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媒时代的声音空间化建构

2021-11-30 14:21:19王天一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1年11期
关键词:主体空间

■ 孟 伟 王天一

一、一个“非自主性”研究概念

声音是一个宽泛而又充满歧义的概念。它既可以指自然的、基于听觉的声响,或者是抽象的、带有社会关系属性的声音符号表达,也可以是音乐性的或者是某种噪音。声音研究的对象和内涵在古希腊哲学和中国古代思想史中各有侧重,而近代学科交叉趋势明显,声音心理学、声音现象学、声音生态学等均从各自学科角度阐释了声音交叉研究的外延边界。

随着全球化进程深入发展,新技术颠覆当代媒介疆域,声音传播基于城市声景、地理位置、社区和社群、文化要素、政治传播的混合研究站位,促使声音研究突破单一的中介物、环境或者容器界限,上述种种或可意味着声音与主体的关联性研究越来越趋近核心区域。

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认为声音不能不透露社会空间,将其作为与符号学过程和“想象,恐惧,情感,心理,幻想和梦想”交织在一起的物质实践的产物。①当代社会中,继续在几何级的连通性流动和强度中建构各种语境,声音和听觉正提供一种范式或者方法来理解和参与这种动态社会化活动,促使人们更深入全球格局中已经存在的关系运动中。它是一种人类共享的财产,必须通过联想和关系达成理解。空间经验是人们的共同认识,它是在社会实践中积累的,人们在生活中可能首先辨别了上下、左右、前后的观念,如儿童在生活实践中,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等感知确定空间感。②从声音的社会空间回溯看,空间问题贯穿着整个西方哲学史,物理学的发展更新了人们对空间的认识,社会学又将空间纳入社会的产物,媒介研究以空间关系论为基础形成了空间化的媒介与媒介化的空间。

笛卡尔(René Descartes)认为空间从物质性中产生了它的实体性,空间的实体性意味着一个事物的存在不需要以其他事物的存在为前提,空间是物质的,没有无物质的空间也没有无空间的物质。③这意味着声音的客观性体现在它的缘起,也就是声音本身的物理性来源。基于物理层面把声音还原到声波,通过仪器测量,甚或决定了一个声音频率的组成,或者一个声波振幅的数量,就可以定义声音与其他感觉的本质区别。以分贝为基础的物理性测量的确让人们获得短暂的惊喜,之后,人们以为自己把握了声音创造的法门,却发现无法从中得到所有的结论,停留在一个肤浅的表层。一些音乐治疗师或者人工智能及听觉心理学领域,把声音看作具有不同特性的物质,按照频率所在不同的区间,区分低音频率和高音频率,来印证不同频率声音与接收者不同影响效果之间的对应性。其实这是一种简化的处理方法,损害了对其复杂性的理解,且无法证伪,长期普遍化的积极效果不明显。

近年,在此原理基础上,基于大数据和情感计算兴起的声音正向干预研究,一定程度上考虑到了这些容易被捕捉到的声音的“实体特性”,但实际上很难体现对于接受者正向干预效果的唯一性。这意味着人工智能也好,智能化传播也好,在声音入口这个层面,要走的路还比较长。

尽管声音具有物理意义上的真实,比如拨动琴弦,比如声波震动的视觉化呈现,这为声音的物质性提供了一种可能;但是声音往往是由个体感受主导的,主观性和随意性是其标签。长期以来,声音都不是一个自主性的研究概念,往往处于“联觉”研究中以及声音与色彩、声音与视觉等的联合研究中。④声音同时作为日常化存在与哲学反思的对象,其存在方式,因其渗透性往往被“漠视”成为一种常态,聚焦声音传播无疑带来很大风险。

基于此,本文的声音传播研究处理三个问题:声音传播的本质是什么?如何看待声音传播的空间性?声音传播的空间性是如何建构的?

二、声音本质上是空间的

关于空间的认知,不是视觉的专利。“空间不是一个视觉事物,其构成也可以通过空间位移所进行的触摸感受。一个天生的盲人,可以通过移动而得到对空间的认知。”⑤从以听觉为中心的角度来看,声音本质上是空间的,因为听的过程使每种声音都具有空间的“叙述性”⑥。声音接受者在获取声音意义的过程中,会自动处理不同声音的发音位置以及声音间的配合,完成叙述解读的同时完成对空间的认知。

在人类经验和社会领域中,声音是空间的构成,就像空间是声音的构成一样。声音概念描述了物理声音环境、社会文化社区的声音环境和每个人的“内部声音景观”之间的相互作用。声音空间的特殊性在于其偶然性和感知性。所听到的内容给主体带来深度、清晰和内在的感觉,声音品质带来特定种类的密度,声音空间的纹理和形式同时提供了声音的价值和可变性⑦,这是卡彭特和麦克卢汉(Carpenter & McLuhan)提出的声音空间性的偶然性和生命力的关键。

(一)声音的空间暗示性

音乐是声音传播研究中十分典型的一个类别,音调音高空间⑧用来描述音符之间的关系;调性音乐中的和弦与声谱空间⑨用于描述和分析电声音乐中听者感知到的声音的性质和行为。尽管它们可能暗示了空间关联,但音调、纹理、音色或光谱形态特征,在这里并不具备物质性上的声音空间属性,更多体现为空间的隐喻。声音通过感官的知觉象征,完成当下与之接触后,仍然某种程度上继续保持印象或意向的体验感。而这种体验,是对当下现实空间的一种“瓦解”或者“弱化”,正是强传播效果所追求的过程。

对于音乐欣赏而言,其更多被归结为一种艺术性的活动,并非大众生活主体部分,因此这种瓦解、弱化现实空间感、重构精神空间的态势不十分明显,如同行走中的人偶尔走神一般。但在互联网新媒体高度发展的今天,对于日渐处在沉浸式媒体生活中的大众而言,“生活在别处”已经成为一种常态的生活片段。那么,这个时候“声音的空间暗示性”研究就显得格外重要,像是一把打开现实时空和虚拟时空的钥匙。

(二)声学的空间建构

空间声学中空间的字面意义是指环境对声音的声学效应,特别是声音的反射、绕射和共振,被看作声音与物理空间之间最直接的互动方式。西方大教堂的声学场景设计感突出,在音乐演奏发展历史中,剧院的声学环境参与最终塑造音乐的基本力量。剧院自然混响由许多不同的因素决定,结构、规模、材质等,同时与建筑的社会和文化力量呼应,建构听觉的艺术空间。

剧院声学场景的优势逐渐成长为一种声音空间建构性表达的通行法则。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是大教堂还是剧院,其物质空间性的意义,在于与声音发生碰撞,其空间性的意义才建构起来。因此声学“空间建构性”既是物质的,也是超越物质的。

据此,迈克尔·布鲁斯特(Michael Brewster)探索了诸如房间共振、驻波和声影等现象,以便在精心设计的房间中创建声音雕塑,以增强特定频率并与特定频率相互作用,创建声音空间分布模式。同时他也探索了结构振动和结构传播的声音的影响,以创建声音与建筑结构特征相互作用的装置。

声学的空间建构,源自声音与物质空间的一种交互对话。艺术性的声音表现,在经过声学设计的空间中被突出、放大,强化了声音自身对于听者基于某种形象,甚或某种空间性的知觉感受重塑,模糊当下与想象时空的界限,形成听者的“内部声音景观”。

(三)话语表达的空间认知

声音静态稳定的定义表达,对于认知声音本质意义不大,人们更需要在声音的真实存在中发现本质。声音不是实体的也不是虚化的,是随时转化的,而且基于话语的声音因其语义的丰富性,并非传统声音传播研究的重要内容,因为其对于声音本身的研究而言,不够典型,易于淹没在更为复杂的表述语境中。但今天人们越来越发现日常交际中对于语音的依赖,以有声书为萌芽的声音化意义消费纳入到大众日常生活,人工智能也把基于语音的人与机器的交际放到入口的位置上,随着互联网发展、媒介融合趋势加深,文字、声音与影像基于形式上的限制表达已经不复存在。基于此,有必要把话语这类声音内容,通过空间性的认识视角,也一并纳入到一个完整的声音传播研究中。

索绪尔在其《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及“声音作为物质元素归属语言是不可能的,声音对于语言来说只是一个附带性的事物,只是充当使用的材料……本质上而言,语言的语音其构成必须通过其物质性实体。”这段话也在阐述,声音具有本身的表意作用或者是环境主体的作用。而语言的声音化表达更多是语义层面占有主导地位,因此与纯粹的声音表现,或者是语音主导的交往不同。

今天语言的声音化表达不再是一种专属的语义交际范围,基于言语的声音可能因为信息过剩而其表意性功能衰退,更多扮演了一种声音环境或者是快消品的形式,甚至是“噪声”,进而建构大众日常化的社会空间。

(四)声音的接受

在声音接受的层面,声音空间化意味着听觉场的可环绕性与听觉系统感知声音的距离、方向和运动的能力有关。以音乐为例,从事空间音乐的作曲家将对声音的距离、方向和运动的感知作为其作品的结构元素。这意味着作曲家创作的初衷之一,往往是试图用无形的音符来缔造一个声音塑造的有形空间,因此乐谱可被看作是一个二维的被压缩的声音空间文本。进入演出场所,剧院的声学空间设计,使听者的收听体验达到最佳,达到“绕梁三日”的效果,由此达成一个声音艺术的完整接受过程。

在广播媒体的创作与接收中,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广播节目在创作之初,尤其在录播音响报道中,听觉空间的建构,是节目质量的重要判断标准。随着智媒时代的到来,声音的大众化消费面临一些基本问题的探讨,例如虚拟语音助理、智能音箱、智能机器人的互动,尽管虚拟人不具备任何身体上的人类特质,但仅凭声音就足以让人类与技术建立更深的联系,这种声音的交互,首先体现为对智能合成语音的空间化感知,这是场景化还原的关键,从而促使声音传播深刻嵌入到社会互动的场域之中。

三、声音空间的主体关联

(一)感官社会学关照下的听觉行为

声音媒介很重要的特点是它既确认了实体的空间,也确认了人的主体意识。现象学强调人和周围世界发生关系,不仅仅是感受到了空间的存在,处在空间中,人和空间的关联是靠声音形成的。不仅是建构起空间,更重要是让人感受到空间的意义。黑尔德将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理解为关于存在的情绪或情调的“声音现象学”。情绪或情调(stimmung)一词的 词根在德语中与声音(stimme)一词是同源的同根词。

眼睛聚焦,精确定位,根据背景在物理空间中定位每个物体;耳朵偏爱来自任何方向的声音。“声音存在两个层面的认知角度:声音的客观层面,可以视为它(声音)的缘由和科技研究的自然对象;声音的主观层面,声音是一个仅与感知它的主体相关联的效果”。

从感官社会学的角度看,与视觉相比,“对被听见的东西有着更为强烈得多的回忆的能力,是以记忆的形式牢牢保持着。”耳朵传授着个体丰富多彩的种种不同情绪,传授着思想和冲动的过程与高潮,传授着主观生活和客观生活的整体对立性。

关于声音的研究走向,驱使声波与感觉二者建立直接关联,可以通过仪器测量或者决定一个声音频率的组成,看似把握声音传播研究的物质性,但实际效果是,新视角的观察效果远远大于一个透彻的结论,而后者才是我们的目标。这意味着当前情感计算解决了一部分此类问题,更为细化的还没有触及根本,这也是当前智能化声音选择或者推送,在更深层次上不切近听者需求的难题。用户可以把智能音箱“听作”多种角色,包括伴侣、助手、机器、朋友、管家、宠物等等,用户对其的需求不仅在于获得方便与娱乐,也体现为陪伴、自我控制、增加生产力、助眠、保健、安心和增加家庭的可接近性等等。这意味着声音的空间社会性建构研究,将是未来声音智能化传播首要考虑需要解决的难题。

(二)主体与空间的关联方式

主体可以占有空间或者充满空间,打上清晰的个体空间烙印。主体与空间内的人、事发生关联,但是空间与主体之间的关联,常常是以消弭、变迁、变动的方式存在的。主体与空间最为紧密的状态体现为:主体与空间在属性上的交流或者交换状态。

结合克里田(Jean-Louis Chretien)的祈祷现象学,这里的听觉空间成为一个沉浸性的环境,是基于对声音符号的解释,而内化于人的意识之中。

声音介质参与的空间主体化认知,有三个层面的意味。第一层是空间和主体之间的关联,空间来确认主体的存在,同时来界定主体是什么。

第二层是空间化,那么空间本身具有的这种延展性,是实体的空间,还是主体知觉后的空间?知觉之后的空间,不是人与空间的对立,空间具有“消弭性”,它与主体之间互相消弭边界。我们不能说空间是实体的,或者空间是虚拟的,因为这两种态势彼此都在进行边界的消弭。这种主体认知与空间边界的消弭性,体现在主体认知会成为所处空间环境的一部分,空间环境在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成为这个主体认知的一部分,来强化主体认知的这种特性。主体认知保持这种特性在空间中存在,或者说主体及其认知又缘由不清地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去,不断地实现这样的一种循环交互。人们日常生活中谈及的“气场”,实际上“场”就是一种空间,并表明了主体对这个空间的驾驭能力。“被驾驭”意味着空间成为了主体的一部分。在这个空间环境中,空间成为主体可以使用和驾驭的一部分。那么主体特性也体现为个别差异性,空间属性被主体定义。

第三层是空间对话,对于个体来讲,其需要将认知对象空间化、想象空间化,将实体空间虚拟化,通过这样的一种空间化对话方式,主体才能够认知这个世界。对于主体而言,在这一刻当中的这个空间里,空间具有了这种独特的属性,而这种独特属性是有空间内部的活动、内部的事物、内部的人的活动共同构建起来的,包括文化的传承,主体认知正是在这样的空间范围内发生。

(三)走向常态的主体不在场

今天的电子支付,越加促使个人非现场存在趋势明显,低头看手机的当代人已经习惯于对此在环境视而不见,却同空间上与遥远的人或者事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种现象,齐美尔(Georg Simmel)认为是超出感性最为贴近的事物进行感受的能力,强烈依赖内容的作用来战胜个体缘由对于空间的依赖。

如前所述,一个空间通常包括三个部分:特定的空间界限;占据一定位置的人的本体及其活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其中第三个部分非常重要,正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填充了空间,并赋予空间以意义。这意味着物质空间不是唯一的,甚至有些时候物质空间的意义被淡化,其中的关键要素在于主体精神意志是否“在场”。

齐美尔讨论的空间,第一是物理意义上的空间,空间为事物提供了场所;第二是心灵及互动视角下的空间。他认为这种社会意义上的空间本质上是心灵空间。“空间从根本上讲只不过是心灵的一种活动。”与涂尔干(mile Durkheim)的社会决定论视角不同,齐美尔从心灵及互动角度指出了空间的互动意义。

(四)“空间”之于主体的意义

个体要存在,需要强调“个别性”。但是存在的状态,终极的追求不是个体的个别性甚至独立性,而是“统一”性。是主体与空间环境的统一和一个个“空间”环境之间的统一,统一的目的不是消灭个性,而是让个体的存在感更强。这种存在感的更强,主要体现在个体感受更有力量,或者这种更有力量的感受就是让个体存在感更强。这里的关键点在于主体与空间环境在属性交融追求上的本能动力。

空间对于主体确认的意义体现为:第一,物与主体存在于空间中才能被确认存在;第二,“环境”对“主体”意味着什么?是需要有一个真实的定位落脚点;第三,人成为“空间”的一部分,或者空间成为主体的一部分,相互之间发生属性上的交融,然后在这个“空间”中,其他的主体间也可以实现某种相融,相融的目的是促使存在感更清晰和强大。

在这个声音与空间的建构过程中,主体知觉参与是关键点。首先,声音属于知觉的认知,往往是由个体感受主导的,个体的“实在感”往往是借助时间和空间建构起来的。柏拉图认为空间是存在者和变化者之外的第三者(Dritte),它先于世界而存在并且是实际存在而不会消失的,同时它提供了生成万物的场所。声音与主体接触发生关联中,声音对具象性的还原能力,对言外之意的呈现,更为接近真实。站在主体的视角,从声音的层面去认知空间,对我们认知智媒时代基于主体的“虚拟和现实”这对概念十分重要。

其次,从哲学领域看,比之物理学的视角,声音不仅仅具有中介物的属性,更应看作实在性的存在。声音参与塑造人对周围环境的认知,这是重要但常被忽视的一点。对于环境或者是场景的认知,需要注意到现代传播新技术的发展,促使声音进一步超越距离——在场与不在场整合的能力。用户通过耳机重构了日常生活的空间,遥远的与近处的声音相互混合形成了媒介化的空间感知,而智能语音助手与移动音频设备的结合进一步拓展了空间体验,使“家”被改造成流动性的、可控的“媒介—建筑复合体”,“随时在家”成为可能。家依然是一处地理上的场所,但智能音频设备的大量应用相对弥合了现实的与虚拟的在家体验,用户通过在家庭内部多个空间的分布来驯化智能音频设备,这种驯化影响到它可以连接的任何其他设备的驯化,也包括远程跨家庭的驯化。人们可以把工作场景或者上下班路上耳机、车载音乐带回家中,在智能音箱上同步播放,媒介的声音被人们自发地放置于生活的多个场景中,从而整体性地改造着人们的生活世界。

再次,再回到声音传播与主体接受层面,个体基于声音的认知,涉及的是形象。这形象实际是主体与客观世界的直接中介,而不是声音,声音是一种与主体平等的存在。这意味着智媒时代虚拟与现实的边界,不是区隔和替代关系,而是主体认知中的“形象”建立,是否成长为虚拟和现实这两个基于主体认知概念的替代物,这是主体认知动力所追求的。但这条认知的道路困难重重。声音多在运动中存在,无法被当作稳定的物质进行讨论。难题还不仅限于此,今天科技的作用越来越体现“意向性”能力,它揭示未知事物,又改变现象出现的方式。

最后,声音技术推动下的认知边界变化。1876年人类实现第一次电话交谈,1878年爱迪生的电磁录音技术,使得个体的声音被近乎永久性记录下来,1899年马可尼的无线电技术使声音跨越英吉利海峡,第一次实现了广播声音传播一对多的远距离实时传输……无论是电话,还是收音机、录音机等,声音转瞬即逝的缺陷被弥补,声音可以跨越时空感知当下,且声音可以被编辑、被复制。与声音发声的源头分离,各类声音艺术在不断探索声音表现的边界。智能语音技术让人们更多开始探讨机器主体性的合理性与否。而这些起源于传媒的应用,正渗透入社会各行各业,成为如医学、教育、娱乐等行业某种存在的标准或者日常工作工具之一。事实上,20世纪初期文化研究的先驱如本雅明、阿多诺等已从听觉技术和听觉感知角度,对现代文化的客观轨迹做了表述。声音生产和传播技术工具的连续性发展,也揭示了声音与外界的关系,今天关于存在的边界界定已经大大不同于一百年前了。

四、声音空间的社会性

(一)社会关系的空间

听觉是一种远距离接触的方式,当人们聚在一起听一些特别的东西时,第一感官的亲密感和社交能力就会融合在一起。社会交往发生的情境性空间,如互联网空间,以及其他抽象意义上的社会关系构成的空间,社会成员的心理空间等脱离地理位置的空间,是社会学意义上的空间概念,与城市空间、地理空间等,构成空间多元的概念所指。基于社会关系的空间建立在社会行动的情境之上,这种空间是充满了社会关系的空间,也是一种结合了一定具体位置和抽象关系的空间。空间的抽象化是现代社会的一种标识。

(二)“时空同在”与集体意识

声音媒体传播对于一个群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在认同感的确立上具有直接对应关系,声音传播具有理性建构的作用,从社会主体属性的迁移外化中渐渐成形。

涂尔干明确指出社会空间产生于集体生活之中,可以集体生活中的人群分类和差异化的情感价值为依据,对空间进行社会性的区分,因而社会空间是人类集体活动的产物。

政治传播领域中意识形态如何与主体之间建立亲近感,甚至产生一种内在的需要,主动去接纳,也即主体是否被动或者凭主观意愿借助这些声音材料进行构型,实现空间化的认知?声音参与构型的空间场景中,主体的认知过程,与其传播内容之间有望产生基于属性上的交流。这就意味着媒体内容,一旦与对象主体达成这样的一种“空间”构型作用,那么它的这种传播效果就会明显。

涂尔干在对“集体意识”的分析中,认为“时空同在”是集体意识产生的重要基础和框架。当人们聚集到一起,在共同的时间、空间中将注意力集中到某种共同对象上的时候,共同的思想、情感在他们中间流转并得到了强化,直到最后他们变成了一种超越个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脱离于每个个体自身。中国古代封建国家以礼乐治国,强调的是国家范畴内的空间化熏陶,与此类似。

(三)空间作为一种生产力和生产方式

20世纪70年代初,新城市社会学出现,是对人类生态学的进一步突破,它结合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批判,将城市空间放入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中,并将城市空间的生产视为资本主义制度再生产的核心。这意味着空间不再仅仅是社会组织进程的物理表现和影响社会关系结构的既定的地理环境,空间本身就是一种生产力和生产方式。

在声音景观(soundscape)的研究中,声音深刻参与了人类生存环境的建构,对于布兰登·拉贝尔(LaBelle)来说,“声音是混乱的。它作为一个网络存在,教我们如何归属,找到位置,以及如何不归属,从一个地方漂移出去,但仍要寻找新的联系,寻找接近性。”声音显然是一个社会学的对象,总是处在社会空间的生产之中,是复杂的社会话语和文化的一部分。而智能音箱的使用,不仅在于虚拟的媒介层面,更作为“具身性的机器智能体”嵌入了家庭空间,在不同领域的建筑结构、社会实践、媒体反馈之间的真实互动,共构了这种家庭生活实践的新空间,是列斐伏尔意义上的具有生产性的“社会空间”。

(四)身体作为最基本的首要空间

“听”不像“看”那样与外部世界保持距离而趋向客观,“听”是由听觉者与外部世界产生身体的接触而更趋向主体性。

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把对空间知觉或空间表象的主观意识的强调,扩展到身体的综合感受,即不仅重视知觉表象的主观意识,而且还从身体的处境、身体的行动和身体的环境与经历来看知觉形成的整体性,也就是说身体作为最基本的也是首要的空间,考察人是怎样依据身体知觉亦即身体空间去进入、接受和占有社会空间的。在这个意义上,知觉现象学向人们展开了一个更加重视人类主体性和实践性的社会空间观。

唐·伊德(Don Ihde)更近一步,进入到现象学的倾听,反思哲学传统中视觉隐喻带来的问题,而具身性、身体的综合感觉,作为听觉主体与世界交互,从而进入听觉场域的一个重要环节。

(五)声音的地理和政治空间

今天高速、甚至超高速交通工具,弱化了地理疆域的概念,社会现实有了一种重塑地理空间、文化空间和政治空间范畴的广泛需要。声音既是空间塑造的契机,也是空间感塑造的关键要素。媒介化的社会周围声音的流动,将个体间连接,编织成一个更大的社会结构,与当地声音、声音文化、听觉记忆、噪声等创造更具实在性的共有空间。从列斐伏尔/索亚的第三空间理论到德塞托的都市漫步这一理论谱系出发,构建出一种新媒介语境下的空间媒介观。此种媒介观认为现代城市空间是现实空间与媒介技术互嵌的存在。在位置媒介技术的加持下,都市空间成为关联现实与虚拟空间的媒介界面。

空间问题是伴随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根本性问题,涉及物理的空间、社会的空间、精神的空间、文化的空间、哲学意义上的空间等,声音的空间研究只是上述综合体中的一个局部。智媒时代声音参与空间性建构研究越来越成为声音媒介研究的一项重要课题。声音空间既是主体意识栖居之地,更是主体意识交付给空间发生属性层面交流的场所。社会媒介化的进程中,传播学、地理学、社会学、心理学、哲学、语言学等诸多学科关照下的声音的空间研究,是一项涉及根本的基础理论方向,为未来人工智能语音入口,智能家居人机交互、基于算法的声音内容检索与推荐等提供理论支持。

注释:

① David Harvey.“SpaceasaKeyword”:ACriticalReader.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2006.p.279.又见Henri Lefebvre,Donald Nicholson-Smith.TheProductionofSpace.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1991.pp.402-403.

② [美]段义孚:《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王志标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4页。

⑥ Rick Altman(ed.).SoundTheory,SoundPractice.New York:Routledge.1992.p.16.

⑧ Fred Lerdahl.TonalPitchSpace.Music Perception:An 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vol.5,no.3,1988.p.315.

⑨ Simon Emmerson(ed.).TheLanguageofElectroacousticMusic.London:Palgrave Macmillan.1986.p.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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