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健,张金铣
(安徽大学 历史学院,安徽合肥,230041)
丁家洲之战,亦称池州之战。位于池州江面,在今安徽铜陵东北十五里,是扼守长江下游重要的河道。南宋德祐元年(1275年,元至元十二年)二月,南宋与元朝在这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交战。战争以元胜宋败而告结束。目前学术界对丁家洲之战研究较少,中国知网上专门研究丁家洲之战的仅有一篇,即《临安一知府墓再现宋元决战历史片段》[1],就其研究的内容来看,主要是依洪起畏这一关键人物,用考古学的发现来讨论贾似道、孙虎臣、洪起畏逃跑的先后顺序。其他的相关研究如《历史的天空——略论贾似道及其与刘克庄的关系》[2]主要是以贾似道的视角来分析丁家洲之战的失败是否仅仅是贾似道的个人责任。但着眼于丁家洲之战的胜负原因和历史地位分析较少。探索其战争的进程,有利于理解丁家洲之战元胜宋败的原因并对丁家洲之战的历史地位也会有客观的评价,对军事战争史以后的学术发展有所裨益。
金朝灭亡后,蒙古与南宋开始了正面交锋。中统元年三月,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后,继续对南宋采取攻势。从中统元年至至元四年,蒙古军分别在川蜀、荆襄、两淮地区与宋军反复争战。中统二年,南宋泸州守将刘整投降蒙古,并向忽必烈提出攻宋之策。蒙古开始以襄阳为重点,至元十年正月,元军攻占襄阳,打开通往长江的道路。随后元朝开始制定全面攻宋的计划。[3]
在大举南攻之前,元朝集中兵力突破长江中游,接受史天泽建议:“今大师方兴,京湖、淮西各置行省,位势既不相下,号令必不能一,后当败事。”改淮西行中书省为行枢密院,设立荆湖行省指挥对宋作战。以中书省左丞相伯颜、平章政事阿里、右丞阿里海牙行省事于荆湖,以中书右丞博罗欢负责两淮前线。在川蜀战场上,继续开展对宋进攻,以阻止对临安的援救。七月二十一日,伯颜等人正式出师。忽必烈对伯颜说: “昔曹彬以不嗜杀平江南,汝其体朕心,为吾曹彬可也。”忽必烈希望伯颜像曹彬一样,不以血腥的方式即占江南城池,以减少灭亡南宋的阻力,这是元朝对待南方城市态度的重大转变。
九月初一,伯颜大会兵于襄樊。元军在荆湖、两淮战区分道攻宋。伯颜率主力由襄阳沿汉水攻取郢州。宋守将张世杰设防坚守,元军围攻郢州不克,遂由旁近水道绕过郢州,复入汉水,进至沙洋。沙洋守将王虎臣、王大用坚决抵抗,元军用金汁炮焚民房,城破被屠,于是进围新城。新城守将边居谊拒不投降,并射伤前来劝降的吕文焕,最后因寡不敌众,边居谊与三千战士全部殉职。[4]沙洋、新城的沦陷使得长江门户洞开。十二月,元军进入长江,宋汉鄂舟师统帅夏贵仓惶逃遁,汉阳、鄂州相继投降。伯颜留右丞阿里海牙与佥省贾居贞领兵四万守鄂州,规取荆湖,以阻挡长江上游宋军,伯颜自己与阿术率主力沿江东下,与淮西行院进取两淮、江浙。在元军进攻和招降下,黄州(今湖北黄冈)奕喜、蕲州(今湖北蕲春东南)管景模、江州吕师夔、安庆范文虎全都不战而降。沿江诸郡多数是吕氏亲属或旧部,他们在元军进攻下大多望风而降。至元十二年二月,元军进至池州,“宋权州事赵昴发自经死,都统制张林以城降”。元军突破长江防线后,贾似道在内外压力之下,被迫领兵出征,开设都督府以总领军事,“以王钥为左丞相,以章鉴为右丞相,陈宜中知枢密院。当国小事专决,大事则督府遥制之。”[5]贾似道慌忙拼凑十三万大军欲与元军相抗。正月十六日,贾似道以亲信韩震为殿帅,总禁军,出独松关,屯驻安吉。自亲率大军取道新安、池口,绕道而行。二月九日,进至芜湖。战事未开之前,贾似道派遣使者宋京、阮思聪去元军大营乞和,“请还已降州郡,约贡岁币”[3]南宋使欲用岁币来换取和解,并双方大军各撤一舍,但结果双方未能达成一致。伯颜对南宋使者,一面派人入京回报,一面派人回复宋使,态度强硬:“未渡江,议和入贡则可,今沿江诸郡皆内附,欲和,则当来面议也。”求和不成,贾似道只能被迫迎敌。贾似道以孙虎臣为先锋率军七万余于丁家洲,夏贵以两千五百艘战船横亘长江。贾似道则以六万宋军驻守鲁港以后备。[6]从双方兵力对比来看:《元史·世祖五》记载:“诏中书省签军十万人。”中书省提供给伯颜军十万人,在鄂州之战前“其蒙古、汉军步骑数十万众列于江北。”此时元军步骑军约为数十万。[7]后在鄂州分兵四万给阿里海牙“以兵四万分省于鄂。”至丁家洲,元军大概在十余万人。而宋军是十三万。“贾似道屯于丁家洲,步兵十三万,号百万。”从以上史料可以看出宋、元在丁家洲之战投入的兵力相当。
丁家洲之战开始于二月十八日。《宋史》记载:“庚申,虎臣与大元兵战于丁家洲。”丁家洲之战结束的时间,《钱塘遗事》记载:“乙亥正月二十二日,贾似道溃师于芜湖。”战争历时三天。战斗过程呈现了一边倒的形势。伯颜先虚张声势,令军中做大筏数十个,采薪置于筏上,扬言要焚毁宋军战船。宋军惶恐,日夜严备,战斗意志稍有松懈。伯颜在长江沿岸,部署火炮。先用火炮轰击宋军战舰。接着分兵两岸。伯颜在江上指挥战舰,水陆军合力夹击宋军。阿术挺身登州,手自掌舵,擂鼓大振,声动天地。舳舻相荡,乍分乍合。阿术以小旗指挥何玮、李庭等将校,并州深入,伯颜命步骑左右掎之,追杀一百五十余里。宋夏贵军于是率军撤往鲁港。在战争过程中,贵以扁舟从贾似道船边掠过,其对贾似道说:“彼众我寡,委难抵当。”似道闻之,慌忙鸣金收兵,宋军溃散。“宋兵大败,追杀数十余里,江面流尸,水为之赤。贾似道、孙虎臣仅得脱。”长江上浮尸无数,江水也呈红色,仅仅贾似道、孙虎臣逃脱。战争的初期,宋军伤亡惨重,实乃大溃散。后董文焕与忽剌出合力追击孙虎臣军至荻港朱金沙“遇宋臣夏贵、孙虎臣等,战江中,宋军大败,擒其将校三十七人、军五千余、船四十艘。”孙虎臣、夏贵军的惨败使得南宋准备丁家洲之战的努力化为泡影。孙虎臣推卸责任。虎臣对贵哭曰:“吾兵无一人用命”。贵微笑曰:“吾尝血战当之”。孙虎臣此时将战败的责任归咎于士兵不勇。夏贵对贾似道建议:师相惟有入扬州,招溃兵,迎驾海上,吾当以死守淮西耳。”[4]夏贵欲逃往庐州,贾似道与孙虎臣单舸奔还扬州。后人对贾似道逃跑的行为也作出评价。元蒋正子评曰:“深院无人草已荒,漆屏金字尚辉煌。祇知事去身宜去,岂料人亡国亦亡。”也有人讥曰:“丁家洲上一声锣,惊走当年贾八哥。寄语满朝谀佞者,周公今变作周婆。”。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后人认为南宋灭亡的原因和贾似道在丁家洲之战逃跑有重大关系:作为主将,贾似道却只顾逃跑,无迎战之决心。贾似道是乃推动南宋灭亡的关键手。丁家洲之战后,元军东进之势仍在继续。
丁家洲之战是宋元两军的一次大决战。在这场战役中,元胜宋败,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人为原因。并非单方面所导致。
第一,元朝长期的军事准备。蒙古军以骑兵为主,不善攻城,所以在与南宋作战中难以进展。忽必烈即位后,注意训练军队,招募南方军士,特别是南方水路交通发达,元朝注意发展水军。
宋蒙战争初期,蒙古军队以骑兵为主。但从至元五年后,忽必烈重视水军的发展。至元五年,忽必烈命令陕西五路四川行省造船五百艘付刘整。[3]至元五年,又命董文炳“造战舰五百艘,习水战,预谋取宋方略。同年“命山东统军副使王仲仁督造战船于汴。”[3]至元七年,阿术听取了刘整的建议“造船五千艘,日练水军,虽雨不能出,亦画地为船而习之,得练卒七万。”[3]后刘整又请示忽必烈,“练水军五六万及于兴元金、洋州、汴梁等处造船二千艘。”[3]从上述史料可以看出:从至元五年开始,忽必烈命令造战船超过八千艘,练水军也达到十余万人。忽必烈重视水军的发展,对于刘整、董文炳关于建设水军的建议均为采纳。即使雨水不足,水面干枯,也要在陆地上画船操练。这表明了忽必烈发展水军的决心。所以至丁家洲之战前,元朝已经拥有了强大的水军。而水军的发展为丁家洲之战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第二,元军将领众多且骁勇善战。直接参加过丁家洲之战的元军将领许多,(此处表格删除)不仅有蒙古人如伯颜。伯颜作为元军总指挥在丁家洲之战中从容指挥,对于丁家洲之战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明代宋濂评价其曰:“伯颜深略善断,将二十万众伐宋,若将一人,诸帅仰之若神明。毕事还朝,归装惟衣被而已,未尝言功也。”[3]也有汉人如张庭,刘国杰,也还有契丹人如完颜拔都。这些来自不同民族的军事将领在丁家洲之战中得到忽必烈的重用,使得元朝上下君臣一心,加速丁家洲之战的胜利。
第三,元军在长江上游、下游进攻南宋,从而分散和牵制宋军。在川蜀战场上,蒙军节节胜利“成都、彭、汉、怀、绵等州悉平,威、茂诸藩亦来附。”[3]川蜀战场的胜利,切断了川蜀至临安的补给线。江淮战场上,忽必烈平定了李璮之乱。《元史·世祖二》记载:“李璮穷蹙,入大明湖,投水中不即死,获之,并蒙古军囊家伏诛,体解以徇。”[3]璮兵败投湖,元军重新占据了七州四县。忽必烈令河南、山东统军司派人“分戍沿边州郡”和“复边戍。”[3]荆襄战场上,至元五年,忽必烈率军包围襄阳,实行围而不攻的政策,切断宋军对襄阳的增援线路。阿尔哈雅在襄阳城下劝说吕文焕:“尔等拒守孤城,于今五年,宣力于主,固其宜也。然势穷援绝,如数万生灵何!若能纳款,悉赦勿治,且加迁擢。”[12]吕文焕考虑到数万生灵,遂于至元十一年投降,军事重镇襄阳沦陷。这些战场的形势是元军已牢牢占据上风,元军得到南宋的城池后,补给大大增加,使得元军已无后顾之忧。
最后元军在军事装备以及军事战略战术得当。宋朝流行的铠甲由于过于沉重、实用性差,已经不适用于蒙元时期骑兵作战。而蒙古人铠甲以鱼鳞甲为主,非常轻便。锁子甲比较方面,元军所用的锁子甲最大的优势是实用有效,且灵活性不错,适用于蒙元骑兵作战。如翎根甲。在水军装备上面,元军针对宋军战船的特点“巨浸湍流, 盖今日之长城也;楼船战舰, 盖长城之楼橹”[3]大量建造“水哨马”、“拨都兵船”等轻灵船舰投入到丁家洲之战中。在水军的战略战术上,伯颜已遣骑兵夹岸而进,两岸村炮,击其中坚。[3]由此可以看出元军在丁家洲运用了水军、步兵、骑兵三管齐下的战术方法。三个兵种协调作战削弱南宋单一兵种作战的力量,使得南宋首尾不能相顾,遂惨败于元军。
从南宋方面来看,第一,由于贾似道擅权导致南宋后期人才凋零。贾似道是南宋后期著名奸臣,在相期间排除异己,贬黜文天祥、李芾等大臣。“李芾、文天祥、陈文龙、陆达、杜渊、张仲微、谢章辈,小忤意辄斥,重则屏弃之,终身不录。”[3]贾似道任用善于阿谀谄媚之人,如吕氏家族。《宋史·贾似道传》记载:监察御史李旺向贾似道进言,贾似道说:“吾用达,如吕氏何?”[3]后证明在丁家洲之战前,吕氏家族所驻守的城池纷纷投降,如吕文焕在襄阳降元、吕文德女婿范文虎“以酒馔至江州迎接元军。”[3]使得南宋沿江防守损失殆尽,南宋朝廷危在旦夕。《洪起畏墓志》记载:“元军亦至丁家洲,与宋军相距数里。贾似道‘出师视’。时孙虎臣畏惧弗战,贾似道大怒,欲与军法相向,‘将□面坐以军法’因虎臣即阳为战,船锋甫交,解舟先退,军失帅,所以倾溃。” 洪起畏慌忙逃跑,将战败的责任推给了贾似道。由此可见南宋人才凋零,战争的失败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二,在军事装备和军事战略战术上,宋军的水军已经远远落后元军。1.战船数量与水军数量极不匹配,丁家洲之战,夏贵军数万,战船两千五百艘,平均一条船4~40人。或夏贵的两千五百艘是与贾似道的十三万人共用,则平均一条战船约56~92人。水军战船有的战船小,有的战船大,则每条战船也仅仅百人之多。根据吴潜的奏疏上指出:“水军缺额人数占六分之一。”。且水兵多为老弱病残。根据吴潜的奏疏上指出:“老、弱、疾、患者十分之一”。这些老、弱、疾、患严重削弱了南宋水军的战斗力“遇敌先奔,皆千人皆溃也。”[3]2.战术上宋军在丁家洲之战因循守旧,依旧参考襄阳之战的水军经验即被动防御:元军率先进攻宋军,宋军被动防守。“巴延分歩骑夹岸而进麾,战舰合势冲虎臣军。” “且将战船以铁索相连”[3]宋军以铁链将战船相连,丧失了机动性,使得水军作战期间不灵活。而元军的战船具有小灵快的特点,面对南宋水军的大船遂可以充分发挥其特点,使得南宋水军疲于奔命。3.军队配合不协调。《元史·阿术传》记载:“宋军阵动,阿术挺身登舟,手自持舵,突入敌阵,诸军继进,宋兵遂大溃。”[3]从此来看宋军的阵仅仅是船阵,而元军是“诸军”相互协调。元军水陆齐头并进,取得战争的胜利。
丁家洲之战是宋元两大政权之间的一场大决战,直接影响了宋元之际历史发展进程。首先,丁家洲之战消灭南宋主力,南宋再也不能大规模组织军队迎击元军,南宋想要扭转颓势的梦想破灭。尽管还有刘师复、孙虎臣组织的焦山之战等,结果是“宋师大败,世杰、虎臣等皆遁走。追至圌山,获黄鹄白鹞船数百艘。”[3]宋人自是不复能军,元军斩获战船七百余,宋将张世杰、孙虎臣皆败走。南宋军队已经不能复先前之力量。丁家洲之战后,州郡各自为战。“淮东隶李庭芝,淮西隶夏贵,沿江隶汪立信,京湖、四川隶朱祀孙,江西隶黄万石。”宋军军力分散,为元军一一击破提供了条件。“敌至一州则破一州,至一县则破一县。”[3]元军的各个击破不仅削弱了南宋的军事实力,也加剧了南宋统治者心理防线的崩塌,加速了南宋有生力量的湮灭。
其次,丁家洲之战同时加速了元朝统一的进程,统一的趋势已经势不可挡。十一月初九,元军兵分三路,欲直取临安。元军首先取独松关。“参政阿剌罕等为右军,以步骑自建康出四安,趋独松岭。”[3]随后挥师东进,攻占常州“伯颜叱帐前军先登,竖赤旗城上。”[3]元军兵贵神速,占据无锡。“蒙古军都元帅阇里帖木儿、万户怀都先据无锡州”[3]从上述史料可以看出元军摧枯拉朽之势,使得沿江诸州纷纷归附。江浙大部尽归元军所有。至元十三年(即南宋德祐二年)正月,宋廷向元军丞相伯颜请降。“宋使赵吉甫、贾余庆同囊嘉特来献传国宝、玉玺、降表。”伯颜接受宋廷乞降“受讫,即日遣邀召陈宜中出议降事。”[3]南宋已经名存实亡。其残部在文天祥、陆秀夫的带领下在广东、福建一带抵抗。至元十六年,崖山之战中,南宋残余势力被消灭。至此元朝正式统一中国。使得数百年的南北对立的局面彻底结束,南北重新统一。丁家洲之战也加速了蒙古族与汉族的融合。战争中南宋人民的迁移使得民族间的隔阂削弱。元军对待俘虏政策的转变,也避免了南方生灵涂炭的局面的形成。对元朝初期的经济政治建设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综上所述,在丁家洲之战中,宋元双方的胜负,既有客观因素,也与双方将领的指挥有关。战争使得南宋无法抵档蒙古铁骑南下,元朝统一的速度加快。从这方面来看,丁家洲之战是宋元的一次决战是毋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