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之歌》

编剧 陈国峰

人 物

郭文亮林西县农牧局股长，四卜楞村驻村第一书记，青年。

杨晓蓉四卜楞村姑娘，在读硕士，青年。

张莉莉赤峰市教育局科长，赤峰市驻乡镇工作队队长，乡党委副书记，女，中年。

杨玉山四卜楞村荣残军人，跛足，55岁左右。

刘大年四卜楞村村委会主任，50—55岁。

杨大嫂杨玉山的妻子，爱心超市管理员，52—53岁。

苏英嫂四卜楞村贫困户，寡妇，42岁左右。因病致贫。

付大强四卜楞村贫困户，离婚，45岁左右。懒惰致贫。

钟哑巴四卜楞村贫困户，聋哑，60岁左右。保守致贫。

钟大根钟哑巴的儿子，青年。

任双丰四卜楞村双丰合作社董事长兼总经理。青年。

赵凤英林西县扶贫办主任，中年。

徐嘉年四卜楞村村民，30岁左右。

王麻子夏不热村村民，老党员，自办广播站，70岁左右。

串场一：

[开演前，雄浑苍劲、略有悲怆忧伤意味的《林西之歌》纯音乐反复播放。

[开演前的舞台对观众开放，观众可以看到第一场的舞美布景。

[开演的首次钟声响起时，王麻子广播站开始用当地方言播报。

王麻子王麻子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我说广大的村民同志们哪，上午都挺好的呗？咱继续昨晚广播的话题，说说林西扶贫工作的难度。咱林西为啥成了国家级贫困县？首先是地界不好。咱们林西县处在蒙古高原跟辽河平原的过渡地带，好比被蒙古高原一脚踹下来，骨碌到半路就趴窝了，说草原不是水草丰美的草原，说平原更不是土地肥沃的平原，整个一姥姥不稀罕舅舅不爱。最苦命的是，这不当不央的地方，属于半干旱大陆季风气候区。我一拽词儿你们懵圈了吧？说大白话，就是咱这地方啊，一年四季爱刮风，它就是不爱下雨。你说你个农业县，多风少雨，那不要了血命吗？所以啊，咱们县委书记说了，林西要脱贫，首先要因地制宜，不能走传统农业的老路，必须走科技兴农的新路，必须走设施农业的致富路。哎，先打住，紧急插播天气预报！赤峰市气象台紧急发布，今天，林西大部分地区有强降水，就是老天爷撒欢儿降水，就是大雷雨啊。林西十年九旱，说个下雨，嘿，还是大雷雨！可要注意防洪啊！

隆隆的炸雷声从扩音器里传出，打断了广播——

第一场

时 间2017年，夏季。

地 点林西县，四卜楞村，钟哑巴家。

人 物郭文亮，钟哑巴。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场景。

[主景是贫困户钟哑巴家。老式土房，破旧不堪，在闪电和汽车前灯连续闪照下，愈发显得破败，摇摇欲坠。幕后是急切的汽车鸣笛声和郭文亮近乎嘶喊的打电话声。

郭文亮喂！喂！你听清楚了吗？什么？病情恶化？！喂？！我说老三，你别哭哇，好好说清楚！嗯，嗯，好了，我明白了。你去告诉医生，我马上就赶到医院！（用力关车门的震响，郭文亮穿着雨衣踉跄而上。他低头弯腰躲避狂风暴雨，左手拉扯雨衣帽，右手拿着手机艰难通话）我刚才已经赶往医院了，这不是下了大暴雨嘛，我又折回来了。我包村呢，包村你懂不懂？村里有个贫困户嘛，就是我说过的钟哑巴家，他家危房！哎，我不能再跟你说了！让医生做手术，我随后就去补个签字，我把这边的工作安排好，立刻就开车去医院！听懂了吗？！喂？！（一声炸雷，地动山摇。郭文亮背对风向，撩开雨衣，把手机放进裤袋，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的个天妈，这是要劈了我呀？（在风雨中向钟哑巴家艰难而行，几次险些滑倒）

郭老三（幕后，哭腔）哥哥！你咋不接电话啊？！

郭老四（幕后，哭喊）哥哥，咱爸要死了！你快回来救爸爸呀！

郭老五（幕后，哭喊）文亮大哥！你快回来救爸爸呀！

郭文亮老天爷，你这是作啥妖啊？你要劈我也得明天劈啊，你不能让我死不瞑目啊！

[钟家的屋门在风雨中来回开合摇动，屋顶已经露出一个醒目的大口子，年近六旬的钟哑巴在屋中惶恐发抖。郭文亮冲进屋子，略一环顾，马上奔到钟哑巴身旁，拉住他的胳膊。

郭文亮还傻看啥呀？当风景啊？眼看要塌了！赶快出去！

[钟哑巴甩开郭文亮，指着屋顶呜哩哇啦地叫喊。

郭文亮你念咒也挡不住风雨，我也听不懂。走！（再次拉住钟哑巴的胳膊）政府早给你们盖好了房子，移民新居，多好啊，你们就是不肯挪窝儿！你儿子比你还不懂事儿，说什么穷家难舍。穷成这个样子了，家徒四壁，有啥难舍的？（见屋顶和墙壁已开始塌落，抓起洗脸盆扣在钟哑巴头上，强行搂住他的腰往外推）马上要塌了！给我出去！

[钟哑巴呜哩哇啦叫着挣扎，抓下洗脸盆，把郭文亮甩倒。郭文亮惊慌爬起，拼命把钟哑巴推出屋门时，山墙和屋顶轰然塌落！

[钟哑巴指着残垣断壁，呜哩哇啦地跺脚哭喊。

郭文亮（惊慌喘息，恼怒地叫喊）行了你呀！你捡了条命啊！我可差点儿被你连累砸成肉饼！你儿子大根呢？又放羊去了？也不看看啥天气！你们爷俩——！简直是——！（神态激动地走来走去）知道你们家为啥穷吗？保守！僵化！政府都给你们家分了移民新居，你们死活不去住！教你们搞设施农业脱贫，也不信，就是守着这片荒山秃岭放羊！山都啃光了，你家的日子见过亮没有？（突然发现自己一只鞋没了，惊诧，抬脚看看，然后环顾寻找）哎，我那只鞋呢？（意识到那只鞋肯定是掉在屋里了，懊伤地点戳倒塌的房屋，然后脱下鞋子，看了看，用力抛进断壁残垣中）找你哥们去吧！（转对钟哑巴）大叔啊，你们爷俩害我不浅哪。多少次了，劝你们爷俩搬家，你们要是早听了，至于今天吗？嗨，我也真是多余废话，说塌了天你也听不见。（脱下雨衣给钟哑巴穿上）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去医院救我爹了。我给你叫人来。（掏手机）哎，手机呢？（拍摸上下衣口袋）手机呢？（抹脸上的雨水，弯腰在附近的泥水中寻找，划拉积水）今儿我算知道啥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弯腰走向倒塌的房子，边看边用手在积水中探寻，同时不停地擦脸上的雨水；最后，掀开倒塌的破门板，朝下面看了看，然后懊伤地放手，不料门板激溅起雨水，喷了他满身满脸。他本能后退，抹两把脸上的泥水，叹息吐了两口泥水）呸，呸！啊噗！一股羊粪味儿！肯定是他把我甩倒时，掉屋里了。这还找啥呀？肯定砸碎了。唉呀，也是，没让雷劈死，没被砸死，怎么着也得给老天爷送点儿礼，是不？（转身走向钟哑巴，拨拉他）哎呦我的活祖宗嗳，你还哭啥呀？（边说边比画各种手势）你跟我上车，好不好？不好？你看你爷俩住这地方，连个邻居都没有。那你就在这儿等你儿子，好不好？不要进那里面去了，危险，懂吗？也别乱跑，懂吗？雨大路滑，你别摔山沟里去，懂吗？还可能遇到山洪，把你冲跑喽，懂吗？你就在这儿，懂吗？我开车走，找人给村委会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懂吗？（边说边后退，不住地看身后地面，躲避风雨对脸面的吹袭，手搭眉上遮雨看钟哑巴）天灵灵地灵灵，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郭文亮退下。幕后响起引擎启动声、鸣笛声。切光换景。

串场二：

[王麻子广播站幕后播报。

王麻子王麻子广播站，号外广播。乡亲们，各村儿用视频和微信给我发来了实况播报。这场大暴雨，吓人哪，叫天妈都行，我老麻子活了70岁，没见过！那叫一个解渴儿！大大缓解了林西的严重旱情。可是呢，这老天爷对咱们哪，就叫一个猴稀罕。说不理你吧，半年不下一滴雨；说个稀罕你吧，捏着你的鼻子猛劲儿往你肚里灌！这不，给很多乡镇村队啊，造成了洪涝灾害。眼下咱们夏不热村还没有灾情报告，但是四卜楞村等几个村子，都有房倒屋塌的情况。各村镇的扶贫工作队，都火烧火燎地下去了，正在全力解救危困情况。我老麻子荣幸地代表党支部和村委会，向大家发出号召，咱们要马上组建个救援队，去支援灾情严重的村队。小伙子们和大老爷们，都别核计自个儿家母鸡趴窝的破事儿了，赶紧提（di）搂（liu）上裤子，给我到村委会报名啊！

第二场

时 间当晚。

地 点四卜楞村村委会。

人 物郭文亮，张莉莉，刘大年，杨玉山，杨晓蓉，钟哑巴父子。

[天幕前树立两块白底黑字牌匾，分别写着“中国共产党四卜楞村支部”和“四卜楞村村民委员会”；在这两块牌匾中间，是一块金属质地的横匾，上面写着“村务接待室”几个大字，横匾上还有村务办理与服务事项的一些小字；一条长长的齐腰高的接待台横在舞台上，一个男青年在接待台里看电脑敲键盘，杨晓蓉在接待台外焦灼徘徊；杨玉山一瘸一拐上。

接待员（起身）玉山叔，这么晚来，您有啥事儿？

杨玉山没事儿，找我丫头（点戳杨晓蓉）。我一猜你就在这儿！你不回家吃饭，在这儿干啥呀？这咋整的泥头水脚的呢？

杨晓蓉你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杨玉山（阴阳怪气地）你这是在等谁吧？

杨晓蓉等谁呀？我等各村镇的数据汇总，看看这场大暴雨对农业生产和扶贫工作有什么影响。

杨玉山哼，小丫崽子，还想骗我！你那点儿心思，哼！

杨晓蓉老爸，你烦人不？

杨玉山我烦人？我是为你好。

杨晓蓉哎呀，这酒气，又喝高了？

杨玉山我丫头是硕士，可着十里八村数，五百年来你是头一个研究生。这人生的路，你可不能走错了。

杨晓蓉老爸，你就一天到晚吹吧。一百年前还没有研究生呢，要有的话，林西指不定出多少呢。你不是一到阴雨天就腰腿疼吗？快回家歇着去吧。

杨玉山你看，想把我支走，是不？晓蓉，这更说明老爸看得准！

杨晓蓉哎呀，老爸，啧，真拿你没辙。我写林西扶贫的硕士论文，需要这些数据。

杨玉山下大暴雨那阵儿，我给你打电话，你咋不接呢？

杨晓蓉雨停了以后不是跟我妈解释了！信号不好，没听着。

杨玉山哼，你妈好骗，你爸可不好骗！

杨晓蓉得，你不走我走。

[杨晓蓉刚要往外走，恰好郭文亮进来。郭文亮满身污泥，赤着双脚，神态疲惫不堪。杨晓蓉惊讶而心疼地看着他。接待员满脸含笑起身，朝郭文亮点头致意。

杨晓蓉哎呀！郭大书记，你这是去抗洪抢险了？

郭文亮没有啊。

杨晓蓉那这是咋整的啊？

郭文亮没事儿。小王，给我整一缸子凉水。渴死了。

接待员给您沏一杯热茶吧？

郭文亮饿着瘪肚子呢，不敢喝茶。

接待员那我先给您弄点儿吃的吧？

郭文亮先喝水。

杨晓蓉中午饭也没吃吧？

郭文亮（故意不理她）玉山叔好。

杨玉山哎哟，郭书记，您客气。我一个退伍老兵，被人家背后骂我是刺头儿，好能好到哪里去呀？

[接待员拿来一瓶纯净水，郭文亮接过，咕嘟嘟痛饮。

杨晓蓉饭没吃，水没喝，鞋还没了，到底儿这是咋的了？

郭文亮没事儿。（假装喝水以避免跟她多话）

杨玉山晓蓉，人家郭书记的事儿，跟你有啥关系？你东问西问的干啥呀？注意你的硕士身份！回家去！（欲推女儿出去）

杨晓蓉（躲开父亲）没事儿？那你知不知道你大棚的事儿？

郭文亮大棚怎么了？

杨晓蓉大棚怎么了？你是不是从火星来的？你不知道这场大暴雨有多厉害？你那大棚，差点儿就全毁了，知道吗？

郭文亮啊？哎呀，我给忙忘了。我去看看。

杨晓蓉你现在去看，黄花菜都凉了！怎么打电话你都不接！我没辙了，就叫上双丰哥找了几个人，大伙儿顶风冒雨好一阵忙活，才把你的大棚保护下来。

杨玉山啊，我说你这一身泥巴呢，原来是给郭书记溜须去了。

[杨晓蓉娇嗔地瞪老爸一眼，挥手示意不屑。郭文亮双手合十。

郭文亮谢谢。

杨晓蓉你不用谢我。我这也不是为了你。你为了动员大伙搞设施农业，自己做示范，承包了一座大棚。你这大棚要是搞砸了，村民谁还信你呀？咱四卜楞村的出头之日在哪儿啊？而且这还是你贷款承包的大棚，这是关系到你个人利益和全村未来的大事，你倒好，给忘了！你是驻村第一书记啊，我就纳闷了，还有啥事儿能比这大棚对你更重要呢？

郭文亮（苦笑）唉，一言难尽哪！

杨晓蓉有隐情，是不？

郭文亮……

杨晓蓉是去夏不热村王麻子家了吧？

郭文亮嗯？我去那儿干啥？

杨晓蓉谁不知道王麻子的孙女是个大美人儿啊。

郭文亮（无奈苦笑）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杨晓蓉那你说说吧，为啥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

郭文亮（疲惫坐下，搓脸，捋头发）我可以不解释吗？

杨晓蓉可以啊，当然可以，我们谁有资格多问哪？您是大书记，您这个——

[杨晓蓉边说边神态揶揄地竖起拇指，然后快步离去。杨玉山掏出香烟，递向郭文亮，郭文亮苦笑摆手，杨玉山点燃香烟。

杨玉山我丫头吧，硕士，有点儿骄傲，哈，没把您这大书记放在眼里，您多担待。

郭文亮没事儿。

杨玉山她吧，其实呢，也不算多瞧不起您。您看——

郭文亮她有资格瞧不起我。小王，情况怎么样？有伤亡吗？

接待员没有伤亡。那啥，哦，嘿嘿，张书记来过两次电话，问您在哪儿？还有，呵呵，就是您手机的事儿，张书记有点儿着急。

杨玉山都说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您不像这样的人哪。

郭文亮我就是这样的人。（对接待员）西沟的地势低，我担心这场暴雨，西沟那边的果园，有没有灾情报告？

接待员刘主任出去前，给西沟那边打电话问了。

郭文亮是问的杨卓？

接待员对呀，杨卓，西沟的果树大户。

郭文亮他是西沟的致富带头人，老党员，有觉悟，可靠。

杨玉山郭书记，您说四卜楞村的党员，哪个没觉悟啊？

郭文亮玉山叔，您想多了吧？

杨玉山哼，你话里有话，我听得出来！

郭文亮不愧是硕士的父亲，我没有的意思，您都听得出来。

杨玉山哼，你甭跟我夹砂带刺儿的。背后说我是刺头儿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郭文亮您知道是我吗？

杨玉山你不知道是谁说的吗？

郭文亮除了我，还有别人这样说过您吗？

杨玉山我今儿卖卖老，送你一句蒙古族谚语——肥牛骏马多点儿好，闲言滥语少点儿好。

郭文亮谢谢玉山同志。承教，承教。树青，刚才说到哪儿了？

接待员西沟。

郭文亮对了，杨卓咋说的？

接待员他说没啥大问题。

郭文亮东山、北荒、南岗呢？

接待员北荒有两户，一家正房的后墙倒了，一家是仓房塌了。但是没有人员伤亡。

郭文亮嗯，那就好。我先出去整口吃的。[郭文亮刚要往外走，杨晓蓉一手提一双运动鞋、一手提装有两盒方便面等食品的方便袋进来，郭文亮闪身让道，杨晓蓉面带嘲讽但实含情意的笑，把运动鞋举给他。郭文亮退后一步，摊开双手。

郭文亮啥意思？

杨晓蓉啥意思？你不认得？给你买的手套。

郭文亮（无奈苦笑）谢谢。多少钱？

杨晓蓉（把鞋塞给郭文亮）没花钱。（把食品袋举给接待员）把面给他泡上吧。

郭文亮没花钱？那我可不敢穿。

杨晓蓉爱穿不穿。不穿你就继续光脚。

郭文亮我必须把钱给你。这是纪律。

杨晓蓉真没花钱。

杨玉山等等。没花钱？你从爱心超市拿的？

杨晓蓉（竖起拇指）不愧是硕士的老爸。

杨玉山以为你回家了呢。爱心超市的东西，你不能随便拿呀。

杨晓蓉我跟老妈说了。

杨玉山哎，你妈咋跟你一样糊涂呢？那爱心超市的东西，都是社会各界捐献的慈善物品，主要是让村民拿积分兑换，那得做了好人好事才有积分。这是咱林西搞道德建设的重要举措。你妈是爱心超市的管理员，她随便让你拿，你户口不在村上，在呼市，你没积分哪，你这不是害她犯错误吗？

杨晓蓉哎，老爸，看你啰里啰嗦的，真是硕士的老爸吗？

杨玉山（恍然大悟）你用了我和你妈的积分？！嘿，感情我跟你妈的那些积分，都是给他挣的啊？

接待员（端来方便面）郭书记，您在哪儿吃？给您送楼上去？

郭文亮玉山叔，这面......我能吃不？

杨玉山能啊，能吃，慢慢吃，别噎着！

杨晓蓉老爸，你过分喽。

杨玉山我过分？你才过分呢！你在内蒙古大学，学的是社会学专业吗？我看是缺心眼儿专业！

[外面拖拉机突突响。杨晓蓉朝窗外张望一眼。

杨晓蓉老爸！你是不是觉得他这驻村书记呆不长，所以你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荣残退伍军人，就可以逮谁跟谁横啊？过去的老支书你得罪过吧？现在的支书兼村主任大年叔你也得罪过吧？人家驻村书记来了，哪儿招你惹你了？你就不怕人家合起伙来收拾你？

杨玉山收拾我吧。我行得正走得直，我怕谁呀？我就怕你个缺心眼儿的丫崽子——你——（气沮，急恨，欲言又止）

[刘大年和村委会的两个委员，搀扶钟哑巴走进来。钟大根背着个用破绳子捆绑的鼓鼓囊囊的行李卷，却是湿漉漉的沾满泥土的破被褥。他跟在后面，进屋后四下张望，没有把行李放下。

刘大年这吵吵巴火的，一听就是杨玉山。又咋的了？哎，我说文亮书记啊，我的好兄弟呀，你可回来了！不是，你跑哪儿去了？哎呀，这电话呀，咋的也打不通！张书记正开车往这儿赶呢，她联系不上你，可是急了！

郭文亮（指钟哑巴，又做打电话的手势）那个谁......给村委会打电话的，没说清楚吗？

刘大年嗨，当时就是我接的电话，噪音那个大呀，就听他说钟哑巴家的房子塌了，跟着一声炸雷，电话就断了。我一翻号，往回拨，就说对方电话已关机。咋整？别核计了，钟哑巴家那房子是危房，咱早都知道啊，赶快去看看吧。我就打电话叫上老海，再招呼老吴，得用他的车啊，我那车不是拿去修好几天了吗？我们顶风冒雨往那儿赶哪。这雨大的，冒烟哪！

海村委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雨！

刘大年从这边去钟哑巴家，路特不好走，再加上这大暴雨，老吴开车，手都哆嗦了。

吴村委雨刷器干脆不管用啊！那路，又陡又窄又滑，能不怕吗？

刘大年哎，大根，你这傻玩意儿，咋还背着你那宝贝行李呢？放下吧，没人偷哇！

钟大根嘿嘿，不是怕偷，不知道放哪儿啊!

刘大年哎呀祖宗啊，随便放哪儿都行。今儿夜晚，你们爷俩先在村委会住下，哈！明天去老房子那儿，看看还能扒拉出啥有用的东西，然后就搬进移民新村。（踢一脚行李卷）这破被褥，还舍不得扔呢！真服了你们啦！树青，你上楼，给他们安排新铺盖。

接待员好嘞。（下）

郭文亮大根，带你老爹去隔壁洗手间，给他洗洗浑身的泥土。

钟大根哎。（搀扶钟哑巴欲下）

郭文亮你自己也别忘了洗一洗。

钟大根哎。（回头朝众人憨厚一笑，父子下）

刘大年（掏出香烟，看郭文亮）那你这是——（注意力被划过窗户的汽车灯光吸引）张书记到了！

[刘大年把香烟放回口袋，急忙出去迎接；海村委和吴村委也紧跟着出去；郭文亮要出去，被杨晓蓉拦了一把，递给他几张纸巾。

杨晓蓉别光脚了。像话吗？

郭文亮谢谢。（坐下用纸巾擦脚，匆忙穿上运动鞋）

[郭文亮穿好鞋，刚起身时，刘大年等人已经簇拥着张莉莉走进了接待室。张莉莉气质高贵优雅，显见是久在机关做文职干部的那种气韵神态，教养与威严自然流露。她手臂挎着个半大的坤包，步履稳重，神色冷峻。

郭文亮（憨笑）张书记。

张莉莉（冷冷地看郭文亮）你干啥去了？

郭文亮我——

张莉莉（打断他的话头）驻村的扶贫干部，必须24小时开机，你不知道吗？

郭文亮我知道，我——

张莉莉老钟家的房子塌了，你知道吗？

郭文亮我知道。您听我解释。我当时——

杨玉山年轻人，错了就是错了，别老辩解。

郭文亮玉山叔，你了解情况吗？

杨玉山我当然不了解啊。谁了解啊？你问问谁了解？谁知道你干啥去了？我就知道你会讨女孩子欢心！

杨晓蓉老爸！你别乱说话，好吗？

杨玉山我乱说话？我冤枉他了吗？哎，张书记，您是市教育局的领导吧？赤峰市扶贫工作队的队长，兼任包乡的乡党委副书记，我没说错吧？这头衔，责任重大呀！他归你管，是不？您可得好好表扬表扬您这下属。那家伙，别的咋样我不知道，招女孩子们喜欢，那本事，绝对是这个！（竖起大拇指）

杨晓蓉老爸！你跟我回家！（过来拉扯父亲）

杨玉山你让我把话说完！张书记，你看——（指郭文亮的鞋）郭书记，这鞋是你自己买的吗？

郭文亮不是。

杨玉山是一个姑娘给你买的吧？

郭文亮不错。

杨玉山这姑娘的爸爸很不喜欢你，可是你却能让这姑娘对你情意绵绵的，你得下了多少功夫啊？

杨晓蓉爸！（泪水夺眶而出）

杨玉山你能不能跟张书记解释解释呢？

郭文亮（见杨晓蓉流泪，叹气）我不能解释。

杨玉山（阴阳怪气地）张书记？

张莉莉你的扶贫工作结束了，收拾东西，明天回原单位。

[钟家父子进来。郭文亮看见钟家父子，觉得自己这么努力，为救钟哑巴险些自己被砸死，自家的事情这么难，杨玉山这么刁，张书记这么冷，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禁不住一时冲动，张口结舌看着张莉莉，想说什么，终于咬咬牙，给张莉莉鞠了一躬。

郭文亮好吧。张书记，再见！（转身欲下）

刘大年（一把抓住他）哎，你站住！你干啥呀这是？！（转脸笑对张莉莉）张书记，不能这么便宜他啊。自打他来当驻村书记，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啦。扶贫工作的宣传，扶贫措施的推动，针对贫困户的调查研究，都是他牵头。（郭文亮试图挣脱，被刘大年狠劲儿搡动一下，把他挽得更紧）县委县政府“三位一体”的扶贫格局，就是那啥——专项扶贫、行业扶贫加上社会扶贫，这都是他给我们大伙讲明白的，而且是牵头贯彻落实的。那我的文化水平，您知道啊。您比如说，中央要求的“五个一批”措施，还有那“六个精准”原则，他不给我们掰扯，我们理解起来那可费了牛劲啦。关键是他有门道，有办法，脑瓜活，胆子大，你们说是吧？

海村委就是就是，俺们村扶贫工作有大起色，他贡献最大。

吴村委就说大棚吧，他来之前，俺们村一个大棚都没有啊，从来没人搞过大棚啊。我们也带大伙儿去别的地方参观过，请过农技师来讲解，可村民们都观望，都觉得没干过，不靠谱，投入大，赔不起。郭书记说我是县农牧局的干部，驻村第一书记，我带头。他贷款承包一个大棚，这示范作用大呀，现在，任双丰他们十几户，都跟着抄楞（操弄）起来了。

张莉莉你们不用替他表功。功是功，过是过，赏罚要分明！

杨晓蓉张书记，我不该插话，可是我忍不住了。他之前的工作，真是兢兢业业啊，瑕不掩瑜吧？您不能为这一件小事儿，就把他撵回去啊。这是毁了他的前途嘛。这鞋是我送给他的，怎么了？他从来没追过我啊，反倒是我想追他，不行吗？人民群众喜欢你们的党员，这反而是党员的罪状了？

杨玉山杨晓蓉！你是个硕士，大姑娘家家的，不要脸啊？

杨晓蓉都是你逼的！

郭文亮张书记，是这样，我爸今天做手术，我去医院签字了——

张莉莉你家情况再紧急，是私事；村里的工作再简单，是公事。你是党员，干部，先公后私的原则不懂吗？

郭文亮我懂！可是我爸爸病情恶化，必须马上做手术。如果他是我的亲爹，我都可能不着急回去。但他是我的养父——

刘大年啊？养父？你——

郭文亮我是个出生就被遗弃的孤儿，是他捡垃圾把我养大的！是他供我念的大学！他现在还收养着五个孤儿和弃婴！今天，就算开除我的党籍公职，我也得去医院！再见！（欲挣脱刘大年，却被海吴二人架住）

海村委老弟！你还是年轻！你这叫干啥呀？！

吴村委就是，人家张书记通情达理，你哪能这么跟领导说话呢？

钟大根嘿嘿，张书记，那啥，您别生气，我刚听懂了，您误会郭书记了。那啥，我爸说是郭书记把他救了。

张莉莉什么？

钟大根雨最大那阵儿，郭书记跑我家去了，他刚把我爸拽出去，房子就塌了。没他去，我爸就被砸死了。

刘大年（松开郭文亮，亲昵而嗔怪地捶了钟大根一拳）哎，你这个瘪犊子，你咋不早说呢？

钟大根嘿嘿，我也是刚才给我爸洗澡时，他才跟我比画出来的。

张莉莉真是这样吗？

郭文亮……（忍泪点头）

张莉莉那你手机咋回事儿？怎么一直打不通？

郭文亮他不肯出去，把我甩倒了，手机掉出去，砸碎了吧。

刘大年（欣喜，如释重负）这就对了。你路上告诉了黄老蔫儿，让他通知村委会，是不是？我接的电话呀，可是没等说清楚，他电话就断了。你看这扯不扯？（夸张地笑）误会呀。这你可谁都怪不着，你只能怪老天爷。

张莉莉不，这怪我。文亮同志，我向你道歉！（鞠躬）

郭文亮（哽咽）不，不用您道歉。我——（泪水夺眶而出，见杨晓蓉递来纸巾，他没接，转身跑了出去）

杨玉山这故事编的，挺感人，嘿嘿，但是不可信哪。

杨晓蓉（抗议的嗔怪口吻）爸爸！

杨玉山他买个新手机呀，不就完了吗？

杨晓蓉你没听见他说自己身世？他要是有钱，这还用人教吗？！

杨玉山你就是——你这丫崽子，你——鬼迷心窍！

杨晓蓉天哪！他原来是个孤儿！这么知恩知义，这么兢兢业业，这么奋不顾身，这样的好男人，如今可不多了！（急下）

杨玉山哎，你干啥去？

杨晓蓉（回身朝父亲做个鬼脸）去给你找个好女婿！

杨玉山你个臭丫崽子！我打死你！（一瘸一拐追下）

[缓切光。众人定格。幕后快板声渐起——

串场三：

王麻子（幕后快板书）

打竹板来响连环，

听我王麻子谈一谈。

不谈地也不谈天，

咱把林西扶贫来宣传。

扶贫措施第一件，

党建是咱的大靠山。

党员带头做奉献，

专跟穷人心相连；

扶贫措施第二件，

产业扶贫创丰年。

果树和大棚搞滴灌，

旱魔从此傻了眼。

茄子大，辣椒尖，

西红柿那叫红又甜。

遍地蔬果人人爱，

有机无毒最安全。

大企业来聚八仙，

过海先造扶贫船。

慈善换得好政策，

贫困户就业不再难！

……

第三场

时 间数日后。

地 点杨玉山家。

人 物郭文亮，杨玉山，付大强，杨晓蓉，杨大嫂。

[杨玉山家的庭院，挺不错的三间砖房，院里有一铺窝瓜架，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折叠椅。杨玉山和付大强正在喝酒。郭文亮来到院门口，沉吟片刻，终于硬着头皮走进院子。幕后响起狗叫声。

杨玉山（朝侧幕呵斥）去！别叫了！（狗吠声停止）这狗东西，叫声越来越像野狗了！哎，你看，骂野狗呢，咋郭书记来了呢？

郭文亮玉山叔，请教您，本地土狗怎么个叫法啊？

杨玉山它这个——嘿嘿，我学不上来，但是呢，我知道本地土狗的特性，它们哪，懂规矩，不乱窜，知道谁家讨厌它，它就不会去第二次。

郭文亮咱林西的土狗，智商这么高啊？那我再请教您，土狗遇到野狗时，懂不懂得礼貌客气呢？

杨玉山嘿嘿，这个嘛，嘿嘿......

郭文亮我还要请教您，咱四卜楞村的土狗，酒量咋样？喝了酒，会不会发狂发飙？

杨玉山你是来骂我的？

郭文亮这咋说的呢？我这不是顺着您的话题，向您请教嘛。

杨玉山得，该我请教你一个问题——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哪？不会是又来勾引我丫头吧？

郭文亮我今天得正式跟您申明一下——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只是从普通大学毕业的，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股级干部，更知道自己是个穷人，所以，我从来没勾引过令嫒！您听清楚了吗？我今天来，是找付大强。

付大强大书记，你找我？有事儿？嘿嘿，得了吧，我知道你找我啥事儿。还不是动员我拆迁老房子？我再说一遍，除非你让我搬进中南海，否则，我是一不搬，二不拆！

郭文亮我今天找你，是说精准扶贫的事情。上次吧，安排你去东山产业园打工，你倒好，揣着酒瓶子去的，竟然醉倒在树坑里！

付大强那能怪我吗？那叫啥好活儿啊？就是一个个挖树坑。特没意思不说，还特累。不喝点儿酒，都容易抑郁喽。

郭文亮（苦笑摇头，拿出手机摆弄几下）你知道东山产业园现在变成啥样了吗？美得很！你看看这规划设计。（天幕上出现东山产业园照片和规划图）这片，是100户的生态扶贫移民新村，贫困户直接住进风景区里了！再看这个，全民健身的自行车道、人行步道和环山风景区，生态优先，绿色发展，马上就变成离县城最近的生态胜境啦！你知道自己参与的是什么工作吗？这将是世界级的自行车赛道，将是国家4A级风景区！等你老了，这是可以跟子孙吹牛的啊。

付大强我不稀罕这个。天下的风景，没有比酒更美的了！

郭文亮（无奈叹息）今天哪，我是替张书记来找你。县里去年投资建了德青源养鸡场，当年建设，当年完工。县里呢，跟德青源公司有协议，必须按比例安置贫困户。（天幕显示德青源鸡场）

付大强让我去养鸡啊？

郭文亮你才四十出头，体力还行，张书记给你争取了名额，安排你去德青源鸡场上班。

付大强我可不去。我一闻着鸡粪味儿，就过敏。

郭文亮那是北方最大的现代化养鸡场。

杨玉山你咋大，啥化，小鸡还能不拉屎啊？

郭文亮玉山叔，您跟我有仇啊？

杨玉山我就是看不惯现在的干部能忽悠。

郭文亮我能忽悠？玉山叔，要说忽悠，跟您开个玩笑，行不？

杨玉山啥玩笑？

郭文亮我应该学赵本山那小品，来您府上卖拐呀。

杨玉山你看，现在的干部，还没老没少！

付大强不光没老没少，他这是嘲笑荣残退伍军人！

郭文亮对不起，我道歉。

付大强咋道歉？罚酒！

郭文亮我不能喝酒。

付大强不喝酒你咋道歉哪？就搁两片嘴儿白话呀？

郭文亮你们都没去过德青源鸡场吧？我是去过的呀。那鸡场，干净到啥程度？辽宁那边来过一个作家参观团，都是名人，咱们的宣传部长和一个副县长陪着，他们想进养鸡车间参观，不行！不管谁进去，都得先消毒。你们知道德青源的鸡蛋啥等级吗？世界级评比一等奖！中国香港和欧美国家指定的免检产品！

付大强那能咋的？吃了能活一万岁啊？

杨玉山我从小就吃这土鸡蛋，也活五十几了。

郭文亮哎呀，老天爷呀，我是真服你们了！哎，来四卜楞村，可是我跟上级主动申请的。知道为啥吗？因为我听说四卜楞村，这名字就有说道。说是东山、西沟、北荒、南岗，是不同省市的外来移民分别聚居的地方，从来就不团结，划归一个村子，东山村民同意的事儿，西沟村民保证卜楞脑袋；北荒村民同意的，南岗村民肯定卜楞脑袋。玉山叔，是这么个四卜楞吧？

杨玉山好像不是。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早先有蒙古族的四个部落。

郭文亮反正我来这村子以后，我就觉得啥事儿都没顺当过。不管村上说啥，你们总有人卜楞脑袋。好像你们不跟别人抬杠，一天到晚就活得可没劲了！

杨玉山嘿嘿，老话咋说的嘞？啥人儿招啥鬼！

郭文亮行，我服！咱把话说回来，说德青源的事儿。你去了，月薪两千多，加上其他扶贫补贴，你每月三千多，马上就脱贫了。你怎么还能跟钱过不去呢？

付大强上班得受人管，还不许喝酒，有啥意思？

郭文亮你好吃懒做有意思？媳妇都不跟你过了，有意思？你好歹也叫个老爷们，媳妇都养不起，就知道天天喝酒，也不嫌砢碜？

付大强（拍案而起）你以为你驻村第一书记，就可以教训我啊？我尊敬你，叫你一声郭书记；不尊敬你，你就是个黄嘴丫子还没褪的娃娃！我愿意穷着，行不？！是我的自由不？！

郭文亮（叹气）我说话难听，我道歉。

付大强（一蹾酒瓶子）真道歉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往一只碗里倒酒）先把这个干了！

郭文亮这一碗干下去？那我就死了。

付大强那你走，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

[杨晓蓉跟着母亲从屋里端菜出来。

杨晓蓉咋的？付叔，还要跟人家支把上啊？

杨大嫂（对付大强）又喝多了是不是？坐下！（转对郭文亮笑语）郭书记来了？蓉啊，给郭书记拿一副碗筷来。

杨晓蓉（把已经备好的碗筷轻轻放到郭文亮面前，柔声慢语）郭书记，您请。

郭文亮（看一眼杨晓蓉，苦笑）谢谢。

杨大嫂大强，别怪嫂子我说你，好像我借引子不愿意你来似的。你要是好好干活过日子，天天来，嫂子好酒好菜供着你！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都不提，就说爱心超市，全村的，甭管多少，人人都有积分。就你付大强，快两年了，你一分儿没有啊！

付大强嫂子，我罚自个儿一杯。

杨大嫂嘿，你就这个，谁也没你积极！

杨晓蓉老爸，我看哪，你对付叔也不负责任。

杨玉山臭丫头！我又咋的了？

杨晓蓉你不能跟付叔只做酒肉朋友啊，你得劝他呀。

杨大嫂哼，你爸呀，谁给他两句好话，一恭维他，那就乐屁了。赶上他在外村听人虚乎他呀，那都找不着家！

杨玉山（尴尬）你咋说话呢你？你们娘俩屋里去！强子，你罚了自个儿一杯啊？哎，不是你刚才要罚谁来着？

付大强郭书记，你跟我道歉不？（推一下酒碗）

杨晓蓉付叔，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杨玉山丫头，你是硕士啊，你有教养啊。长辈们的事儿，轮得到你多嘴吗？

杨晓蓉（指郭文亮）他跟我是平辈儿啊。

杨玉山付叔是你的长辈儿！

杨晓蓉（撇嘴冷笑）长辈儿更得讲理呀，起码不能欺负人哪，更不能好赖不分吧？

杨玉山（阴笑）郭书记，我丫头这么帮你，这酒啊，你不喝也罢。

郭文亮我喝。（伸手去端酒碗）

杨晓蓉不行！（拦住郭文亮的手）付叔，你别灌他。要拼酒，我来奉陪！

杨玉山丫头！

杨晓蓉我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杨玉山（佯怒拍案）我就不明白了，他哪点儿招人稀罕哪？丫头你吃错了什么药哇，啊？论长相——

杨晓蓉比明星帅！

杨玉山论文凭——

杨晓蓉大学本科！

杨玉山论职务——

杨晓蓉第一书记！

杨玉山论家境——

杨晓蓉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杨玉山（点指女儿，气得手指颤抖）行！行！你这硕士啊，真没白读！强子，咱哥俩换个地方喝去。这——我看不下去呀！

郭文亮（按住杨玉山）您别动。杨晓蓉同志，请您回避一下。

杨晓蓉（惊愕）什么？

郭文亮这是我的生活和工作，跟您没有关系。

杨晓蓉（委屈而怒）他俩要灌醉你，我是帮你啊，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呢？

郭文亮谢谢。（双手端酒碗，对付大强）我道歉！（一饮而尽，把酒碗重重一蹾）再来一碗！

付大强这是能喝呀！（倒酒）

郭文亮哼哼，反正我还得跟你道歉嘛。借着这酒，今儿我把话跟你们说开喽。新修的林西高速，从你家那儿过，是吧？你那两间破房子，严重影响咱们村的形象，更影响林西的形象！政府建了移民安置的幸福新村，我也带你去看过了。家家屋顶上铺设了太阳能电板，不但自己用电不花钱了，那用不完的电，还能并入电网卖钱，收入各归各家。你摸良心说，幸福新村的房子，不比你那破房子强百倍啊？

付大强强！那肯定强百倍！

郭文亮可你死活不肯拆迁，你给我讲讲道理！

付大强要说这事儿，解决也容易。拆了老房子，你们原地给我盖一栋二层楼！

郭文亮你说什么？！

杨玉山你们不是要做形象工程吗？要林西的面子，是吧？那你们给他盖一座欧式的小洋楼，政府不是更有面子吗？

郭文亮你们是不是疯了？良心都让土狗吃了？

杨玉山看看，喝醉了，开始骂人了。

郭文亮（拍案而起，因为有醉意，碰倒了椅子）普天下哪有你们这么贪心的人哪？！简直愚不可及！政府给你们盖了幸福新村，还投资建起了那么些大棚，给你们承包，可你们就是怀疑观望！这设施农业，是林西脱贫的康庄大道啊，你们瞪着眼睛不走！从国家到自治区，从市里到县里，扶贫工作热火朝天，这难道都是为了政府的面子吗？广大群众欢呼踊跃，就你们几个横生枝节！玉山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幕后鼓捣的！你为啥呀？你好歹是当过解放军的啊，国家每月给你抚恤金，几千块呀！你不支持我们也就罢了，非要做个刺头儿，你对得起良心吗？！

杨玉山（拍案而起）你跟我讲大道理？呸！我为国家立功负伤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伢子！没有上级的强压指令，你们这些县里市里的干部，会下来扶贫吗？别跟我说你有崇高的党性，你们哪个是主动愿意下乡扶贫的？！你们能坚持多久？还不是跟过去一个样儿，雨打地皮儿湿，做做样子，走走过场，然后回去拿扶贫说事儿，为的是自己升官提拔！你给我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谁怕老百姓？谁真把老百姓当回事儿？你们只怕上级！只在乎上级的心思！现在，是你们利用我们当跳板，要做出成绩给领导看，是不是？那咱就都别装了，都别客气了，这叫千年等一回呀，不容易逮着这机会。不让你们狠狠地出点儿血、割点儿肉，对不起共产党！

郭文亮（摇摇晃晃地，说话有点儿不利索了）原来如此！呵呵，原来如此！我告诉你，我也是个穷人，绝对比你穷，我甚至比你付大强还穷，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欠了多少外债！你穷，还有政府扶贫救济，可我呢？我却不能申请扶贫救济！你说我能出谁的血割谁的肉？算了，不跟你们说这些了！再见！（踉跄几步，甩开试图搀扶他的杨晓蓉，突然回身，大喊）你们听着！只要四卜楞村还有一家贫困户，我就绝不离开！那时候，杨玉山同志，你怎么说？！你敢不敢当众道歉？！[缓切光。《林西之歌》音乐起。

串场四：

王麻子（幕后）王麻子广播站，同志们哪，我今天参加了县里扶贫工作会，太有感触了！咱们林西呀，产业扶贫和社会扶贫，搞得好呀，你像北京的德青源集团，咱内蒙古的佰惠生新农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内蒙古恒光大公司，还有北京的岳各庄蔬果市场集团，老鼻子去了，都来林西投资，不仅带动了林西的产业发展，还在林西大量招工雇人，直接助力脱贫哪。这叫芝麻开花节节高，老麻子听了直蹦高儿！但是，最让老麻子感慨的呀，是县长说的一番话。他说引进这些企业，当然非常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通过引进产业呀，引进新技术、新行业、新方向，尤其是引进新思想、新精神。啥意思？老麻子给你们打个比方，这些公司帮咱们，咱不能把人家的帮助光当饭吃，好比他们帮咱们养个孩子，光吃饭光长个儿不行啊，得跟人家求学问长见识开脑筋哪。县长最后一句说得特别好：思想的贫穷，文化的落后，那才是真正的贫穷，永远的贫穷！

第四场

时 间三个月后。

地 点四卜楞村，任双丰承包的蔬菜大棚。

人 物郭文亮，刘大年，任双丰，杨晓蓉，杨玉山，王经理，北京大溪地果蔬公司两个业务人员，村民若干。

[大棚的斜横截面场景，既能体现大棚的结构特征，又能形成不同区域种植的纵深感：众人跟随任双丰走进大棚，随着剧情进展，他们分别在大棚内走动着、观赏着、采摘着、谈论着。刘大年陪在任双丰身旁，郭文亮和杨晓蓉在给他们拍照录像，时而迅速移动，时而停下拍摄。郭文亮拿的是能录像的单反相机，杨晓蓉用手机。

任双丰（含笑，关切地）王总，哎，慢点儿，别磕着脑袋。

王经理哈，还是大棚里暖和。

刘大年感情，您那边儿，十月份还热着呢，林西夜里都结冰了。

王经理等等，我得擦擦眼镜上的哈气。

刘大年郭书记，拍差不多了吧？你来主持啊。

郭文亮（笑着摆手）我主持啥呀？你是一村之长，这大棚又是双丰的，王总还是双丰招商引资来的，远道贵客，你们仨说的算。

杨晓蓉看人家这境界，点赞！

郭文亮这有啥点赞的？

杨晓蓉现在当官的，不管大小，都爱讲话。逮着机会，不长篇大套一阵猛讲，就怕全世界人民不知道他傻。

郭文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的正事吧。

任双丰（对村民们）哎，你们赶快帮着王总的人采摘吧。王总，你看，这是我的一个试验性大棚，混种了麻椒、西红柿、黄瓜、茄子等八个品种。

王经理这是西红柿吗？啥品种的？怎么长这样啊？

任双丰哈，这不是西红柿。特像，是吧？你看，通红的，可这是茄子，非洲红茄。难怪您都不认得，国内很少种这种东西，属于观赏性果蔬。我吧，是这么核计的，林西要发展生态旅游，您来林西了，不得吃林西的特产吗？林西的茄子，同样的品种，真就是比别的地方的茄子好吃。可是茄子再好吃，传统的品种，除了紫的，就是绿的，您看着不新奇呀。现在的人，讲究格调，能来林西旅游的，那肯定都是有品位的人，咱给他做的茄子，上面点缀着非洲红茄，那就出彩了，多数人都没吃过呀。别的他可能都忘了，可他肯定能记住在林西吃过红色的茄子。

王经理行啊，你小子，还真是有脑瓜儿！

刘大年那感情，我们双丰可不是白给的。他呀，在外地打工，搞建筑，都当上工长了。郭书记拉着我去找他，劝他回来，搞设施农业。为啥非得劝他回来呀？这就得吹吹郭书记的政治水平了。他说林西要脱贫要发展，啥是最重要的啊？人才呀。任双丰在外地打工，干得不错，第一说明他能吃苦，第二说明他很聪明，第三说明他有闯劲儿，第四呢，他在外面干了这么多年，肯定是有见识的。这正是林西发展最需要的人才。关键吧，他在外面越是干得好，越成为村里人的榜样，年轻人都学他，村子就空了，啥宏伟蓝图都没用啊。把他弄回来，成为设施农业的带头人，那意义可就大了。

任双丰我当时吧，也是胆怵的，谁也没弄过大棚啊。可是，架不住郭书记能说啊。他说四卜楞是林西县最穷的村子，我不是四卜楞的村民，可是我选了四卜楞，我就发誓要把它变成林西最富裕的村。你呢，祖祖辈辈都住在四卜楞，你好意思看我笑话吗？将来别人讲故事，说有个郭文亮，外地人，穷死在四卜楞了；四卜楞有个任双丰，把外地建设得可好了，根本不管自己的故乡。你听了什么感觉？您说他都讲到这份儿上了，我怎么整啊？

刘大年王总，这家伙，有抻劲儿。回来一个月，就是看，东家走西家窜，干大棚的事儿，没言语。我着急啊，我说你天天往郭书记的大棚跑，看没看出点儿门道啊？你到底干不干哪？人家郭书记反而不着急，说你让他看，他越是这样，我对他越有信心。他要是一回来就抄楞，说明这人轻率，我反而不放心了。你看人家郭书记，成熟不？

郭文亮哎呀，我的大年叔，你可别这么架烘我。我成熟？

刘大年你是有个性，那政治上，起码比我成熟。

郭文亮得得得，求您了，换个话题！杨大硕士，该你了吧？

杨晓蓉（看一眼手机视频）大年叔，您往前来点儿。再来一步。好了，就站这儿。哎，你们各位，该干啥干啥，就跟平常一样，越自然越好。大年叔，您哪，就照我们昨天说的那样来——您要放松，别盯着我看，哈，就好像您对自个的儿子训话。

刘大年那可扯了。我那儿子，驴行霸道的，我说啥他顶啥。

杨晓蓉嗨！那这样，您就好像面对年轻村民训话，这行不？您千万别打官腔，像唠家常似的，用方言土语，越生动越好。

刘大年（清嗓子）嗯，啊。我试试哈。开始吗？

杨晓蓉开始。

[天幕上开始出现刘大年的视频影像，影像要有点儿扭曲夸张的喜剧化的意思。

刘大年嘿嘿嘿嘿......

杨晓蓉（忍不住笑）叔，笑得太夸张了。

刘大年（尴尬挠头）你瞅瞅，没整过这玩意儿。重来。我，林西县四卜楞村的村委会主任刘大年，他们说我这长相，一上抖音，保证火，整个啷是林西土豆的最佳形象代言。建议你们哈，千万别吃饭时看这段视频。我吧，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今天，就说说农民和土地的关系。农民没土地，那叫啥农民啊？有了土地，你不爱土地，那你也算不上农民啊。咱们对待土地，要像对待老娘那样，得孝敬；要像对待老婆那样，得疼爱；要像刚谈恋爱，得殷勤。你做到这三样，土地保证不会亏待你。你问我在抖音上说这话啥意思？因为呀，咱们的县长，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振奋的话，他说：21世纪，是高新技术的世纪，也注定是农业为王的世纪。为啥呀？你知道全世界总共多少人口？75亿！你们算算，每天需要多少粮食、蔬菜、肉蛋？一年又需要多少？乖乖不得了啊！你们可以一个礼拜不出门儿，不玩手机，不看抖音，不打游戏，你们谁能一个礼拜不吃饭啊？所以呀，——还没明白我的意思？赶紧的，来林西呀！来林西搞新农业，将来巴菲特就得找你买午餐！

杨晓蓉叔！说得太棒了！（带动众人鼓掌）

刘大年哎别别别，别给我鼓掌！（谦逊但掩饰不住得意的笑）这呀，得归功于郭书记，他给我打的底稿，我就是照葫芦画瓢！

郭文亮拿女人比土地，这可不是我写的。这几句最精彩。

徐嘉年村长，这......当农民，真的这么有前途？

刘大年（点指村民们）我正要说你们哪。你们当初观望，现在有的人还观望。看见没？人家任双丰说干真干，一下子承包了七个大棚，这第一轮的收成，少说有个十来万吧？照这么估算，一年下来，你们说他能收入多少？

徐嘉年少说也得整个四五十万吧？

杨晓蓉双丰哥正筹划成立合作社，村两委很支持，我觉得这是咱们村脱贫致富的上上策，你们赶快加入吧。

徐嘉年你家呢？你家入不入？你家入，我们就入。

杨晓蓉徐大哥，我爸爸马上到。他肯定加入。

［杨玉山跛脚急上。他没好气儿地推开大棚入口处的村民，满脸忧急地观察张望。边往里走边看了一会儿众人，神情放松了一些。

徐嘉年嘿，说曹操，曹操就到哇。

郭文亮玉山叔，怎么了？

杨玉山没你事儿！丫头，你给我过来！

杨晓蓉爸，你咋才来呀？

杨玉山走走走，跟我回家！

杨晓蓉老爸，我让你来，是让你给我当导航啊？看见没？这位是大溪地蔬果公司的王经理，来收购双丰哥的大棚蔬果。双丰哥要成立一个合作社，这大好机会，你可不能错过。

任双丰玉山叔，成立合作社，有几个好处。第一呢，外地公司来收购蔬果，咱们一家一户的，单打独斗，很可能互相压价，咱们自己吃亏；第二呢，村民各自为战，品种混乱，产量和质量也无法保证，人家老远来一趟，咱得保证人家的收购数量和质量；第三呢，大家抱团取暖，比单门独户能抵抗风险；第四呢——

杨玉山你先别扯那么多。先说咋抱团？

任双丰土地流转啊，大家用土地入股，还可以资金入股，甚至专利技术入股，方式嘛，可以坐下来谈。这不是我的发明，咱林西很多乡镇早这么做了，已经形成了集约化、规模化的新农业生产态势。晓蓉在林西全县做调查研究，你闺女，你信得着，她在这方面更有发言权。

杨晓蓉老爸，现代的产业，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甚至包括服务业，都讲产业链。产业链的核心，是技术标准和定价权。你一家一户的，咋辛苦都是小打小闹，你还得自己出去推销，你的市场环境、运输成本、仓储能力、竞争优势，等等等等，面对市场经济，面对强势买家，你毫无话语权。农业的现代化，不仅仅是技术的现代化，更重要的，是市场主体意识的现代化，是经营理念和方式的现代化，是主导产业链的能力现代化。

杨玉山唉呀妈呀，这家伙，你们瞧见没？我丫头，一整就一套一套的新词儿，（笑）我是一句都没听懂。丫头，说一千道一万，你忘了一件事儿——咱家的土地租出去了。

杨晓蓉你收回来嘛。

杨玉山有合同啊。

杨晓蓉那还不简单？给他违约赔偿呗。

杨玉山谁赔？双丰赔，还是我赔？

杨晓蓉（伸手招呼郭文亮）文亮，你过来。

郭文亮（不解，没动）嗯？

杨晓蓉你过来。他不吃人。

郭文亮（走近杨晓蓉）有何指教？

杨晓蓉（挽住郭文亮的胳膊）老爸，给你个选择——

杨玉山（羞怒且急）你——臭丫头！你——

杨晓蓉或者你答应加入合作社，或者我嫁给郭文亮。你选吧。

[任双丰鼓掌，王经理跟着鼓掌，刘大年等人犹豫后也鼓掌。

郭文亮（大窘，挣脱杨晓蓉）哎，你——你胡闹啥嘛！

杨晓蓉郭文亮，娶了我，你很委屈吗？

郭文亮嗨，我不委屈，是你委屈，令尊委屈！

杨晓蓉我老爸可以选择不委屈呀。老爸？

杨玉山我咋养了这么个女儿？内蒙古大学是咋办的呀？好好的孩子咋给教育成这样了？！

刘大年老杨，这你可怪不着别人。这绝对是你的闺女。你们说，她这性格做派，哪点儿不像老杨？老杨啊，这两件事儿，都是大好事儿，你就一堆儿勾选算了。

杨玉山（无奈，阴沉着脸）双丰，我加入合作社！

杨晓蓉老爸，你这就对了。你以为你答应了，人家郭书记就会娶你女儿啊？人家是什么人物啊？林西县农牧局的大股长啊，四卜楞的驻村第一书记！享受省部级待遇吧？（郭文亮苦笑挥手，示意她别胡闹）人家前程远大，能看得上你个农民的女儿？！你想求人家做女婿，那都是对人家的侮辱！

郭文亮（尴尬苦笑）你胡说什么呀？

杨晓蓉咋的？你后悔了？想娶我了？我告诉你，晚了！你可别啥都当真！我也就是逗逗你。你吧，人挺好，可惜呀，一穷二傻三直四闷，这要是打麻将嘛，算你运气好，一手就抓了四张杠牌。一个人，一堆儿具备这四大缺点，那不容易啊。可惜，人生不是打麻将，尤其不能推倒重来！抱歉哈（笑嘻嘻朝郭文亮抱拳）多有得罪！

[杨晓蓉飘然而去。郭文亮哭笑不得，呆在原地。缓切光。《林西之歌》音乐轻柔而起，为王麻子的幕后音铺底。

串场五：

王麻子（幕后）王麻子广播站，今天哪，我得做一回恶人，批评批评某些人。前后院住着，我就不说是谁了。都是好街坊，这没毛病，可是你们不爱开会不爱学习，我老麻子得叨咕你们几句。叨咕啥呢？就是今天有人问我，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啥意思啊？就是担心林西县的这个扶贫工程，是不是像年节放烟花，好看是挺好看的，呲啦一下子就过去了。我说啥吧，你们可能不信。一个老麻子，当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个村民小组长，是吧？那咱们县委书记一个月前的公开讲话，你们没听过？也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讲讲书记的“五个必须”讲话——第一个必须，必须牢固树立“四个意识”，坚决贯彻落实中央和上级党委关于脱贫攻坚的各项决策部署！啥意思？这扶贫工作，不是咱们县委县政府心血来潮，说搞就搞，说不玩就不玩了。这是从中央压下来的任务哇，国家的大政方针！第二个必须，必须下足绣花功夫，精准细实，做好真扶贫，扶真贫，真脱贫！啥意思？就是坚决不准玩虚的，丁是丁来卯是卯，猫抓耗子狗能咬。绣花功夫哇，你走过场就得挨收拾！第三个必须，必须做好统筹领导，用足用好用活政策，确保小康路上一个不能少！这个呀，关键在用足用好用活政策。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去啦，我不能瞎说，你懂吧？第四个必须，必须创新体制机制，调动干部和全社会的积极性，形成上下齐心、众志成城的强大合力！这意思吧，说白了，就是谁能让林西发展，让林西脱贫，谁就是林西的功臣，县委县政府就支持谁、奖励谁。再说白点儿，你有本事吗？那你还瞅啥呀？干哪！第五个必须，必须坚持群众主体，志智双扶，激发内生动力，形成稳定脱贫的长效机制。这意思吧，林西的扶贫，决不能是简单的发钱送吃的，必须激发老百姓的志气，激活老百姓的智慧，让大伙儿有文化、有本事、有心气儿，做这样的林西新人。咱能脱胎换骨，林西就有了光明前途，往后就不会穷啦！

第五场

时 间2018年6月。

地 点四卜楞村，双丰合作社经理室。

人 物郭文亮，刘大年，任双丰，杨玉山，杨晓蓉，徐嘉年，男女老中青村民若干。

[天幕上并列两张巨幅地图，一张是“四卜楞村卫星地图”，一张是“双丰合作社产业分布图”；舞台中央是一座大班台，上面插着很小的国旗和党旗，周围有几把椅子；大班台两侧，有两组沙发。复光时可见郭文亮站着斜靠着大班台，盯着地图看；刘大年忧心忡忡徘徊；任双丰坐在大班台侧面，双臂支撑桌面，双手抱头，看着面前的手机。

刘大年双丰，还没联系上？

任双丰（懊恼地怒捶桌面）这个混账，他人间蒸发了！我问了他另外几个朋友，他们也都联系不上他。王云明啊王云明，你这大溪地公司啊，可坑死我了！

刘大年不会是他们合谋骗你吧？

任双丰不会。河南的老邱，辽宁的老叶，跟他签的合同，金额比咱们大几倍呢。他们也找他找得要发疯了。

刘大年几次他来，请他喝酒，觉得是个实诚人啊。

任双丰（叹息）老邱说，这家伙为了赚快钱，大笔投资了P2P，如今P2P普遍暴雷，他损失惨重，资金链断裂，十有八九是跑路躲债了。

刘大年屁二屁是啥东西？

任双丰一种互联网金融模式，大概的意思吧，就是一个金融平台向社会募集资金，然后投资放贷，盈利后给大伙儿分红。

刘大年网上？也不见面？就把钱给这平台，再网上借给别人？

任双丰就是这个意思。

刘大年那不扯呢嘛。难怪叫屁二屁，两头都是屁呀。咱们跟王云明都见面喝酒了，他还骗呢，你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的，敢信？

郭文亮（走向地图，喟叹）唉，说起来呀，主要责任在我。怪我贪功心切，急于求成啊！要不是我搞的这个“四特一合”脱贫战略规划，合作社就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风险了！

刘大年这咋能怪你呢？

任双丰就是啊，要怪也只能怪我呀。

[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接着杨玉山、徐嘉年等人闯进来。

杨玉山啊哈，你们都在这儿啊？诶嘿，还都挺镇定啊。怎么还没卷款私逃呢？

刘大年你好好说人话，行不？

任双丰就是啊，卷啥款私啥逃啊？

杨玉山双丰，大溪地公司骗了你，对吧？那个王总，你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了，是吧？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儿吗？要出人命啊！

任双丰你别玄乎好不好？怎么了就出人命啊？

徐嘉年你在村两委的支持下，鼓动我们加入合作社，搞了上百户的土地流转入股，还有八十多户资金入股。如今，你那些大棚，就是所谓的设施农业，种植的所有蔬菜瓜果，都是跟大溪地公司签订的供销合同。如今大溪地倒闭了吧？你那些东西咋办？大棚里的大量青菜，是储存不了几天的啊，这要是都烂掉了，你赔得起吗？大伙儿的损失，你拿啥赔偿？很多贫困户，那就是雪上加霜了，还不出人命啊？哭不死他们，那也得打死你啊！

郭文亮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先别着急，听我解释一下。

杨玉山你还解释啥呀？这都是你那“四特一合”的伟大战略规划给闹腾的！

郭文亮我有责任。但是——

杨玉山（走向地图，阴阳怪气地）我现在特别欣赏咱们郭书记的这个伟大战略！哈？你们看看——东山，全部种杏树，那家伙，上万亩的杏树！每亩杏树，纯利润大概七千到一万元，往少了说一年就是七千万哪！这啥概念？还有呢，你们看西沟，全部种大苹果和内蒙古红果，每亩地的收益比杏树还高得多；再看北荒，设施农业基地，全部干大棚，都种上羊肚菌啊西红柿啊，反正各种蔬菜瓜果，收益比种果树还高；最后看南岗，不是沙土地吗？不是干旱吗？没关系，搞滴灌，种它几千亩适合沙土地的黄金瓜！黄金瓜是啥东西呀？能卖上黄金价的南瓜呀！你们吓坏了吧？这才是四特战略。人家郭书记还有一合战略呢！就是做大做强双丰合作社，（扳着手指做记数状，满脸鄙夷嘲讽的怪笑）它是内联四方，外卖四海，四方合成一股，一社稳居上游。还有——那叫啥来着？

徐嘉年（嘲讽的口吻）集约化生产，合作化发展，规模化经营，标准化定价。

杨玉山对对对，这啥意思？四卜楞就得改名叫四霸凌了！整个蔬果市场的霸主啊！这伟大梦想，这宏伟蓝图，这要是搁美国，特朗普算什么呀？他肯定竞选不过咱郭书记！

郭文亮玉山大叔，我原话是你刚才那一大套吗？

杨玉山啊？我理解得有错误吗？

刘大年错误不错误的，你阴阳怪气的，啥意思啊？

杨玉山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们就别东拉西扯地解释了，别再拿你们的宏伟蓝图忽悠我们了！干脆利落地告诉大家，合作社是不是要倒闭了？你们怎么赔偿大家的损失？

郭文亮我们正在商量办法。我们绝不会让合作社倒闭！

杨玉山你们“绝不会”让合作社倒闭？你们是玉皇大帝呀？你们是中国人民银行能印钞票啊？

任双丰各位，我向你们发誓，我绝不会让大家蒙受任何损失！

徐嘉年你发誓？兄弟，别怪哥说话难听。你几斤几两啊？你这点儿分量，能压得住这杆大秤吗？

杨玉山再说了，谁知道你跟那王总——叫王云明是吧？谁知道你俩背后有没有猫腻啊？银行贷款，村民集资，加上村集体投入，得有个几百万吧？谁知道你是不是跟那姓王的做局啊？

任双丰我发誓！我要是做了一点点对不起大家的事情，叫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杨晓蓉心急火燎地跑进合作社。

杨晓蓉我的天哪，你们果然在这儿！有人说你们来大闹合作社，我还不信哪。哎呀我说老爸，还有徐大哥你们，你们咋这样呢？

徐嘉年我们啥样儿啊？我们合法维权，有错吗？

杨玉山哎，臭丫头，你赶快给我回家写论文去！这儿没你事儿！

杨晓蓉（激动高声）怎么没我事儿？！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啊？！

徐嘉年哼哼，你真是为了故乡吗？郭书记，你觉得呢？

杨晓蓉你少跟我胡扯！

杨玉山你呀，就是读书读傻了！赶快给我回去！

杨晓蓉我是为咱们村子、为你们大家着想！合作社的路是对的，村委会的发展规划也是对的，这是脱贫致富的唯一正确道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是互联网时代了，发达国家的农业，都在进行科技革新经营革新，农业的生产和经营，已经不能再用过去的方式了！你们现在不组建不发展合作社，将来，不用几年，国内、甚至国外的大公司，就会以你们无法想象的资本和技术优势，排山倒海而来，你们一家一户的，根本就没法抵抗！人家是集团军的钢铁战车，你们则是血肉之躯的散兵游勇啊！现在合作社遭了难，你们不想着齐心合力帮它渡过难关，都来挤对它。合作社倒闭，四卜楞村就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郭文亮晓蓉同志，谢谢你！各位，此时此刻，就着晓蓉的话头，我必须跟你们讲几句官话。林西县委县政府的脱贫工程，实质上不仅仅是扶贫，而是以扶贫做文章的一场战略大转向大布局。它的最终目的，就是晓蓉说的，要实现农业生产和经营的现代化、规模化、标准化，要以此来占据产业链的上风头。玉山叔，不管你咋嘲笑我讽刺我，我还是要郑重地告诉你，这是县委县政府激发全县人民内生动力、创造活力的战略举措，是改变林西命运的科技之战、革新之战、革命之战！

杨玉山哎呀妈呀，这话说的，吓人哪！你直接说我们是反革命呗！

杨晓蓉爸！还有各位，求求你们，不要逼他们，求求你们了！

徐嘉年敢情你们家无所谓了。你爸有荣残军人的抚恤金哪，怎么着也能吃饱喝足，我们这些人咋整啊？就凭你们一顿忽悠，我们就大眼瞪小眼地等着，等你们描画那美丽的中国梦？

杨晓蓉我没忽悠你们！他们也没忽悠你们！

徐嘉年哼哼，我怎么信你呢？就凭你跟郭书记之间的眉来眼去？

杨晓蓉我发誓没骗你们！（跪下，嘶喊）这样，可以证明吗？！

杨玉山哎你个臭丫头！你——

郭文亮（动情地）晓蓉！你起来！（过去搀扶她）

杨玉山你别碰我丫头！（推开郭文亮，连抱带拖女儿离去）

杨晓蓉（踏地哭喊）你们不要糊涂！你们不信我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缓切光。《林西之歌》前半段苍凉激越的女声歌唱起。女声歌唱几句后，歌声和音乐渐低渐弱，王麻子的广播衔接而起。

串场六：

王麻子（幕后）王麻子广播站，今儿跟大家说个沉重的话题、警醒的话题。四卜楞村的脱贫攻坚工作，本来搞得挺好。我老麻子骑着自行车，去过那里实地走访，住过三天两夜，真被镇住了。人家的四特一合战略，那叫有数据、有根据、有眼光、有远见、有胆略、有谋略。可惜，他们签约的那家北京公司啊，因为要赚快钱，大笔投资那叫什么“屁吐屁”的网络金融，结果赔惨了，老总失联了。这下完了，村民们全慌了，闹得村两委特别被动。最终咋解决，现在还没个着落呢。这个是教训哪，千万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那要是摔一下子，后果不堪设想！

第六场

时 间数日后。

地 点杨玉山家。

人 物郭文亮，杨玉山，杨大嫂。

[杨玉山家的房屋，是红砖墙体的三间北京平。本场舞美设计应只展示东屋一间的主景。窗户在靠近天幕那一侧，土炕这一边面向观众敞开。复光后，可见炕上摆着一张炕桌，杨玉山正在喝茶。杨大嫂忙进忙出，不时给他端上一盘新洗的瓜果。郭文亮随着杨大嫂亲切的招呼和陪伴，走进东屋。杨玉山听见二人对话，神态动作表现出惊诧、思索、恼怒的心理活动。

杨大嫂（幕后）哎哟，郭书记？

郭文亮（幕后）大婶您好。大叔在家吗？

杨大嫂（幕后）在，在。您屋里请。（上，用围裙擦手）老鬼呀，郭书记来了。

郭文亮（提公文包，微笑）玉山大叔，你好啊。

杨玉山我本来挺好。你一来啊，我就不好了。

杨大嫂你这老鬼！咋跟谁都不正经呢？

郭文亮大婶，没关系。

杨玉山那我说点儿正经的？

杨大嫂那可不咋的！论辈分，人家郭书记尊你一声大叔，你得有个长者知礼的意思；论地位，人家是书记，你是个普通党员，你不也得有个尊卑的敬意？

郭文亮大婶，我们是党内同志，人人平等，不分尊卑。

杨玉山你看，你这老娘们吧，满脑子封建观念。

杨大嫂行了吧你！给郭书记倒茶！

杨玉山我是先说正经话呀，还是先倒茶呀？

杨大嫂你用手说话呀？一堆儿的！

杨玉山好。郭书记，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呀，别来我家这儿泡，赶紧去合作社吧，先解决那边的问题。你事儿大了你呀。

郭文亮谢谢提醒。我来府上打扰，就是为了解决那边的问题。

杨玉山啊？你是想劝我，别带头去闹了，是吧？

郭文亮（看墙上的奖状）这是您的立功奖状？（摘下，朝地面吹吹镜框上的灰尘，又掏出纸巾擦拭）您是抗洪抢险的英雄啊，荣立一等功啊，了不起！对了，大叔，您是哪年参军的？

杨玉山你问这干啥呀？这能解决你的难题吗？

郭文亮也许能，也许不能。（挂回奖状，打开公文包）我这儿有两张复印件，想请大叔您给看看。（拿出两张复印件递给杨玉山）

[杨玉山一手端杯，一手接过复印件，一看之下，端杯的手不禁一抖，茶水洒出。郭文亮则好整以暇地端杯喝茶。

杨玉山你——你这是啥意思？

郭文亮这一张是您个人档案首页的复印件，一张是您姐姐家户口簿的正页复印件。

杨玉山这我认得。我是问你复印它们啥意思？

郭文亮我脑瓜儿特笨，数学尤其不好，我就想不明白，您参军时的年龄，怎么能比你姐姐大两岁呢？这事儿，太奇怪了吧？是您这档案搞错了，还是您姐姐家的户口簿搞错了呢？抑或咱四卜楞村特殊，弟弟的年龄都比姐姐大呀？

杨玉山你别拐着绕着的，有话直说吧。

郭文亮如果你姐家的户口簿没问题，那就是你的档案有问题了。说白了，这就意味着你谎报了参军的年龄。也就是说，你当时根本不够参军的年龄。往好里说，这是你热爱解放军，愿意提前报效祖国；往坏里说呢？那就是你为了谋取个人利益，故意欺骗了武装部和解放军！欺骗地方组织和人民军队，这问题有多严重，我可就不敢想了。

杨玉山你恐吓我？！

郭文亮我是在恐吓您吗？那好吧，那我就恐吓您一下——就凭这档案的问题，你这荣残军人的抚恤待遇，恐怕就得取消了。

杨玉山（慌而且怒）你这是报复我！

郭文亮没错，就是要报复你呀。你怕不怕吧？

杨玉山……（沉默，怒视郭文亮）

杨大嫂郭书记，我们怕呀！您行行好，您可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您看在婶儿和晓蓉的情面上，饶他这一回！我给您保证，往后村里不管啥事儿，他保证不敢再给你们找麻烦了！您看那奖状，他是给国家立过功的，您冲这个，也得原谅他！

杨玉山（一拍桌子）甭跟他废话！姓郭的，你取消吧！

杨大嫂杨玉山！你疯了？！咱家的日子，全指望你的抚恤金呢。你瘸腿吧唧的，是干农活的料吗？！

郭文亮有骨气！我佩服！可是我就奇怪了，您想没想过，您跟我这么死磕，坑害的可是自己家！坑害的是您那些亲友！您不就是怕女儿嫁给我这个穷鬼吗？我现在给您个保证！（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拍在杨玉山面前）我郭文亮郑重承诺：有生之年，绝不会跟杨玉山同志的女儿杨晓蓉恋爱和结婚！

杨玉山（惊愕，沉吟）......

杨大嫂（哭腔）你说你个老鬼！你还想让人家郭书记咋的啊？人家为了扶贫，为了咱们村子好，叫你们逼成这样！你们是人吗？你也配叫个党员？你是咋混进共产党的啊？你不嫌砢碜？你别怪我当着郭书记的面儿扒扯你，你这些年，就倚仗自己立过功，比街坊邻居多几个钱儿，一天晃晃的，谁都看不起。你放松了自己的政治学习！你还臭派我满脑子封建观念，那你不许晓蓉跟郭书记好，你这是啥观念？嫌贫爱富！这是一个党员应该有的先进思想吗？我告诉你杨玉山，你今天不啥啥都答应郭书记，我就不跟你过了！

郭文亮我再给您一样东西。（掏出户口簿，朝杨玉山晃动着）这是我的户口簿。如果您能把我办成四卜楞村的户口，我谢谢您，您随时可以去办！办不成也没关系，它就放在您手里，只要四卜楞村还有一家贫困户，您就别把户口簿还给我！您看，我一不招惹您女儿，二不扶贫走过场，可以打消您对我的敌意了吗？（把户口簿递向杨玉山）

杨玉山（摇头叹息）郭书记，我狗眼看人低呀，小瞧您了。

郭文亮（收拾公文包）我跟您最后再说一句——即使您赞成，我也不会跟晓蓉谈恋爱。不是我不喜欢她，恰恰是我太喜欢她了，所以，我决不能耽误了她的前程。她是凤凰，她属于梧桐玉树，我呢，（苦笑）充其量一棵蒺藜枸子，根本配不上她。替我转达对她的祝福吧。

[缓切光。郭文亮下。《林西之歌》变调的忧伤音乐起。

串场七：

王麻子（幕后）王麻子广播站，今天播报一个特殊的消息。四卜楞村有个付大强，你们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人吧？他呀，以前有个外号，叫付大懒，懒得出奇冒泡啊。可如今呢？人家去德青源上班儿了。那位说了，这有啥稀奇的呀？县里在德青源安置的贫困户多了。没错儿，可是你们知道吗？今天，这个付大强，竟然被德青源公司评上了季度劳模！这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就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就叫志智双扶！扶贫扶到这份儿上，这才叫脱胎换骨，这是滴灌技术，从根儿上浇花！

第七场

时 间数日后。

地 点四卜楞村，双丰合作社。

人 物全体人物。

[天空阴郁，飘洒着牛毛细雨。场景为合作社的外景，一个白底黑字的长条木牌子挂在场院大门的门垛上，写着“林西县双丰农业合作社”；徐嘉年等几个人从屋里出来，面对院子里的十几个村民。他们有的打伞，有的穿雨衣，有的在T恤衫外面披一件长袖衣服。

村民甲任双丰跑了？

徐嘉年那倒没有。给他打电话了，马上回来。

村民乙咱们是不是整一幅标语啥的，拍照，传到网上去？

徐嘉年干啥呀？（这时幕后传来汽车马达声和鸣笛声）

村民乙给他们施加压力呗。

徐嘉年先别这样，看看再说。（伸脖子眺望）他回来了。哼哼，这下子好，一堆儿都来了。

[众人回望，只见任双丰单独从一侧匆匆上，郭文亮、刘大年从另一侧上。三人都没有打伞。任双丰快步走向郭文亮、刘大年，向二人低语，随即三人走进院子。

任双丰各位，都来了？下雨呢，屋里去啊。哎，嘉年哥，上次不是说好了，容我个工夫嘛，怎么又都来了？

徐嘉年你上次不是说能从信用社贷款嘛。

任双丰是啊，我这一早上就去信用社了。

徐嘉年咋样啊？信用社给你放款不？

任双丰没问题。就差走手续了。你们没别的事儿，都回去吧。

徐嘉年任双丰，你是不是拿我们这一大帮子都当了傻瓜呀？你叫人骗得裤衩儿都没了，信用社还能给你贷款？

任双丰你这话说的，真是！你们哪，根本就不了解咱们林西县金融扶贫的新政策新措施！我给你们叨咕叨咕啊——咱们县的农业银行，搞了金融扶贫的富民工程风险补偿金，知道不？现在已经盘活了1700多万元，注入到了县农行和农村信用联社，按放大10倍的贷款规模，发放扶贫的小额信贷。你们知道今年会发放多少吗？我告诉你们，到年底，预计发放6500万元！咱贷这点儿算啥呀？咱们的合作社，属于扶贫脱贫工程，优惠照顾，而且是优先发放！听明白了吗？郭书记，刘主任，先进屋，别淋雨。

徐嘉年等等！二位领导，跟我们同甘共苦一会儿，行不？

郭文亮（抹一把头发上的雨水，笑）没问题呀。这情景好啊，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雨丝细如愁。多恰切呀。

徐嘉年任双丰，我现在越看你越像个骗子了。你知道我们今天为啥来吗？第一，就算信用联社给你贷款，今天能放给你吗？

任双丰急啥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正走手续呢。快。

徐嘉年好，算你快，那我问你第二个，这些大田和大棚，现在都该出货了。那么多的茄子辣椒西红柿，是不是都能听你白话，老实儿地等你，它不会烂哪？

任双丰你放心，嘉年哥，包括各位，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徐嘉年（鄙夷不信地）你现在就说说，你都有啥办法？

郭文亮各位，我们这几天，一直都在积极地想办法，而且已经向有关领导都做了汇报。别的不说，张书记对这事儿就特别重视。她让我们转告大家，县市的扶贫办和扶贫工作队，尤其是县委县政府，一定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徐嘉年别说虚的，说点儿实的！

刘大年那啥事儿不得一步步来呀？郭书记，莉莉书记，还有县市的扶贫办，正在动用一切关系，找人收购咱们的蔬果。死了他一个王屠户，俺们就得吃带毛猪啊？不至于的，放心吧。要说急，俺们比你们还急呢！你们看看郭书记嘴上的火泡！

[杨玉山、杨晓蓉上。杨晓蓉一手打伞，一手搀着父亲。

徐嘉年嘿，玉山叔来了。哎我说玉山叔，你可真能磨蹭！你怎么才来呢？

杨晓蓉那我爸不得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啊？

徐嘉年玉山叔，你来跟他们讲吧。

杨玉山（点燃一支香烟，扫视众人，沉吟）让我说说？

村民乙你外号杨铁嘴呀，就指望你说倒他们呢。

杨玉山（深重叹息）我呀，这两天一直在琢磨。啧，这事儿吧，我觉得哈，我们应该给双丰他们一个翻身过坎儿的机会。

[众人一听，立刻炸锅了，议论纷纷。郭文亮和刘大年不约而同地向杨玉山竖起大拇指。徐嘉年的反应最强烈，他惊愕而愤怒地瞪着杨玉山。

徐嘉年你说啥？你又喝多了？还是没睡醒啊？！

杨玉山我丫头说得对。这是关系到咱们村未来的大事儿，必得指望合作社和新农业，才能改变命运。咱不能只图眼前利益，不能只想着自个儿家的利害得失。这一关挺过去了，四卜楞就会有一片新天地。

徐嘉年嘿，忘了你是党员啦！

杨玉山（生气地瞪了徐嘉年一眼，压住火气，转望众人）双丰是咱们看着他长大的，他啥品性，咱们都知道。他自个儿家的大棚搞得那么好，何必冒着风险骗咱们呢？他和郭书记刘主任，真都是为咱们村子好，为咱们大家好。我给你们看样东西。这是郭书记的户口本儿，他交给我了，他说呀，只要还有一个贫困户，他就不会离开村子。这样的干部，少见吧？

徐嘉年你得了吧你！你这是要把女儿嫁给他了吧？

杨玉山你跟我说话客气点儿。

徐嘉年跟你客气点儿？好啊，尊敬的玉山大叔，您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已经被人家生米煮成熟饭了？

杨玉山（怒吼）你再说一遍？！

徐嘉年我再说十遍能咋的？你是不是快当姥爷了，这才变卦了？

杨玉山你放屁！

[杨玉山扔掉香烟，扑向徐嘉年。徐嘉年后退，杨晓蓉急忙扔掉雨伞冲上去抱住父亲。不料杨玉山像一头狂怒的狮子，猛地一扭甩开了女儿。雨天地滑，杨晓蓉踉跄跌倒。郭文亮去搀扶杨晓蓉时，杨玉山已冲到墙边，抄起了一把铁锹，高举铁锹奔向徐嘉年。徐嘉年也跑到另一侧墙边，抄起了一把铁锹。郭文亮斜刺里冲上去，抓住杨玉山高举的铁锹。

郭文亮（回头怒吼）徐嘉年！你给我退后！

刘大年（高喊）徐嘉年！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你虎啊？！他是荣残退伍军人，立过一等功，你他妈的敢碰他？！[徐嘉年放低铁锹，后退两步。郭文亮抢下杨玉山的铁锹，扫视众人。

郭文亮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不让大家蒙受损失！你们不信，那我给你们写个保证书，好不好？如果你们有损失，万一合作社真的补偿不上，我个人做牛做马，也要替它还上！

村民丙（老年，跪下）郭书记呀，你是政府的人，你让政府把这窟窿堵上吧！咱国家有的是钱，可我们只有这点儿活命钱！我给您磕头了！求您了，郭书记！

郭文亮大叔！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徐嘉年郭书记，你说句实话，你相信自己吗？

郭文亮我不敢给自己的能力打包票，但是，我敢给自己的承诺打包票！（跪下，高举铁锹）我要是说话不算数，你们就用这把铁锹劈了我！

杨玉山这事儿，都怪我带了个坏头儿！我赎罪！（激动跪倒）我替郭书记担保！我也给你们发誓！如果郭书记说话不算数，合作社垮了，那我用抚恤金偿还你们，一直到死！

杨晓蓉（跪下）我也发誓！我爸还不完，我挣钱替他还！

任双丰（跪下）你们听着！我任双丰要是亏欠你们一毛钱，我就吊死在合作社的大门口！

刘大年（怒吼）看看你们！你们是不是也要逼我跪下发个誓啊？！

徐嘉年（叹息）那倒不必。（搀扶村民丙）崔叔，起来吧。

刘大年郭书记，快起来！张书记她们来了！

[郭文亮等人起身。县扶贫办主任赵凤英和张莉莉陪着两位中年男子上。郭文亮和刘大年等人迎向张莉莉等人。

刘大年哎呀，赵主任，张书记，太感动了！你看这大雨泼天的，你们还来了。

赵主任这么多人，咋回事儿啊？

刘大年嗨！这帮人！都慌了，来闹呗。您是县扶贫办主任，这类事儿您还不是见得多了？快屋里请吧，然后我慢慢跟领导汇报。

赵主任呵呵，果然叫莉莉书记猜着了。正好，都别进屋了，赶快跟大伙儿说说吧。乡亲们好。我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你们的那些果蔬，有着落了！看见这两位没有？张书记的好朋友，绝对重量级人物！下面，请张书记给大家介绍。

张莉莉乡亲们好。这位，北京新发地市场的陆总经理，他的公司要在林西投资一千多万元，做京蒙对口帮扶项目。今天陆总大驾光临，他的车队随后就到，你们现在所有可以出货的蔬菜瓜果，他们全部收购！

[众人惊喜地热烈鼓掌、议论。陆总向众人含笑挥手。

张莉莉这位，张永利先生，内蒙古今生今柿农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他们的公司，在大井镇搞生态扶贫产业园，建了75个温室大棚，种植“水果西红柿”，每个棚预计毛收入6万元以上，已经解决了50多名贫困人口，实现了稳定脱贫。今天，他来跟你们洽谈合作协议。现在，你们放心了吧？

徐嘉年放心了！我说，咱们给张书记他们鞠躬致谢吧！

张莉莉不要谢我，要感谢陆总和张总！

郭文亮张书记，请允许我代表全体村民，给您鞠躬致谢！

任双丰（含泪跪倒）张书记，我代表合作社，谢谢您！

张书记（急忙把任双丰拉起来）你是党员啊，哪兴这么做？你搞合作社，是脱贫致富的模范，我们应该感谢你，向你学习！

杨玉山张书记，跟你们比，我不够资格做一个党员哪！请允许我以一个退伍老兵的名义，向您敬礼！

刘大年我说啊，让我们一起，向张书记、赵主任、陆总和张总，敬礼致谢！[众人随郭文亮和刘大年一起敬礼。张书记还礼，赵主任和陆总张总也向村民们敬礼。

张莉莉文亮新写了一首《林西之歌》，听说刘村长正在组织你们演唱，要参加农民文艺汇演，是吧？咱们一起唱这首歌吧，算是献给陆总和张总的见面礼。

[缓切光。《林西之歌》音乐起。

王麻子（幕后）林西县乌兰牧骑，正在四卜楞村的幸福互助院慰问演出。可靠消息，他们的下一个演出地点，就是咱们村儿！乌兰牧骑伴舞，男女声二重唱《林西之歌》——

我曾是七千年前的生铜锈铁，

我曾是眼泪汇成的西拉木伦河，

我曾是渴望雨水的黄土坡，

我曾是黑暗与光明交织的岁月，

我曾是不能飞翔的丹顶鹤，

我曾是贫困锁住的生命长歌。

说不尽的林西苦，

哭不尽的落魄和寂寞。

忽如一夜春风来，

凤凰涅槃你我，

林西根除穷魔。

潢水是脱贫的巨龙飞跃，

兴安岭宣示神圣的承诺，

踏平前进路上的坎坎坷坷，

双手建起崭新的城市和村落。

科技致富，

我们开启幸福的时代列车；

万众一心，

汗水描绘壮丽的山河。

唱不尽林西锦绣的前程，

画不尽林西丰收的秋色。

这时代属于你和我，

艰苦奋斗，

砥砺不歇，

用赤诚的初心，

谱写不朽的传说！

[演职员分别唱着《林西之歌》依次谢幕。

[最后是郭文亮和杨晓蓉穿着婚礼吉服携手上场谢幕。

[幕后端庄女声：2018年8月17日，林西县摘掉戴了近七十年的贫困县帽子，成为国家第一批脱贫先进县，并且荣获全国脱贫攻坚组织创新奖。如今的林西县，是长江以北最大的锡冶炼基地、中国北方最大的甜菜生产加工基地、赤峰地区重要的氟化工产业基地，有蒙东最大的活畜交易市场。林西工业园区是自治区级“百亿园区”、小企业创业示范基地、农牧业产业化示范基地，是国家级科技创新先进县。她像一只浴火更生的凤凰，正以最动人的吟唱，飞向云蒸霞蔚的辽阔天空！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