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少年的我就读于湍河岸边的小城,而我所出生和成长的小村与它仅一河之隔。从年幼时,每逢周日,跟随大人或是伙伴们拥入小城,到后来的求学于这座城市,朝夕地相处,近距离地感受,总觉得小城呢,就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热忱地伸张她的怀抱,温柔地拥抱了我。
蹭书
小城于我,印象最深的是古城路与新华路交汇处,有一处空场地,就在市电影院的前面,本来它是闲置着的,也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有一天,市内的流动书摊都汇集在这里了。
这以后呢,我和村子里一样大的孩子们,便心心念念着每个周日的到来,可以去流动书摊“蹭书”看。无论是湍河的丰水期,或是枯水期,在大丁桥建起以前,乘船或是过木桥都是有危险的,可我们都不在乎。
这里摆书摊的,有老年人、中年人,也有小年轻,他们大多用轻便的杨树木材锯下的薄木板装钉而成书橱,有正方形的,也有长方形的,里面再用较小的木板隔成小的方格,来摆放不同类别的,比如小人书类、画报类、杂志类、老旧藏书类等,摆放得齐整,就容易查找。书橱的一边挨着地面,另一边用两根稍微粗些的木棍儿支起来,来看书的人呢,不用多弯腰就能伸手够到想要的。
也有细心的摊主,怕书会因掂来拿去有损伤,就用橡皮筋绑扎固定,更高级些的,还做了透明的玻璃柜,把比较昂贵的书籍摆放到里面并小心地上着锁。
我们平常去看的小人书,看一本是二分钱,五分钱可以看一个完整的系列,倘若狠狠心花上一毛钱,那么一个下午所有的书就随便你挑选。规矩是规矩,我们这些娃娃爱扎堆儿,凑热闹,而大多数的摊主稀罕人多,会只收二分钱却叫我们随意翻看。我们自然欢喜,小板凳上一坐,给了摊主二分钱,一个上午或是下午,不觉间静好的时光就这般过去了。如今想来,仍是感怀那时,少年的我们读书时的投入和单纯啊。
那时候,《西游记》《红楼梦》是我的最爱。当读到孙悟空的师傅唐三藏真假不分误把妖魔当好人,无端斥责悟空时,我会恨得咬牙切齿,真想为孙悟空打抱不平,好糊涂好无用的唐三藏啊!当读到黛玉牵挂宝玉深夜前去探望而不得进,误会之后凄凄惨惨状况,我会和黛玉一同哭泣,怜爱这痴情又专一的女子……
其他的,《水浒传》《哪吒傳奇》《白蛇传》等等,我也有读,只是记忆都不很深刻。也许,就是这些童年时期的零碎的点滴的阅读,真善美渐渐地根植于心,于文字也有所领悟和亲近起来。
蹭书摊,有安心的时候,也有不安心的时候,有的摊主善良,而有的摊主奸猾些,总不叫我们多看。我和丁婶的儿子小刚总是背过那些摊主,私下里交换了看。不过我们看着小人书,虽心有忐忑而惴惴焉,可偷偷地乐会更多一些。也许,那些善良的摊主是知道我们这小把戏的,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正因为是“蹭”来的,才格外爱惜,拿到一本书,仿佛捡了珍珠美玉般,读得更是迅速更是认真。读到日头正中,或是日头偏西,摊主唤你一声:嗨,小孩儿们,回家吧!方才不舍地起身,携手离去。
摆地摊
古城路与新华路相交的路口,小城人叫它丁字口,市电影院和小城有名的星光厂都在此处附近,是小城的中心地带。是不是正因如此,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村里的叔叔婶婶们经常来星光厂的门口摆地摊呢?
卖什么呢?应季的菜蔬之外,乡间地头的野味儿,树上采摘来的香椿芽儿、槐花儿、榆钱儿和葛花,地里掐来的芝麻叶和塘里采来的莲子,挖出来鲜嫩的荠菜,可以去暑气的三根(黄黄苗根、茅草根儿和苇子根儿),这些物件很受人欢迎。
蹲摊儿,也是有诀窍的,一是能够坚守阵地,二是得有眼力见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行不通的,你勤快些,天天蹲着,顾客看你面熟,想着这是个老卖主,便信任于你。如果你又能察言观色,揣摩买家大概的需求量和购买力,小心应付,那么一回生,二回熟,打过几次交道,喜欢你了,下次必定还来找你。
星光厂正大门进去百十米,有一户做冷饮生意的人家,那时候,还没有如今冰激凌、雪糕等各色各样的冷饮。夏天的时候他们做了冰棍来卖,批发加零售,比较便宜。偶尔菜卖完得快,父母亲心中喜悦,就会买上几根方方正正的冰棍给我尝尝。天真是热,而冰棍真是甜,我小心翼翼地,揭掉包裹在冰棍外层的那层光滑的薄油纸,轻轻地用舌尖去舔一下,哇哦,一下爽甜到了我的心里面。
后来,父亲母亲干脆给做冰棍生意的人家交了点儿押金,租借来冰棍筒,装满冰棍,叫我蹲他们旁边儿,卖给过路的人解渴吃。一根冰棍自然赚不了二分钱,可是我蹲着,热了渴了,随时有冰棍可吃,倒是一件最大的乐事。有人说,不吃冰棍的夏天不叫夏天,我想我的夏天就是最好的夏天了!
赶集
少年的我陪着父亲母亲去摆地摊,去卖菜,有了收入,再攒一攒,遇到年啊节啊,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去小城里最繁华的街市,去赶集。赶集可是最最有趣的事情。
古城路是步行街,从北头到南头,各种货物,从针头线脑、饰品、鞋帽、衣服,到布匹、日用品、家用电器等应有尽有。最吸引我的还有各种临街的小吃。
小西关口的邓县老百货大楼,团结路上的工业品,以及南桥店和舒心园,于少年的我都是购物的天堂,快乐的天堂。那琳琅满目的货柜,那活色生香的鲜物,那各色装扮的行人,那满面春光的笑颜……总带给我无限的遐想和乐趣。
看不够,玩不够的我,总是不时地被什么吸引而踟蹰不前,被父母落下好远。也总是在父亲母亲“该回家了,该回家了”的催促声中,无奈离去。
新华路最东端的大东关菜市场,南桥店最西端的新丰市场,这两处都是小城有名的菜蔬和生鲜类的批发市场。每天天色微明时,就有大批的菜农和菜贩吆喝叫卖,声音时高时低,不绝于耳。小城早起晨练的,还有专门赶早集的会到这里来,挑选最新鲜的,却又是最优惠的菜蔬回去。父亲母亲也会带了我过来看看,割上二斤猪肉,买上几样可以多放些时日的青菜。
就是在这里,我不仅能够清楚地辨别各样的菜蔬和干菜,还能很快地分辨出猪肉、牛肉、羊肉来,我还学会分辨出草鱼、鲤鱼、鲶鱼的不同……
由此,我有了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的资本,我绘声绘色地跟他们述说我所看到的和听来的,以及我所能够随机地发挥出来的。他们围着我,一眼不眨,我越说越有劲儿,颇有些小骄傲,尽管打小我就不爱多说话,还很羞涩。
追梦
九十年代初期,走进位于小城最繁华地段新华路的第四高中时,我,像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同学一样,正值芳华,既蓬勃生长,又无所畏惧。
我们中的大多数,一面在努力奋发,想要走进心仪的学校,另一面在稚嫩的心里有了小秘密。高二文理分科时,理化成绩总是班级倒数的我,自觉地选择了文科。班里的文学爱好者以语文课代表阿辉为首,他们还成立了文学社,吸纳了校园里不少的忠粉,我是其中并不显眼的一个。
文学社办了一份手抄报,用来发布校内的同学们的文学作品。因为我的写作还不错,担当了部分的编辑工作。我们热情满满地办了有五六期,因高考的即将到来而匆匆结束。
学校后面有一段老城墙,我们这些文学社的积极分子逃过老师的眼睛,秘密“集结”,不知计划过多少年少轻狂的美好!城墙边上的那片青青竹林里,也曾留下我们无数张青葱的影像,至今它们依然完好如初地躺在我的厚厚的相册里,温暖着我。有时,闲下来,翻看着一张张动人的笑脸,抚摸他们可爱的眉眼,我不由心头一热。
我们还煞有其事地举办周末的采风活动。我们骑著自行车,沿着湍河南岸,从东向西,穿街过巷,经铁西,到城南的月牙池、花洲书院,再到城东的市第二高中,环绕一圈,回到学校。把小城内的纵横交错的几条主要街道,认认真真地勘察一遍。
是那时,我脑海里才真正地拥有了我所成长的小城的大概模样,它和怀抱小城的湍河一样,就像是我们的母亲,永远安静地端详着我们,爱抚着我们,也哺育着我们,肤浅的我们可是常常地浑然不觉。
源于这份手抄报和社友们互相鼓励的力量,我竟然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利用零零碎碎的时间,仔细阅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从此,孙少平扎根在我的心里,我觉得我就是另一个他。
少年时读李贺诗,总是觉得“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幽深而曼妙。随着年事渐长,越发觉其内涵宏远而神秘。记忆里的东西,即便被岁月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在梦的一角,仍然如夜空边缘的微星,闪闪烁烁,明灭不定。人们说,童年是酸中带甜的味道,我呢,只把它当成一种微光,照亮我一生的前尘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