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生活世界: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范式转型

2021-12-01 02:51徐立娟
关键词:世界时代生活

刘 振,徐立娟

(天津理工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天津 300384)

社会工作自诞生起就与贫困问题相伴。作为一门助人的专业和职业,社会工作有其独特的助人理念和视角方法,并按照科学的程序和标准开展工作,与反贫困实践高度耦合,在扶贫领域有着不可替代的专业优势[1]。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战略思想以来,反贫困社会工作在我国更是呈现出快速发展态势。社会工作介入精准扶贫的专业优势、功能定位、专业方法、内在机理等一系列问题引起了学者的关注,社会工作助力精准扶贫的合法性也已获得学界的共识。然而时至今日,现行标准下的农村贫困人口已经全部脱贫,贫困县已经全部摘帽,区域性整体贫困问题也已经得到解决,质言之,中国已经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步入了着力解决相对贫困的后脱贫时代。那么,在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是否仍有存在的必要?面对贫困类型由绝对向相对的转变,反贫困社会工作应该如何做出范式转型?有鉴于此,本文尝试在厘清后脱贫时代贫困概念的基础上,探究反贫困社会工作的未来走向。

一、重新理解贫困:后脱贫时代贫困概念的转型

在后脱贫时代,绝对贫困虽在统计意义上不复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贫困”问题在中国的绝对消除,而是预示着问题的转换和“贫困”概念的转型。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明确提出要“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2020年国务院《关于抓好“三农”领域重点工作确保如期实现全面小康的意见》提出“扶贫工作重心转向解决相对贫困”,这表明“相对贫困”成为后脱贫时代扶贫工作的核心内容。那么,何为相对贫困?相对贫困有何特点与特征?笔者认为,在后脱贫时代,中国的相对贫困问题并不必然反映在绝对收入高低上,而主要呈现在收入不平等、社会公共服务欠缺、社会风险增加等方面。可以说,后脱贫时代的相对贫困概念具有相对性、多维性以及风险性等特征,我们对贫困的理解需要一种生活化转向。

(一)相对性:贫困内涵的改变

脱贫攻坚战完成之后,中国已不再存有年纯收入低于绝对贫困线的群体,这一变化意味着贫困的内涵将从明显的绝对贫困转向更加隐蔽的相对贫困。绝对贫困的概念较为明确,主要是基于生理性的需要,有可测量的具体指标,而相对贫困则较为复杂,其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相对性”。

相对贫困的概念最早由维克托·富克斯提出,他使用全部人口收入分布中值(或均值)的一定比例来认定贫困人口,把贫困线确定为全国人口收入分布中值的50%[2],这种确定相对贫困线的方法被沿用至今。当下欧盟在测度其成员国相对贫困水平时采用的则是中位收入标准,将收入水平位于中位收入60%之下的人口归入相对贫困人口。相对贫困的概念在我国学界也受到热议,有学者指出,部分社会成员的收入虽能够满足其基本生活需要,但不足以达到社会的平均生活水准,由此会带来脆弱、无发言权、社会排斥等社会层面的“相对剥夺感”[3],即相对贫困。也有学者认为相对贫困表现为一个从低到高的连续分布,涉及主体感受和客体评价,并反映了人类对于贫困认知的发展过程[4]。还有学者强调相对贫困的时间性和空间性特质,认为相对贫困是指在特定的生产、生活条件下和经济社会发展约束下,个人或家庭获得的合法收入虽然可以维持家庭成员的基本生存性需求,但是无法满足当地所认可的其他基本生活需求的状态[5]。

通过对贫困内涵的简要梳理可见,绝对贫困与生理需要相关,而相对贫困则与分配密切相联,由于贫困是相对的,因此也是动态的,随着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贫困的最低标准也会相应提高。可以说,相对性是相对贫困的本质特征,主要体现在相对剥夺感、主客观相对性以及时空相对性等多个层面。

(二)多维性:贫困外延的拓展

贫困意味着匮乏,是一个多维度的概念。1985年,阿玛蒂亚·森在《商品与能力》中系统阐述了“能力方法”(Capabilities Approach),突破了以经济衡量贫困的传统标准。此后,学界对贫困的理解从最初的“经济匮乏”发展为“能力不足”,再进化到“权利缺失”,以一种多维视角看待贫困逐渐成为共识[6]。随着经济与社会的发展,贫困的概念处于不断拓展的过程中,因此,当下我国的相对贫困也是一个多元的命题,具有多维特征。

后脱贫时代我国的经济增长虽然在物质维度上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但贫困在教育、健康和医疗等多个领域依然存在[7]。传统意义上的“绝对贫困”不再是这一阶段扶贫工作的目标,单一的收入贫困统计已经无法客观反映真实的贫困状态。这意味着后脱贫时代中国的贫困不再是愁吃、愁穿和差钱的问题,而将转变为愁健康、愁教育和愁发展的问题。对此,有学者指出,后脱贫时代转型贫困群体和潜在贫困群体将会成为扶贫的主要对象,其贫困特点是多维度的[8]。还有学者进一步强调,后脱贫时代贫困人口在教育、医疗、住房、社会地位、发展机会等多个层面仍处于相对缺乏的状态[9],脱贫攻坚缓解了经济层面“贫”的问题,但社会层面“困”的问题却日益凸显[10]。因此,后脱贫时代中国的贫困呈现出多维特征,需要从经济发展、社会发展、教育水平、生态环境、信息获取等多个维度加以审视,甚至精神健康、数字鸿沟、科技发展亦可视为测量贫困的重要指标。

总之,在后脱贫时代随着“贫困”概念外延的不断扩大,我国贫困问题不再是单纯的经济现象,而是集经济、社会、自然等因素于一体的复合现象。我们不能再仅仅关注收入水平,应同时关注影响个体发展的多方面因素,建立多维贫困标准。

(三)风险性:致贫重心的转移

诚如贺雪峰所言:“中国终于消灭了绝对贫困,进入到反贫困的新阶段,但由于存在自然风险、社会风险、市场风险,相对贫困总是存在的。”[11]可见,在后脱贫时代“风险性”亦是相对贫困的主要特点之一。世界银行早在《2000-2001年世界发展报告:与贫困作斗争》中就曾明确指出:“贫困是指福利的被剥夺状态……贫困还包括风险和面临风险时的脆弱性,以及不能表达自身需求和缺乏影响力。”[12]其中所谓的脆弱性(vulnerability)反映的就是穷人容易受到来自各种自然风险、社会风险和市场风险的冲击。这种视角将贫困归结于风险性因素的影响,加深了人们对贫困及其成因的理解。

资源、机会的缺失和风险的存在是两大致贫原因。在绝对贫困时期,前者是主要致贫原因;而在相对贫困时期,致贫原因则不断向后者转移。在后脱贫时代收入的高低已不必然成为评定一个家庭是否贫困的决定性因素。即便一些群体收入高于绝对贫困线,但是由于资产和社会保障不足以抵御风险,在疾病、自然灾害、环境以及其他风险的冲击下,也很有可能成为“潜在贫困人口”,形成一种由社会风险造成的相对贫困。此外,在后脱贫时代扶贫政策将会逐渐退出,部分脱贫人口由于自身条件有限,在遇到经济下行、市场波动、自然灾害或突发灾难时很可能出现重返绝对贫困的现象,特别是部分地区因受到自然条件和基础设施的制约,风险抵御能力相对较低,实现长期稳定脱贫难度很大。故而,有效防止脱贫人口因抵御风险的脆弱性而重新返贫,是后脱贫时代需要引起高度重视的重大问题。

综上所述,在后脱贫时代,贫困的内涵将从“绝对性”向“相对性”转变,贫困的外延将从单一的经济维度向多维度拓展,致贫原因的重心也将由资源和机会的缺失向社会风险的提升不断转移。后脱贫时代的“相对贫困”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近。随着绝对贫困问题的解决,我国扶贫工作的重心将逐步转向解决部分特殊贫困群体的基本生活保障问题上来;随着经济贫困问题的不断缓解,扶贫内容将逐步向生活领域倾斜;随着贫困特点的变化,扶贫的方式方法将从事后补救向生活化预防转型。笔者认为,在后脱贫时代贫困概念是一个复杂的范畴,反贫困实践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我们可以尝试将后脱贫时代的贫困与反贫困问题放置于人们的生活世界中加以理解,从而思考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未来路径。

二、生活世界中的“贫困”与“反贫困”:一个理论视角

近年来,哲学、教育学、历史学等学科纷纷尝试把生活世界视为知识、道德和价值的源泉,呈现出一种转向“生活世界”的研究趋势。“生活世界”的概念源自于胡塞尔的现象学理论。在胡塞尔看来,不存在独立于意识之外的“客观世界”,哲学的关注点应从传统的理性世界转向一直不受重视的感性世界、意见世界,亦即所谓的“生活世界”[13]。舒茨把生活世界引入社会学领域,他认为生活世界既是一切研究的前提,又是各种社会行动展开的具体场所,而主体间性问题则是理解生活世界的核心所在。“我们的世界并不是我的或你的私人世界,而是我们的世界、是一个我们共同的、互为主体的世界,它预先被给予在那里”[14]。受舒茨的启发,加芬克尔继续围绕日常生活世界论域开展社会学研究。加芬克尔主要强调从“常人”“俗人”,即普通人的微观角度入手,对其日常生活世界中的具体实践行为进行分析,以达到对社会秩序建构与延续机制的研究,由此成功地实现了对现象学传统的超越[15]。提及生活世界,更不能绕开哈贝马斯。哈贝马斯认为一切实践行为本质上都是交往行为,而生活世界则是交往行为的活动背景,我们在生活世界中进行理解、沟通与对话以达成共识。进而,他提出“系统—生活世界”的双层架构来分析和解决西方现代社会危机,认为系统世界的合理化进程必须以生活世界为基础,否则就会出现一系列社会意义危机,比如社会意义的丧失、秩序冲突、个体生存的异化等[16]。

由上观之,经过思想领域内的层层累加,“生活世界”这个最初的哲学概念表述的早已不再是一个自然的自在世界,而是一个开放的、蕴含丰富性和多样性、作为可能性之大全的世界,进而成为了人文主义对于世界的理解方式,并成为了一种开放性的世界模式。在生活世界中理解“贫困”能够契合“相对贫困”的3个特征。首先,生活世界与主体间关系密切相连,生活世界中的“贫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与主体认同相关。其次,生活世界是一个包罗万象的普全性领域,生活世界中的“贫困”是一个包容性的概念,既包含物质层面的匮乏,也包含精神、意识领域的衰败,更包含一种日常生活层面的不足。最后,生活世界中的“贫困”也意味着一种“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和日常生活中“风险”的增加。虽然生活世界的理论与概念纷繁复杂,但笔者认为,对于生活世界可以从宏观社会生活系统、中观主体间关系和微观常人个体行为等3个层面来理解。而这3个层面上的“生活世界”为我们思考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实践提供了一个富有意义的开放视角,给反贫困社会工作的生活化转向提供了理论指引。宏观层面的生活世界是一种社会政策层面的生活世界。生活化转向是新时代社会政策的重要议题[17],后脱贫时代我国反贫困实践在政策层面需要从重经济发展、重制度建设转向重百姓生活,以提升社会政策绩效,建构新时代的社会意义和社会秩序。中观层面的生活世界是一种人际和群体层面的生活世界。当下我国基层社会处于一种“碎片化”的状态,生活世界这一特定的“场域”变得模糊起来,个人之间不再是一种相互沟通、彼此理解的和谐图像[18],因此,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实践需要重构基层社会的“生活世界”,形成一种情感共同体。微观层面的生活世界,是一种个体的“生活世界”,是一种普通人对生活的追求,而这也是反贫困实践在后脱贫时代需要从小处着手、从细微处着手、从普通人的美好生活建构着手的一种体现。

三、相对贫困的介入: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何以可能

如上所述,后脱贫时代的“相对贫困”既体现着社会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也包含着人们期望与诉求的扩大,具有相对性、多维性和风险性等特征,而生活化转向则是后脱贫时代反贫困实践的本质所在。中共十九大已对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做出了科学阐释——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因此,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实践既需要补足各方面发展的不平衡与不充分,更需要满足人民关于美好生活的需要。社会工作具有破解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多重空间,也能够回应美好生活的现实需要[19]。故而,后脱贫时代社会工作依然有介入贫困领域的必要和可能。

(一)贫困的相对性:作为利益协调者的社会工作

随着我国反贫困工作从消除“绝对贫困”向减缓“相对贫困”转变,缩小个体差距、减少发展不平衡、追求社会公平正义成为了扶贫工作的重点。实现公平正义是社会工作的核心价值理念,我国社会工作也一直把促进社会成员共享发展成果作为核心要义,其行为逻辑体现着资源合理分配和普遍受益的原则,在维护社会大众的基本权利、保障社会弱势群体利益方面发挥着重要功能[20]。因此,作为社会利益的协调者,社会工作能够通过专业服务实现社会公正,在后脱贫时代缓解贫困“相对性”的实践过程中,社会工作将发挥必不可少的作用。首先,社会工作能够以政策倡导的方式,从结构层面应对“相对贫困”问题。政策倡导是社会工作的重要职能之一,主要是通过推动社会政策的制定与完善,解决社会问题,推进社会公平公正。在后脱贫时代,社会工作的政策倡导既可以协调个体与政策之间的关系,为社会成员争取合法权益,保障社会资源的合理分配;也可以有效调解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关系,以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其次,社会工作具有资源整合的功能,能够动员和整合社会中的各类资源,为有需求的个人或群体提供更有效的服务。后脱贫时代社会工作资源整合的过程亦是一个社会关系网络和社会支持网络建构的过程。在此过程中,社会工作能够协调各方利益,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利益,从而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最后,社会工作已经形成一套专业的方法技巧,其平等、尊重、助人自助的专业理念,能够帮助社会成员开发潜能,提高个人能力,进而缩小个体间差距,形成一种解决“相对贫困”的内生动力。

(二)贫困的多维性:作为多面综合体的社会工作

后脱贫时代贫困的外延已经突破了单一的经济标准,转变为一种具有多个维度的范畴。贫困外延的拓展,要求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实践应从多维度、多层面、多领域介入,可以说,经济、教育、社会、健康、科技等方面均是今后反贫困的重点。社会工作有着多维化的服务领域、多样化的理论范式和多元化的方法模型,是一种贫困治理的多面综合体,因此,社会工作能够在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领域发挥重要作用。首先,社会工作能够介入的领域甚多、空间甚广。具体而言,社会工作有金融社会工作、医务社会工作、青少年社会工作、司法社会工作等多个分支领域,上文提及的经济、教育、社会、健康、科技等诸多维度均是社会工作的范畴,因此,社会工作可以满足后脱贫时代扶贫工作的多元化需求。其次,社会工作的专业方法较多,要求从业者具有较为丰富、全面的知识技能,因此,社会工作可以针对后脱贫时代贫困内容和成因的不同,形成灵活多样的反贫困方案,有效应对后脱贫时代的多维贫困。最后,社会工作是一门与时俱进的专业,面对后脱贫时代人工智能、“互联网+”背景下反贫困的新挑战,社会工作能够通过履行科学、艺术与政治三大核心属性予以有效的专业回应[21]。

(三)贫困的风险性:作为社会保障机制的社会工作

抵御风险能力的缺失是后脱贫时代贫困的重要成因。伴随着全球化和经济建设的加速推进,中国进入了风险社会时代,这既是一个参与世界风险社会的过程,又是一个自身风险社会形塑的过程[22]。社会保障是世界各国反贫困的主要政策工具和应对手段,其产生、发展和变化直接与贫困归因及贫困风险的来源相关[23]。社会工作是一种重要的社会保障机制,可以成为抵御和治理风险的重要力量,在应对贫困中能够发挥重要的作用。首先,在政策层面,社会福利与社会工作之间具有同源、同构、共变和共生的内在逻辑关系[24],作为一种社会福利发送体的社会工作,是预防与抵御风险的一道保障线[25],能够在宏观层面应对后脱贫时代的风险贫困问题。其次,在社区和组织层面上,社会工作能够通过赋权增能,借助多元主体的力量,发挥各类社会组织的主动性,搭建能动的风险预防与风险治理网络体系,以防范后脱贫时代的风险致贫。最后,社会工作能够从服务对象出发,挖掘服务对象自身潜能及周围资源,引导其提升风险抵御能力,尝试自己面对生活,改变环境,努力将服务对象培育成为具有能动性、自主性和公民权责意识的人群,从而使他们通过自身力量,积极主动地应对生活中的各种风险。

四、走向生活世界: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何以可为

随着经济快速增长,人们的生活意识将逐渐从追求物质价值向追求精神价值方面倾斜,脱贫攻坚的过程也已经改变了贫困地区居民的生活结构和生活观念,提高了贫困地区人口的综合素质及价值判断能力。但当下的反贫困社会工作仍然停留在社会治理和物质追求层面,这导致了反贫困社会工作对“生活世界”的遗忘,难以适应后脱贫时代贫困概念的转型。因此,在后脱贫时代我们需要的是一种走向生活世界的反贫困社会工作。

(一)领域扩宽:将“生活”纳入社会工作的视野

受扶贫趋势的影响,以解决绝对贫困为重心的反贫困社会工作更多地把关注点聚焦于经济的发展,因此金融社会工作、发展性社会工作成为实务和研究领域的热点。但金融社会工作和发展性社会工作均为生存领域的反贫困社会工作,而社会的发展需要经济的支持,经济的发展也需要社会的支撑[26],故此,生活领域应被纳入社会工作重点思考的范畴。

当下绝对贫困问题虽已解决,但经济发展并不等同于美好生活的实现,仍会存有所谓的“丰裕中的贫困”[27],亦即贫困人口在教育、医疗、住房、社会地位、发展机会等方面仍然相对匮乏,社会发展中的不平衡、不充分依然存在,甚至反贫困实践中社会冲突的现象亦会不断产生,在一定程度上会撕裂乡土共同体,造成一种社区碎片化的状态。故而,后脱贫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尚不能达到,反贫困社会工作应将领域进一步拓展,从多维度重构美好的生活共同体。综合考量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专业特性和解决相对贫困的现实需求,笔者认为,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应将重点领域拓展至以下方面:首先,相对贫困并不是一种实在化、客观化的经济现象,它也与贫困者自身的精神状态与心理机制密切相关,因此,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应该着重精神文化领域的扶贫,关注对服务对象的精神帮扶和脱贫地区的思想文化建设。其次,健康的剥夺既是相对贫困的表征,也是导致相对贫困的重要因素。在后脱贫时代健康扶贫是相对贫困治理的重要方式,反贫困社会工作应探索解决健康问题的长效机制,将健康和公共卫生问题纳入视野,以提升人们的生活福祉。最后,相对贫困地区与生态脆弱地区高度重合,生态型贫困治理将在日后的扶贫工作中分量愈益加重。因此,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应关注生态环境建设、注重绿色转向,从而创造美好的生活环境,并促使脱贫群体获得更多的生态福祉。

(二)理念转换:关注案主的“生活叙事”

在脱贫攻坚时期,我国反贫困实践多带有“政治叙事”色彩,有学者将其视为一种综合性的社会治理活动[28]。同样,社会工作最初“嵌入”扶贫领域时,为了追求合法性,也往往与政府紧密相联,进入政治叙事。实际上,真正的反贫困社会工作缘起于生活实践的强烈需求,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内涵也是由生活实践所赋予和定义的,反贫困社会工作的目标就是满足生活实践中人们的未来预期。面对后脱贫时代相对贫困的生活化转向,反贫困社会工作要回归社会工作的本质,回到对人的关心和尊重上,归根于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因为只有通过生活细节和切身体验,人们才能理解琐碎、重复、平淡的日常活动背后的贫困意涵。概言之,作为一种追求“真善美”的专业,反贫困社会工作在后脱贫时代应该关注案主的“生活叙事”,实现一种生活化转向。具体而言,反贫困社会工作的治理理念应该着重实现以下几方面的转变:首先,去病态化是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认识论前提。长期以来贫困被视为一种社会问题,其介入策略聚焦于问题的解决,而反贫困社会工作被建构为一种解决贫困问题的治理技术,受助者的主体性未能显现。然而,问题和优势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社会工作的两个着力点[29]。在绝对贫困已然消除的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应做到“去病态化”,侧重于案主的主观能动性的激发,在生活世界中发掘案主被忽略的优势。其次,去理性化是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现实需求。精准扶贫强调理性化,注重量化考核和专项治理,试图通过将数字在地化、系统化和逻辑化,以提高其信息能力,优化其治理绩效[30]。然而,在贫困治理过程中,理性化、数字化的反贫困实践不仅悬浮于乡村的社会治理过程,更悬浮于乡村的集体与私人生活。在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应通过“去理性化”的反思实践来开展服务,着重运用在地的价值文化,从而使反贫困社会工作真正融入基层社会、回归日常生活。最后,去政治化是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的重要推力。以往的反贫困社会工作多依附于政治,属于自上而下的贫困治理模式。在后脱贫时代更应发动社会的力量,调动受助者的主观积极性,注重利益与价值互助机制的建设,让扶贫的责任逐步回归社区、回归家庭、回归生活。

(三)方法转型:从应用技术理性到重视价值文化

在精准扶贫时期,反贫困社会工作过度重视“精准”二字,社会工作与精准扶贫的“融合”更多是一种技术层面的融合。在工作方法上,反贫困社会工作主要遵循技术理性,注重对服务对象的现实问题和实际需求作出评估,以做到分类扶贫、精准到户。然而,反贫困社会工作的专业化方法虽然能够提高扶贫的精准性,但不可持续扶贫、重返贫困等隐患依然存在,后脱贫时代我国贫困治理工作仍然需要砥砺前行。

就反贫困的现实困境而言,如果反贫困社会工作仅仅通过技术手段来对贫困人群的生活世界进行外在干预和塑形,将无法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因此,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社会工作需要进行一种方法论的转型,从前提上克服二元化视角的认识倾向,重塑技术理性与文化价值之间的关系,重视对贫困群体生活世界的关怀,倡导多元、平等的对话,在价值与理性互构的基础上,共建一个综合的反贫困共同体。笔者认为,反贫困社会工作的“方法论”转向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首先,反贫困社会工作不仅需要沉入贫困社区、深入贫困家庭,更需要走向贫困者的日常生活世界,帮助其发掘生活的意义,赋予其生活的信心、能力和活力。其次,面对现代性消解的日常生活,反贫困社会工作应通过对贫困文化和文化贫困的治理,从观念、能力、行动方面,关注“人”的存在与发展,激发贫困群体的主体性,重塑人与社会的关系。最后,贫困者的日常生活世界具有情感因素,后脱贫时代的“相对贫困”也具有情感的维度,因而情感是社会工作开展反贫困实践的主要途径和重要技术手段[31]。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社会工作需要从情感治理[32]的视角关注贫困者微观生活世界中日常化、个体化、主观化的情感问题,并使其在以日常生活为基础的总体性关系中感受自我价值和社会生活价值。

五、结 语

在后脱贫时代,现有标准下的绝对贫困问题虽不复存在,但成为新的贫困治理重心的相对贫困是一个更为复杂的概念,我国的反贫困事业依然任重道远。作为一门因反贫困而生的专业,社会工作在后脱贫时代的反贫困领域更是有着广阔的介入空间和用武之地[33]。面对后脱贫时代社会工作如何参与反贫困实践这一新兴议题,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具有嵌入生活的必然趋势[34],反贫困实践亦有着回归生活的现实需要[35]。因此,在后脱贫时代我国反贫困实践与社会工作有着耦合互构的特性,走向生活世界成为我国反贫困社会工作的历史必然。具体而言,后脱贫时代反贫困社会工作要实现日常生活转向,一方面要回到身体,从最基本的感官经验出发,改善个体对时间、空间和外部世界的感受能力,改变人们的行为模式和精神面貌;另一方面还要将反贫困社会工作引向文化习惯和社会关系层面,牢固地建立贫困地区的精神纽带,培育新型道德观和幸福观,重塑社会责任与个人幸福之间的关系。需要指出的是,我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扶贫地区的在地文化、在地资源和风俗习惯等均影响着人们生活世界的建构。因此,反贫困社会工作对贫困人群生活世界的介入有着诸多不同的现实路径和实践模式,但限于篇幅,本文未能结合实践经验进行深入探讨,对此笔者将另文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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