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睿
(甘肃开放大学 人文社科学院,甘肃 兰州 730030)
《我和清晨有个约》是作家雪漠2021年新推出的一部作品,由中华国际传媒出版集团出版,该书的上架建议标注是“散文/诗歌”。作者鲁会云是一位普通的西部农村女子,该书是她的处女作。从雪漠为该书所写的《代序——每个人都能成为作家》可以看出,这是一部由普通人创作的反映日常生活琐事的平常之作。但是,这部作品字里行间充满了诗意,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同时也能激发读者创作的强烈愿望。用叙事学的视角来品读,就会发现这部作品有以下三个特点:一是叙述者与作者的不等性,二是隐含作者的超然性,三是雪漠文化思想的拓展性。
所谓叙述者,就是讲故事的人。一直以来,人们认为一篇作品的叙述者就是作者,然而罗钢先生认为,叙述者和生活中真实的作者并不是同一个人。有时候,在一个叙事作品中会同时出现几个叙述者,而且这几个叙述者的面貌并不相同。在这种情况下,难以确定哪一个是作者,比如英国作家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此外,在同一作者的多部作品中,可以出现不同的叙述者,比如阿城的《棋王》和《孩子王》都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但是叙述者却完全不同。总之,我们不能贸然把叙述者和作者等同起来[1]212。
《我和清晨有个约》的作者鲁会云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中学时代的她聪明漂亮,文笔很好,很多人以为这个女孩子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但是,鲁会云的命运在选择结婚嫁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悲剧性的。她最终遭受了被出轨、离婚、儿子生病、自己生病,等等打击,成为一个令人同情的弱势女子。这部作品的成书过程是这样的:作者习惯于早晨散步,在散步的过程中有感于大自然的启发,经常会有一些灵感产生,她就及时将这些文字用手机记录下来,形成日记。这些文字不拘一格,有感悟,有回忆,也有一些诗歌,是一些碎片化的文字。但是,这些文字很有灵性,雪漠认为具有出版的价值,于是,组织学生帮助整理出版。
本书由赖兴婷女士编辑完成,作者提供的是原始创作文本,是一篇一篇的散文随笔、一首一首的小诗,这些作品相互之间并没有严格的逻辑关系,也没有一以贯之的故事情节,因此,本书的编辑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细节修改,而是需要把碎片化的不同体裁的日记文字重新组织,设计框架结构。经过整理编排,赖女士将内容划分为四个部分,也就是本书的四章:第一章,与时光相约;第二章,生命的伴侣;第三章,行走在尘世;第四章,诗意地栖居。然后分门别类将一篇篇文章放入四章之中,最终形成了具有一定逻辑体系的作品。赖兴婷女士首先作为一个读者去认真阅读这些文字,在《编辑手记——活出生命的诗意》一文中,她说:“这些书稿原是日记,记录着一个女人心灵感悟的点点滴滴,犹如一位旧友,娓娓道来,向你诉说着她的心语。”[2]302被这些文字感动之后,她认为每一个人,都需要一场与自己的约会,正如该书作者一样,追寻流逝的时光、生命的伴侣、生活的琐碎、内心的诗意以及最真实坦率的自己。因此,该书的编辑过程也倾注了赖女士的情感,甚至还包括了一定程度上的二次创作,比如编排的顺序和框架本身就能呈现出特别的审美意义。
因此,《我和清晨有个约》的叙述者与作者不能划等号,准确地说,该书的叙述者应该包括作者本人、编辑赖兴婷女士以及该书推荐者雪漠。作为雪漠推出的新作品,该书的出版过程比较特别,一定程度上引起了读者的好奇和关注。那么,关于叙述者与作者的不等性是该书的显著特点之一,这也是引起读者兴趣的原因之一。
“隐含作者”是布斯发明的一个概念,他认为,作者写作时,不是创造一个理想的“一般人,而是一个“他自己”的隐含的替身,也就是“隐含的作者”[3]。罗钢先生认为,在叙述过程中“隐含作者的位置可以说介于叙述者和真实的作者之间”[1]214。隐含作者不同于现实中具体的作者,它是一个虚拟的形象,是读者通过阅读文本而建立起来的一个形象。这个形象不能和读者直接交流,只能通过文本的各种叙事策略、意识形态以及价值标准来显示自己的存在。那么,隐含作者的价值观念很有可能与真实作者是不一致的,所以,作品中体现出的思想不一定是作者当时真实的感受和想法,这就是文学作品的特点。
本书作者鲁会云中学毕业以后远嫁重庆,和大部分普通女人一样,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遭遇丈夫出轨后被离婚,独自离开重庆。几年之后,留在丈夫身边的孩子得了自闭症,鲁会云在照顾孩子期间自己也得了重病,在需要手术的时候竟然没有人为她签字。在这种情况之下,作为姐姐、姐夫的雪漠一家出手援助,出资做完了手术,并且帮助出版作品。这样一个遭受了生活打击的女子,她的心灵一定伤痕累累,她的文字一定催人泪下,这是读者对该书的阅读期待。
然而,该书呈现的状态完全出乎读者的意料,编辑赖女士评价该书“文辞优美,笔触细腻,语言空灵,情感丰盈,读之,是一种美的享受”[2]304。当然,书中并没有回避与前夫解除婚姻以及儿子遇到困境的事实,但是,整个叙述过程感受不到半点哀怨与自怜,呈现出来的反而是大彻大悟后的风轻云淡和洒脱自在。阅读该书,不禁让读者获得豁达与从容的力量,恍如在与一位高人对话,完全没有被损害的弱势女子的自卑与愤怒。《安家》一文写道:“虽是租来的房子,但我把整个房间该清洗的都洗得焕然一新,真是没有白费的功夫。”[2]191离婚带孩子出来租房子住,没有丝毫的敷衍和悲伤。《手术》一文记录了作者最惊心动魄的一哭:“因为这个签字,让我看到了在责任面前,一个男人的退缩。曾经十几年的情分,在一张纸前,烟消云散。当时我真的太悲凉了,悲从中来痛哭不已,哭得昏天黑地,哭出了心,哭出了肝,哭出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痛,哭断了我跟他十多年的所有,也哭出了坚毅,哭出了冷傲,哭出了清高,更哭出了藏在身体里所有的能量,让自己重新活一回。”[2]206不难想象,一个弱女子遭受了这么多苦难,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不眠之夜和以泪洗面,但是,书中所呈现出来的文字完全抛弃了所有的负面情绪,而是站到了一个更高的层面来关照这些苦难。《当爱已成往事》回忆了与离异丈夫一家昔日的和睦生活,流露出恋恋不舍的脉脉温情,“且走且惜且感恩!能够遇见你们,我无悔”[2]116。
作者的现实境遇与文本中体现的诗意之美形成了一种对照,从某种程度上超出了读者的阅读期待,甚至会让读者产生些许的惋惜。现实中的作者当时一定哭过、吵过、悲伤过,但是,读者丝毫没有被这些情绪所感染,基本感受不到对那个丈夫的仇恨,反而感受到的是一种豁达与宽容,一种重新追求生活之美的热爱之心。这样的阅读效果就是该文本的“隐含作者”所体现出来的价值标准,这个“隐含作者”可以说是另一个作者,或者说是思想升华之后的作者,这就是文学作品的魅力所在:在一个悲伤的故事中塑造出了超然的“隐含作者”。
在本文中,我们将“文化”理解为特指文学艺术及其有关的活动。那么,“雪漠文化”就是以雪漠作品为核心的文化,具体来讲,就是雪漠的作品以及围绕作品展开的一系列活动。进一步讲,“雪漠文化思想”就是作家雪漠本人以文学创作为核心而展开的一系列宣传和推广活动的行为与思路。“雪漠文化思想”包括三大部分,一是文学写作,二是文化传播,三是读者培养。
在文学写作方面,雪漠是一位高产而勤奋的作家,他的主要文学作品有“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无死的金刚心》《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故乡三部曲”[4](《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深夜的蚕豆声》)、“远方三部曲”(《匈奴的子孙》《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等。此外,雪漠作为藏传佛教“香巴喀举文化”的传承者,写了大量的文化著作,如“心灵瑜伽系列”《让心属于你自己》《世界是心的倒影》、“光明大手印系列”《实修顿入》《实修心髓》《参透生死》等作品。他的作品入选了《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作者荣获了“第六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第三届冯牧文学奖”、2004年度“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连续六次获“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等。其作品跨度较大,主要作品不但有长篇小说、诗集、史诗等纯文学性的作品,还有文化著作和文化游记以及传播学等更加宽泛的著作,而且每年都有新作品问世,创作速度是惊人的。
在文化传播方面,雪漠做了大量的工作。他组建了团队,我们这里称为“雪漠团队”,招收了专职志愿者;他创建了“雪漠文化网”、“雪漠禅坛”微信公众号等线上传播平台;创建了多家书院,每年定期在不同的书院举办线下创意写作班,培养了大批学生;每年向各大院校和图书馆等机构捐书……2020年疫情以来,雪漠团队开始做直播,入驻“拼多多”直播间,主要销售推广雪漠作品,同时,也销售文创产品,用以团队的活动经费。此外,他还推动作品翻译,其主要作品已被翻译为英语、德语、法语、日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瑞典语等三十多个语种的译本,同时,策划将国外的优秀作品翻译成中文,通过直播间推广到中国。雪漠的身份逐年发生变化,除了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的头衔之外,又增加了几个身份,分别是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上海市中医药研究院中医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人文导师等,还获得了“2015年中国品牌文化十大人物”。可见,他的身份已经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作家,而是在向文化传播者迈进。
在读者培养方面,雪漠取得了一系列的成绩。具体来说就是每年定期举办线下写作班,招收学生,提高读者的写作水平,目前已经拥有了一大批学生。同时也扶持青年作家的成长,如果碰到不知名的青年作家的作品,只要他认为作品不错,就会在他的直播间里推荐,比如,2021年8月,他就推荐过一位山西农民作家的作品。在雪漠直播间里出售的书籍中,除了雪漠本人的书之外,还有其他人的作品,比如他儿子陈亦新创作的小说《雨娃》,学生禹泽雄老先生的《禹生诗集》,学生鲁会云的作品《我和清晨有个约》等。2021年,雪漠每天早上5点进入直播间讲半个小时传统文化,每次听讲的读者人数过万。雪漠自己说,他是一个和读者一起成长的作家。
《我和清晨有个约》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出版的,是雪漠文化团队的新成果,为雪漠团队的读者培养计划增添了别样性。该书具有两方面的特殊性。一是作者身份的特殊性。作者鲁会云是雪漠夫人鲁新云的妹妹,雪漠说:“鲁会云在读初中时,便是我的学生,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有一颗诗意浪漫的女儿心,我教了她整整三年,见证着她的成长。后来,我和陈亦新创办了雪漠创意写作班,鲁会云又带着她的儿子一起来上课,我们又以师生的身份再一次相聚,就像三十多年前那样,我在讲台上讲课,她坐在台下听课。唯一不同的是,我们都苍老了许多”[2]1。她虽然是雪漠的亲戚,但又是真正意义上雪漠的学生。这样的身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也使这部作品具有了特殊性。二是该书出版意义的特殊性。鲁会云是一个命运坎坷而且身患重病的弱势女子,雪漠表示,整理出版该书,一方面是为了帮助鲁会云,图书稿费可以补贴收入;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该书向读者展示了一种活法,一个人的生活中不能只有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还必须有自己的人生梦想。唯有如此,个体才能实现对世界的贡献,才能活出自身更大的价值。从而,雪漠倡导普通人都可以尝试写作这样一种低成本、高效率的途径。经常有人问雪漠如何写作,秘诀是什么?他的回答总是一句话:“写,一个字一个字地写。”[2]32014年雪漠带领部分学生进行文化考察之旅,自驾车从岭南到西部,期间通过日记的方式诞生了三本书:《匈奴的子孙》《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他认为写文章并不难,“每一个触动,每一次感动,每一次眼耳鼻舌身的相遇,都会溅起每个人心灵世界的独特涟漪。及时记录下来,就是文章。文章持续地写下来,便成了书。不写下来,那点感觉很快会被遗忘”[2]3。《我和清晨有个约》正是这样成书的一部作品,雪漠帮助出版该书,实际上是将自己的文化传播用另一种方式进行了拓展。
《我和清晨有个约》一书中,体现和贯穿着雪漠的创作思想,同时,作者的回忆中有雪漠早年的故事,这些故事从另外一种视角反观了雪漠早年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和清晨有个约》是《一个人的西部》的部分补充。最重要的是,雪漠想通过这部作品告诉读者,普通人完全有可能成为作家,可以写作。而且,写作方式也是可以灵活的,不一定要专门拿出整块的时间,完全可以随时随地记录。这部作品的出版创新了一种写作方式,打开了读者的思路。《我和清晨有个约》作为一部独特的作品,已经成为了研究雪漠文化思想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雪漠说:“中国文化如何走出去,是我多年来一直思考的事”[5]。将这部作品置于雪漠近年来的文化传播活动背景中来考察,就会发现这部作品实际上是雪漠文化传播的拓展方向之一,即与读者和学生共同成长的成果。雪漠从不同的维度发扬推广西部文化乃至中国文化,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力,值得学界进一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