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义, 张金秀
(1.信阳师范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2.信阳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村落文化是岁月的沉淀,它留存于村落间,融汇在生活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衣食住行。有别于江南徽派“小桥流水人家”的婉约之美,例如大别山区传统村落根植于楚地山水神韵,渗透出独树一帜的乡野气息,流露出一种质朴之美。“鸡鸣犬吠起朝晖,雾散林开宿鸟飞。炊烟袅袅农家早,捣衣声声话里长”。一幅幽美乡村生活的画卷,田园、祥和、梦幻,令人神往。然斗转星移,昔日的村落文化受到都市文化的冲击,新生代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村落缺少了感恩之情和根性的眷恋。
价值因需要而产生,因被赋予了价值才会得到重视进而产生保护的动机。传统村落对于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来说是其赖以生存的场域,能够为其提供生息繁衍的物质和精神食粮,被赋予了多样的价值,产生了保护和重视的意识。这里面更多渗透出原住民对土地的感恩情怀和邻里血缘的宗族意识。而新生代作为衔接传统村落和大千世界的过渡人群,对于土地缺少感恩之情,认识不到土地的现实价值,对于一些乡村的传统礼仪文化、宗族文化和老建筑等认为是传统的、过时的东西,理应被现代时尚文明所代替,没有传承和保护的必要性,这是其一;其二,从“土里刨食”的父辈身上看不到希望,看不到“诗和远方”,只有“眼前生活的苟且”,无法满足自己过上富裕生活的愿望;其三,现在农村的新生代大部分没有从事过农业生产,基本不具备在农村生活的技能,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又无法转化为现实的农村生产力。他们想改变父辈的生活方式,到外面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因此从内心深处对自己土生土长的乡村持否定态度。
价值取向亦源于对文化的认同。文化的认同是价值产生的前提,没有认同为前提的价值是短暂的、不稳定的价值。文化认同“涉及到个体与共同体的价值、观念、情感等多方面的共振,牵绊着个体的‘我’在共同体的‘我们’中,寻找到共同的精神家园”[1]。任何一种文化都只是一定区域内的人创做的一种存在方式,乡村文化作为村落原住民创造的一种文化形态,是其生产和生活过程中物质与精神经验的沉淀。文化认同是一个逐步递进的过程,主要包括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承认特定文化形态的存在价值,第二层次是接受特定文化形态并愿意与其产生同一性,最后,也就是文化认同的最高层次就是融入”[2]。新生代在行动上的背离实际上是以都市文化为衡量标准对于乡村文化产生的文化不认同现象,是认识不到所处乡村文化形态的存在价值,所以生发不出同一性及行动上的融入。归根结底是都市文化和乡村文化两种文化形态在新生代价值观念上的分歧。
现阶段义务教育虽然实现了不同地区孩子受基础教育权利的平等,但城乡间优质教育资源的配置失衡已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农村教育的凋敝已是‘冰冻三尺’,农村学生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普遍劣于城市学生”[3]。当今社会父母对于教育的重视已经达到空前的程度,为了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上演着一幕幕现代版的“孟母三迁”,学区房、家教、辅导班等等这些新时代的产物已经成为父母间讨论的主要话题,由此可以看出父母对于孩子教育问题的焦虑。尤其对于农村孩子来讲教育是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人人都想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优越的城市教育面前,乡土教育黯然失色,这给新生代居民造成了“离土”与“在土”的思想困惑,一边是不舍,一边是无奈。提升新生代“对乡土文化教育的认同度,能够不断增强主体的乡土归属感,有助于提升以家国情怀为依托的文化自信”[4],在新时代的教育中有着重要的意义。
在国家乡村振兴政策的扶持下,传统村落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观,破败的建筑得到了修缮,人居环境也得到了很大提升。笔者走访了黄冈市的石头塆、丫头山、王家畈、东垸、小漆园等传统村落感受到了村落环境的宜人,但空心化问题令人堪忧。产业落后造就的经济空心导致新生代的外流,进而形成了人口的空心,人口的空心形成文化的空心。空心局面的形成主要源于传统村落已经无法实现新生代住民的价值需求,存在诸多需求和现状之间的冲突。青砖黛瓦,流水回廊,优美的村落环境下掩盖不住空心的苍凉,大部分房屋都大门紧锁,锁头已经锈死,部分坍塌的房屋虽已经修缮,但往日的烟火气已经无法找回。东垸村的空心绝非是个例,教育问题也是新生代背离农村,向城市优势教育资源聚集马太效应的重要因素。
进化心理学认为生物体的终极目标是生存和繁衍,在本质上都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与生存利益。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宏观指引下,借助乡村振兴战略的东风,农业农村优先发展,现代的农村人口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在不久的将来也很快可以实现全员脱贫,所以进化心理学视角的生存问题是不存在的。对于现代农村的新生代来讲,最为严峻的是婚姻问题,即生物本能的繁衍问题。人类的繁衍都离开对配偶的选择,只有选择合适的配偶才能使后代在生存竞争中占有优势地位,从而实现整个家族的繁衍生息。Trivers的亲代投资模型(Theory of Parental Investment)认为“雄雌性别的差异导致在繁衍后代的过程中出现了亲代投资的差异,投资多的一方往往会成为‘选择者’,被选择的一方为了获得繁衍机会,会通过进化更具优势的外显特征来回应选择者的‘选择’”[5](P137)。女性在后代繁衍的过程中会付出更多的生理资源,在择偶过程中占有优势地位,扮演着“选择者”的角色,反之男性作为“被选择者”,为了让自己的基因能够继续繁衍下去就需要在女性面前表现出更多物资资源。
“结构性资源缺乏假设”理论也认为女性在择偶的过程中会选择有权有势、社会地位高低男性,因为这是她们接触和获取资源的主要途径[6](P44)。现代社会女性在婚姻选择的过程中占有相对的优势,其价值观念影响了其择偶标准,进而诱导了新生代男性对于资源和社会地位等的占有欲,以此获取在择偶过程中的主动权和优势地位。而这些资源和地位的获取在农村几乎是无法实现的,由此激发了新生代在行动上的背离。中青年人的外流是笔者对这些村落进行调研过程中发现的一致现象,看不到年轻人的影子,与石头塆一位石姓老人攀谈过程中,他说“我们戏称村里留守的人们为8061部队,之前叫‘803861部队’,现在38也跑城里寻好人家去了”。其实老人口中所谓的‘8061’指老人和儿童,38指妇女,男女青年选择进城寻求自己理想的配偶,通过打拼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和地位,以求得在择偶中占有更多的话语权,为自己也为后代的良性繁衍创造更好的条件。‘8061’虽为自嘲,但流露出当地人对于人口流失和村落空心的一种无奈。
人的需求规律都表现出一个从低级到高级逐步发展的过程,每一时期都有一个主导性的需求,其它需求伴随左右作为一种次要性的需求。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划分为层层上升的五种层次,其中处于高层的“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是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现在农民的生活面上来说变好了,一部分是受益于国家乡村振兴的东风,另一部分来源于外出长年累月的务工,所以农村面貌的改变在某种程度上是从外面城市“讨回来的”,而不是“土里刨出来的”。新生代作为村落里的新生力量,其实自己瞧不起自己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从土里刨食”,他们怀揣着远大的梦想,追求人生自我价值的实现,肩负着“光宗耀祖”的传统使命,基本都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生代从小耳濡目染父辈的艰辛与农村的落后,在农村没有自己施展拳脚的地方。其次,农村的攀比现象也加剧了新生代对于自我价值实现的追求,下一代的成长成才成为邻里间炫耀的资本。种种的现实状况造就了新生代的价值认同出现乡土文化的缺失,使自我价值的实现成为了一种奢望,由此造成了对于村落的一种彻底背离。
“石拱桥下邀顽伴,爷呼奶唤惹人伤。日出耕作农人乐,晚归浅酌饭茶香”,这些美妙的诗句是社会上层群体对传统村落产生的思古之幽情,都是外来人感知的美,然而因处境的不同作为本地人的新生代在面对石拱桥、老房子等很难诱发其审美活动的产生。不是不爱自己的家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所以,对于新生代的背离应该多一些宽容和谅解,少一些道德的声讨和伦理的指责,让年轻人回归不应只是一句空话,地方上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措施,解决并引导好新生代的现实需求,让他们看到传统村落的明天,不仅仅是做到让他们生活上的回归,精神上的回归才是真正的回归。
生存环境的恶化是动物迁徙的直接原因,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有着物质和精神双重属性的人?对于人类而言,欲望是行动的先导,逐优逐利是人之天性,人人都想追逐好的生活环境,享受便利的出行条件。现在的村村通公路基本解决了村落住民出行的现实需求,在美丽乡村建设和传统村落名录政策的资助下,人居环境也有了很大的改观。黄冈市传统村落的环境营造可以吸取大悟金岭村、信阳郝塘村这些比较成功的案例,在视觉上挖掘当地民风民俗这些乡村文化为元素的文化,以体现乡村聚落营造中的人文精神的体现、情感的表达,凸显以意为美的村落营造观;在现实生活上解决好村民物质需求和村落营造之间的现实矛盾,折衷处理居民对便捷生活的需求与村落规划的冲突。因为传统村落的保护利用也是为了村落原住民能够生活得更好,不单单是为了营造给外来游客寻找乡愁的地方。毕竟村民的合理需求才是第一位的,游客等社会公众需求位居其次,不能罔顾国家乡村振兴的政策精神,仅仅去修缮那些没有人居住的破房子不去关注村落的主人。不然,美丽的乡愁保住了但真正的主人外流了,那么村落的空心是必然的结局。
同时,从非遗传承的角度看村落原住民才是非遗等村落文化的生产者和践行者,原住民缺席的村落文化必将异化,或灭亡或走样。村落的人口空心导致经济的直接空心,最终导致村落文化的空心与灭绝。所以创造与提升人居环境是留住现有原住民,吸引外来住民的必要物质条件,这些不仅需要国家的政策和资金扶持,更需要当地政府和村委的积极宣传和动员,发挥村民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宗族文化的感召力。黄冈红安县石头塆村就是利用宗族文化进行人居环境提升的很好例证,该村至今还留有象征石氏宗亲的牌坊,亦是石氏祠堂的附属建筑物,昭示家族先人的高尚美德和丰功伟绩,兼有祭祖的功能。2013年四月在主建人石振贵的发起下石氏族人捐款约八万余元重新修缮了宗祠和牌坊,同时改善了村落里的公共设施,以使“不怕麻城地域宽,赶不上黄安石头塆,撮箕灌斗凤凰地,子子孙孙不断官[7](P591)”的祖先庇护继续延续。
人人对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都有着眷恋之情,不论走到哪里故乡都是心灵的避风港,乡愁是人类特殊的一种情愫,表现为对于流逝岁月的追忆,对故乡的人或物的一种内心眷恋和对形成初步价值认知阶段的追思。过往乡村和睦的邻里关系、互帮互助的民风民俗、宗族聚集而居的居住形式、茶余饭后的家长里短等都是乡愁回忆的具体表现形态,现代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带来的高压和人际情感交流的淡化是乡愁出现的直接动因。歌词中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凸显了在共同的乡土文化基础上作为“老乡”所暗含的乡愁的各种价值认同,“乡愁的内生价值表现为对人类性的认同,对传统价值的重塑,对主体社会价值的衡量。乡愁中的价值认同实现正确排序,激活乡愁内生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价值,推动乡村走向全面振兴”[8]。国家也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中指出“要以乡情乡愁为纽带,鼓励吸引各类人才以多种方式服务乡村振兴事业[9](P7)”,诚然乡村的振兴需要多方人才的支持和帮助,当地政府和原住民作为乡村振兴的主体,从当地“走出去”的人们同样也是团结的对象,是乡村振兴的中坚力量,他们见识多、信息广,可以作为乡村振兴的智囊团,出谋划策,是城镇化进城中乡村振兴的“新乡贤”。“受恩施报、得功思源”是中华文明的传统美德,新乡贤作为或仕或学或商成功人士,对家乡的发展天然富有“报本反始”的义务与责任[10]。对于这一部分人们可以打情感牌,以乡愁为情感纽带去联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制定相关的利益分享机制和合作机制,能引回来的引回来,回不来的通过出资、出策等多种形式,不一定必须是身体的回归,让更多的社会力量参与到乡村振兴的队伍中来。
面对诸多新兴产业,以农业为核心的传统村落如果仅仅依靠传统的思路,不做多元化的发展,深化产业结构,是很难留得住人的。在乡村的产业结构拓展中,村落旅游作为城市与周边地区的联系纽带,已成为推动新农村建设、振兴乡村经济的有效途径,同时也为旅游业增添了别样的乡愁之美。村落旅游的开发可以带动上下游的一系列产业,最直接的如住宿餐饮业的兴旺、工艺品的开发与销售、农副产品的销售、文俗活动的开展等,可以促进非遗的活化和传承,使村落文化能够更好地得到保护和传承。然在执行过程中,变了味的乡村旅游愈演愈烈,过渡旅游商业化的开发,缺失了村落的真实感,造成村落文化原真性的丧失,形成千村一面的现象,久而久之不利于村落的可持续发展。所以,需要“立足于本土乡村治理实践基础,寻求本土化内生的生命力所在,营造本土化的乡村治理语境和话语体系”[11]。在村落旅游中要挖掘村落的独有的特质,形成差异化的文化定位,才能打造出村落文化的品牌。国内村落旅游的标杆当属安徽的宏村和西递,这些传统村落“围绕世界文化遗产的品牌,对皖南古民居代表性村落的徽文化底蕴及内涵进行全方位阐释,突出独特性”[12]。现代人“旅”的是文化,“游”的是特色,在文化和特色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就不会产生经济效应。
当然,村落旅游是通过外来人带动当地经济以唤起“新乡贤”回归的方式之一,除此之外,深化产业结构也是留住和吸引人才该思考的重要问题。在保护乡村原生态风貌和文化原真性的基础上,对第一产业为主的乡村进行产业的加工深化是比较困难的,但可以大力发展文化艺术创意产业,如河南林州石板岩镇、郭亮村等利用太行山天然特殊的自然环境和前代开凿的“挂壁公路”大力宣传,引入画院、画廊,建设众多的美术写生基地、摄影基地,与全国众多高校建立合作关系,将“从土里刨食”当地农民转变为艺术产业上的一环,都搞起了附属产业,以往的穷山沟变成了香饽饽,之前走出去的人们又回到了当地,看到了商机和活力的村民又将废弃的片页岩屋顶的老房子自发修缮。当地这种通过艺术振兴乡村的手段不仅挽留住了原住民,创造了经济效益,还很好的解决了人口空心和经济空心,同时高校的介入为当地带来了文化振兴,避免了文化空心现象的出现。这样的产业结构深化真正实现了新生代“回得来留得住过的好”的目标。
未来乡村的振兴需要广开言路,博采众村之长,发挥乡愁的纽带作用,在唤起新生代和“新乡贤”文化认同基础上,吸纳各类人才以多种方式,多种维度服务乡村振兴事业。地方要合理制定人才回归的激励政策,以解决回归人才的后顾之忧和实现自身价值,让新生代从精神上做到真正的回归,以此实现乡村的人口振兴、经济振兴,最终实现乡村文化的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