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回 根
随着中国动画电影市场的一步步扩大,国内观众对于国产动画电影复兴的呼声也在日趋高涨。本文试以《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数部国产动画电影为例,对麦高芬与母题这两种编剧手法加以介绍,并试论两种手法在上述作品中的具体应用。
麦高芬(英文:MacGuffin)是一个电影用语,原为希区柯克电影中常用的一种叙事策略,后多用来代指在电影中可以起到推展剧情作用的物件、人物或目标。而关于麦高芬的具体意义指向,有些作品会有交代,有些作品则不会。编剧对麦高芬的使用,亦是电影剧作构成中不容忽视的一大亮点。
在多数情况下,麦高芬作为影片主要角色的众矢之的,“它表现为一种空无,却在电影中起着作用,它既处于行动的中心又完全是不相干的,它的意义所指只是自身,能指是无足轻重的。这种缺席反而会构成影片最大的悬念,从而使零星的悬念组合成为一个整体,遵从一种逻辑而不是故弄玄虚。”[1]电影《公民凯恩》中的“玫瑰花蕾”,即是麦高芬手法的应用范例。麦高芬手法,在诸多影视佳作中是俯拾皆是:《碟中谍》中的特工名单;《天下无贼》中傻根的六万元工钱;以及《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中的无限手套……上述麦高芬一方面令观众在观赏片中主要角色争夺它的过程中,充分地吊起了观众的胃口,制造了扣人心弦的悬念;另一方面也为主要人物提供了足够充分的行为动机,推动情节向前发展。
麦高芬既处于剧本核心事件的中央地带,有时又与主题、人物完全不相干。换句话说,麦高芬具体的意义所指未必开门见山,亦可无足轻重、扑朔迷离。这种意义的缺席,反而会构成影片最大的悬念,从而使零星的悬念组合成为一个整体,使剧作的整体构思遵从逻辑而非故弄玄虚。诸多影片中出现的麦高芬,一方面串联起了主线剧情,制造了困境和悬念,吊起了观众的胃口;另一方面也为主要人物提供了足够充分的动机,推动了情节的向前发展。麦高芬作为情节发展的助推剂,其作用不可小视。
与主要承担叙事功能的麦高芬相比,母题则更大程度上负责影片的主题呈现。需要强调的是,本文所论述的母题为编剧法术语,与文艺理论中的母题并非同一概念。母题,顾名思义,是指影片中那些数度出现,具有前后呼应效果的情节因素,例如某一角色的标志性台词、例证性动作,或者是某一贯穿剧作始终的道具或符号等。《阿甘正传》中首尾点题的飞扬羽毛、《这个杀手不太冷》中伴随里昂几度迁家的翠绿兰花,都是母题应用的范例。在经典叙事模式中,母题时常发挥着画龙点睛、点石成金的作用,是影片主题的符号化呈现形式。对于角色塑造而言,母题也同样发挥着彰显人物特质、深化人物内涵的独特作用。至于如何区分麦高芬与母题,这一问题也可从剧作和主题两个层面寻求到答案。简而言之,麦高芬服务于编剧叙事,为剧作提供整体的结构性思路;母体则作用于主题呈现,为影片的核心内涵和主创的思想表达提供标志性的窗口。
麦高芬与母题手法的成功应用,是一位剧作者剧作功力的证明。近年来的国产动画电影,亦因这两种手法的成功应用而别具一格,引人入胜。
纵观近些年来的国产动画电影大作,不难发现,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以集中的情节、紧凑明快的节奏和激烈的矛盾冲突为剧本创作的主导方向,都遵循着经典叙事情节集中、节奏紧张、主线明晰和情节曲折的叙事基调。麦高芬与母题手法,在剧本构作的过程中所起到的结构、表意作用亦不容忽视。
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在早些年的《宝莲灯》中,我们便可透过剧作文本,一睹麦高芬与母题的端倪。麦高芬时常作为一部影片的片名为人们所辨别,《宝莲灯》则不然,本片的麦高芬,理应是主角沉香的母亲。沉香为了解救母亲历经艰难险阻,在母亲这一麦高芬的引领作用下,影片的情节主线得以顺利搭建,沉香的人物弧光得以完满构设。宝莲灯全程作为影片完成情节突转的重要道具,在寻找救母之路的过程中,沉香借助了宝莲灯的力量,突破了反派二郎神的围剿,以此实现了情节的突转。宝莲灯本身,又是觊觎着沉香对母亲思念之情的关键母题。麦高芬与母题手法,时至今日仍为近年的国产动画电影主创所用。在《风雨咒》中,用来封印上古凶兽饕餮的陀螺便是影片核心的麦高芬。这只陀螺贯穿影片始终,它先是被主角郎明偶然取得,之后又成为了侠岚一行人和反派假叶的共同争夺对象。这只陀螺也作用于影片的情感线,将郎明和女主角阎萌萌的命运拴到了一起。陀螺在影片的发展部分尾声落入假叶之手,编剧如此设计,将情节进一步推向了接下来的高潮段落,从而使《风雨咒》全片的主线脉络清晰,整体结构布局浑然一体。
清代剧作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言:“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主脑非他,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此一人一事,即作传奇之主脑也。”[2]正如李渔所言,所谓“主脑”,正是剧作家作者创作的核心动力所在,一人一事,亦足以作为叙事主线的核心构成部分。麦高芬的引入,则为主要人物和核心事件提供了充分的灵感和构思动力,为剧作整体的段落构成起到了提纲挈领的重要作用。
动画电影《宝莲灯》宣传海报
至于麦高芬的具体呈现形式,它可以是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也可以是某位在情节发展过程贯穿始终的重要角色。无论麦高芬以何种形式呈现,剧本主创在构思道具的过程中埋藏的麦高芬,都令剧本的主干得以确立,影片的剧情主线得以顺利地向前推进。
麦高芬与母题,当然也可以共同作用于单一的情节元素。在《白蛇:缘起》中,因为人类大肆捕蛇威胁到了蛇族的生存,女主角小白奉蛇母之命刺杀国师,不想计划失败,意外落水,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剧情才进展至开端部分,便已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了。小白身携的一根青色珠钗,则成了剧情进展的突破口,编剧将珠钗作为关键道具引入剧情主线,引出了小白与许宣接下来的珠钗溯源之旅,进而向观众交代了更多与主线密切相关的信息。同时小白与许宣二人之间的感情线,也在寻找珠钗、利用珠钗破局的过程中得以催化升华,令观众在情节跌宕起伏的过程中实现了情感上的共情。不仅如此,每逢剧情进展到敌强我弱,主角被逼至绝境时,这根珠钗也发挥了逢凶化吉的妙用,令影片情节愈加跌宕起伏,顺利地向前推展。在2021年7月公映的续集《白蛇2:青蛇劫起》中,白蛇的珠钗再度作为一大重要道具,充当了麦高芬与母题的双重作用。小白的挚友小青在堕入修罗城后,与蒙面少年共渡难关。小青手中的半截珠钗,始终寄托着她对小白的思念。这半截珠钗,亦在影片的结尾段落梅开二度,发挥了揭露蒙面少年真实身份即是小白转世的关键作用。编剧的奇思妙想,令珠钗在剧作和主题层面一箭双雕,可谓妙笔生花。同理,影片《妙先生》的主角丁果等人作为寻迹者,他们对彼岸花的搜寻之旅可谓全片的核心事件。毫无疑问,彼岸花是影片贯穿始终的麦高芬。寻迹者们认为彼岸花寄宿在好人的身上,会引发他人的恶念,遂不得不为了世间安宁去“杀好人救坏人”。如此设定,既为影片主要角色提供了较为充分的行为动机,又引发了观众对于人性善恶辩证关系的深层思考。由此可见,彼岸花兼备着麦高芬与母题的双重身份,它不仅串联了《妙先生》的情节主线,还成为了本片主题表达的关键载体。
值得一提的是,编剧将麦高芬植入某个具体的角色之中,将麦高芬手法与角色塑造合二为一,这不失为一种讨巧的编剧设计。当观众切实地关心片中某个心仪角色,并为人物的境遇屏息凝神时,电影的观赏性着实会因此提升至更高的层次,影片的情节展开得以更加扣人心弦,从而令叙事真正实现富有戏剧性的呈现效果,而不是单调而平淡地陈述信息。将麦高芬设定为某一主要角色,如此角色设置,也可作用于人物塑造,为主角人物弧光的生成添砖加瓦。譬如彩条屋影业出品的动画电影《姜子牙》,其中的女主角小九,便是整部电影麦高芬的化身。在姜子牙为小九保驾护航的冒险旅程中,主角姜子牙的一系列行动始终围绕着小九,可谓被小九牵着鼻子走。小九也在与姜子牙互动中春风化雨,令姜子牙在潜移默化中实现了“不救一人,何以救苍生”角色转变,使其人物弧光得以较为顺利且圆满地构筑完成。小九真实身份的揭示,也在剧作上发挥了推动九尾、世尊角色反转的作用,直接将影片的戏剧性推至新高。如此处理,在影片《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亦有所体现。唐僧的前世江流儿贯穿影片始终,从孙悟空一行人旅途的累赘,逐渐演变为全片“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导火索,高潮段落江流儿负伤,更是令孙悟空彻底觉醒,从而令接下来的“金猴奋起千钧棒”段落愈发激动人心、引人入胜。
动画电影《大鱼海棠》剧照
当然,近年的国产动画电影并非每一部都以麦高芬为剧作标志,一部脱离了麦高芬的电影,在剧作层面也未必就会黯然失色。《哪吒之魔童降世》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影片并未出现统领全篇的重要人物或道具,而影片整体质量,则照样有目共睹。相比于影片的原型哪吒闹海的神话典故,《哪吒之魔童降世》“新增了大量与情感有关的情节母题,通过‘神的妒忌’‘误解’‘神的冲突’等母题,建立对立关系,再以亲情、师徒情、友情等情感化解对立。”[3]后者的出众之处便在于,编剧并非墨守陈规照葫芦画瓢,而是另辟蹊径,采用了独特且鲜活的人物塑造方式,以反传统的解构形式重塑了更符合当代人审美的哪吒、敖丙等形象,同时加以精妙的人物关系设置,令影片的观赏性和戏剧性得以一骑绝尘,成就了票房与口碑的双重丰收。
在麦高芬与母题应用方面,反面的例子也是存在的。《大鱼海棠》以落水少年鲲为线索人物,其作为影片的麦高芬,是影片激励事件的催化剂,也是女主角椿与同村人矛盾冲突的焦点,可谓结构了影片的情节主线。然而纵观整部影片,我们并未在鲲的身上感受到明显的人物特质和角色深度,其单单作为女椿的报恩对象,全程被椿牵着鼻子走,沦落成为了一个扁平的符号化角色,并未引发观众足够的代入感和共情。其所化身的状似海豚的大鱼形象,只是作为影片设定的一种奇观化的视觉呈现而存在,与之相伴随的对庄子《逍遥游》的引文,也并未赋予影片更多的人文思想内涵。就影片的视听呈现及文本构思而言,如此突兀的麦高芬手法应用,无疑令影片成色大打折扣。
透过对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麦高芬与母题手法的简要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我国的动画创作领域可谓人才辈出,动画产业的前景亦实属可观。在赏析上述作品的过程中,我们不光见识到了创作者们想象的羽翼,同时也体味到了他们别样且较为深厚的人文情怀。麦高芬与母题手法的引入,无疑更是国漫创作者们编剧功底的突出彰显。希望在不远的将来,国产动画电影能够将类似剧作法应用得更加游刃有余,一板一眼皆为佳句,又不拘泥于模板与格套的束缚,在剧作与主题两方面并驾齐驱,取得新的进展与突破。
注释:
[1]王璐:《论希区柯克电影中的悬念特色》,《大众文艺》,2012年第5期,第151页。
[2]李渔:《闲情偶寄》,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5页。
[3]高珊:《动画电影中哪吒神话母题的变异》,《电影文学》,2020年第18期,第1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