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华 靳 波
(①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历史文化学院 甘肃兰州730020②四川轻化工大学音乐学院 四川自贡643000)
1959年青海省都兰县诺木洪汉葬古墓群出土了一块彩色“毛席”(藏语称为“溜”)残片,通过考证,这块用牛羊毛纺织而成的残片是地毯的原初状态,是3000多年前藏族先民羌人用来御寒的生活用品。作为藏文化传承的载体,历史悠久的藏毯纺织行业在青海地区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现今青海省着力打造“世界藏毯之都”,机织毯行业以产业集群化模式蓬勃发展。但是,作为安多藏毯源头的加牙手工藏毯,如今只剩下一户家庭默默坚守,徘徊在不可持续的边缘。传承百年的加牙藏毯于2006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第一批代表作名录,第七代手工藏毯编织艺人杨永良被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加牙藏族织毯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
在历史上,编织技术与纺织生产是伴随着农牧业的发展逐步得到改良和提升的。藏民族在开发毛纺织原料及毛纺品制作技术方面有突出贡献,体现了民众优秀的创造力。在吐蕃时期,唐蕃缔姻,内地的手工业技术传播到了雪域高原,其中就包括纺织技术。同时,吐蕃也借鉴了周围各国如天竺、尼婆罗、波斯等国在纺织工艺方面的成就,形成了藏族独具特色的纺织技术。手工编织技艺在雪域高原十分普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专门用来编织的器械,比如纺锤和织机,甚至这种纺织工具被民众视为代表女性的符号。这种日常的手工劳作以本地牛羊毛为主要原料,为家庭生活提供可以御寒的生活用品,如被、氆氇、毯等毛纺织品。东汉时期,青海湖地区已流传栽绒藏毯的编织工艺。至公元十八、十九世纪,随着藏传佛教的弘扬,清朝政府与高僧喇嘛之间往来频繁,藏毯作为贵重礼品传入内地。清代中期是青海地毯织造业开始萌芽的时期,以当地牧业产出的藏系绵羊毛为原料,在吸收藏族传统艺术的基础上,形成了独特的藏族风格艺术品。清朝中晚期,青海藏毯获得进一步发展。清末到民国的百年间,青海湟中县加牙村成为高原著名的藏毯专业村,藏毯编织技艺的传承以加牙村杨氏一族为代表。[1]
加牙村在历史上是一个藏族聚居的村落,距离塔尔寺(藏语称为贡本贤巴林,意为十万佛像弥勒洲,简称贡本)大约4千米。“加牙”为藏语,本名来源难以详考,在民间流传的关于村名来源的诸多说法中,有一种说法相对来说更有说服力:在湟中塔尔寺住有加牙活佛,传承至今已是第十四世,第一位加牙活佛就是出生在这个村庄。现今的加牙村是一个藏、汉、土族聚居的高原农区村庄,位于距离西宁市26千米的湟中县上新庄镇,海拔2770米左右,地貌类型介于高山地带和丘陵地带之间,村庄周围有大面积的农田分布。当地人的生计方式以农耕为主、外出务工为辅。
清乾隆年间,塔尔寺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和修葺。为满足寺院内部装饰以及僧人修坐的需要,加牙村的织毯匠人为塔尔寺供应卡垫和装饰用的挂毯等手工艺品,那是加牙村藏毯编织业声誉闻名之始。关于加牙地方藏毯的起源,《湟中县志》有这样的记载:清嘉庆年间,宁夏地毯工匠大、小马师来加牙村,村民马得全、杨新春二人拜其为师,学习栽织地毯技艺。杨、马两家的地毯手艺,世代相传。[2]同时《湟中县志》第六编人物一章又有这样的记载:马得全(1902-1960,马场藏族乡新城村人)杨新春(1910-1963,加牙村人)皆以栽织纹毯闻名。相传清代嘉庆年间,由宁夏来加牙村的地毯匠大、小马师二人,被马、杨两家拜为师傅,传授栽纹毯技术。马、杨两家学得织毯手艺,相传六、七辈人,近180多年。[3]由村民马得全和杨新春的生卒年代可以看出,他们是无法与嘉庆年间(1796-1820)的宁夏地毯工匠大、小马师相遇的,所以关于拜师的说法,县志第六编的记载相对更准确。
“手工艺的发达,并不是依靠促进作者的力量,购买者的需要并没有使手工艺得以繁荣,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材料的存在。这是地方工艺赋予手工艺的显著特质,天然材料与风土气候促进了特殊的乡土工艺的生长。”[4]加牙藏毯作为一种民族民间工艺,不可避免地带有地域生态的烙印。青海境内分布着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加牙藏毯的主要原材料取自牧民们饲养的藏系绵羊、山羊、牦牛等牲畜。藏羊是古代羌人所养羊种的后裔,[5]根据饲养的自然环境分为草地型和山谷型两个种类。其中山谷型藏羊毛密度大、光泽好,具有耐酸碱的特点,是做地毯的优质原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生长在这里的藏系绵羊毛色纯净,羊毛较粗,弹性好、纤维长,有黑、白两色。青海地区编织藏毯的通用原料“西宁大白毛”就是出自青海藏系绵羊。
加牙藏毯的制作工艺具有丰富的传统民间文化底蕴,从材料的选择、捻线、染色到编织,所有工序都是手工制作。为保持线纱的毛质不被损伤,传统织毯匠人一般用矿石、核桃、槐米、大黄叶根、红花等天然矿植物作为染料进行低温染色,运用这种传统染色技术进行着色后的毛线,具有不伤毛、弹性好的优良品质,同时色彩寿命极佳,颜色鲜艳,不易褪色,耐光耐热。加牙藏毯以卡垫(垫子)、马褥毯、炕毯、地毯、艺术挂毯等种类为主,做工精致,工艺讲究。加牙藏毯在编织技艺和图案设计方面,除了保留传统藏毯的编织技艺而外,更多地将藏、汉、回文化融为一体,色调搭配和谐,构思精巧,别具一格。安多藏区的藏毯多遵循加牙藏毯的风格,在海南、海北、贵德、平安、乐都、湟源等地均有分布。
杨氏加牙藏毯采用传统“手工连环编结”,即“8”字扣手法编织,每5厘米的经线上大约9-13个扣,毛线断面的长度大概1.5厘米,其工艺堪称精绝的特点是:一是匠人可以不用图纸,凭空织出图案;二是藏毯制作上架后,一次性完成编织、平修、剪花等全部工序,无需二次修整;三是杨氏匠人所制作的藏式一杆旗马鞍韂毯和骆驼圆形鞍韂,是其独有的手工技艺;四是破坏、磨损的加牙藏毯具有可逆性,杨氏织毯匠人修补藏毯的技艺也堪称一绝,不论是磨损还是火烧都能恢复原状。
加牙藏毯所产生的地区是河湟文化传播的中心区域,古时被称为“三河间”。从古至今的河湟地区,是多民族汇聚分布的地域,古有戎、羌、氐、鲜卑、吐谷浑、吐蕃等民族在这一广阔地域繁衍生息,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地域文化;现有汉、藏、蒙古、土、回、撒拉等多民族杂居生活,延续着多元文化互融共生的图景。河湟地区不仅是农耕文化与草原文化的荟萃之地,民族构成的多元化还使这一地区成为儒家文化、藏传佛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互融共生的地域。多民族汇聚分布,多种文化传播交汇,也为民族文化重构、创新与延续提供了可能和机遇。
加牙藏毯的主要创造者是源于内地的汉族杨氏一族。杨氏加牙藏族织毯技艺传承至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根据杨氏家谱记载,清代杨家祖上杨正贤、杨正泰兄弟四人由南京诸子巷迁居至西宁、湟中等地。他们的迁居应是与明清时期边疆屯兵政策有关,杨氏一族随军从当时的金陵迁至青海。杨正泰在加牙村安家,时逢地毯工匠大、小马师由宁夏辗转至此,杨家便向二人学习了地毯栽织技术。拜师学艺一事可以说明,清代河湟地区是人口流动、迁徙相对频繁的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相互接触促进了民族文化的交流与传播。也从侧面说明,民族混居的程度越高,民族间在经济、社会生活各领域交往与互助合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越有助于增进相互了解、共同发展。[6]杨家从杨正泰子孙杨喜章开始以织毛席、褐衫、马褥毯为生,清乾隆年间塔尔寺扩建,杨氏地毯匠人为寺院编织了大量修坐用的卡垫。第七代传人杨永良的祖父杨如泮是当地有名的地毯匠,他的五个儿子都学习织毯,其中以杨怀春和杨兴春(《湟中县志》上为杨新春)技艺最为精湛。第七代加牙藏毯传人杨永良从八、九岁开始学习洗毛、捻线、纺线;十二岁左右在父辈杨怀春、杨兴春、杨宝春等人的指导下编织简单的卡垫、马褥毯等;十五岁时就能独立完成从捻线、染色、放线(机架子上缠绕经线)、栽织各种图案等各工种序。杨氏织毯匠人不但能熟练掌握祖传的各种工序和图案制作,还能根据顾客要求编织花色和图案。
杨氏家族习得宁夏的地毯编织工艺之后,在制作实践中对编织图案进行了丰富和创新,将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有机结合,根据不同民族的文化特点,充分考虑其审美特征,创造出了一系列的精美图案。藏毯的图案是传统文化和地方文化充分体现:花纹有山水、龙凤、花卉、人物,图案设计精巧,四周按照不同顾客的爱好,织出鱼、鼓、玉板、花篮、笛、剑、莲花、阴阳扇、葫芦、琴、棋、书、画、菊、竹、梅、兰、桃、榴、寿、柿,亦有琵琶、如意结、塔、伞、双鱼、火轮、象牙、海螺等图案织物,颇受顾客欢迎。[7]藏毯图案以玫瑰景、毛细景、三蓝五彩、对头牡丹、桃柳寿柿、鱼鼓箭板、琴棋书画、梅兰竹菊、松鹤延年、藏八宝、汉八宝等祖传图案为主。匠人在制作藏毯时没有图纸,可将各种图案随心组合。
加牙藏毯的消费群体除了汉族和藏族民众而外,土族和回族的民众也对加牙藏毯特别钟爱。为了符合各族民众的审美习惯,织毯匠人特别搭配了具有民族特色的颜色和图案,比如适合藏族民众的藏毯颜色鲜艳,栽织吉祥图纹和藏八宝等深受藏族民众喜爱的图案;回族民众所用的毯子多为蓝色系,栽织花草等图案。农区和牧区所用的藏毯也有区别,农区所用的毯子较厚,有良好的保暖效果;而牧区用的毯子相对薄一些,便于搬迁。如今,为了适应现代生活的需要,织毯匠人突破了传统藏毯的种类,也开始编织挂毯,并根据消费者要求设计出了沙发坐垫,还可以编织整套的汽车座垫,图案赏心悦目,颜色华美自然。
藏毯是生态资源和人文资源因缘际会的产物,一方面它反映出生活于雪域高原的民众就地取材,为健康生活创造日常用品的劳动智慧,另一方面它与藏传佛教文化结缘,在扩散中传播与传承民族文化。正如柳宗悦先生所言:“人们有必要对宗教与工艺之间的缘分进行探索,而不能将其视为不过是器物的事情。”[8]作为藏文化的载体,藏毯虽集生活用品、工艺品、商品于一身,具有极高的实用价值、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但更具有鲜明的历史文化价值。在早期,藏毯编织业以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性质,为大量民众提供了生计方式,也为远近的消费群体提供了具有较高实用价值的商品。藏毯本身和流传千年的手工编织技艺,是研究我国藏族历史、文化习俗以及民族关系的一个重要渠道,为梳理民族文化传播的脉络和探索民族文化传承的规则打开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民间手工技艺是民俗生活的物化与遗存。无论在任何社会中,艺术从来都不是纯粹从美学内存的观点来定义的。[9]任何工艺都必须放置于特定的社会生活模式的情境里,才能在文化上具有代表性。民间手工艺为传统民俗生活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最基本的物质资料,人们的衣、食、住、行离不开民间工艺创造出的各种器物。民间手工技艺的发展使人们的生活更加便利,民俗生活的发展程度也可以从民间工艺的发展程度得到实证,两者之间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民间手工技艺创造出的产品在实用于民俗生活的过程中,其工艺之美才得以彻底体现,而民间手工艺品所包含的生活之美极大程度上丰富了民俗生活。两者之间存在着相辅相成的互动关系。民间工艺与民俗生活模式承接,应生活之变而变,在审美理想和生活理念之间实现了全面调和。
特定的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环境为民间手工艺创生和发展提供了土壤和养分。青海地区的天然牧场与谷地平原为生存于此间的民众提供了衣、食、住、行的物质支持,并为当地的民间工艺行业提供优质原料。民间工艺被赋予文化的重要内涵,必脱离不开特定的人文环境。加牙藏毯自身之所以被赋予地方文化的特殊性,其另外一个诱因就是与藏传佛教寺院塔尔寺的不解之缘。塔尔寺自建立起,就与当地信仰藏传佛教的各族民众有着动态的互动关系。塔尔寺因其自身扩建、修整的需要,带动了当地的一些手工艺行业,比如加牙藏毯的成名,是因为重新修建后的塔尔寺需要挂毯和卡垫;另外当地的铜器铸造、泥塑、鎏金等手工行业,也因为寺院而创生发展。与此同时,寺院艺术也流传至民间,比如湟中的堆绣工艺,最初就是由寺院的艺僧传授给当地民众从而发展起来的。
据加牙藏毯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杨永良介绍,过去编织藏毯所用的是木制结构的编织架,相对简易,宽度和长度都不能按需调节,不利于编织较大尺寸的藏毯作品。后来织毯匠人在编织架这一主要工具上进行了革新,采用了地毯厂里的现代编织架,钢铁结构,横梁可以伸缩,编织尺寸不再受纺织架的局限。其他工具一直保持着原貌,没有特别的改进,所用的割刀、剪刀、筘子(铁制、耙状,用以打紧纬线,将纬线推到织口),都可以找会做铁器的师傅制作。纺锤、纺线车、缠线架子、挄线拐子这些用来纺制毛线的工具在过去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很少用到了。织毯用的经线和纬线是从天津地区的工厂发货过来的,而栽织的各色毛线也不必再通过复杂的工序自己纺制,可以从省内的工厂进货。何况村里很多人家放弃织毯后余有大量的毛线,杨永良师傅都回收过来,堆满了他传习所的工作间,几年都用不完。
加牙藏毯技艺的传承方式是家族式传承。最初,杨氏祖上是不允许女子涉及藏毯制作工艺的。这一禁忌主要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避免手艺外传、增加同行竞争者;二是为保证藏毯的品质,因为男人在手劲和力度上都比女子有优势,做出的藏毯更加紧密牢固。全手工的藏毯制作效率很低,后来这种禁忌慢慢弱化,女子不但参与原材料的处理工序,也参与到了藏毯栽织的工序中来。尤其到第七代杨永良兄弟这一辈,藏毯制作队伍人数锐减,织毯手艺也就传给了妻子和儿女,彻底打破了传男不传女的传承禁忌。
加牙藏毯始终保留着传统的小农经济的销售方式,没有尝试过点位销售的途径。近年来,随着机织毯在市场的强势占据,加牙藏毯在市场销售领域更加举步艰难。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范畴之后,加牙藏毯在销售方式上稍有拓展,增加了展会销售和网络销售的方式。杨永良在文化部门组织的一些展会上展示织毯技术,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宣传和营销的作用,对提高藏毯的销量有一定作用。与此同时,还在网络上通过第三方挂网销售。这两种销售方式的出现虽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加牙藏毯的销售困境,但体现了民间手工技艺在适应经济环境方面的尝试和努力。
加牙藏毯的辉煌时期是在20世纪80年代,村里90%以上的农户编织藏毯,全村有400多付机梁,真正是“家家响织机,人人织毯忙”。在当时曾经流传过这样一句俗语:姑娘嫁到加牙里,不捻线着干啥哩。杨氏藏毯第六代传人杨兴春、杨怀春等人作为技师指导织毯,并负责最后的平整和剪修成形,在他们的带动下,加牙村产生了一大批织毯艺人。那时杨氏藏毯第七代传人杨永良兄弟也已成长为织毯能手。加牙村编织的藏毯卡垫,每年以3000-4000片的数量,销往西藏、四川、甘肃、内蒙和青海等地区,为当地村民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效益。
人类社会步入后工业社会、信息时代之后,人们的生存环境、生产方式以及生活方式发生了深刻变革。在社会生产方面,机器制造遍及各类物品,手工技艺的道路趋于狭窄。现代文化和现代生活方式打破了传统文化代代相传和自然延续的客观条件,交通、信息、媒体的发达,使乡村改变了过去封闭的面貌,人们在谋生手段上有了更多的选择。这种影响在藏毯编织行业表现得更为深远。20世纪90年代以后,加牙村的藏毯编织由盛转衰,村里很多人家收起了机梁,原来从事藏毯编织的人们在农闲的时候选择外出务工。从事藏毯编织的人家越来越少,从业规模遇断崖式萎缩,昔时“家家织毯、人人捻线”的繁荣景象一去不返。
自然生态的重要变迁一度加速了青海草原沙化和草质退化的进度。青藏高原牲畜的数量相较过去有所减少,产出的毛绒也与过去相比有明显的质量差异,使藏毯原料的供应和品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响。从藏毯自身来看,家族传承模式相对狭隘,导致了一些编织技艺的失传,现在的织毯匠人只能栽织祖辈传下来的固定图案,失去创新的动力。另一方面,手工藏毯传承有断代危险,后继乏人。年轻人宁愿外出务工也不愿选择藏毯编织作为生计方式,造成了织毯劳动力的流失。从市场竞争来看,家庭手工生产效率低,而成品价格比工厂机织毯高出许多,无法在市场上获得竞争力。牧民定居后,不但是牛羊的数量急剧减少,牧民们转行谋生,马垫、鞍韂等用品失去用武之地,加牙藏毯也失去了重要的消费群体。多种因素作用下,加牙藏毯存在的社会基础正在逐渐消解,很难实现活态保护和可持续性发展。
以文化部、财政部、国家民委和中国文联联合实施的“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为标志,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于2003年全面启动。2006年5月,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划分十个类别,包含共计518项代表作,青海省湟中县的加牙藏族织毯位列传统手工技艺分类之中。
为保护藏毯编织工艺,政府相关部门制定了保护方案,2007年前后,通过培训技工和管理人员等方式,发挥加牙村的示范作用,带动其他民众从事藏毯编织。湟中县扶贫办为加牙村提供了80架机梁,利用农闲时间恢复加牙藏毯的生产。在保证藏毯成品销路的前提下,复苏效果也并不理想,加牙村的藏毯编织业不可逆转地凋零。
目前,湟中县设立了非物质文化体验中心,当地具有代表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由各自的传承人在那里进行展示活动。加牙藏毯的传承人杨永良没有参加展示活动,他说农忙的时候没时间去展示,而且他家距离体验中心路途较远,来去不方便。藏毯传承人杨永良有自己的传习所,就建在他家附近,里面有两架机梁,堆放着用于织毯的毛线和一些藏毯成品。据杨永良说,除了子女以外,他的传习所里没有其他学徒。加牙藏毯目前的消费群体主要源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收藏者和慕名而来的游客,由此可以看出,加牙藏毯作为一种生活工艺和实用工艺(The Practical Art),正默默地退出民众的生活世界。
加牙藏毯的萎缩与濒临凋零,只是现状堪忧的民间手工艺的一个缩影,还有更多生产性民间工艺项目在机械生产扩张的时代面临着失传的危机。民间手工技艺作为一种民族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是民众的智慧和创造,留存着民族的生命记忆,是一个民族活的文化基因,为传扬民族文化发挥过重要的物质载体的作用。
民间手工技艺创生、发展、演变规律的背后,是人类文明发展、演进的印迹。保护民间手工技艺,尤其是即将断代失传的项目,其过程和道路必有诸多曲折和艰难。在维系加牙藏毯的生存基础和可持续发展方面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加牙藏毯的保护方面,相关部门按照保护原则做了大量工作,但真正做到使其活态传承还远远不够。
民间手工技艺之所以独具其存在的合理性,在于它创生于特定的自然生态环境,为生活在特定地域的人们所享用并传播。特定的自然物候为民间手工技艺提供天然的原材料,然而物候的变化使特定地域的水土、动植物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变。这种改变直接影响到民间手工技艺产品的品质。对于加牙藏毯来说,加强当地生态环境保护,保持天然原料的品质以维持藏毯的原始品质和属性,是手工藏毯传承和发展的生态基础。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有一条重要的保护理念:活态保护才能维持民间手工技艺的活体存在,并近一步实现可持续发展。具有活态性特征的事物必然要求以动态的措施和手段去维护,这在客观上存在诸多困难和局限。活态保护还有一方面尤为重要,那就是维护民间手工技艺的本真性(Authenticity)。要维护加牙藏毯本真性、防止异化,就要切实地保护其存在的自然生态基础和社会文化基础。《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国发(2005)42号)确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方针,即“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目前,加牙藏毯的保护工作已按工作要求完成,后续的传承和发展还需要多方努力。
对传承人的保护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中之重。成功的传承就是有效的保护[10]。对于代表性传承人的保护力度还需要进一步加强,不光是要使其参加各种工艺类的培训,更要使其开阔眼界,走出自身的局域,促进传承主体在行业间与其他民族的交流,学习成功的经验和方法。交流会上传承人的展示确有必要,但不能使其成为一种流于形式的表演,要切实发挥展示的宣传作用,扩大传承项目及传承人的知名度,为传承项目的活态传承和可持续发展打好基础。
加牙藏毯的传承主体是当地的农民,受个人能力、资金、信息、人脉等方面的限制,其本身并不具备构建良性传承的外部条件的基本能力,无法在发展和传承手工藏毯的过程中充分发挥能动性,只能依赖政府主导部门。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帮助藏毯传承人拓展视野、提供各种平台和机会增强其传承和发展的能力,是政府主导部门以及社会各类组织的应有之义。除了有效的政策支持和足够的经济投入而外,还应更多地探索和发现相关资金项目与手工藏毯相结合的途径,从客观上扭转困境,消除局限,重燃民间手工技艺行业的希望,才能实现可持续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