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的运行维度、传播偏向与消解路径
——基于索契冬奥会实证

2021-11-30 01:15陈春彦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政治化索契场域

■ 陈春彦

2021年1月18日,国际冰球联合会决定取消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举办2021年冰球世锦赛的权利。该比赛原计划于当年5月21日至6月6日同时在明斯克和里加(拉脱维亚首都)举行。国际冰球联合会在距离正式比赛前不足半年做出此决定,被认为是西方少数政治精英对白总统大选结果不满的政治化投射。白冰球联合会主席巴斯科夫和俄联邦委员会社会政策委员会第一副主席梁赞斯基分别批评其为“国际政治游戏的牺牲品”“有政治背景”①。几乎与此同时,美英等西方国家的政客借所谓中国涉疆人权问题,叫嚣抵制2022年北京冬奥会,企图重现2008年藏独分子在巴黎等地阻扰北京奥运火炬传递的政治闹剧。此类事件一再警醒国际社会:体育远离政治的美好愿望不仅难以实现,而且泛政治化倾向日益加剧。

诚如已故资深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所洞察,“人们常说体育与政治是我们社会中两个毫无共同之处的领域。奥运历史上诸多例子却表明,两者存在直接或间接的相互影响”②。已有研究亦发现,“体育本身的内在属性,决定了体育政治化倾向成为历史的必然”③。但现有研究缺乏将传播作为影响体育与政治关系的重要变量予以一体化研究的视角,容易形成体育泛政治化不可避免的判断。

回顾世界体育史,尤其是奥运发展史,昔日的苏联和今天的俄罗斯是遭遇体育政治化影响最大的现代主权国家之一。从1980年莫斯科夏季奥运会遭遇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国家的抵制,到2014年索契冬奥会和2018年莫斯科世界杯,苏联和俄罗斯均遭遇大规模的泛政治化传播,尤以索契冬奥会为盛。以此为例,借鉴布迪厄的场域理论,本文将体育、政治和传播置于体育泛政治化传播场域中予以一体化研究,分析场域内不同力量构成及其作用机制,并对西方主要国家对索契冬奥会的泛政治化传播偏向予以研究,进而探讨通过改变场域内力量对比,引导场域内各种力量从基于意识形态冲突的“敌我”运行逻辑向基于体育精神的“是非”运行逻辑转变的路径,以消解体育泛政治化传播的影响,促进体育传播回归人文精神,助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政治和解。

一、体育传播泛政治化的基本概念

(一)体育传播的泛政治化

“泛化”通常是指将特殊的事物普遍化,将有限的作用广泛化。“泛政治化”即将政治因素的作用扩大化,使之具有普遍意义。④吉登斯从现代性的视角对泛政治化进行探讨,提出了“生活政治”⑤概念,朱承以此为基础提出了“生活政治化”⑥的概念,即政治权力和政治意志在日常生活中的泛化,是日常生活被提升到政治层面予以解读的一种政治范式,其最大特点是政治弥漫在日常生活中,使得日常生活不仅仅是满足人们精神物质需要的场域,还充斥着政治意味,将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上升到政治秩序和政治观念的角度来理解。全媒体环境的形成令媒介对体育的“再现”与“诠释”功能更强大,同时也让体育赛事奇观的泛政治化倾向更加明显。⑦据此,本文将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定义为:媒体在报道中将体育运动,特别是大型国际体育运动的申办、筹备、举办及具体参赛行为、结果等与特定政治背景、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制度等广泛关联,并构建支持、默认或抵制的传播框架,根据媒体的政治立场做出肯定、中性或否定的舆论引导。

(二)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

根据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场域是由各种不同地位所构成的多维度的空间,是社会关系的构成单位,是一种关系系统”⑧。概括而言,它首先是一个客观关系构成的系统,其存在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们只能通过改变内部的结构使其向预想的方向发展;其次,每个场域有其自身的规则和原则,有自主的空间;最后,场域内充满斗争,权利因斗争而不断转换,拥有资本的多少决定斗争的结果,斗争又推动事物的进步。此处资本并非仅指经济资本,更重要的是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传播本身也是一种资本。

广义上的体育,是社会文化总体的一部分,其发展受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条件的制约,其目的也是为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服务。⑨因此,脱离政治和传播谈体育的独立运行并不现实。体育传播的泛政治化正是场域内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本文将体育泛政治化传播场域的社会关系构成单位分为三部分,即体育、政治和传播,其涉及的主体包括体育组织者、体育参与者、政治组织与政治人物、媒体(包括UGC)。不同主体按照特定的规则和原则运行,场域内的权利会因为体育组织者、参与者、政治力量和媒体的资本斗争而调整,并因此推动场域的演进。

根据体育、政治和传播的关系,本文假设有三种主要力量决定了该场域的走向。它们是体育独立于政治的内在定力、体育对政治的吸引力和传媒报道体育活动的平衡力。所谓体育独立于政治的内在定力是指,体育组织和运动参与者拒绝迫于政治压力采取有悖于体育精神的行为的一种内在独立性和自主性;所谓体育的政治吸引力是指,体育作为公共活动平台所具有的政治传播功能及其为政治人物和组织展示自我提供机会的能力。它可以吸引政治力量和政治人物通过各种方式参与体育组织、体育活动和体育发展。体育独立自主的内在定力使之始终对政治及其它外部力量的干预和介入保持警惕和排斥的态度,而政治传播吸引力又决定了体育与政治难以割舍。而且,重大国际体育比赛追求人类和平的价值目标,如奥运休战等,也不断孕育体育与政治合作的内在需求。在独立与合作之间,真正能够发挥平衡作用的是媒体传播力量,后者通过议程设置、事件解释和舆论引导,形成公众意见,同时作用于体育和政治两大力量主体,影响体育和政治力量的消长。因此,某种意义上决定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的力量便是传播的平衡力。它向体育自主性和政治扩张性的任何一方偏向,便可能导致该场域呈现不同的表征。

二、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的运行维度

既然场域是通过特定的制度运行的多维度空间,那么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内存在哪些运行维度空间呢?研究索契冬奥会遭遇的泛政治化传播发现,在不同力量的作用下,该场域内存在四种维度的空间,即自主运行、政治传播、政治和解和传播平衡。只有理解系统内部各维度的运行特征,才能引导该系统向预期方向发展。

(一)体育自主运行维度

几乎所有国际体育组织均强调,体育应独立于政治之外。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期间,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曾呼吁各国领导人恪守国内政治远离奥运的原则,“要拿出勇气来,通过直接的国际政治对话而非牺牲运动员来解决你们间存在的分歧”⑩。土耳其媒体曾援引巴赫的话称,某些国家领导人最高级别的抵制索契冬奥会的行动仅具有展示作用,它们可以成为报纸的头条新闻,但没有任何意义,不可能因此将索契冬奥会以及所有的事情都变成政治工具。

所谓“体育独立”通常有两层含义,一是体育与政治属于两类不同的活动,彼此没有隶属关系;二是体育组织拥有完全的行为自主性和独立性,不受政治的干预和影响。长期以来,重大国际体育比赛的组织者都在寻求组织的独立性和内部运营的自主性,特别是类似奥委会这样的非政治性组织,一直强调其具有独立的思想体系、组织体系和活动体系,不受任何国际组织左右。即使是在体育泛政治化语境中,体育自主性运转仍然是该场域内的主要空间维度。

该维度的空间运转具有强大的历史和制度支撑。今天,当人们讨论体育与政治的关系时,首先想到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对奥运非政治性的明确界定。现代奥运之父顾拜旦在1894年确立国际奥委会的目的、任务、行动原则、成员规范时,均强调奥运独立于社会活动中的政治范畴,而且首先是不受特定国家干预。《奥林匹克宪章》将“反对体育运动和运动员滥用于任何政治或商业目的”列入国际奥委会职能之一,奥委会接受新委员时要宣誓“决不接受任何政治或商业影响”,同时强调“以种族、宗教、政治、性别或其他理由对某个国家或个人的任何歧视都与奥林匹克运动员的身份不相容”。不仅如此,作为国家与国际奥委会联络的重要组织,各个国家奥委会也要承诺“保持其自主性,抵制可能妨碍其遵守《奥林匹克宪章》的任何压力,包括政治、宗教、经济上的压力”。奥运会如此,其它国际体育组织也循此精神,表达远离政治的立场,以便让体育运动更纯洁、更干净,鼓励更多的人或组织参与其中,促进人的和谐发展。它是维护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内体育独立于政治的内在定力的价值观基础。

(二)体育政治传播维度

如今,国际体育活动的东道国早已将体育场演变成外交场。邀请外国政要出席各类体育活动的开闭幕式、各国领导人共同观看体育比赛等议程设置为东道国提供了难得的政治公关机遇。以索契冬奥会为例,该冬奥会有65位国际政要现场观礼,创历届奥运之首。其中,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开幕式,开创中国国家元首境外观礼国际体育赛事的先河,他在索契接受俄罗斯电视台专访并在奥运村看望中国代表团的新闻被广泛传播;土耳其总理与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在索契实现近十年的首次会面等,从更多视角阐释了奥运对于人类和平与团结的促进功能,彰显国际间尊重与友谊的价值,同时也展示体育强大的政治传播功能。

在此,体育至少展示出三种政治传播机制。第一,为政治人物提供令公众可见、关注和了解的平台。无论是宣布开赛还是简单地坐在观众席间,政治人物都注定会成为媒体焦点,至少能保持其在公众中的存在感。第二,也是最显著的,即有助于固化政治家的威望、认同和社会地位。它表明,政治家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大伙儿中的一员。政治家出现在比赛场上,表明其与广大公众分享共情。第三,体育为政治家联系社区提供难得的机会,成为其与不同意识形态派别交流的桥梁。政治家们将自己和那些公众喜爱的、充满正能量的运动员联系起来,会增强自己的合法性、可爱性和可信度。

(三)体育政治和解维度

政治和解是在奥运会等重大国际体育赛事长期实践中形成的特有的一种习俗。现代奥运史上,体育促进政治和解的主动性越来越强。20世纪70年代,中美之间的“乒乓外交”成为国际体育史上的佳话。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一些未与韩国建交的国家获准参加比赛,创造了国家间对话的基础。第25届巴塞罗拉奥运会期间,埃塞俄比亚金牌得主图鲁和南非银牌得主梅耶并肩的场景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看台上全体观众起立,对消除种族隔离和歧视的政治和解表达敬意。此时,人们更多感叹的是体育对政治冲突的消解力量和世界和平的象征性。第26届亚特兰大奥运会期间,奥运身份证首次作为签证,保证运动员免受外交关系影响顺利出入美国,彰显了国际体育独立于政治之外,不受其控制的价值追求。2014年1月30日,应俄罗斯倡议,时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向全球呼吁实施奥运休战。该决议得到了联合国大会的一致通过,并特别吁请各国携手,推动叙利亚、南苏丹、中非共和国等冲突区域停火。

体育政治和解的实践表明,政治与体育相互作用并不必然形成负面效果。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干预,体育与政治两种力量构成的场域,可以形成强大的自主性,能够促进基于体育精神的“是非”逻辑运行。当政治力量企图干涉体育的正常运转机制,体育精神遭遇损害时,体育面临泛政治化危险,需要传播媒介的平衡作用,激活场域内公众意见的力量,参与调节场域关系。

(四)体育传播平衡维度

长期以来,将体育与政治联系的企图始终存在,只是程度、范围和影响力因时而异。泛政治化破坏的不仅是体育独立的美好愿景,而且超出体育与政治应有的关系框架,既影响体育事业的正常发展,也会导致人们对于体育政治和政治体育的反感,应该受到国际社会的一致抵制。在影响体育泛政治化的众多因素中,传播行为具有极为重要的平衡作用。

日益严重的体育泛政治化传播正是体育传播不平衡的表现。中国学者穆丹研究《纽约时报》和《洛杉机时报》对卡特呼吁抵制莫斯科1980年夏季奥运会的相关报道发现,媒体的“过滤宣传”不仅影响公众的意见,也直接影响政治领导人的态度。比较1980年莫斯科夏季奥运会和2014年索契冬奥会遭遇的媒体政治干预发现,尽管两届奥运会的时代背景存在巨大差异,但美国媒体对于奥运会一贯的政治干预热情并没有发生改变。如果没有媒体的泛政治化传播,即使政治人物、政党组织有意将体育政治化,也难以影响公众的意见。当媒体选择泛政治化传播时,便会选择性地将反对泛政治化的“沉默的大多数”予以忽略。比如,1980年美国抵制莫斯科夏季奥运会,引发美国国内运动员的强烈不满,一些运动员因此诉诸法律,希望法院判决取消抵制。但运动员们的司法救济行为并未获得媒体的应有关注,因而难以获得公众的理解与支持。

三、索契冬奥会泛政治化场域的传播偏向

印度金达尔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斯雷拉姆·乔利亚教授在索契冬奥会开幕后在印度最大的英语日报《政治家》撰文称,“理论上奥运会支持保留神圣的人类共有价值观——展示尊重和友谊的价值,最终加强各族人民间的和平。但2014年冬奥会正相反,西方媒体不仅没有努力通过比赛寻求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关系的融冰之策,而是围绕冬奥会所谓的丑闻,展开针对俄罗斯的信息战,具有‘新冷战’的味道”。正是基于意识形态冲突的逻辑,西方主要媒体成为索契冬奥会泛政治化传播场域的主要构建者。

通过对2014年索契冬奥会(含冬残奥会)开幕前一个月到结束后一天202篇国际媒体相关报道的分析,笔者发现当前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存在五个方面的偏向,即泛政治化解释举办动机、质疑合法性、渲染浪费与腐败、政治化诠释赛事组织与结果和“同一奥运,两种图景”。

(一)泛政治化解释俄罗斯举办动机

在泛政治化传播中,东道主的动机成为首要被质疑目标,并通常被解释为不择手段申办、掩盖国内问题、转移民众视线或假公济私等。西方主要媒体对索契冬奥会申办手段和动机的舆论攻击从其获得主办权至闭幕始终未停。在西方媒体的解读中,非西方国家申办大型体育运动的目的便是巩固集权政治,用爱国主义麻醉公众,维护社会稳定,甚至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追问其申办是否行贿、是否弄虚作假等。

2014年2月6日,索契冬奥会正式开幕前一天,福克斯新闻德语网站援引ABC的消息,称俄罗斯获得本届奥运会主办权得益于世界最大的海洛因经销商的支持,而美国一直试图冻结该经销商的账户。在泛政治化传播语境中,俄罗斯举办索契冬奥会是实现“普京大帝”的个人梦想。波兰《政治报》将2014年索契的备战冬奥与1704年建设彼得堡联系起来,将普京与彼得大帝相比,强调俄罗斯在展示其核武器和经济能力的同时,希望通过“软实力”来吸引外国人,打造真正帝国形象。这种类比被西方媒体多次重复。德国《世界报》讽刺道:“一切都为2014年2月弗拉基米尔大帝的加冕仪式做好了准备”,“这是一个盛大的事件,他打算变成个人的胜利”。创办于1886年的意大利报纸《十九世纪》(Il Secolo XIX)将普京亲驾吉普车与国际奥委会代表共同参观索契自然保护区内的雪豹之举解释为展示大男子主义形象的又一场“普京秀”。

当索契市长阿纳托利·帕霍莫夫批评国际社会对俄罗斯存在错误看法,称索契奥运会将向世界展示另一个俄罗斯,一个新的俄罗斯时,美国《时代》周刊不忘提醒读者,该市长是普京的盟友,并称俄罗斯人希望借此向世界展示所谓的“可控式民主”,普京总理将借此重返总统职位。

(二)泛政治化质疑东道国的合法性

尽管国际奥委会有一套完整的遴选东道国的制度和程序,但泛政治化场域内的赛事举办方,特别是非西方国家,在合法性方面常常面临体育之外的政治因素的拷问。一些西方媒体试图通过对俄罗斯政治制度,国内法律、人权、民主等方面的攻击,否定俄举办索契冬奥会的合法性。曾经有记者向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提问,在选择奥运会举办地时是否应该遵循一些政治性指标。巴赫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这样,过一段时间,奥运会可能只有在天堂上举行”。

尽管俄罗斯已经完全不同于当年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但普京时代的俄罗斯显然不如叶利钦时代的俄罗斯令西方主要国家满意。普京的“可控式民主”对于西方部分政治精英和主流媒体而言不可接受。这种政治观点的冲突清晰地投射到西方主流媒体对俄罗斯举办索契冬奥会的态度上。《华盛顿邮报》于2014年1月10日直接公开呼吁奥马巴抵制俄罗斯冬奥会。该报认为,如果运动员不得不参加比赛,那么政治家并不是这一进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美国没有理由纵容俄罗斯,更没必要让他们获得国际社会的掌声。事实上,虽奥巴马未抵制2014年冬奥会,亦未出席开幕式,但采取共同行动的国家领导人有时任法国总统奥特朗、英国首相卡梅伦、加拿大总理哈珀等。他们的选择不能说与媒体的泛政治化传播无关。对此,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称,美国和欧洲主要领导人缺席索契冬奥会的做法,得到了西方人权活动家的欢迎,他们认为这些领导人虽未公开发表严厉批评,却用行动向俄政府发出了明确信号:“西方政府反对俄罗斯日益严重的人权状况”。

在泛政治化传播场域内,媒体对举办国的民主、人权和自由的关注远远超过体育比赛本身。它不仅表现在俄罗斯冬奥会期间,还表现在2008年北京夏季奥会圣火在法国和英国传递期间遭遇藏独分子的暴力袭击,希拉里·克林顿以“人权改善”为由要求小布什总统不要出席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表现在2021年美国、加拿大、英国一些政客以新疆存在所谓“种族灭绝”为借口宣扬抵制北京冬奥会等事件,以上事件均表明西方国家少数政客和媒体不惜制造所谓民主、人权和自由的谎言,以诋毁、贬损举办国际体育赛事的非西方国家。它是体育泛政治化传播中的一股强大的破坏力。

(三)泛政治化渲染建设浪费与腐败

当事实证明,所谓的申办动机、民主、自由和人权的问题属子虚乌有时,场馆建设议题则成为最具持续性的泛政治化传播客体。相关报道主要指向场馆对环境的破坏、场馆建设对当地居民生活的负面影响、建设中存在的质量问题和腐败问题、建设成本高昂以及体育遗产的浪费等方面,通常的解释框架则是“政治面子—少数人获利—浪费纳税人钱”,将执政者与普通民众对立。此类话题即使在冬奥会闭幕后仍在喧哗。

索契冬奥会申办成功后,西方媒体曾普遍对冬季运动会在亚热带和缺乏必要基础设施的城市举行表示担忧。当索契大兴土木,相关体育设施建设顺利,甚至有望提前完工的消息传来后,美国《时代》周刊话锋一转,强调“没有一个国家仅靠点燃奥运火炬就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在索契冬奥会泛政治化传播中,俄政府对冬奥会的投入一直是焦点。此时,“最昂贵”的概念还被赋予另一特别属性:最腐败。《经济学人》称,腐败是大型建筑项目的常有的副作用,但在俄罗斯,腐败是一种产品,几乎与体育赛事同样的重要,并得出一个结论,即“苏联时代夏季奥运会与索契冬奥会相比,公共资金支出相形见绌”。

(四)泛政治化诠释赛事组织和结果

根据《奥林匹克宪章》规定,奥运赛事期间,禁止在赛场上进行政治宣传。因此,奥运的泛政治化传播活动主要集中在赛前和赛后。即便如此,2014年索契冬奥会盛大开幕式并未完全改变美欧等西方媒体的泛政治化传播趋势。“从比赛开支到索契运动设施中某个厕所不畅的现象,所有的一切都被西方肢解,被嘲笑,仿佛是在挑战普京虚构的虚荣心和俄罗斯的虚拟性。”

《洛杉矶时报》在开幕式当天声称,俄罗斯冬奥会万事俱备,“唯一缺乏欢乐”“显得死气沉沉”。获得独家转播权的美国国家电视台NBC不仅没有实时转播,而且对开幕式的内容进行了“新闻政治审查”,在延时8.5小时后转播开幕式时,NBC剪掉了俄罗斯塔图乐队的表演、内务部合唱团演唱的达夫特·朋克歌曲“走运”(get lucky)、关于俄罗斯共产主义的历史情节、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对俄罗斯和活动组织者的感谢、奥运会吉祥物的表演等镜头。

其中,塔图乐队两名女歌手曾在21世纪初期扮演过女同性恋,她们的出场可以从侧面驳斥对俄罗斯歧视同性恋的批评。此前俄罗斯通过的《关于禁止在青少年中传播非传统性关系的法律》,被西方解释为对同性恋群体的迫害。2013年8月,英国演员、作家斯蒂芬·弗莱因此指责俄罗斯限制同性恋,提出抵制索契冬奥会的呼吁,并在社交媒体上@时任英国总理戴维·卡梅伦。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在开幕式上对俄罗斯赛事组织工作的肯定与感谢之词因为与美国主流媒体的观点不一致而被美国电视NBC剪去,充分暴露美国媒体泛政治化传播的强烈冲动。

尽管比赛开始后,相关报道更加正面,但西方话语的中心思想仍然是,俄罗斯是一个邪恶帝国。《华尔街日报》重点报道,俄罗斯企图通过高价吸引加拿大运动员加入俄罗斯国籍,在索契冬奥会上重拾苏联时代的荣耀,但最终因加拿大年轻人不愿离开自己的祖国而失败。《新共和报》批评获得首金的俄罗斯运动员尚为小姑娘,讨论如何限制未成年人参加奥运会。《金融时报》则强调,索契冬奥会的成功举办,无助于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正常化。

(五)传播偏向导致“同一奥运,两种图景”

重大体育赛事与政治关联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但泛政治化并非必然的选择。在以美国媒体为主的泛政治化传播力量的操纵下,索契冬奥会变成了史上最具政治性的运动会。同时,研究也发现,在索契冬奥会期间,与美国、英国、德国等国媒体的泛政治化报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体育专业媒体以及以中国、伊朗、韩国、独联体国家为主要构成的大众传媒,更多地坚守着体育与政治共生互动的原则,抵制政治对体育的干涉,坚决反对少数国家和政治力量抵制冬奥会的企图。他们在索契冬奥会期间,秉持新闻专业思想,构建了另一幅冬奥图景和俄罗斯国家形象,努力修复西方媒体基于意识形态冲突对体育精神的伤害。

索契冬奥会体现了体育与政治、文化、经济的共生互动性。其政治性突出表现为,大量国际政要参加观礼,索契冬奥会的代表团大大超过以往任一届,达88个,更多的热带国家运动员亮相冬奥会等。其中,东帝汶、马耳他、巴拉圭、多哥、津巴布韦、汤加和多米尼加等国家和地区均首次参加冬奥会。不仅如此,索契冬奥会火炬史无前例地传递到宇宙空间站,深入世界最深的淡水湖贝加尔湖,冬奥会开幕式用33个俄罗斯字母将俄罗斯的历史、文化和自然环境特征巧妙串连,分享俄罗斯经典的文学、音乐、舞蹈等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等,此类新闻场景,从更多的视角阐释了奥运对人类和平与团结的促进,彰显尊重和友谊的价值,彰显政治与体育的和谐互动。

在抵制泛政治化传播过程中,中国等反对泛政治化传播的媒体强调让赛事主体回归传播中心。众所周知,运动员是重大国际体育活动的主体,理应成为其传播活动的主要信息源。所以,秉承新闻职业操守的媒体大多通过运动员的视角来评价比赛的得失。比如,在场馆建设问题方面,中国新华社采访运动员,获悉中国代表团的住所简朴大方,除了有油漆味外,一切都很好。伊朗网站Gol.ir则援引运动员拍摄的图片称,由于匆忙赶建,2014索契冬奥会设施和其他许多大型比赛一样,存在着违章建设的情况。针对西方媒体广泛报道的“两只马桶争位”等怪象,斯洛伐克国家冰球队后卫伊万·巴兰卡对Sme.sk网站编辑介绍说,房间很美,他一进去便想看看是否有两个马桶或者是否将散热器装到天花板上,结果所有好奇心均未得到满足。西班牙体操队员、入场式旗手告诉该国体育日报《三月》(Marca),其为索契冬奥会感到高兴,感谢高水平的组织者。巴基斯坦英文报纸《论坛快报》(The Express Tribune)质疑,场馆内没有示威者,也没有明显的问题,为什么其它国家要制造不必要的冲突?为什么俄罗斯一次一次地成为罔顾事实的攻击目标?为什么俄罗斯在奥运会开始前便被认定必将失败?

索契冬奥会期间,体育专业媒体和主张体育与政治互不干涉的媒体与以美国为首的坚持泛政治化立场的西方主流媒体,构建了两种不同的奥运传播场景。相对而言,更多国家的媒体采取较为客观和中立立场,既反映了体育与政治不可分离的关系,也努力避免体育传播的泛政治化倾向,最终形成了“同一奥运,两个世界”的舆论图景。但由于国际传播信息流的不平等、不均衡,西方媒体泛政治化传播先入为主,对国际舆论造成的消极影响尚难消解。

四、借助新媒体赋能消解泛政治化影响

研究索契冬奥会的案例发现,在西方媒体竭力构建一个泛政治化传播图景时,俄罗斯、中国等国家的大众传媒和世界体育专业媒体一直在努力构建另一种图景:国际体育节。他们更多地报道体育赛场真正的主角的声音,如体育官员、教练员、运动员等,而不是街头的流浪狗、铺管道的工人、酒店的房间。只不过,由于传播能力、规模和平台的差别,在冬奥会正式开幕前,西方媒体的泛政治化传播对受众形成强烈的先入为主的影响。受美国媒体对索契冬奥会危险的渲染,许多美国人自称不希望在索契举办冬奥会不是因为俄罗斯人权恶化,而是因为担心可能出现恐怖活动,57%的受访者认为索契很可能会发生恐怖袭击,54%的美国人对普京持负面观点。但事实证明,索契冬奥会的安保非常成功,并没有发生西方媒体所警告的恐怖活动。

因此,全面提升体育泛政治化传播场域内其他主体的传播能力,是消解泛政治化传播负面影响的最有效手段。当前,一方面要加大对体育赛事东道国对外传播能力的建设,另一方面要更加充分地释放出体育专业媒体的传播能力。同时,要高度重视新媒体赋能,发挥体育官员、运动员、教练员的自媒体传播优势。在俄罗斯冬奥会期间,运动员主要是通过接受记者采访表达心声,自己通过社交媒体发布赛事新闻、趣闻等尚不充分,但是到2018年莫斯科世界杯时,足球运动员、世界各地的足球迷们通过社交媒体上传的各类音视频极大丰富了本届世界杯对外传播的效果,很多没有到现场的足球迷们开始后悔听信本国媒体的宣传和政府的所谓安全警告未能赴俄。未来,面对短期难以根本改变传统媒体既有国际传播格局的现实,挖掘国际体育赛场的真正主角们(运动员等)的传播潜力,通过多主体参与传播,改变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力量对比,强化体育自主运行的原则,强调体育政治和解价值,提升公众对体育泛政治化传播的认知度和辨析力,或能适度纠正当前存在的泛政治化传播偏向。

五、结论

索契冬奥会形成的泛政治化传播趋势并未随着比赛的结束而终结,反而在2018年莫斯科世界杯期间重现,并且仍将可能出现在其它重大体育赛事中,尤其是出现在非西方国家举办的重大国际体育活动中。目前,西方少数政客和媒体对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政治化攻击已经初显端倪,值得警惕。

研究表明,体育、政治和传播共同构成了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的假设能够成立,场域内政治、体育和传媒三者的力量关系客观存在。其中的传播同时作用于体育的自主运行、政治传播和政治和解三大空间,媒介的平衡力和偏向决定着场域的趋势,并直接影响公众意见的形成。它也是改变体育传播泛政治化场域斗争模式、力量构成和发展趋势的关键变量。如果媒体报道发挥应有的平衡作用,强调体育的独立性和社会和解,公众便会对政治干预给予抵制;如果媒体强调的是体育的政治意义和政治对体育的促进性,社会公众便会对政治干预体育给予更多的认同与理解。西方政治力量和媒体之所以能够合谋,形成索契冬奥会期间强大的泛政治化传播,与其长期形成的传播能力不无关系。目前要改变西方主流媒体报道中俄等非西方国家举办的重大国际体育赛时奉行的意识形态“敌我”运行模式,非常困难。从长远看,需要不断壮大体育泛政治化传播场域内反对泛政治化的传播力量,特别是体育赛事举办国的大众传媒和国际体育专业媒体的传播能力,扩大体育不受政治干预的自主运行空间,提高公众对体育和政治关系的辩证认知。但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假以时日,当前切实可行的优选路径,是激活场域内其他主体的传播意识,鼓励运动员、教练员等更多主体借助新媒体赋能,参与体育传播,改变场域内力量对比,消解西方媒体主导的泛政治化传播的负面影响,彰显体育精神,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团结。

注释:

① 柳玉鹏:《白俄罗斯被取消冰球世锦赛办赛权》,《环球时报》,2021年1月20日,第12版。

② [西班牙]Juan Antonio Samaranch.Sport and politic.Thesis.autumn 1997.http://www.hri.org/MFA/thesis/autumn97/sport.html.

③ 乔玉成、许登云:《论体育的政治化倾向——以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为例》,《体育学刊》,2009年第7期,第2页。

④ 许晓龙:《网络公共事件中的“泛政治化”现象探微》,《电子政务》,2015年第7期,第66页。

⑤ [英]吉登斯 A.:《现代性与自我认同》,赵旭东、方文、王铭铭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52页。

⑥ 朱晨:《论中国式的“生活政治”》,《探索与争鸣》,2014年第10期,第90页。

⑦ 石林:《体育赛事奇观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第38页。

⑧ 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7页。

⑨ 刘吉:《我说体育——国际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趋势和潜在危机》,《体育文史》,1999年第2期,第5页。

⑩ [俄]Томас Бах:Нужно спросить тех,кто критиковал Игры в Сочи,готовы ли они поменять мнение.https://www.kp.ru/online/news/1668844/https://www.kp.ru/online/news/1668844/.201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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