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岸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客厅,让冬日的午后显得格外温暖而慵懒。挑出一张歌剧选段的CD,那些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像柔和的风悄无声息地流淌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直到充盈整个房间。在这些歌声的包裹中,整个人都舒适而熨帖。
从小就喜欢音乐,年少的时候学过乐器,但是我似乎对听唱歌更感兴趣。大概是十岁那年的某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皮肤黑黑的姑娘,穿着鲜红的大长裙在舞台上唱歌。我知道音乐是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但是歌词是什么我听不懂,因为她唱的是外国语言。她唱出的声音也很奇怪,和我平时听到的不一样。音调很高,声音很大,听起来厚厚的,像是在一间很空旷的房间里响起的声音。我听不懂,但是很喜欢这种歌,很喜欢这种声音。那个场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1987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凯瑟琳·芭特尔演唱的《春之声圆舞曲》。
上中学的时候,我每年都会参加当地中小学生的三独比赛(独唱、独奏、独舞),有一年,一位参赛的女同学唱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的音乐老师告诉我,这位同学唱的是“美声”,《小夜曲》是一首艺术歌曲。20世纪90年代初的小县城,用美声唱法唱歌的人凤毛麟角,小地方的人既没有这样的审美情趣,也没有懂行的老师。那位女生和她的歌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隐约觉得她唱歌的感觉很像小时候电视里那个“穿红裙子的、皮肤黑黑的姑娘”。
我参加工作早,十八岁那年已经在一所学校当老师。有一天去拜访在当地大学音乐系上学的朋友,我在琴房等她,看到琴房里有学生在上课。一个学生弹钢琴伴奏,另一个学生在唱歌,老师在旁边指导。钢琴伴奏与歌声融在一起,很好听。后来,我知道那首歌也是舒伯特的艺术歌曲,叫《慕春》。这个时期,我已经知道一些关于美声唱法的常识,也从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的《音乐桥》节目知道了很多音乐作品和音乐家,知道了迪里拜尔、廖昌永、袁晨野,也听过了《快给大忙人让路》《我是上帝谦逊的使女》,对美声唱法的了解更多了一些,甚至还知道了一些关于歌剧的常识。因此,再听《慕春》这类歌曲时,似乎有了新的感觉,虽然说不出,但是很享受。但凡电视里再有迪里拜尔、廖昌永唱歌的节目,我是一定要看的。
千禧年的第一天,我在音像店买过一套CD,是外国经典歌剧选段。我清楚地记得第一首是《茶花女》的选段《他也许是我渴望见到的人》,而我最喜欢的是《魔笛》中的《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烧》。那套CD,应该是我欣赏歌剧的启蒙吧!
后来上了大学,经常要给声乐专业的同学伴奏,接触到更多的声乐作品。从《妮娜》《我亲爱的》《问》《玫瑰三愿》,到《我爱你,中国》《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从艺术歌曲《菩提树》《母亲教我的歌》《索尔维格之歌》,到歌剧选段《你们可知道?》《人们叫我咪咪》《普罗旺斯的陆地和海洋》《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烧》,我越来越深地感受到古人说的“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人的嗓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乐器。
2011年,我第一次在剧院听歌剧,是迪里拜尔主演的中国歌剧《乡村女教师》,后来又陆续在国家大剧院听了《卡门》《塞维利亚理发师》《费加罗婚礼》《茶花女》《游吟诗人》《艺术家的生涯》《蝴蝶夫人》《霍夫曼的故事》《法尔斯塔夫》《梦游女》《爱之甘醇》《水仙女》《图兰朵》《拉美摩尔的露琪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一场场看下来,如今,歌剧在我心中已经是音乐艺术的最高形式,是我心目中音乐艺术的殿堂。
这大概是我对歌唱艺术接触、了解、欣赏和热爱的一个过程吧。回首自记事起的几十年来,音乐一直陪伴着我的成长。而歌唱艺术在我心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直到现在成为我的最爱,几乎没有一天不享受、沉浸其中。
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都会放几首歌曲。有时候是《为艺术,为爱情》《我亲爱的爸爸》《梧桐树》《偷洒一滴泪》这样柔美的歌,那温柔、缠绵的女高音,把我从睡意阑珊中逐渐唤醒,虽然有些贪恋赖床的慵懒,但总是给我充足睡眠后的舒适和满足;有时候是《柴堆上火焰熊熊》《多么快乐的一天》《我的太阳》《桑塔·露琪亚》,清澈、响亮的男高音让人迅速从睡眼惺忪中清醒过来,神清气爽地开始新的一天;有时候是《凯旋大合唱》《万岁!斗牛士万岁》《飞吧,思想,乘着那金色的翅膀》这样气势磅礴、威武雄壮的合唱,瞬间让人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论是准备入睡还是读书写作,打开音响,让歌声轻轻柔柔地在书房或者卧室里缠绕。这个时候,当然是《月亮颂》《爱之夜,五月之夜》《索尔维格之歌》《人们叫我咪咪》……把音量调得低低的,把重音多给一点点,庞大的乐队奏出的音乐低沉宽厚,托着柔柔的人声缓缓铺陈开。在寂静的深夜里,心最容易平静下来,听着歌声传到耳朵里,从心尖尖上滑过。耳朵里没有白日的喧嚣,只有音乐,只有歌声。那样轻柔的声音,在深夜里流淌,既是体会歌曲意境的好时候,又是细细体验和享受歌唱者的演唱功力和风格的好时候。于我来说,这时候听歌,既是舒适和悠闲的陪伴,也是仔细深入地品味作品。
美好的歌声不独为居家静处提供优雅的陪伴,也给我五湖四海的旅途探索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因为酷爱旅行,每年都有不短的时间花在奔赴远方美景的路上。2016年我去欧洲度假,开车穿过奥地利的城市乡村,见到了传说中精致得让人惊叹的田园风光。旅途中,舒伯特的艺术歌曲陪着我跨越山川河流、踏过森林草地、穿过城镇村庄,走过这个美丽国度的角角落落。《菩提树》《野玫瑰》《摇篮曲》《鳟鱼》《到月亮上去流浪》《迷娘之歌》……那些广为人知的和那些不太为人所熟知的。在这样的歌声中,我仿佛看到乡间小路上奔跑着的马车,舒伯特正坐在车厢里,无论是阳光普照还是风雨飘摇,他在短暂而艰难的一生中,留下这么多美好的歌曲。经由那些优秀的歌唱家们的演绎,给我们带来无限的享受。
如果说舒伯特的艺术歌曲是作为专业艺术家的创作,并且他的作品通常由职业歌唱家演唱而在人类音乐史上流传青史的话,那么意大利的拿波里民歌则以田野乡间的人们的自发、自由的情感和歌唱,受到更多普通人的喜爱和传唱。
我一直记得那年我站在苏莲托小镇的悬崖上远眺海天相接的地方。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平静的海面,美丽的地中海像一匹宝蓝色的绸缎在清风中微微抖动,那样纯粹、深沉的蓝色直逼眼睛。微风吹着浅浅的海浪,一漾一漾地涌向岸边,白色的帆船驶向悬崖环抱的港湾。我坐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重归苏莲托》的歌声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响起。在这样安静的情境中,那悠长的、略带一点忧伤的旋律一放出来,就让人静得不想说话。情感表达的欲望却一直在心头涌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帕瓦罗蒂的歌声更能代替语言的表达了。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歌唱家,用他无可替代的嗓音把拿波里民歌唱到了全世界,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意大利南部小城那不勒斯。因为一首歌而让一个城市闻名遐迩的并不少见,但是,不是每个城市都像苏莲托那样,由伟大的歌唱家而不是普通民众口口相传而享誉世界。
我只是一名歌唱艺术的爱好者,对演唱技巧并不熟悉,自己的唱歌水平也极其普通。但是,当那些美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心头滑过的时候,那种贴近血肉的声音,仿佛是从自己内心散发出来,它在用我做不到的方式表达我。既表达出我的情绪,也表达出我的内心,表达我对音乐的热爱,更表达我对生活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