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磊
夜读聊斋
夜读聊斋,我想读得不紧不慢
像风,清风徐来地翻过孙子楚的痴情
王六郎的侠义,叶生的怀才不遇
我想读得像个中年人,历经世事,胸怀宽阔
但我悲从中来,终有不能
夜读聊斋,就是要将命押进去读
读出劫数中的翻转,世事中的呼应
读出一个穷书生,他的软弱无力
命数中的求索、宏图与不堪
就是要将所有魍魉魑魅的悲情读进骨子里去
替老贡生退出这个时代,还原鬼狐的修行
孤独地成全自己。就是要站在天地大义上
读出孤坟上荒草的沧桑,让革命者、殉情者
让千千万万悲苦的人借我之身站起来
但我读得涕泗横流,终有不能
仿佛每个人物都抵达我,成为亲历
纷纷涌过来,仿佛我就是那千千万万的
命中注定,任凭这个老贡生在笔下的时代
不断地替我反击,替我正名
落日赋
落日是我的经卷
高兴时,倚在工作室飘窗前等黄昏
一看到落日藏身松树林,走进写字间
翻开那部旧书,我就想哭
看到叶生、王六郎、孙子楚,看到我
着迷的晚景与去路,我就想哭
一站上高处,我就会被自己迷住
想到我所拥有的,不都来自于想象
站上高处,我就能找到幸福
而在高处,落日映照流云和群山
捎来云霞的慰藉,照亮我的孤独
我就想对这个世界,分享我的富足
在飄窗前的那座慈云寺上,看到落日
也怀揣一颗慈悲心,我就有勇气
从老贡生的笔锋里,接过书生的前途
太阳落山后,在我的内心续上灯火
引来美和传说,建造广厦、庙宇
安置白雪公主和美人鱼
梅南山观落日
就在这里了
守着这群青年学生
想到这世界没什么不可能
没什么必须得到
我就应该在梅南山上
守着这栋文外楼
为落日着迷
领受自然的昭示
被几个学生围着
探讨世界的爱与奇迹
要是我的爱人还会到来
落日大美
落日含悲
她会在落日中捉住我的眼泪
秋夜进湖
梁湖静谧如我的心
拐上进湖的栈道我就能感受湖上雾水
与氤氲,倚在垂柳旁看湖边暗影
我就能听到草木的声音,一眺望灯影
捉住月牙儿,我就能捉住内心
蹲在栈道的拐角处,摁上水泥台沿
摩擦青苔和润湿的软泥,我低头
就看见一株绿芽从台缝中挤了出来
我歪在水泥台沿,陪它小坐
任湖风吹送着水波。一只萤火虫
悄悄地从树影中闪了出来
从不担心飞向哪里,只取悦自己
而一丛败荷已在浅水湾接受自然的凋敝
我站上沿湖的石墩,向着远处水域
喊了一嗓子,除了秋夜的梁湖与回音
我与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关系
秋夜散步
放下手头的活儿,我喜欢悄悄地
摸进夜色中去。我满怀期待
走在道路绿化带旁,踩着行道树
阴影,像书生等着月光的回信
我喜欢倚着行道树眺望霓虹,穿过
张开的叶子,看高楼伸向星空
我就能找到自己,向着夜色张开
而拽着头顶的虬枝,晃两下
枝影婆娑,抚摸掌心的凹痕
我就能确认自己对生活的满足
走在这条伸向湖区的路上
只要心怀流水,总能找到未来的路
而秋夜夜色笼罩,无论来路
去路,都是归途
登高
云很轻,骨头很重
上圣堂山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追着薄雾
扶栏或贴石壁前行。每走一步
都耗费着心力,每走一步
都小心翼翼。直到被朋友们甩在身后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一步一个脚印
上到半山腰,面对消耗的时间与气力
我突然对登顶失了兴趣。我埋头
想了好久,直到风吹薄雾
送来草木的清香,我才明白了登顶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认领自己的心
如同我写作,从来只是为了成全自己
在圣堂山,我发现那些古树被峰峦
修炼的身形越来越只属于自己
那些巨石孤绝的模样,越来越只是在
取悦自己。如同我这些年那么费劲
只是为了与清风、白云通信
所以我深信,只要能攀上那几阶石阶
登上山顶,拨开薄雾
我就能收到白云的回信
废墟
回家后我就喜欢在东风村拆迁地待至天黑
独自守着这片废墟。忧伤如影随形
只要踩上推土机拱出的软泥,眺望灯火
我就发现我的故乡也藏在灯火中间
是软的、亮的。但我更喜欢踩着碎步
向夜幕深处走去……多年以后
我也许会以这种出走的方式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知道,面对这片废墟
我已丢了故土和出生地,这种缺失
正好对应着我的写作———我爱故乡
但十多年了,我已将梦想托付给了异乡
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故乡缺席
对于重返故乡我已不抱幻想
但我信任夜幕下的东风村,每当我背对
灯火,向前走一阵,身后总会传来一阵
虫鸣,是已故的奶奶常领我听的那种声音
(责任编辑:哨兵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