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军
中国歌唱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是历经几千年由各族人民的创造、发展、传承而流传下来的传统艺术形式。它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源远流长,内容丰富。中国的歌唱艺术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它扎根中华文化沃土,具有本民族文化特质,在思想情感、审美韵味、风格技巧、语言发音等方面独具中国特色。同时,中国歌唱艺术在漫长的历史中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产生了令人瞩目的文献成果,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认真总结我国古代歌唱研究的成就,梳理其脉络、凝练其精华、分析其特点,是音乐研究者义不容辞的责任。需要说明的是,中国古代歌唱包含了古代民间歌唱、戏曲声乐、说唱艺术等内容,而今日所言“中国声乐”主要是指在西学东渐的大背景下,在西洋声乐和中国民族声乐融合发展下的一种新型声乐艺术形式。以下简要梳理中国古代歌唱发展沿革,论述中国古代唱论文献及其特点,总结其成就。
中国歌唱艺术的产生,其来已久。回望历史,我们可以大致将其分为远古到唐——萌芽与发展期,宋元明清——繁荣与拓展期,再往后延伸的话,则是20世纪至今——多元与融合期(此处不赘)。第一阶段,成果较为零散,并未形成系统的歌唱艺术理论,属于萌芽与发展期。第二阶段,成果丰富、形式多样,出现了声乐、戏曲、说唱等内容,且形成了较为成熟系统的歌唱理论体系,涉及一些重要的技巧、理论等声乐要素,属于繁荣与拓展期。
中国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勤劳智慧的先民们在创造物质文明的同时,也创造了精神文明,歌唱艺术就是突出代表之一。中国的歌唱艺术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当时的民歌多来自群体活动,具有图腾祭祀、祈福禳灾意义。《吕氏春秋·古乐》记载的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说的是三人手执牛尾踏足而歌的情形,内容是对祖先神灵的图腾祭祀;还记载有“候人兮猗”,也是当时所唱民歌,属于情歌。《吴越春秋》记载黄帝时期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肉)”,这首民歌内容与朴素的生活相关,是先人狩猎的场景①。除此之外,还有劳动歌曲,伐木时的一领众和,鼓舞士气。例如,《淮南子》载:“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②诚然,那时并未形成今日所说完整的、成体系的歌唱艺术理论,还较为简单和原始,但却是我国民族声乐的萌芽。
周代的歌唱艺术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开始有音乐机构进行专门的乐人培养,同时在劳动人民中也产生了各种题材的歌曲,且形式多样。《六代乐舞》中也都伴有歌唱成分,较为著名的,如春秋时期屈原加工的《九歌》是南方祭祀鬼神的民俗歌曲,规模庞大。《诗经》又名《诗三百》,现存305篇,分“风”“雅”“颂”三部分,其中收录大量各地民间歌曲,歌词通俗易懂,内容朴素自然。当然,这一时期也产生了一批史载的民间歌手,且他们的故事常常传为佳话,如秦青、韩娥、薛谭、王豹、绵驹等。《列子·汤问》中,“……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卫人王豹……善讴……齐人绵驹善歌……”③等,都是对歌唱家之歌唱技术的记载。他们的代表作品,包括《薤露》《阳春》等。当时,说唱音乐也出现了,成相篇是《荀子》中的通俗唱词,是说唱的早期形式,被称为说唱音乐的远祖。诗歌演唱的方法加上说词道白的手法,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
汉代的歌唱艺术得到大力发展,出现了新的声乐艺术形式,如乐府歌谣、相和歌、铙歌、郊庙歌、叙事歌、琴歌等。汉乐府歌谣是采集民间歌谣加工改编而成,以察政令得失、民情民风,也可以进行演唱。由于来自民间,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和广泛的大众性,很多作品流传至今,如《关山月》《胡笳曲》等。相和歌是汉代北方流行民歌的总称,是一种大型声乐艺术形式,以爱情、生活、战争、生产等为主要内容,同样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琴歌方面出现了蔡邕、桓谭等琴家,作品《胡笳十八拍》流传至今。《乐记·师乙篇》记载“歌者,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勾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④的歌唱理论,涉及歌唱的气息、位置、行腔与歌唱的类型、风格等问题,是中国歌唱艺术实践的理论总结,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和重要的理论奠基意义。刘勰《文心雕龙》之《乐府》篇、《声律》篇涉及声乐的演变、吐字、音韵等问题。
唐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诸方面的发展都达到一个高峰,也是国际音乐时代,以大曲、说唱等形式是为代表。唐大曲是包括歌唱、舞蹈、乐器的综合艺术形式,其曲调丰富多彩、流畅活泼,形式多样,结构由散序、中序、破三部分组成。这一时期,佛教的盛行,也体现在说唱音乐方面,出现了俗讲、变文。
唐代的音乐教育机构对于中国声乐的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大乐署、鼓吹署、教坊、梨园盛极一时。其中,梨园的主要职能是培养歌唱演员,唐代涌现出一大批歌唱家,如许和子、张红红、念奴、李龟年、何满等。这些歌唱家声音出众,声情并茂,艺术修养极高。如,记载许和子(永新)“喉啭一声,响彻九陌”;记载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描写何满“一曲四调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等。这些都生动地描绘了当时的歌唱发展情况。
除了对于歌唱实践的记载之外,这一时期还出现了歌唱文献著作。隋代的类书《北堂书钞》涉及歌唱的气息及声情关系等问题;唐代《乐书要录》《教坊记》涉及声音的气息、吐字咬字及外在表现等问题,《乐府杂录》中也有专门的章节论述歌唱气息的理论,如“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氤氲自脐间出,至喉及噫其词……”⑤这些声乐文献都具有重要的实践和理论价值。另外,唐代的曲子都是与诗歌相连的,可以歌唱(后文谈到的宋词也是一样可以入乐,称为词调),如王维的《阳关三叠》《渔歌子》《忆江南》等也以其清新质朴、格调文雅成为中国歌唱艺术的重要一脉。
远古至唐这一时期的声乐理论和实践是在生活基础上对歌唱的初步探索与总结,朴实而简单,并未深入涉及歌唱的本质问题,理论研究方面出现的也是较为零散的成果,多是记载于综合性史书中,如《列子·汤问》《吕氏春秋》《淮南子》《乐记·师乙篇》《文心雕龙》《乐府杂录》等,而较少专门的著述,但这却是古代乐工艺人们对歌唱艺术的早期探索,属于萌芽和初步发展阶段。这是中国歌唱艺术的源头,触及了声乐演唱技法技巧、音高音色的处理、音乐风格等问题,当时总结的“余音绕梁”“上如抗,下如坠”等概念沿用至今,为后世歌唱艺术的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具有重要的理论奠基意义。
进入宋代以后,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商业的繁荣,民间音乐时代来临,出现了许多新的艺术形式,说唱艺术、词调艺术、戏曲艺术等较为盛行,其中戏曲艺术的兴起大大丰富了中国声乐唱腔。而在这一时期产生的众多理论著述,对歌唱艺术实践的理论总结和提炼具有积极的参考价值和意义。
宋代继承乐府歌谣、唐大曲等音乐形式,出现诸宫调、宋杂剧、词乐艺术及一些小曲小唱。其中,孔三传、张五牛等是当时说唱音乐的代表人物,《点绛唇》《卜算子》《念奴娇》《扬州慢》《杏花天影》等成为词调音乐的代表作品,姜夔、柳永、周邦彦等一批词人音乐家成为卓有成就的佼佼者。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意境清空、格调高雅,是带乐谱的宋词,是我国古代音乐的宝贵财富。在宋代的瓦肆勾栏中,鼓词、弹词、唱赚、诸宫调,以及缠令、缠达、嘌唱、小唱、陶真、涯词等广泛流传,今日出土发掘的壁画、石刻和文献中均有记载,这些构成了宋代丰富多样的新艺术景观。戏曲方面,杂剧、南戏盛极一时,其内容、结构、程式、表演、伴奏、唱腔等独具特色,产生了一大批戏曲作品,如《目莲救母》《窦娥冤》《西厢记》,以及杂剧作家关汉卿、马致远等。元代散曲(包括小令和套数)曲调多样,通俗易懂,直率爽朗,朴素自然,构成了宋元杂剧的一道亮丽风景。宋代的《辍耕录》《武林旧事》《事林广记》《南词叙录》等文献中都有记载,对于唱词、动作、唱腔、风格、形式、道具、表演、结构等亦多有涉猎。理论研究方面,除了前已提及的著述之外,还有沈括的《梦溪笔谈》,王灼的《碧鸡漫志》,朱长文的《琴史》中的琴歌论述,以及陈旸的《乐书》,燕南芝庵的《唱论》,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张炎的《词源》,顾瑛的《制曲十六观》等一大批成果。这些著述中已经专门谈到歌唱的风格、字声、行腔等问题,推动了我国传统歌唱艺术的发展。
明清时期的民歌、小曲也呈现繁荣发展的景象,出现了《银纽丝》《挂枝儿》《豆叶黄》等一大批作品,李开先、冯梦龙、袁宏道等都有关于民歌、小曲的论述。除了汉族之外,还有诸多少数民族的歌唱艺术值得关注,山歌、插秧歌、船歌、采茶歌、踏月歌、琵琶歌,以及藏族、维吾尔族、蒙古族等民族的歌舞,或叙述故事,或抒发感情,或表现人民生活等,以其抒情、优美的特色,流传在日常生活中,至今不衰。理论著述方面,王骥德的《曲律》、魏良辅的《曲律》、徐渭的《南词叙录》、沈宠绥的《度曲须知》、凌蒙初的《谭曲杂札》、徐复祚的《曲论》、黄周星的《制曲枝语》、黄图珌的《看山阁集闲笔》、李渔的《闲情偶寄》、徐大椿的《乐府传声》、王德晖和徐沅澂的《顾误录》、黄幡绰的《梨园原》等,总结了我国古代丰富的声腔技术理论,对气息、唱腔、字声、风格、审美等核心的问题都有精彩阐释,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发现,宋元明清时期的声乐、戏曲艺术,无论是实践还是理论著述方面,都有了长足的发展,对歌唱技术有了更为深入细致的总结,甚至对表演、导演、剧情等方面都有涉猎,提炼出具有重要价值的声乐概念、美学理论和原则,如“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等,达到了较高的理论水平。
中国古代唱论文献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也是中国歌唱艺术未来发展的基石。从广义上来讲,古代的民歌、戏曲、说唱等理论都属于歌唱艺术所涉范围,尤其是在近古时期的宋、元、明、清,产生了大量的与歌唱相关典籍。当然,这些典籍还可细分为理论著作、剧本、曲谱等种类,以及歌唱技巧、歌唱表演、歌唱审美、歌唱生理、歌唱心理、歌唱评论等方向,一些个人选集、别集、序跋、诗词等也收录了诸多歌曲、理论,详细记载有作品的内容、作者、结构、评论等信息。此类理论著作丰富浩繁,绚烂庞杂,或唱论专著,或单篇文字,或小说笔记,或序言诗文,皆对歌唱艺术进行了详细深入的分析总结。其作者大多是文人、戏曲家,他们根据自身喜好和认知对古代歌唱艺术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或歌唱技巧方法的探讨,或历史源流的考索,或创作表演的优劣,或歌唱弊病的指摘,或歌唱艺术的整体把握,等等。例如,沈宠绥的《度曲须知》《制曲十六观》,燕南芝庵的《唱论》,王骥德的《曲律》,魏良辅的《南词引正》《顾误录》,李渔的《闲情偶寄》,徐大椿的《乐府传声》等,不一而足。这些著述对当时及其后歌唱艺术活动的开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代表了当时中国歌唱艺术的理论发展水平,凝练了中国歌唱艺术的美学特征,形成了中国歌唱艺术的知识体系,具有重要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如果我们对这些歌唱理论进行大致归类(基于分析的需要,有些著作不是单一类型),或可梳理如下:
技巧技法是声乐、戏曲演唱艺术必然涉及的重要方面,也是唱家、曲家常常研究的问题。这类著作不在少数,如元代燕南芝庵的《唱论》,明代沈宠绥的《度曲须知》,明代魏良辅的《南词引正》,清代王德晖和徐沅澂的《顾误录》,清代徐大椿的《乐府传声》等。
这类著作涉及歌唱的方方面面,属于对唱论的总体论述,包括创作表演、技巧技法、审美评价等,主要有明代王士贞的《曲藻》、徐渭的《南词叙录》、沈德符的《顾曲杂言》、凌蒙初的《谭曲杂札》、徐复祚的《曲论》、张琦的《衡曲尘谈》等。明末清初黄周星的《制曲枝语》,清代李调元的《剧话》、焦循的《剧说》、姚燮的《今乐考证》、梁廷枬的《曲话》、陈栋的《北泾草堂曲论》等。
歌唱与语言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音韵学也成为中国古代歌唱研究者的重要关注点。例如,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明代何良俊的《曲律》《四友斋丛说·词曲》、李开先的《词谑》,清代毛舒宪的《南曲入声客问》、黄图珌的《看山阁闲笔》、刘熙载的《艺概》等对填词、音韵方面多有涉及。
曲谱是音乐的重要载体,对于音乐的传承、传播有积极意义。古代流传下来的歌曲谱,是我们了解古代音乐本体的“抓手”,如明代朱权的《太和正音谱》,宋代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明代魏皓所辑的《魏氏乐谱》,清代叶堂的《纳书楹曲谱》、谢元淮的《碎金词谱》、允禄等编纂的《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等是这方面的代表。
中国古代的声乐创作、戏曲创作亦有着自身的体系和理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对于作品的结构、音律、风格等都有自己的独到的见解,对于戏曲的创作和评论具有启发意义。在黄周星的《制曲枝语》里也论及了创作问题,如创作的准则、规范、风格等问题。王骥德的《曲律》、黄图珌的《看山阁闲笔》、李调元的《曲话》《剧话》等也都谈到了“制曲”的主张。
表演艺术也是中国歌唱体系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黄氏诗卷序》《梨园原》《审音鉴古录》等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对表演艺术的经验进行了详细总结。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中涉及戏曲表演、歌唱表演问题,黄幡绰的《梨园原》归纳出“艺病十种”“曲白六要”“身段八要”等内容,这都是在长期实践基础上的理论总结和归纳。
评论鉴赏是整个艺术实践体系的重要环节。类似于音乐评论,评论鉴赏类文献通过对歌唱艺术的描述,来展现唱者、作品、风格等特色。明代吕天成的《曲品》是一部对作家作品品评的著作,涉及音乐评论的准则、方法。祁彪佳的《远山堂曲品》《远山堂剧品》、夏庭芝的《青楼集》、钟嗣成的《录鬼簿》、潘之恒《亘史》《萧鸾小品》等都是此类代表,很多文人、戏曲家都有这方面的文字存世。
当然,有些著作不只是单方面的内容,而是集创作、批评、表演等于一身,如黄图珌的《看山阁闲笔》、焦循《剧说》《花部农谭》等。前文所作整理分类只是为了便于分析研究。需要说明的是,除了以上分类方法之外,我们还可以从其他视角进行归类,如结构论、风格论、特色论、技巧论、审美论等,此不赘述。
除此之外,尽管小说笔记一般属于边缘史料,却极其重要,也是需要我们加以关注的。诸多文人、曲家都写有小说笔记作品,这些作品里有很多对歌唱、戏曲活动的描写,真实地为我们呈现出当时的歌唱表演及其相关内容,如周密的《武林旧事》、耐得翁的《都城纪胜》、陶宗仪的《辍耕录》、余怀的《板桥杂记》、李斗的《扬州画舫录》、钟嗣成的《录鬼簿》、张岱的《陶庵梦忆》等。此外,一些文人的诗文、序跋也是我们要特别加以注意的,里面亦有丰富的歌唱描述,涉及歌唱形态、技巧风格等问题。例如,清代李渔的诗文《虎丘千人石上听曲》中评价了当时歌唱的情形,“一赞一回好,一字一声血。几令善歌人,唱杀虎丘月”,高度评价了歌者的情感,以及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汪道会的《烟条馆闻歌》:“……每到关情声更咽,圆匀一串出珠喉”,则是评论了演唱的真切情感及声音的圆润如珠。潘之恒的《观剧赠王文冰》:“……新调百字骊珠串……”,评说了歌唱声音的圆润似成珠串。张岱的《陶庵梦忆》:“……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听者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⑥,描述了歌唱的盛况,以及高超的歌唱技巧及其产生的效果。诗人袁宏道的《虎丘》也生动地描绘了虎丘曲会中歌唱的精湛技艺。总之,此类诗文评说数量不在少数,从不同视角对歌唱的技巧、腔调、形态、情感、审美等进行了细致记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中国的歌唱艺术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演唱体系、美学体系、知识体系等。经过前文的梳理,我们可以尝试着对中国古代唱论文献的一些基本特点进行总结:
中国古代唱论文献涉及声乐学科的方方面面,呈现出广博浩繁的特点。既有对气息技术的剖析,也有对声情字味的探讨,涉及琴歌、曲子词、散曲、俗曲、词调、戏曲、民歌、小调等,门类、体裁、样式众多,呈现出丰富的歌唱艺术形态。
沈括的《梦溪笔谈》涉及声乐的字声问题、创作问题、念曲叫曲问题。燕南芝庵的《唱论》论述了歌唱方法、咬字吐字、气息行腔,以及歌唱弊病、技巧得失等问题。刘勰的《文心雕龙》之《乐府》篇涉及歌唱中的诗与歌、辞等关系。段安节的《乐府杂录》强调了歌唱中气息的运用方法及其重要性。朱长文的《琴史·声歌》论及了古琴与演唱的关系。王灼的《碧鸡漫志》论及了曲词观问题。而沈宠绥的《度曲须知》、魏良辅的《曲律》、李渔的《闲情偶寄》、徐大椿的《乐府传声》、王德晖和徐沅澂的《顾误录》等声乐、戏曲方面理论著作,内容十分丰富,体系较为完备,不但论及声乐演唱的技巧问题,还涉及歌唱艺术的教学问题、表演问题、风格问题、声情问题、字腔问题、体裁问题、功能问题、评论问题、审美问题等方面。
中国的歌唱历史起源极为久远,如前文所载,远古时期的《候人歌》即是一部民歌作品。先秦时期《吕氏春秋》载:“今举大木者,前呼舆雩,后也应之。此其与举大木善矣!”西汉时期《淮南子·道应训》载“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吕氏春秋·古乐》载“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这一时期记载的大多是人民在生活劳动、祭祀活动中的歌唱行为。其后的《诗经》《楚辞》《九歌》中都有涉及歌唱的内容。《列子·汤问》记载有当时的著名歌唱家韩娥、秦青等,《乐记·师乙篇》中的唱论更是精深细腻,更不要说宋代以后出现的说唱音乐、戏曲小调、民歌歌舞等形式。这些都说明了我国古代歌唱艺术的历史久远,内涵丰富,直到今天,依然绽放独特魅力。
中国唱论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凝练总结出自己的发声体系、表演体系、审美体系等。如在发声(如气息的运用与控制、声带的运用与控制、共鸣的运用与控制)、吐字(字头、字腹、字尾的运用及字声关系)、行腔(不同润腔方式及特点)等方面形成自身的独特体系,《唱论》《梦溪笔谈》《乐府传声》《度曲须知》等都在这些方面有所贡献。审美方面,在深厚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及美学的根基上,在声情并茂、字正腔圆、韵味浓厚、形神兼备、依字行腔、以声传情等,声、情、字、味、神方面形成基本的审美范式,诸多唱论突出强调了歌唱时“情”的重要性,是唱“情”而非唱“声”。这里需要特别强调中国歌唱和中国语言的密切关系,中国语言的咬字吐字、四声、韵辙、声韵调等复杂多样,汉字字音分字头、字腹、字尾,念字的口形分四呼,即开、齐、撮、合,五音,即唇、舌、齿、牙、喉。声调分四声,即平声、上声、去声、入声,其又与抑扬顿挫有密切关系。
前文已谈及中国古代歌唱及其所取得的辉煌成绩,无论是表演、创作,还是评论鉴赏、审美范畴等都取得了重大突破,这对于中国歌唱的未来发展必将产生积极影响。从学科角度而言,涉及歌唱学、语言学、音乐学、生理学、表演学、音响学、教育学、美学等诸层面。就中国歌唱理论研究的未来发展而言,还需要返回历史、寻找根脉,重视声乐艺术基础理论研究,在资料收集整理方面深度耕耘,从历史积淀的典籍中发掘精髓。同时,处理好继承和借鉴的关系,理论与实践的衔接关系,不断推进中国声乐理论与实践的发展,完善“中国声乐学派”。
首先,古代唱论、曲论史料的挖掘和整理工作仍然需要加大力度。它们或专书专论,或散落在历史典籍与文献中,涉及歌唱技巧、评论、创作、审美、思想、风格、剧目等方面,日后仍需下大功夫进行耙梳和研究。
其次,随着中国歌唱艺术的发展繁荣,通史、断代史、区域史、专题史,如人物、评论、作品、古曲、琴歌、词调等也应得到关注。在提倡文化自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下,在构建中国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当下,中国传统声乐文化理应贡献自己的力量,凝练其精髓,为中国声乐学术史的发展提供资料支撑、理论支撑。另外,“中国近现代声乐史”和“新中国声乐史”也需要给予一定关注。
再次,中国歌唱艺术有着深厚的传统,当前歌唱艺术的发展可以借鉴古代丰富的民间戏曲小调等艺术。笔者在这里特别主张“学院派”要“走出去”,走向田野、走向民间、走向人民。因为民间有着丰富的资源,戏曲、民歌、曲艺正是当今声乐艺术的源头活水。
总之,中国歌唱艺术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在此历史进程中,除了产生一大批歌唱家和经典作品之外,还有诸多的理论著作传世,即乐论、曲论、唱论。现阶段,“中国声乐理论研究”或“声乐学”作为学科,其基础理论、学科范式、哲学基础还需要扎实推进。“中国声乐”与中国文化内涵相互交融,形成了自身独有的技法、审美、体系,未来的“中国唱论”需要扎根中华大地,汲取历史营养,吸纳西方歌唱精华,以丰富的内容、多样的形式、独有的风格技巧与神韵立于世界之林。回顾与反思中国从古至今漫长的发展道路,整理并总结中国传统声乐理论,从中提炼出精髓,建立自身的理论话语体系,打通传统与现代的隔阂,找到其内在联系,以便更好继承、弘扬与发展中国歌唱艺术。
注 释
①陈应时、陈聆群《中国音乐简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6——8页。
②刘安等编著、高诱注《淮南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23页。
③杨伯峻撰《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77——178页。
④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
⑤中国戏曲研究院辑校《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46页。
⑥张岱《陶庵梦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