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力
(华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237)
习近平将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归结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题,这一精辟阐述决不仅仅是对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经验总结,更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重大贡献,它包含着当代社会主义必须放弃“一锅煮”的大一统模式,根据事实上的不同规律,才能够得到有效推动的新判断,这是与苏联模式主导的社会主义运动完全不同的新时代。同时,这还涉及到更加深刻的马克思主义如何创新发展,如何指导当代的社会主义运动的重大命题。弄清楚这一主题的真正含义,才能够既坚持好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又应对好时代的挑战,让社会主义的航船在当今人类现代化的潮流中破浪前进。
一
无产阶级政党的奋斗主题是时代的产物,只有在对时代深刻认识和分析的基础上,社会主义运动才能够聚焦好主题,从而得到有效推动。
如果考察社会主义运动和无产阶级政党的历史,可以发现在不同的时空条件下,无产阶级政党奋斗的主题是不一样的。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推动整个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发展,是无产阶级政党奋斗的主题,而在民族国家内的斗争,是附属于整个世界革命的。马克思恩格斯非常清楚地阐明了社会主义运动的世界统一性,强调“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1]484,并宣告:“工人没有祖国”[2]291,即明确了无产阶级政党奋斗的世界革命主题。与此相适应,无产阶级政党的组织和活动也是世界性的。1847年成立的第一个无产阶级政党“共产主义者同盟”,就是世界性的无产阶级政党,但这一政党存在的时间不长。其后,社会主义运动的轴心由马克思恩格斯投入了大量精力予以思想和组织引领的“第一国际”所继承,即1864年成立的具有政党属性的国际工人协会。第一国际积极有效地推动了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如巴黎公社革命就是由第一国际的法国支部参加领导的。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呕心沥血,在1889年帮助建立了第二国际,即“社会主义国际”,努力以此形成促进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核心领导力量。到20世纪,俄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崛起,在列宁的推动和领导下,于1919年创建了第三国际,即共产国际,继续努力协调和领导社会主义世界革命。
三个国际建立的历史清晰地展现出无产阶级政党和工人阶级组织进行世界革命的奋斗主题。马克思帮助第一国际制定的共同章程明确指出,工人运动过去的失败是源于缺乏相互间的团结:“为达到这个伟大目标所做的一切努力之所以至今没有收到效果,是由于每个国家里各个不同劳动部门的工人彼此间不够团结,由于各国工人阶级彼此间缺乏亲密的联合。”[3]609马克思从理论上论证了工人阶级的解放是国际性问题:“劳动的解放既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而是涉及存在现代社会的一切国家的社会问题,它的解决有赖于最先进各国在实践上和理论上的合作。”[3]609
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一论述深深扎根于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分析之中:“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2]276正是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带来的世界性,使无产阶级革命也必须以世界为舞台,所以他们指出:“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2]291
到19世纪末期,资本主义发生了巨大变化,社会主义革命应当如何适应,列宁作了深刻的分析。他认为,资本主义进入了帝国主义时代,出现了诸多前所未有的新特点,对无产阶级政党来讲,“只有了解了某一时代的基本特征,才能在这一基础上去考虑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的更具体的特点。”[4]143列宁精辟剖析了帝国主义时代的新变化:“如果必须给帝国主义下一个尽量简短的定义,那就应当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5]650他进一步深入地分析了帝国主义的五个基本特征[5]651。对时代特征以及规律性的认识会推动社会主义运动的新发展。列宁得出了社会主义革命的新结论:“经济和政治发展的不平衡是资本主义的绝对规律。由此就应得出结论:社会主义可能首先在少数甚至在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5]554
十月革命的胜利和苏联社会主义取得的成就,证明列宁对社会主义运动新论断的正确性,显示了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重大发展和对社会主义运动的重大贡献。其实,这已经牵涉到社会主义运动的重心以及无产阶级政党奋斗主题的调整问题,从更加深刻的哲理上来看,是如何把握社会主义运动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问题。正因为这是一个相当深刻的理论命题,所以其认识的提升也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艰难的过程。
列宁实现了社会主义一国胜利的突破,但仍然极为期盼世界革命的到来:“被事变进程暂时推到了社会主义革命前列的我国,现在正经受着开始分娩的特别厉害的痛苦。我们有一切根据来极其坚定地和充满信心地展望未来,这个未来正在为我们准备新的同盟者,准备社会主义革命在许多更先进的国家里的新的胜利。”[6]556认为“很可能西欧许多国家的革命很快就会到来”[6]707。并且,列宁希望以此支撑俄国的社会主义:“把我们俄国的革命变成社会主义革命并不是冒险,而是必然,因为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世界社会主义革命、世界布尔什维主义不能取得胜利,英、法、美三国帝国主义就必然会扼杀俄国的独立和自由。”[6]580列宁创立的第三国际,也一直致力于推动世界革命,如在其制定的《共产国际纲领》中指出:“共产国际要使所谓国家利益服从国际公民的利益,它要体现各国无产阶级的相互支援;无产阶级没有经济方面和其他方面的相互支援,就不能组织新的社会。”[7]63可以看出,此时无产阶级政党奋斗的主题依然是世界革命。
二
中国共产党对民族复兴主题的聚焦,立足于时代的变化,升华于自身革命和建设的实践,深刻反映了当代社会主义运动的基本规律。
中国共产党是在十月革命影响下,在共产国际的帮助和推动下成立的。19 到20世纪之交,整个社会主义运动出现大分化、大变革。恩格斯去世后,以伯恩斯坦为代表的第二国际领导人,鼓吹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和对资本主义的改良,把其主导的社会主义运动引向了完全不同于十月革命的道路。这时期中国先进知识分子一个了不起的贡献,就是不仅在西学东渐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而且选择了列宁传承下来的马克思主义,并没有选择当时很有影响的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可以说,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是跟着列宁和他领导的布尔什维克学习的马克思主义。这使得中国共产党人能够较好地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坚持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和实践。
第三国际推动世界革命的主旨,毫无疑问也影响到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共二大上,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决议案指出:“无产阶级是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也是世界的,况且远东产业幼稚的国家,更是要和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才足以增加革命的效力。”“中国共产党既然是代表中国无产阶级的政党,所以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议决正式加入第三国际,完全承认第三国际所议决的加入条件二十一条,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8]67不仅如此,甚至还明确地阐述过负有“保护苏联”的使命①《苏区中央局关于领导和参加反对帝国主义进攻苏联瓜分中国与扩大民族革命战争运动周的决议》,见《中共党史教学参考资料》,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26 页。。
然而,中国共产党人却在自己的实践中,越来越聚焦于本国的革命和社会发展问题,这主要源于两大原因:
首先,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灾难深重,中国共产党必须把救亡图存、民族复兴作为自己最重要的历史使命,才能够团结和动员民众,赢得生存和发展的空间。西方列强用炮舰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后,天朝梦碎,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中,从来没有像近代这样远远落后于时代的潮流,甚至面临亡国灭种的威胁,无数仁人志士奋起抗争。从此,中国政党的命运、中国各种主义的命运、中国各种选择的命运,就同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紧紧联系在一起。正如毛泽东所总结的:“旧的顽固的封建主义的思想武器打了败仗了,抵不住,宣告破产了。不得已,中国人被迫从帝国主义的老家即西方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武器库中学来了进化论、天赋人权论和资产阶级共和国等项思想武器和政治方案,组织过政党,举行过革命,以为可以外御列强,内建民国。但是这些东西也和封建主义的思想武器一样,软弱得很,又是抵不住,败下阵来,宣告破产了。”[9]1514
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在中国立足、扎根,创造性地发展,最根本的就在于其能挽救中华民族的命运,破解中国社会发展的时代难题。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剑指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这是振兴中华民族的头号使命。毛泽东讲得非常清楚:“现在也有两座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中国共产党早就下了决心,要挖掉这两座山。”[10]1102除了中国共产党外,中国没有一个政党能够完成这一革命,所以中国共产党的马克思主义,是能够破解中国社会发展难题的马克思主义。
其次,中国革命具有鲜明的特殊性,本本主义解决不了中国的实际问题。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如何进行,这实际上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没有也不可能回答的问题。这使得中国共产党必须聚焦中国革命,必须走自己的路。马克思在回答俄国革命者关于俄国革命如何进行的问题时,对俄国这样的资本主义不发达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进行过思考,相关的论述被称为马克思东方社会的理论。但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并没有越俎代庖地阐释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如何进行,反而批评了把他立足于欧洲发达国家基础上的论断随意扩展的取向。马克思毫不客气地说:“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1]466马克思给俄国革命家查苏利奇的回信非常值得深思,所谓“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命题就是该回信提出的,总共写了四稿,从初稿的六、七千字到最后定稿的不到六百字,最后这稿甚至卡夫丁峡谷的概念都没有提到,并且信还没有发出。如果苛求革命导师为什么没有给落后国家革命更多的明确指导,那就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了。唯物史观从不脱离社会实践去论说社会发展,这就是马克思的立场。
遗憾的是,在社会主义运动中,唯物史观的立场并不总是能够被坚持好。不是从实际而是从本本出发去指导革命就是其典型的体现。在中国共产党内,以王明为代表的一些人教条地对待马克思主义,脱离中国的实际来指挥中国的革命,结果几乎葬送了中国革命。毛泽东对这种错误倾向予以了深刻的批判,“有许多人,‘下车伊始’,就哇喇哇喇地发议论,提意见,这也批评,那也指责,其实这种人十个有十个要失败”,并提出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著名命题。他说:“这句话,虽然曾经被人讥为‘狭隘经验论’的,我却至今不悔;不但不悔,我仍然坚持没有调查是不可能有发言权的。”[12]215
毛泽东把确立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方法,同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联系起来,痛批离开中国革命空谈马克思主义的倾向:“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中国革命的关系,就是箭和靶的关系。有些同志却在那里‘无的放矢’,乱放一通,这样的人就容易把革命弄坏。有些同志则仅仅把箭拿在手里搓来搓去,连声赞曰:‘好箭!好箭!’却老是不愿意放出去。这样的人就是古董鉴赏家,几乎和革命不发生关系。马克思列宁主义之箭,必须用了去射中国革命之的。这个问题不讲明白,我们党的理论水平永远不会提高,中国革命也永远不会胜利。”[10]819-820
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时作出的《关于提议解散共产国际的决定》指出:“既然各个国度底内部和国际形势已经变得更其复杂,那么,要由某个国际中心来解决每一个别国度工人运动底各种问题,是会遇到不可克服的障碍的。”[13]319共产国际的解散,实际上已经意味着民族国家社会主义革命的特殊性已经成为这一时代的新特征,意味着社会主义运动应该有新的格局。就此来说,中国共产党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中共中央不仅完全同意解散共产国际的决定,并且指出:“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斗争中曾经获得共产国际许多帮助,但是,很久以来中国共产党人即已能够完全独立地根据自己民族的具体情况和特殊条件决定自己的政治方针、政策和行动。”[14]132
在新民主主义时期,中国共产党就走出了自己的革命道路,特别是把主题聚焦到中国革命,破解了在中国这样一个落后国家如何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巨大难题,这是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宝贵贡献,有力促进了当代的社会主义运动,对世界格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在经历了初期的几年实践后,很快也就意识到社会主义建设同社会主义革命一样,要注重自己国家的特点和规律。1956年,毛泽东在同拉美一些国家党的代表谈话时,明确指出:“各国应根据自己国家的特点决定方针、政策,把马克思主义同本国特点结合起来。中国的经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即使是好的经验,也不一定同别的国家的具体情况相适合。照抄是很危险的,成功的经验,在这个国家是成功的,但在另一个国家如果不同本国的情况相结合而一模一样地照搬就会导向失败。照抄别国的经验是要吃亏的,照抄是一定会上当的。这是一条重要的国际经验。”[15]64
然而,这一时代的世界革命思维仍然对中国产生了较大影响。尽管新中国自身的建设也十分艰难,但在支援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上依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在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中国为支持朝鲜的社会主义政权以及承担国际主义的义务,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仅牺牲的志愿军烈士人数就达到183 108 人①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战争馆”的志愿军烈士墙标明的志愿军烈士人数。。抗美援越同样如此。在整个越南抗美救国战争时期,中国从政治上、道义上乃至人力、财力、物力方面,向越南民主共和国提供了无私的、巨大的援助,仅物资援助折价即达200 多亿美元②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ziliao/2006-09/25/content_5134461.htm.。为支持阿尔巴尼亚这盏“欧洲社会主义的明灯”,中国也竭尽了自己的全力。从1954年到1978年,中国对阿共提供援款75笔,协议金额为100 多亿人民币[16],霍查曾经毫不掩饰地说:“你们有的,我们也要有。我们向你们要求帮助,就如同弟弟向哥哥要求帮助一样。”[16]改革开放进一步明确了中国共产党的奋斗主题。1980年邓小平就指出,“各国的事情,一定要尊重各国的党、各国的人民,由他们自己去寻找道路,去探索,去解决问题,不能由别的党充当老子党,去发号施令”[17]319。中共十二大在确立走自己的道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就明确地规定了自己直接的历史使命和奋斗目标:“中国共产党在现阶段的总任务是:团结全国各族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逐步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现代化,把我国建设成为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③《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94 页。
确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题,也同时要调整“输出革命”的主张,所以十二大报告明确指出:“我们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相信共产主义最后一定会在全世界实现,但是革命决不能输出,它只能是各国人民自己选择的结果。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始终坚持和平共处的五项原则。”[18]440
聚焦民族复兴的主题,才能够深入探讨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规律,才能够独立自主地走出自己的路,才能够更广泛地动员起全民族的力量,画出最大的同心圆,从而创造出社会发展的奇迹。毫无疑问,这开拓了当代社会主义的成功之道。
三
以民族复兴为主题的社会主义运动,具有马克思主义民族化的内在诉求,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创新,展现了21世纪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基本路径。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主题的归纳,还包蕴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本命题,做好了这篇大文章,才能够为民族复兴提供科学的思想指导。这是近代以来无数仁人志士浴血奋斗得出的宝贵结论。从思想引领的视野来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经历了两个大的历史进程。
第一个进程是从1840年帝国主义用炮舰打开中国的大门开始的。天朝梦碎以后,仁人志士们在救亡图存中逐渐认识到,不解决思想文化落后的问题,民族复兴就没有正确的理论指导,就不可能获得成功,西学东渐在这一背景下蔚然成风。据梁启超1896年在《西学书目表》中的统计,到1895年,除宗教类书籍外,全国共翻译西学书籍354种,中国文化向外学习的大门终于打开了。1902—1904年,关于史地、社会科学领域的书籍已经占到49.5 ,自然科学和应用技术领域的译书占比下降到31.5[19]。严复从1899年到1908年间,翻译了赫胥黎的《天演论》、亚当·斯密的《原富》、穆勒的《群己权界论》、孟德斯鸠的《法意》、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等所谓的西方八大名著,涉及到西方哲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和法学等,对中国社会思想的变迁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认识到思想文化落后,是中华民族觉醒的重要标志,由此开启了寻求救国救民科学真理的历程。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西方的社会科学大量涌入中国,这是中国经历的所谓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最有价值的一幕,它使这一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国,敞开胸怀拥抱世界文明。这种向外的学习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是中华文明具有的开放性、包容性极为精彩的时代大爆发。没有这样一种兼容并包的胸怀,就不可能有在此基础上进行的文化的比较和选择,当然也就不可能有对科学理论的认识。在比较中鉴别,特别是把理论和社会实践联系起来认识和鉴别,这是中国先进知识分子进行文化选择的宝贵经验,正所谓“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人实际上在此前已经知道了马克思以及社会主义的一些思想,但十月革命的社会实践对于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思想选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完成了第一个大的思想进程,中国的历史由此才能够翻开新的一页。
第二个大的思想进程,是从马克思主义的选择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道路的成功开拓。找到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伟大的进步,但实践证明,要成功地指导中国革命的进行,还需要甚至是更为重要的一步,即创造出能够体现本国社会发展特殊规律的马克思主义,才能够制定出符合国情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路线、方针、政策。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中国革命实践中对此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并作出了宝贵的贡献。
毛泽东在1938年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际上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在实践中发展的一个重大命题,即马克思主义除了一般的基本原理以外,还应该创造出反映不同国家和民族特色的理论,否则就不可能解决所在国家和民族的具体问题。因此,毛泽东反对抽象地谈论马克思主义:“没有抽象的马克思主义,只有具体的马克思主义。所谓具体的马克思主义,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应用到中国具体环境的具体斗争中去,而不是抽象地应用它。成为伟大中华民族之一部分而与这个民族血肉相连的共产党员,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因此,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20]
毛泽东提出这一重大命题,当然是立足中国革命的实践,然而,这却更加深刻地反映了社会主义运动在这一时代的内在诉求。如前所述,无产阶级政党奋斗主题进入20世纪后,开始发生深刻变化,世界革命的重心逐步让位于民族国家范围内的社会主义革命,中国共产党人在这一时代转型中走在前列,相应地也就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理论创新的需求和方向,即只有发展出体现所在国家社会发展规律的马克思主义,才有可能领导其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所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反映的是社会主义运动新的时代特点。
这实际上也是马克思主义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发展的新特点。任何思想都是时代的产物,毫无疑问,马克思主义的“根子深深扎在物质的经济的事实中”[21]719。资本主义全球扩张带来的不均衡发展,进入20世纪后越来越鲜明地体现出来,这对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了重大影响,即马克思主义更需要回答不同社会发展背景下无产阶级革命的规律问题。马克思主义进入列宁主义阶段,实际上已经具有了比较明显的民族性特征。
列宁明确批评了那些不懂得特殊性的革命者:“他们甚至没有想到,例如,俄国是个介于文明国家和初次被这场战争最终卷入文明之列的整个东方各国即欧洲以外各国之间的国家,所以俄国能够表现出而且势必表现出某些特殊性,这些特殊性当然符合世界发展的总的路线,但却使俄国革命有别于以前西欧各国的革命,而且这些特殊性到了东方国家又会产生某些局部的新东西。”[22]374列宁正是立足于对俄国的国情和特殊性作出深刻分析的基础上,答出了俄国可以率先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判断,阐释了社会主义革命的“一国胜利论”。不能够只注意列宁主义对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的贡献,他大量的对俄国革命特点和规律性的分析,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显然具有马克思主义俄国化的意蕴。
遗憾的是,列宁去世以后,俄共对列宁主义的阐释只强调其普遍性,甚至批评和反对其民族性和特殊性的方面。季诺维也夫曾经在其《列宁主义》一书中指出,列宁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在新时代的条件下的具体化和发展”[23]4。应该说,这是认识列宁主义属性的一个值得肯定的视角。然而,斯大林坚决否定对列宁主义予以民族性的解读,而强调其国际性。他论述道,认识列宁主义必须“正确地指出列宁主义的国际性质,这正和社会民主党人相反,他们认为列宁主义只适用于俄国一国的环境。”他批评季诺维也夫等人认为列宁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在俄国实际情况中的应用”的观点,指责这是“把列宁主义从国际无产阶级的学说变成俄国特殊情况的产物”[24]395—396。
苏共否认马克思主义发展中民族化的路向,这一点也体现在否定毛泽东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上。为照顾同苏共的关系,《毛泽东选集》在出版时,将其表述改为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25]534。尽管如此,这并没有能够否定中国共产党人发展马克思主义的这种科学态度,也不可能阻止中国共产党人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
否认马克思主义民族化发展进程的理论取向,是同苏联模式一统天下的社会主义运动的实践特点联系在一起的。由于较长时间内苏共在社会主义运动中的领导地位,苏共不容许脱离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发展。1946年,波兰工人党曾提出走“波兰式的社会主义道路”,但在苏共主导下,被认为是具有“民族主义倾向”遭到打压而终止[26]143。南斯拉夫曾经力图探索不同于苏联的所谓“自治社会主义”的模式,同样受到苏共的打压,最终也没有能够走通。1968年,捷共中央提出了“新型社会主义模式”,发起的所谓布拉格之春改革。苏共中央以“保卫社会主义成果”、维护“社会主义大家庭各国安全的利益”的名义,出动华约成员国军队武装入侵,迫使捷共中央改组清洗改革派,扼杀了这场改革。
苏联模式一统天下的后果是严重的,社会主义缺少了民族的、历史的根基,1990年代初期的苏东剧变,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塌,不能够否认这是其中的一条重要原因。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健康发展和取得越来越大的成就,而甚为根本的原因也就在于这是由中国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社会主义,它的理论源头就是毛泽东1938年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即使在其他的社会主义被苏联模式“通吃”的背景下,中国仍然走出了自己的新路。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的讲话中精辟指出:“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归根到底是因为马克思主义行!”①习近平系列重要讲话数据库,http://jhsjk.people.cn/article/32146864.这就是与时俱进的,扎根于中国大地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证明,中国共产党人走出了一条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正确道路。
理论的发展并不是精神的独唱,而是根源于时代的诉求和实践的需要,尤其是马克思主义这样的科学理论。马克思、恩格斯在19世纪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阐释了“两个必然”,指明了人类社会前进的方向,完成了时代的使命。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创立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实现了社会主义从理论到现实的飞跃,开启了社会主义发展的新纪元。20世纪就是要回答社会主义运动如何在深度和广度上的推进问题,这实际上也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应该如何发展的问题。
苏联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和方式。前者是一统天下的、否定民族性和特殊性的;后者则强调马克思主义民族化的推进,并以此推动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实践证明,当代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除了深化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外,还应该特别重视研究不同时空条件下,即不同民族、国家以及不同时代条件下的社会发展特点和规律,否则,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也不能够取得成功。这就意味着要创造出与特定的民族和国家相适应的马克思主义。毫无疑问,中国共产党取得了伟大成功。所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背后,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伟大成就的强大支撑,当然也就证明了中国共产党开拓了一条正确推进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道路。它昭示,21世纪必须大力促进马克思主义民族化、本土化的发展,才能够推动社会主义的民族性胜利。一个个民族化的胜利,就会积累起社会主义的强大力量,迎来社会主义运动的再度辉煌——这一规律的揭示和道路的开拓,集中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当代社会主义运动的伟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