。处方如下:枸杞子12 g、菊花12 g、山药15、酒萸肉15 g、 熟地黄12 g、牡丹皮12 g、泽泻12 g、炙甘草3 g、醋龟甲30 g、生牡蛎30 g、珍珠母30 g,水煎服,日1剂。
2018年5月20日二诊,患者自感身体较为轻松,睡眠较前改善,仍有大便秘结,舌质暗,舌边尖红,苔黄腻,脉沉细。处方调整为知柏地黄汤为基础方,上方去珍珠母、醋龟甲,加用柏子仁、首乌藤以养心安神,加用厚朴、枳实以行气通便。
2018年6月6日三诊,患者精神状态良好,诉夜间睡眠约7 h,余无明显不适,间断服药半年以巩固疗效,电话随访未复发。
马云枝认为中医治疗失眠有明显的特色和优势,嘱患者除口服中药外,较为注重患者疾病善后,在诊治病人时多耐心问诊,并进行心理疏导,告诉病人多进行舒缓运动,如打太极、慢走等,忌食辛辣刺激食物及喝浓茶、咖啡,戒烟酒等辛燥之品,正如《内经》云:“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她认为在治疗顽固性失眠患者时,常会有治病易、善后难的现象。马教授常告诫患者要注意善后调养,以养代药,使其恢复人体之自然,充分体现“形神一体”的整体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