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雅静
(集美大学 音乐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十九世纪后半期的欧洲在经济、政治以及文化、艺术等方面获得巨大发展,经历着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欧洲的文化与艺术也突破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传统与范围,开始关注其他历史时期的古典文化与其他地域的异国文化,特别是东方民族乐曲文化,为德彪西音乐风格的确立奠定时代背景。
自文艺复兴后,西方文学思潮逐渐从对理性的追求转向对立面,即冲破理性带来的束缚,转而探索非理性的世界。柏格森、叔本华等哲学家将非理性作为世界的“本源”,这一非理性哲学首先直接影响到十九世纪末的文学领域,促使象征主义音乐作品的兴起,通过全新认知与表达技巧将诗歌推向新高度,并深刻地影响着音乐艺术的创作[1]。
在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人们不难发现,音乐发展的脚步总是滞后于同一时期的文学、绘画等文化,其发展总是会受到其他文化因素的影响,能够看出,每当人们在文学、绘画方面有新的想法产生时,都会想要通过音乐表达出新的观念,以音乐为载体,融合多元文化,传达新时期艺术探索的艺术追求,含蓄的呈现思想意境[2]。
十九世纪末是一个充满自我放纵和沉迷声色之乐的混沌时期,人们普遍饱含着对世界即将毁灭而产生的恐惧、焦虑、绝望等不安情绪。同时由于当时欧美资本主义发展迅速,经济、政治、文化都处于向现代化模式转变的时期,因此这个时期所产生的文学、绘画、音乐等艺术形式容易出现强烈的思想碰撞,对世界毁灭的消极恐惧,对未知时代的向往迷茫等。因此,在十九世纪末所产生的作品,几乎都带有忧郁、悲伤、彷徨等情绪,夹杂着神秘主义和唯美主义风格[3]。
德彪西的音乐风格被称作印象主义,虽然不是德彪西开创的音乐风格,但却是在德彪西时代开始发展的,而印象主义音乐作为一种已经在那个时代成熟的文化形式,其具有与文学、绘画同样的时代特征,在音乐的创作观念和审美特征上都具有相同的文化内涵。印象主义音乐注重的是乐器音效产生的效果和色彩变幻,通过和声音响色彩的强调,运用色彩式和弦,通过大自然细微变化描绘对事物感同身受的印象,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性[4]。德彪西钢琴音乐主题大多来自他所生活城市(巴黎)的风景,并且在作品标题上多选择视觉性语言。德彪西的作品中通常都透露出音乐艺术对幻觉的最强包容性,并在作品中保持着音乐的奇幻感觉。所以德彪西的钢琴音乐作品中的视觉性语言与奇幻效果,常常鲜明地表现在乐曲标题上,总是带有朦胧感觉和奇幻色彩[5]。在音乐作品标题内容的选择上大多与感官相连,呈现出一瞬间的“心理印象”。例如《夜空中的芳香》与人的嗅觉相连,《水中倒影》《焰火》与人的视觉相连,《叶林钟声》与人的听觉相连[6]。
德彪西认为自然界的每一种音响都可以被复制,通过音乐艺术可以捕捉人们短暂的感受。因此,德彪西在谱写乐曲时并不受传统音乐创作范式束缚,德彪西始终循着对自然声乐的感受编制梦幻的声乐世界。古老、神秘的海外异域音乐文化从创作灵感层面影响着德彪西的钢琴音乐创作[7],边缘地区民间音乐也使德彪西的钢琴音乐创作中包含着浓烈的民族主义色彩和气息。
1.音色的影响
1889年,德彪西在巴黎世博会上第一次接触到来自东方的甘美兰(gamelan)音乐。其和声、音程、音阶等音乐元素启发了德彪西的钢琴音乐创作。甘美兰音乐以打击乐为主,采用乐队合奏的方式进行表演。其乐器可分为三类,即打击锣(如大锣、小锣、双锣等)、金属键乐器(如低音金属排琴、中音金属排琴、高音金属排琴等)和其他旋律乐器(如单簧管、拉巴布、木琴等)。甘美兰音乐有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一种是爪哇风格,旋律长节奏慢;另一种是巴厘风格,节奏强烈,音色尖锐。
(1)音乐织体的对位化
甘美兰音乐的织体与欧洲打击乐具有明显区别,甘美兰音乐的旋律通常由多条旋律线组成,而每条旋律线都演奏同一个主旋律,声部旋律相同却速度有异,对位旋律加速或减速演奏,而其他声部即兴演奏[8]。《德彪西的钢琴音乐》一书中提到德彪西对甘美兰音乐的评价,他认为“和它(甘美兰音乐)相比,我们的打击乐如同马戏团的噪音”。在甘美兰音乐织体对位化的影响下,德彪西创作出音乐作品《塔》,其中第96小节虽然对位手法简洁但仍具有鲜明的对位化特征。
(2)五声音阶
甘美兰音乐旋律分为两种不同的音阶,五声调式“斯兰德罗(s1endro)”与七声调式“佩罗格(pelog)”,前者由等距音程构成,后者由不等距音程构成。这两种音阶难以与西方音乐传统的调式匹配,但这种不和谐的音响效果却呈现出古老而神秘的听觉体验。他在谱写音乐作品过程中,尝试加入甘美兰音乐中五声调式音阶,以此为他的乐曲加入来自东方的神秘气氛。
(3)泛音
甘美兰音乐中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大量运用泛音,这种音乐类型中所使用的乐器(锣、钟、铃等铜制乐器)能够通过振动发出泛音。因此,这种音乐具有奇特的音响效果。德彪西将这种泛音列的音响效果应用进作品创作之中,呈现出与甘美兰音乐相同的朦胧、神秘气氛。具体来讲,德彪西使用了三种不同的泛音:第一种是通过乐器横向与纵向连接关系而发出的泛音,通过对德彪西音乐作品的研究可以发现,其很多乐曲中会出现在低音处开离位置运用和弦,以此衍生出泛音[9];例如音乐作品《塔》开头的两个小节的泛音;第二种是以五度或九度音程作为持续音,为提升音色的效果,德彪西在和弦音的五度或九度增加一个音,例如《亚麻色头发少女》的28~31小节;第三种是模仿甘美兰音乐乐器效果,例如其在乐曲《牧神午后》里加入克罗泰尔斯钟,在音乐作品《骨灰盒》中利用泛音模仿甘美兰音乐乐器钹的声音,营造出和谐的音浪效果。
2.风格的影响
德彪西的音乐比很多西方音乐家的音乐更能够让人理解,他的作品在东方音乐的影响下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力。在五声音阶的融入下,产生了独特的艺术风格,与传统的西方音乐风格区分开。德彪西站在西方钢琴作曲家的立场下,表现出对东方音乐极大赞赏与认同,通过不同的思维方式,在自己独有的印象主义音乐作品中体现具有自己标志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德彪西通过自己的作品,摆脱了西方传统音乐的束缚,在钢琴音乐中注重意境的描写,同时加强音乐对视觉的体验,使听者仅仅通过音乐,便能体验到如梦如画的美好景色,通过听觉使人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音乐抒发出的情景。
由于受到地缘因素影响,一部分位于欧洲边缘国家的民间音乐艺术依然保持自身独特的音乐特质,其旋律、节奏与和声不同于德奥音乐。民间音乐流派具有强烈民族特点以及地域特点的乐曲表现形式,显著地丰富了音乐创作手法与表现手段。德彪西从民间音乐中发现音乐语言与审美趣味的联系,探索出不同于德奥音乐的创作道路,在本国民间音乐的基础上加入其它边缘地区民间音乐的调式、节奏等音乐特质,西班牙的节奏、东方的五声音阶等都是德彪西创作的素材。具体来说,爱德华·格里格(Edvard Grieg)与穆捷斯特·彼得洛维奇·穆索尔斯基(Mussorgsky Modest Petrovich)两位民族音乐家对德彪西影响较为深刻。
1.穆捷斯特·彼得洛维奇·穆索尔斯基
穆索尔斯基是俄国著名作曲家,其谱写的音乐具有鲜明民主思想和现实主义倾向,在注重民族特色的同时继承欧洲音乐的传统技巧与东方民族音乐的创作元素,例如音乐作品《在中亚西亚草原上》既带有印象主义音乐的创作元素,又含有东方音乐风格。德彪西对穆索尔斯基的音乐风格极为推崇,认为他谱写的乐曲完全冲破了传统音乐艺术刻板教条[10]。穆索尔斯基对德彪西音乐的影响具体表现在两方面,即造型与表情的写实统一、造型与表情的理想统一。
(1)造型与表情的统一
穆索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图画展览会》通过音符与节奏构建出可触、可感的画面式影像,在组曲的第六首《两个犹太人》中,使用音调与节奏模仿口语,将人物形象与性格特征生动形象地展示出来,既有富人的骄横冷酷,也有穷人的穷困潦倒。穆索尔斯基认为“艺术是交流的手段”,《育儿室套曲》正是这一思想的典型表现,该作品以音乐手段描绘出视觉性场景,利用休止、节奏、旋律的变化模仿儿童的语言,描摹儿童的惊喜、兴奋、疑惑等情绪,如同与孩子交谈一般,德彪西高度赞扬《育儿室套曲》,并在该乐曲的激发下谱写出经典音乐《儿童园地》,惟妙惟肖地刻画出儿童天真烂漫、富有童趣的人物脸谱。其另一部音乐作品《木偶的步态舞》中,通过使用爵士乐元素表达出实现造型与表情的统一,塑造出灵活多变、走路摇晃不定的木偶。
(2)写实与理想的统一
穆索尔斯基的音乐作品聚焦普罗大众的真实生活,倾向于日常、真实、自然的形象,通常以乞丐、儿童、渔民、村妇为创作对象。在音乐创作过程中,并不是对自然事物的简单模仿,而是利用音乐语言表述自己内心的感受与生活感悟,他所追求的绝非“真实音乐”,实际上德彪西所孜孜追求的是“音乐真实”,即写实与理想统一。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德彪西的音乐创作倾向于对自然的描绘,以艺术语言反映生活现象[11]。因此,德彪西音乐作品不仅是自我情感的呈现,更是感官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统一,为德彪西的音乐刻上神秘、朦胧的印记。
2.爱德华·格里格
格里格是挪威民族乐派杰出代表,其音乐特点恬淡而甘醇、质朴而情深,运用四级音、混合利底亚调式等古老而自然的调式令人印象深刻。德彪西从中借鉴和声手法,对格里格的半音技法进行创新,为后期印象主义音乐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一方面德彪西肯定民间音乐流派、接受民族音乐影响;另一方面也意识到在民族感强烈的民间音乐创作过程中容易存在的弊端,例如《交响乐》中德彪西提出俄国青年音乐家在探索民间主题的过程中存在不自然的失调之处[12]。正是在格里格与穆索尔斯基等人的影响下,德彪西汇总民族乐派经验,开创了印象主义音乐风格。
综上所述,海外异域音乐与边缘地区民间音乐能够对德彪西钢琴音乐风格产生一定的影响。以甘美兰音乐为代表的海外异域音乐通过音乐织体、五声音阶以及泛音的创作影响着德彪西钢琴音乐的音色与音浪效果;以爱德华·格里格和穆捷斯特·彼得洛维奇·穆索尔斯基为代表的民间音乐流派极大地丰富了德彪西钢琴音乐语言。这些音乐文化成就了与众不同的德彪西钢琴音乐风格,使德彪西在印象主义音乐中独树一帜,以极具代表性的色彩旋律传达着钢琴音乐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