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舒 宋守山
2013年以来,在包括党的十九大报告等重要文件中,引导力多次与传播力、影响力、公信力一并提出,合称为“四力”。引导力既是学术概念,又为政策性话语,是对新闻媒体功能认知不断深化的结果,也是新闻媒体舆论功能与主流价值期待的重要链接。然而,尽管“引导力”一词被高频使用,但在不同语境下往往内涵差异甚大,常被混用甚至错用。
新闻媒体不可能完全“镜像世界”,亦难以绝对“客观中立”,而多被用于“框架”世界。这具体表现为新闻媒体依据自身的价值取向,依托新闻叙事来“阐释”世界,进而构建秩序。新闻媒体引导力的内涵,可从三方面认识。第一,作为新闻舆论的一种作用力,它的实现既是主客体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又来自于政府机构及有关部门的行政赋权。对其的考察并不能仅局限于新闻媒体自身,也应对其话语权力的产生与实现进行考察。第二,其实现来源于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即依托新闻叙事对新闻事件等呈现出的外部世界进行重新定义的话语能力。第三,引导力不仅与“举旗”“定向”有关,更与话语效力的实现程度密切关联,这也意味着引导力的实现具有公共关系的范畴,与客体对主体的信任密切相关。
因此,新闻媒体引导力是指作为主体的新闻媒体凭借自身的话语权力,依托其对客观世界的阐释与表达能力,引导作为客体的受众重新定义世界、构建秩序,以在意识与行动层面产生预期效果的综合作用力,具体呈现为话语权力、话语能力及话语效力三个维度。
1.话语权力是引导力实现的前提和基础
新闻媒体引导力与话语权力密切相关,话语权力的强弱、多寡以及实现方式的变化,都会影响到引导力实现的效果。话语权力并非简单呈现为单向的垂直权力关系,而是受到多重因素影响,呈现为不同权力因素间的多维构建。这些因素之间相互关联、影响,既具有形成合力的可能,也存在彼此对抗的风险,其影响因素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第一,政治赋权。新闻媒体特别是主流媒体的话语权力是国家意识形态主权的重要组成内容,与政治权力有着密切的关联。新闻媒体的话语权力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和政治性,其权力的分配、施力的方向与着力点,都会对现实政治产生影响。新闻媒体的政治属性不仅决定了其引导力的施力方向,而且随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及相关政策的调整而进行适配性调整。这也是党的新闻舆论工作被视为“治国理政、定国安邦的大事”“事关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原因。①
第二,话语赋权。话语产生权力。福柯认为“话语即权力”②,话语权力不仅经由话语对世界的再现、阐释、解读与传播来实现,而且还表现为话语通过自身影响力的产生、转化而影响现实权力。不仅职业新闻记者“权力”的取得与话语密切相关,网络大V也基于话语表达改变了此前由传统媒体所主导的话语权力格局。话语也影响权力。新闻媒体的话语与“权力”相互依存、彼此作用。“权力”隐含于话语的表达之中,并通过话语产生作用。“权力话语”的顺利传达以及被正确理解,有利于增强话语的凝聚力、强化现实“权力”,从而使权力作为一种矢量的力得以顺利实现。同时,话语也会对权力形成消解。话语在表达权力、传达权力意志的过程中,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话语的效力会在这一过程中被削减,进而影响话语权力的实现。
第三,技术赋权。媒介技术影响话语权力的实现方式。传统媒体话语权力呈现为自上而下的单向传递路径,互联网使新闻媒体的话语权力变为多向互动的关系。同时,媒介技术影响行政赋权。传统媒体的话语权力多为行政赋权,在运行中时刻受到政治权力的复杂影响。互联网内容生产的去中心化和传播渠道的去层级化,突破了以往科层制的信息管理模式,减少了信息传播的不对称,使得多元话语权力结构形成。
第四,经济赋权。经济赋权是指资本因素基于市场逻辑影响新闻媒体的话语表达,并左右其话语权力实现的行为。“与传统社会相比,现代社会倾向于将暴力机器安排到‘幕后’,而借由话语权施加更为软性、细密的统治。”③在一系列的毛细血管状的权力网络之中,经济赋权相对隐性,是对新闻媒体话语权力产生影响的软性因素。基于行政权力的传媒经营制度、政策设计可以有效提升新闻媒体的市场经营能力,为促进话语能力的提升及话语权力的实现提供物质保障;新闻媒体在市场化的竞争环境中,无论是话语的表达还是传递,都要以受众为中心,实现新闻话语更大范围的传播,以增强其对受众的引导能力。对于政府而言,要通过“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实现对新闻媒体话语权力的掌控;对于新闻媒体而言,要将市场作为资源配置的重要考量因素,通过占领目标受众市场实现媒体引导力的提升。
2.话语能力是引导力实现的条件和保证
第一,话语构建能力。新闻媒体的话语构建能力是指在话语表达能力和信息呈现能力基础上构建符合主流意识形态所需要的话语体系的能力。新闻媒体的话语构建能力一方面体现为对新闻价值的评估与判断能力,另一方面体现为选择适当的话语表达方式、内容呈现方式及传播方式的能力。新闻媒体通过提高话语构建能力,增强新闻话语的针对性和有效性,实现舆论引导力的提升。
第二,议程设置能力。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能力是指新闻媒体在话语构建过程中发挥主观能动性,通过积极的话语表达和对传播方式、渠道的恰当选择,在舆论场中掌握舆论主导权并实现预期舆论引导目标的能力。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能力来源于媒体的“导向需求”,其引导力的实现方式由“单一舆论”到“共识对话”的方式转变,不仅呈现为表达能力、方式的提升,还包括准确把握复杂环境,通过有针对性的“话语塑造”以及与受众的有效互动,完成导向性议题的设置。
第三,凝聚共识能力。新闻媒体的凝聚共识能力是指围绕形成“最大公约数”的目标,聚合多重社会转型所引发的价值离散,从而减少社会运行阻力的能力。凝聚共识与认同的实现密切相关,既是社会发展的内在驱动,也是新闻媒体对社会现代化转型做出的积极回应。共识是认同的现实指向与外在表征,并“以集体意识的形式成为个体认同的强制力量,与个体价值观念形成共鸣,使个体在认同中形成归宿感”④。新闻媒体引导公众达成共识并经由集体意识的强化,最终形成对核心价值的认同。
3.话语效力是引导力实现的诉求和指向
新闻媒体是意义与价值的阐释者,其话语效力是指引导力实现过程中所形成的功效与效验。准确理解话语效力应注意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片面与系统。世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而非简单的事实叠加。公众对于外在世界所产生的认知,是多元事实多向互动、相互作用的结果。新闻媒体在话语叙事中,“事实”呈现的准确与否会影响公众的认知,叙事角度与情感倾向也会影响舆情的走向。所呈现出的“事实”未必虚假,但也可能会引发受众对同一事件产生截然不同的认知和完全相悖的态度,导致“认同指向”难以达成。因此,在引导受众形成对外部世界认知的过程中,认知的系统性与整体性是其实现话语效力的重要指标。
第二,现象与本质。认识论认为,人的认知存在层级差异。新闻媒体从事实层面、舆论层面以及价值层面引导公众认知,其话语效力的实现层次并非彼此孤立、相互排斥,而是在不同维度针对不同的目标群体同时存在。互联网传播语境中存在许多非理性的成分,特别是简单的情绪宣泄与偏颇的价值判断并不能满足受众对于“真相”的追求,准确呈现事实、深刻挖掘本质仍是新闻媒体引导受众形成认同的现实要求。
第三,广度与深度。话语效力的广度是指对新闻事实反映的全面程度以及影响受众的多寡,深度则是指对新闻事件本质的判断力以及媒体话语对现实世界的作用程度。新闻媒体的发行量、传阅率、点击量、转发量等都是能体现其话语效力广度的显性外在呈现,而深度则体现为对受众思想、观念乃至行动能够产生影响的隐性效力。如何能够“触及灵魂”,实现从“入眼入耳”到“入心入脑”,是新闻媒体话语效力实现的难点。
当前,以现代化为表征的转型语境对新闻媒体的“引导力”“认同”的诉求更加迫切。社会转型导致社会分层以及“危机”“失序”等状态的出现;媒体转型则从媒介技术对信息呈现、舆论引导、价值凝聚等的影响出发,进一步强化了认同诉求,以减少复杂社会运行中产生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
当下中国社会,认同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认同“共同体”的形成,不仅呈现为谋求“最大公约数”的和谐之境,也表现为基于意义、想象以及情感归属的内心构建。新闻媒体兼具中介与渠道的作用,既是认同实现的桥梁,又是认同实现的路径,并建立新的社会关系。概而言之,认同是新闻媒体引导力的话语指向,而引导力则是认同实现的路径,两者之间彼此依存,相互成就。而强化新闻媒体的引导力是减少转型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以达成认同的合理有效路径。
认同的实现可以理解为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价值一致性的形成,即形成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共同价值,并使其成为维系社会稳定的基础。无论从哲学、心理学还是社会学层面,“同一性是认同的核心和基础,认同既是为了维持同一性,也是以同一性为基础进行认同”⑤。在中国的现实语境中,“价值”的一致性就是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社会主义道路的认同。形塑这种认同,很大程度上要依靠党的新闻舆论工作,这也是党十分重视新闻媒体,坚持“党管媒体”的原因所在。以人民为中心,以“人民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作为衡量一切工作的得失标准,是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一脉相承的理念。拥护、赞成、高兴、答应,其判定标准本质上都是人民群众是否认同,是否与人民群众取得共识。推进人民群众对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主张的认同,是深化改革时期时代赋予新闻媒体的重要职责与任务,也正因为此,新闻舆论工作被视为“治国安邦”的大事。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更是从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高度来认识新闻媒体的舆论工作,对进一步发挥新闻舆论的引导力,推动社会转型中公众认同的实现与巩固具有重要意义。
“任何传送信息的新媒介,都会改变权力结构。”⑥互联网技术突破了传媒机构对于信息传递的控制和垄断,重构了传播的权力关系。
1.政治赋权的主导地位被动摇
在传统传播结构中,从新闻媒体机构的设立、工作人员的招募,到新闻信息的采编、发布、传播以及基于此而进行的舆论引导,都基于政治赋权,形成了一整套相对稳定且行之有效的管理体制机制。互联网兴起后,虽然大部分新媒体并不具备新闻采访资质,但却通过信息的聚合在极短时间内形成了对传统媒体影响力及引导力的渠道颠覆,削弱了传统行政权力赋予的话语权力。技术权力在话语引导中的权重持续上升,导致作为“红线”的“编辑部终审权”弱化甚至消失。传统媒体信息发布专有权的失守,导致信息传递结构的重构,新闻媒体的舆论引导权力产生变数。
2.平台赋权消解话语赋权
“有爆款没用户,有流量没平台”⑦,是主流媒体身处的尴尬境地。主流媒体对于商业平台的深度嵌入导致自身话语表达被技术驯化的风险不断增大。虽然商业平台基于对个人信息的占有与搜集,可以强化内容制作及推送的精准度,但其信息使用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却亟待规范。虽然新闻媒体大量入驻商业新媒体平台,制作了一些颇具口碑与引导力的“爆款”新闻作品,促进了主流价值的传播和认同的形成,但伴随技术、资本在话语权力产生和运行过程中所占比重的不断上升,新闻媒体的话语权力被技术左右的风险明显增大。这不仅导致新闻媒体经由行政所赋予的采访权优势被弱化,亦会使新闻媒体在信息传播过程中受制于商业平台,在舆论引导中处于被动局面。
3.资本赋权重构关系赋权
“事业单位、企业管理”的二元体制,虽然在运行中难免产生抵牾,但却对新闻媒体话语权力的施力方向形成了保障。当前自媒体已经在传播主体中占有相当比重,一些自媒体对经济利益过分追求,难免被资本不同程度操控,其发布的不实信息或宣扬的错误价值不但破坏了信息生态,还有可能激发复杂语境中的“对立情绪”,带来社会危机。当重大突发事件引发舆情时,主流新闻媒体会基于价值观和社会责任,对事件作出敏锐研判,进而选择合适的话语表达,实施有效的舆论引导。资本因素则可能出于对经济因素的考量,单纯采用删帖、封号等简单化的舆论处理方式,这不仅不会消弭异质声音,反而可能进一步激化矛盾,破坏传受关系,形成更大的舆论危机。民营资本、国外资本等非国有属性的“业外资本”对于传媒业的介入,会“成为中国媒体管理上最大的一个影响变量”⑧,影响国家话语权力的实现。
1.传统新闻媒体话语引导能力减弱
传统新闻媒体话语引导能力的弱化主要呈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认知偏差导致传统媒体优势旁落。新媒体对传统媒体引导力的威胁来源于互联网技术引发的媒体关系及价值聚合本质的改变。在媒体深度融合的背景下,传统新闻媒体的技术焦虑导致对自身短板的认知出现偏差,甚至简单地将自身话语能力的降低归结为信息数量的欠缺,从而片面追求信息数量的增加和信息传播形态的浅表“数字化”“视频化”。这不仅未能改变传统新闻媒体引导力弱化的现状,反而在话语表达中滑向非专业化,甚至“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影响了认同话语的构建能力。另一方面,技术依赖弱化了传统新闻媒体核心技能。对新技术的“本领恐慌”使得传统媒体放弃了在内容产品上的制作优势,盲目转向速度优先、数字优先、技术至上,传媒行业对新闻伦理、新闻价值的重视逐步让位于对数据的挖掘、分析与分发,“核心技能”的弱化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新闻媒体的话语引导能力。
2.新媒体话语引导能力不断增强
新媒体不仅实现了人人皆可表达,而且通过技术迭代不断优化产品设计,丰富自身的内容表现形式和话语表达方式,增强对用户的吸引力,提高用户的参与度,实现了受众话语表达由被动向主动的转变。受众能够在观点的表达、交互与碰撞中进一步增强作为话语主体的能动性,这提升了新媒体与传统媒体进行话语竞争的能力。同时,新媒体通过技术优化,降低了信息泛滥所形成的信息泡沫和信息茧房等负面效应,增强了内容推送与表达的精准性,提升了新闻内容与用户之间的联结度。此外,大数据技术也应用于对用户的精准画像,有助于增强新闻话语的表达效力,推动新媒体的话语引导能力不断提升。
3.媒介伦理深度影响新闻媒体引导能力
技术无善恶,但使用有选择。新闻媒体的智能化理应包含基于正确价值取向的价值判断。作为网络创业的风口,一些具有新闻属性的自媒体和平台在资本回报率的压迫之下,对“爆款”畸形追逐,对流量过分执迷,导致新闻生产的社会责任让位于追求“爆款”的流量优先,于是媒体话语表达中逾越底线、博取眼球等失范行为时有发生。媒介伦理的缺失势必严重损害新闻媒体的引导能力,导致内容生产有“现象”无“真相”,信息传播有“爆款”却少“认同”。
1.社会转型引发价值多元
转型过程中呈现出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各种社会矛盾的相互叠加以及社会分层机制的变化,都引发价值体系“质”的变化。这场涉及经济体制、社会形态等维度的全面转型,被称为“两千多年前汉帝国形成以来,中国最根本的变化”⑨。特别是1978年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深度转型,由传统社会朝着现代化社会持续转型,其变化之大、影响之广可谓前所未有。一方面,过度的平等与过度的不平等都会影响效率以及社会的安定。⑩经济体制的转型导致收入差距的不断拉大,而财富的过度聚集也意味着风险的下沉及价值观念的离散,社会价值观的变化使得重构认同成为必然议题。另一方面,“贫富差距、收入分层”成为新的社会分层机制的基础,并逐渐对此前依托于户口、身份等的“政治分层机制”产生消解,在社会结构体现“阶级阶层化”的复杂过程中,分化所引发的多元价值导致此前相对稳定的认同体系发生变化。伴随利益分配的调整,人们的价值体系也在随之调整、重构,各种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的竞争使得认同实现的难度不断增加。
2.管理转型导致认同多义
新中国成立之初,与计划经济相适应,以“单位”为核心的社会组织形式,构建了“自上而下、政社合一、界限清晰的社会治理体系”,并形成了“单位对国家、个人对单位的依附关系”。这种社会管理模式以及基于“熟人”的社交网络中,社会成员“身份”相对单一、社会网络相对简单,也易于形塑较为一致的奋斗目标及团体精神,“认同”的达成也相对容易。因此,在计划经济时代,“单位”既可被视为国家对社会的一种管理方式,亦可被视为连接国家与个体的“媒介”,从而使党和国家意志的传递变得顺畅、有序、有效。
随着社会深度转型,特别是与之伴随的住房分配货币化及房地产热潮,公众生活场景由“单位”转为“社区”。“后单位”时代不仅意味着居住环境、地理空间的变化,也改变了基于日常交往所形成的社会关系及价值传递路径。社区生活呈现出从管理空间向生活空间转变的趋势。在以社区为主要形态的社会生活中,与居民发生密切关联的是物业公司,他们提供商业服务,但不具备行政管理职能。因而,社区对个体的约束相对有限,凝聚价值、引导认同的能力相对弱化。社区生活导致公共交往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变,社区的“封闭管理”不仅意味着物理空间的隔离,也意味着伴随个体经济收入差距的拉大,不同社会群体物理空间意义上的阶层“茧房”不断形成。
因而,在基于市场经济体制的“后单位”时代,在交流、表达部分缺失的状态下,熟人社会中对个体及社会秩序产生维系作用的“伦理道德、风俗习惯、社会舆论等,失去了产生约束力的社会土壤”。个体的多元身份状态导致认同实现更加难以统一。
3.媒体转型加大引导难度
当前,基于媒体融合的新型主流媒体建设呈现出高规格、高频次的特点,原因在于媒体技术不断降低信息发布的门槛,使得互联网空间的议程设置主体由少数专业媒体精英变为成千上万的普通民众,个体话语从被动的从属地位上升为积极的强势话语,形成对主流媒体转型的“倒逼”。而公共事件的层出不穷,舆情燃点的逐渐降低,进一步引发价值观念的分化。基于社交媒体的“裂变传播”对舆论生态造成了多重影响,并使网络空间渐成公众舆论的策源地,新闻媒体急需寻求基于引导力的增强来重构公共生活结构和舆论格局的新路径,以达到凝聚共识、构建认同的目的,这也是新闻媒体融合转型的出发点。传统媒体受到体制、机制以及技术、资金等多方面的制约,转型进程相对滞后,致使认同构建为内涵的传统媒体在感染力、吸引力等方面存在欠缺,这影响了新闻媒体话语效力的产生与实现。
认同的产生既是个体的心理诉求,也是新闻媒体在复杂的社会现代化转型中,应对“分化”现象的必然诉求。因此,作为新闻媒体与社会之间互动的结果,认同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在不同社会情境中呈现为不同的层次。这种分层的出现,既是一种个体认知上层层递进的关系,也是现代化转型中社会分层、价值多元的必然结果。同时,在实现认同的过程中,对个人价值、多元价值的尊重既是现代社会的重要标志,也是促进理论分析的“应然”与新闻实践的“实然”良好结合的基础。
对新闻事实的认同是引导力实现的前提。现代社会是建立在认同基础上的契约社会,新闻媒体引导力是促进这种契约达成的“中介”。“人们面对的是符号世界,是简化了的符号世界;新闻是中介化世界,是简化了的中介化世界。要在这样一个经过修饰的世界里看到真实世界,自然是有相当距离的。”而这个简化的过程,就是新闻媒体对世界进行阐释的过程。因此,新闻媒体引导力的实现首先体现在社会公众对于由媒体阐释的新闻事实的认同基础上。只有新闻事实正确,才能进一步增强受众对新闻报道承载价值的认同,可见新闻事实不仅是认同的载体,也是认同诉求的外在呈现和显性层面。当前,网络传播“把关弱化”“后真相”等现象反映出新闻媒体引导公众“事实”认同的难度明显增大,这也是新闻媒体引导力建设的首要问题。
“共识”是在承认差异的前提下,通过舆论引导实现对于事物意义、价值等的认同,谋求价值认知上的最大公约数,形成共同的思想基础。“共识”是形成社会建设合力的前提,只有社会成员形成共识,才能进一步增强凝聚力与向心力,激发出行动力。
第一,要修复裂痕、重建信任。新闻媒体作为连接公众与“事实”的重要桥梁,承担着重要的价值引导功能。公众对于新闻事件价值、意义的“共识”是在“事实”认同上的认同进阶。
近年来,我国公共危机事件频发,由此带来的舆论危机极易撕裂社会情感,引发公众的不信任感。面对公共危机事件和由此形成的复杂舆情,新闻媒体面向不同的传播对象选择适配的话语体系,在揭示事实真相的基础上,通过在中观层面的“共识”构建,能有效减少社会摩擦,削弱社会转型过程中产生的离散力,以修复社会心理裂痕,重建公众信任,并扩大主流意识的版图。这对于形成正确的价值判断,促进社会健康、良性发展,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第二,要回应关切、引导舆论。媒介技术部分消解了行政权力赋予的话语权力,兼具受众与信息发布者角色的网民通过“围观”“求证”进行网络维权、网络问政,参与公共治理。同时,基于经济、政治等不同目的,部分网民发出与主流价值相悖的噪音、杂音,不同程度放大了社会转型带来的价值离散,由网民引发的舆情事件层出不穷,舆论引导的难度在不断增大。
换个角度看,社会转型期公众积极的网络表达,不仅是对个体利益的诉求,更是对“现代性”带来“危机感”的应激反应。现代社会对个体的尊重以及利益格局、价值取向的分化,形成了“多中心”的社会结构。面对外界变化带来的“不安全感”,新闻媒体增强对话与沟通,通过积极的话语表达推进认同,实现从“强制性认同”向“协商性认同”的范式转移,以构建新的“共同体”,成为减少不确定性的有效路径。
在我国,对根本制度与核心价值的认同是新闻媒体引导力的更高目标,也是新闻媒体的政治自觉。这一新闻媒体引导力的宏观诉求是复杂国际形势的必然要求。当前,世界政治的竞争已经从武力冲突转向没有硝烟的意识形态斗争,国家间的较量更是包括了政治、经济以及意识形态等在内的全面斗争。以美国的新闻媒体为例,“将自己国家看得高于一切”,并以“在多大程度上遵从或效法美国的做法与价值”作为评判其他国家的标准。因此有学者将世界政治解读为“观念的政治”,处理不好会导致“很多国家因此被颠覆”。这更加凸显了新闻媒体发挥引导力、形塑公众对根本制度与核心价值认同的必要性。具体说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对国家的认同。国家认同是“一国国民最基本的身份认同,也是人类生产生活中形成诸种群体认同中的最高归属形式”。国家认同除了对于领土及疆域的现实政治认同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对于国家的归属感的状态、性质和表达方式的问题”。也就是说,国家认同除了政治层面的认同之外,更强调归属感的达成。而对于中国来说,基于多民族融合形成的政治共同体就是国家认同的核心。新闻媒体推进国家认同,就应该激发全国各族人民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团结奋斗的强大力量,这既是政治家办报的主要支点,也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现实要求。
第二,对根本制度的认同。制度是需要社会公众共同遵守的具有约束效力的规章与准则。制度的出现和执行是为了保证并实现公共利益、保障公共权力,也是一个国家政治稳定以及社会有序和谐发展的有力保障。虽然与道德的弹性约束不同,制度具有强制性,但是现代社会中,对于制度的认同与其他认同属于一种“政治情感上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是经由理性选择形成的价值归依。因此,虽然制度本身具有强制性,但是其认同的实现,却需要经由政治沟通,来引导社会公众做出对于制度的理性选择。
我国的根本制度是社会主义制度,对于根本制度的认同就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认同。根本制度具有顶层决定性,是制度体系之纲。如果没有公众对于根本制度的认同,再完备的制度体系设计也无济于事。新闻媒体发挥引导力,准确而生动地阐释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使公众自觉接受与拥护党的基本理论、基本路线以及基本方略,推进政治系统不断优化与提升决策的科学性,这也是新闻媒体治国理政、安邦定国作用的具体体现。
第三,对核心价值观的认同。任何社会形态中,都会形成与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核心价值观,并成为上层建筑的重要构成部分。核心价值观是一个国家、民族“最持久、最深层的力量”,“一定社会的核心价值观总是与一定的政治和社会运行方式以及生活方式相关联,并随之而发生改变”。与社会转型带来的阶层多元分化相对应的是人们价值观的复杂多样性,“使意识形态和原有的辨识框架受到挑战,甚至出现某种程度的认同危机”。这种“认同危机”的出现,是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现实召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从国家、社会、公民三个层面出发,是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中价值多元离散的黏合剂。弘扬、宣传并推动社会公众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认同,是新闻媒体引导力实现的重要方面。
第四,对中国方案的认同。我国新闻媒体特别是主流新闻媒体,通过加强自身渠道建设与借助国外新媒体平台,积极改进话语表达,构建融通中外的对外传播话语体系,推进中国方案为国际社会认同的目的,就是为中国发展建设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中国新闻媒体不仅要展示一个真实而全面的中国,让世界了解中国,还应向世界阐释全球治理中国方案,让世界走向中国,从而实现更高层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这也是中国新闻媒体在国际舆论场中实现引导力的题中应有之义。
注释:
① 《习近平总书记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精神学习辅助材料》,学习出版社2016年版,第5页。
② [法]米歇尔·福柯:《知识考古学》,谢强、马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56页。
③ 胡百精:《说服与认同》,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56页。
④ 陈新汉:《认同、共识及其相互转化——关于社会价值观念与国民结合的哲学思考》,《江西社会科学》,2014年第7期,第38页。
⑤ 白苏婷、秦龙、杨兰:《认同概念的多学科释义与科际整合》,《学术界》,2014年第11期,第89页。
⑥ [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129页。
⑦ 宋建武:《没有自主可控的平台,就没有主流媒体的一切》,《青年记者》,2019年第10期,第4页。
⑧ 张洪忠:《资本影响下的中国传媒业》,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页。
⑨ [美]傅高义:《邓小平时代》,冯克利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641页。
⑩ 杨继绳:《中国当代社会各阶层分析》,甘肃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