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张 辉
问题
如何优化产业发展的体制机制,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增强产业链供应链自主可控能力?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擘画了“十四五”乃至更长时期发展的宏伟蓝图,提出要“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推动经济体系优化升级”。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进一步强调,要“坚持创新驱动发展,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成为“十四五”时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任务之一。“十三五”以来,通过持续深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的现代化水平得到了明显提升,产业链和供应链在全球竞争中的重要性不断增强。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指引下,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既是新发展阶段我国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核心支撑。
我国具有雄厚的工业基础,是当前全球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且连续11年位居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2020年,我国工业增加值达到31.31万亿元,约占全球份额的30%。同时,从世界工业经济增速来看,近年来世界工业年度增速在2%~4%徘徊,而我国工业经济的增长速度达到了年均6.7%(数据来源于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位居世界前列,我国已然成为推动世界工业经济持续增长的核心力量。可以说,我国仅用70多年的时间就走完了发达国家上百年的工业化进程,堪称工业发展史上的奇迹。然而,虽然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制造大国,但是离成为世界先进制造业强国仍有距离,“大而不强,全而不优”的问题并未得到根本改善。据中国工程院发布的《2020中国制造强国发展指数报告》,我国和法国、韩国、英国同处世界制造业第三阵列,核心技术缺失,关键零部件受制于人的现状依然凸显,总体上仍处于世界生产链上的中低端环节,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转型之路仍然任重道远。在这种背景下,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努力提升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是确保我国经济发展长治久安、推动经济结构优化升级的重要举措。
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我国工业化进程取得巨大成就。制造业实现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薄弱基础到当前世界第一制造大国的历史性跨越,为我国乃至世界经济发展作出卓越贡献。但随着我国经济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迈进,以往以出口主导、粗放式发展生产模式的问题日渐凸显,旧有的产业体系日益落后于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加快推进产业体系的现代化迫在眉睫。综合来看,当前我国产业体系存在关键技术缺失、供给需求结构失衡以及经济循环不畅等诸多问题,制约了我国现代产业体系的构建。
现代产业体系构建的核心是制造业,但是从三次产业占国家GDP的比重来看,近年来我国经济发展去工业化趋势明显。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我国第二产业占比从2006年的最高点47.6%,持续下降到2020年的37.8%,且2020年和2019年相较于前一年分别下降1和1.1个百分点,下降趋势明显。从工业的占比来看,工业占全国GDP比重从2006年的42%下降到2020年的30.8%,近两年分别下降0.8和1.2个百分点(数据来自于国家统计局),下降趋势同样显著。而根据全球主要发达经济体的转型成功经验来看,一方面,在经济转型阶段,制造业保持一定的稳定是后发国家实现经济结构转型的重要保障;另一方面,后发国家一般要比先行经济体具备更高的产业结构高度特别是工业效率水平才能确保转型成功(张辉、闫强明、黄昊:“国际视野下中国结构转型的问题、影响与应对”,《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6期)。以转型成功的日本来看,日本的转型阶段大约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此期间经济换挡特征明显。但在面临经济危机、环境危机和能源危机等多重问题交织的情况下,日本的工业产值占GDP比重依然保持稳定,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的10年,仅下降了2个百分点左右(从41%下降到39.5%),制造业仍是其经济的核心支撑。韩国转型经验也类似。韩国经济结构转型的拐点大致出现在1989年,其经济增速从之前的11.90%降为7.03%(1982——1988年韩国年均GDP增长为10.76%)。面临结构转型信号,韩国的工业占比不降反升,从1989年的39.20%上升到1991年的40.20%(数据来自于联合国产业数据库),之后也基本保持稳定。此外,若聚焦到后发国家转型过程中制造业内部的结构变迁,保持一定制造业比例的益处在于:一方面,稳定的制造业比例有利于维持产业链体系的完整性,因为新的行业往往诞生于旧行业技术的交叉融合,一个新兴现代化产业必然需要多个行业的配套支撑,如日本先进的精密仪器制造业离不开原有传统机械行业的支撑;另一方面,制造业作为吸纳就业的重要保障,在现代产业体系的建立中,随着产业结构不断调整,也必将导致就业波动,保持稳定的制造业比例也有利于维持就业稳定。因此,借鉴后发国家成功转型的经验,保持一定的制造业比例和更高的第二产业劳动生产率,才有利于抑平经济结构转型中的波动,帮助实现传统产业体系向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平稳跃升。
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正在酝酿,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一大批新兴技术如潮涌现,工业互联网、区块链与物联网的兴起为新的产业模式提供了无限可能,数字经济的发展已经越来越成为变革全球产业发展的重要驱动力。面对这一现实,各国纷纷提出自身的产业布局规划,力图在未来的科技竞争中抢占先机。新科技、新产业的涌现同样也为我国现代产业体系的发展提供了机遇。新技术发展过程中的未知性,可以帮助我国在这些新的技术领域与发达国家同步竞争,实现技术水平的持平甚至“弯道超车”。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我国制造业的创新能力正在不断增强,但是离世界先进水平尚有距离,核心技术受制于人是我们当前发展最大的隐患(倪光南:“核心技术不能受制于人”,《求是》2015年第20期)。从研发投入来看,我国制造业研发投入常年占据整体经济研发投入的60%以上(数据来自于国家统计局),但创新效率低下,制造业以发明专利衡量的创新产出仅占全国总产出的25%左右,自主核心技术的突破仍有待提升。在诸多关键环节,如模具生产、芯片制造、医疗科技等高附加值产业中我们仍然处于落后状态。同时,由于核心技术的辐射性强且不可替代性,核心技术的缺失往往意味着产业链条的不可控,不仅影响国家的经济发展,也让我们时刻面临“卡脖子”的危险。
从全球分工体系的角度来看,发展现代产业体系也意味着我国产业链、供应链由低端走向高端,在全球价值链的分配上实现升级。然而生产端核心技术的缺失无疑增大了价值链攀升的难度,市场、资源“两头在外”的发展模式导致我国制造业企业长期位处世界价值链的中低端环节,国内制造业企业通过加工组装获得的微薄利润难以支撑自主核心技术的创新突破(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0年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平均营业收入利润率仅为6.08%,其中制造业的营业收入利润率为5.92%)(张辉:“全球价值链动力机制与产业发展策略”,《中国工业经济》2006年第1期;刘志彪、张杰:“全球代工体系下发展中国家俘获型网络的形成、突破与对策——基于GVC与NVC的比较视角”,《中国工业经济》2007年第5期),同时也不能获得品牌商誉的增值,从而进一步导致国内市场供给与消费端结构匹配的失衡。从国内需求来看,目前我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2020年中国的GDP收入超过100万亿元,人均收入超过1万美元,广大国内消费者对于高质量服务和高质量产品的需求也与日俱增。生产端的创新乏力同样将抑制国内消费潜力的释放,甚至导致国内消费与国外市场生产的结合,从而表现为对进口商品的过度追捧。据报道,中国居民的境外游消费支出在2013年首次跃居世界第一位,2014至2017年稳居世界第一位(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9-09/30/c_1210297575.htm),这也再次说明随着国内人均收入的提升,国内中高端需求的巨大潜力。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将社会再生产划分为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四个基本环节,解释了经济运行的一般规律。作为起点和基础,生产环节决定了分配、交换和消费的水平和结构,现代产业体系是生产端高级化的重要体现。从当前我国面临的国际形势和自身发展阶段来看,构建新发展格局,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其着力点将主要在于国内大市场的循环畅通,必须牢牢把握内需这个战略基点,依托国内市场实现自主创新突破。当前,超大规模的国内市场已经成为我国经济运行的一个重要特征,但尚存在的若干明显堵点导致其超大规模优势并未能完全释放。就生产端而言,地方保护主义下的“以邻为壑”现象依然存在,各地方政府出于对本地企业的保护,往往明里暗里设置准入壁垒,导致不同地区产业的同质化竞争和投资的浪费,厂商也难以通过国内大市场的规模优势降低创新成本,这直接抑制了企业的创新意愿。与此同时,同质竞争下各区域间的产业高度趋同,一体化的纵向集群效应难以成形,产业链条上的配套整合难以落地,产业体系间的协同发展难以实现,进一步加大了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难度。同时,从消费端来看,“十三五”期间,我国城乡区域间居民收入差距虽显著缩小,但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仍然突出,分配结构的不合理导致内需市场的超大规模优势不能完全释放,同样影响现代产业体系的构建。
工业是产业体系的中坚力量,没有坚实完整的工业体系作保障,发展现代产业体系便是“纸上谈兵”。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特别强调,发展现代产业体系要“保持制造业比重基本稳定,改造提升传统产业”。制造业是实体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也是产业链、供应链的核心载体,要保持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基本稳定,巩固壮大实体经济根基。我国拥有41个工业大类、207个工业中类,666个工业小类,如此门类齐全、规模庞大的工业体系是我国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最为宝贵的财富,稳定制造业一定的比例是我国当前发展现代产业体系的第一要务。同时,在实践中,保持制造业一定的比例要结合我国产业的演替规律,以我国工业体系的规模优势为基点,在保证我国产业链稳定的前提下,大力发展新兴技术,逐步推动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实现我国产业结构的第次跃升,从而奠定我国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基础。
国内大市场是发展现代产业体系的根基,国内产业链、供应链的循环畅通是实现产业体系现代化的关键。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强调,要“延续执行企业研发费用加计扣除75%政策,将制造业企业加计扣除比例提高到100%”,“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坚决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环境”,这对企业从生产到销售环节的畅通提出了直接要求。因此,从政策实践上,要加快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现代市场体系,不断优化国内市场营商环境,打破阻碍国内市场统一发展的制度壁垒。降低市场门槛,强化监管力度,努力打造公平、法制、便利的营商环境,让各类市场主体能够公平竞争。要重点推进基础建设和公用服务等行业竞争性环节的市场化改革,优化民营经济发展环境,破除制约民营企业无形制约,形成市场主导的竞争机制。同时,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打通国内经济循环体系,破除生产要素流通壁垒,破除竞争行业强制性的行政性壁垒,健全要素市场的运行机制,降低企业运营的制度性成本,畅通制造业的生产运营体系,促进国内经济又快又好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充分发挥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一顶层战略已经成为“十四五”时期乃至更长时期内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目标和发展要求。因此,要加快培育健全的内需市场体系,注重加强供应端产品质量提升。从政策角度看,要构建稳定的消费环境,确保国内消费者能够“想消费”“敢消费”“能消费”,应加快推进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努力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并进一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为消费扩容提质提供根本保障;同时,稳定传统消费,提升新型消费,从消费端促进消费结构的转型升级,从而与国内生产体系的创新升级相匹配,实现国内经济的循环畅通。与此同时,在供给端要注重产业转型升级,提升产品质量,从“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引导企业打造自身品牌,发展个性化定制等增值服务,提升服务水平。同时,加强对产品标准的制订,在工业互联网、智能制造、智能网联汽车、车联网等重点领域形成一批新标准,并形成国际合作,引领带动产业创新发展。
发展现代产业体系还要注重空间上协调有序。近年来,国内不同区域的发展条件和比较优势发生深刻变化,都市圈城市群等新型集聚空间载体蓬勃发展,成为人才、技术、知识等“流空间”的核心枢纽,同时一大批城市出现人口与产业的“萎缩”,昭示着我国产业空间布局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推动现代城乡区域体系形成,就是要立足不同区域的比较优势,推动产业在国内有序转移,优化区域产业链分布,通过产业与要素的有序流动,形成彰显优势、协调联动的区域城乡体系。通过构建区域间的产业发展协调机制,极力打造形成一体化产业链条,通过集聚效应形成现代产业发展的不竭动力。
综上,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既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动力支撑,也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路径。我国已经具备了世界上门类最齐全、规模最大的工业生产体系,并且具有强大的内需市场潜力,这种规模化优势为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提供了重要的基础保障。但同时也要注意到,近年来我国制造业减速、“脱实向虚”和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等问题也日趋明显。因此,发展现代产业体系一定要充分发挥我国工业生产的规模化优势和内需市场的强大潜力,以大体量的供给与需求为基础,加强技术创新,协调经济空间布局,有效推进生产和消费的融合发展,努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