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儒弟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研究所 北京100101)
江孜军事训练基地曾为西藏培养了一批掌握现代化武器和新式训练方法的士兵和军官,成为一支外国侵略势力训练、武装的与中央政府相对抗的,且朝殖民地半殖民地方向蜕变的地方武装。目前,学界尚无专题研究藏军在江孜的军事训练,部分论著对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名称、属性以及藏军赴江孜训练的起始时间说法不一,甚至存在谬误,如有论著认为:江孜军事训练基地由十三世达赖喇嘛或英人查尔斯·贝尔(Charles Bell)开办①等等。本文依据中、英文档案文献,探究藏军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的历史背景和活动轨迹,以深化对民国藏军史和英属印度驻藏机构的研究,并揭露英、印政府积极插手中国西藏军事事务的卑劣行径。
1793年清政府在西藏正式建立常备军藏军,教官都是由驻藏清军军官担任,西藏地方没有专门的训练机构和人员。《钦定大清会典事例》记载:“唐古特兵丁,令各处驻防将备②,就近督同大小番目,按期认真教演。驻藏大臣于巡查之便,亲为校阅。”[1](P265)1846年驻藏大臣琦善以“番营官兵操练已熟,无需汉员教演,奏请番弁兵丁一切操防事宜,均责成噶布伦等经理”[2](P2251-2257),驻藏大臣常每年在春秋二季赴前、后藏督察汉藏兵操演。辛亥革命后,西藏地方发生驻藏川军内乱,1912-1913年驻藏川军官兵相继被驱逐出藏。
1913年1月十三世达赖喇嘛从印度回到拉萨,为巩固政教合一制,对西藏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藏军体制改革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新政”的一个重点。同年2月13日十三世达赖喇嘛发布了《水牛年文告》,其中提到:“可能性征集和训练强有力的武装军队,以保卫自己的土地。”③十三世达赖喇嘛开始组建新式藏军,不断扩充军备。1913年藏历新年后,派遣四名藏族少年赴英国留学,其中郭卡哇·索朗贡布(སྒོང་མཁོར་བ་བསསོད་ནམས་མགསོན་པོསོ)接受的是军事训练,拉开了藏军接受国外军事训练的序幕。十三世达赖喇嘛起初同时采用英、俄、日和汉式方法训练藏军④,但英国反对采用除英国以外的国家训练藏军,迫于英国对西藏的压力和影响力,1916年西藏地方政府最终选择英式训练方法。
民国时期英国提供给西藏的常用军事训练基地有三处:印度西隆(Shillong)、奎达(Quetta)和西藏江孜。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在相关论著中常被误称为“江孜军事训练学校”“江孜军官训练学校”“江孜军官培训学校”等⑤。“江孜军事训练学校”等称谓在民国时期相关文献中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称之为军官学校,这些称谓是在当代论著中才出现的,使用并不贴切。因为它没有固定的学制、班级、训练科目、教官等,而是根据需要在这里训练,每次西藏地方政府派遣藏军赴江孜接受训练,须经过印度政府的审批和安排,训练费用由西藏地方政府承担,训练时间长短不一,有时训练队形和战斗动作,有时训练步枪或机枪,有时训练火炮等等。俄罗斯藏学家亚历山大·安德烈耶夫(Alexander Andreyev)指出:“至于江孜军事学校,实际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藏军在江孜训练的是靠护卫队长官”[3](P155)。
此外,江孜军事训练基地不仅仅培养藏军指挥人才,如藏军代本⑥、如本、甲本、定本等,还肩负训练士兵的任务,且士兵占训练人数的绝大多数。其中,多数人在江孜训练,少数人送到印度去[4](P107)。有著作甚至认为:“贵族子弟中的预备军官和将要晋升的军官也要到这个基地接受训练”[5](P178)。
尽管英国有亚东、噶大克、江孜三处商务机构,但只有亚东、江孜两处带卫队,其中英国驻江孜商务机构的卫队营地位于江孜大桥东侧江洛(Changlo,也叫江乐、张楼)林卡,距离亚东和拉萨均有二百公里左右,且建有操场,训练方便。此外,由于政治因素英国不便派遣军官直接赴拉萨训练藏军,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营地就自然成为藏军较为理想的训练场所。
起初,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职衔等同于英国驻江孜商务委员,1914年英印政府下令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归江孜商务委员管辖,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权力从此大大缩小[6](P96)。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相当于一个连的兵力,一说驻兵有75人[7](P434),也有人说常驻军队数十名,最多时达二百余[8]。另有人说兵营可以容纳两千人以上⑦。可以看出,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的人数是不固定的,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担任藏军教官。
需要提到的是,民国时期西藏地方政府在江孜设有商务总管,也叫“江孜冲基”,办公地点设在英国军营附近的冲基林卡,每期任职三年,民国时期由一名堪穷担任,但没有军营。江孜商务总管的任务是掌理江孜商务及与英国驻江孜商务委员交涉事宜,具体包括为江孜英国人供应饲草、木柴以及土产、日用食品,江孜总管负责征集这些给养交给英印驻军,还招收、安置学习英语的藏族子弟,管理商业口岸事务等。
1914年西姆拉会议期间英国诱使西藏出卖利益并签署西姆拉条约,承诺向西藏提供武器,同年6月印度事务大臣克鲁侯爵(The Marquess of Crewe)向英外交大臣建议:“考虑给西藏提供教官,西藏人若无外国专家的指导而掌握使用现代化武器足够知识是不可能的。”[9]7月民国中央政府代表拒绝在西姆拉会议上签字而使条约无效后,十三世达赖喇嘛对川边军队随时发动进攻和挺进拉萨深感忧虑,随即加强康区的防务,并向英国寻求军事帮助。9月英国正式向西藏提供了5000支现代步枪和50万子弹[10]。
1915年英属印度政府同意派遣博迪金上尉(Captain Bodkin)去江孜训练藏军官兵。[11]印度事务部档案记载:“1915年2名军官和2名中士,加上50名士兵在江孜受那里的指挥官训练,附加费用如指挥官每月100卢比等,由西藏地方政府承担。”[12](P50-93)1915年英人贝尔在江孜商务代办处的视察旅行延长到5个月,以观察江孜护卫官训练的西藏第一批军队的情况。[13]《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年谱》记述:“1915年十三世达赖喇嘛接受仲巴扎萨(དྲུང་པོ་ཛེ་སག,即仲巴·朗杰坚赞,十三世达赖喇嘛的侄子)、噶西台吉(དགའི་བཞསྡི་ཐའིསྡི་ཇིསྡི)的部分藏兵等人入江孜英办军官学校受训后返回拉萨的敬见。”[14](P137)显然,1915年是藏军第一次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的时间。
1915年第一批藏军赴江孜接受现代化武器的军事训练之后,藏军的战斗力水平明显增长。1917-1918年第二次康藏战争期间,藏军利用英国提供的5000支来复枪和50万发子弹,再加上掌握了这些现代化枪支的使用方法,迅速向金沙江以东推进。1918年藏军与川军签订了停战协定,并最终占据了川边11县[15],从而赢得了第二次康藏战争的胜利。
1915年后藏军暂时停止赴江孜接受训练,1920-1921年英国“西藏通”贝尔入藏后,藏军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的计划得以恢复。贝尔在藏期间向英印政府提出了“帮助”西藏的具体内容,其中一条为:“帮助他们(西藏)训练军队,允许他们为此目的派遣士兵前往江孜,我们在那里的军官很多,便于训练。我们以前曾经这样做过。”[16]贝尔还说,上述内容不会花费英国分文,西藏政府会为这些举措偿付所有费用。1921年5月印度军队总部给东部司令部的备忘录称:“同意为西藏政府训练有限的军官和士兵,1915年我们曾安排藏军在江孜接受护卫队司令的训练,可以认为类似的安排将令人满意”[12](P50-93)。
1921年10月23日英印政府给贝尔指示,西藏政府可以成批派遣藏军赴江孜训练,每次不超过100人,且每队至少需要一名翻译陪同[12](P50-93)。12月12日贝尔给噶厦写信,内容包含:“擦绒噶伦想要一次派遣250名士兵去江孜训练,英属印度政府后面会告知西藏地方政府江孜仅有50名印度士兵,不能训练这么人数,西藏可以每次派遣100名士兵接受好的训练,他们回去再训练其余藏军。并且注意选派江孜的士兵需要聪明和勤奋的,等他们完成训练任务,回去可以更好地训练其他士兵,这100人当中须有10人会印度语,以便做翻译。”[12](P50-93)
担任过1911-1916、1918-1924年英国驻江孜商务委员的麦克唐纳(D.Macdonald)在《旅藏二十年》记述:
“因为中国军队增加到中藏边境,西藏边省喀木(Kham)地方,情势变为严重,拉萨方面大为震惊,恐中国军队在那儿布置成功,难免不能恢复往日在藏势力,所以西藏政府立时决定用新式战斗方法,训练军队,事经印度政府批准后,西藏一次派遣50名兵士和军官到江孜,由商务委员公署的卫队英印指挥官出来训练他们,藏军来此训练一直到1924年,中间很少间断。”[17](P135)
1921-1925年是藏军赴江孜训练的高峰期,具体如下:
1921年十三世达赖喇嘛派雪仲德门去江孜学习英军军操。[14](P157)1921年西藏地方政府告诉贝尔,计划第一批受训藏军,约于11月10日达到江孜。[12](P50-93)实际情况是,1921年12月14日2名藏族军官带领100名士兵到达江孜[18]。1921年4月1日至1922年3月31日的江孜商务代办处年度报告显示:“100名藏军和3名藏军军官到达江孜接受英式训练,由帕克(E.Parker)上尉执教,帕克为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19]
1922年4月1日至1923年3月31日的江孜商务代办处年度报告显示:“江孜的藏军在威廉姆斯(C.B.Williams)⑧操练下,西藏地方政府尤为关注其军队的改进,已经形成了500人的新军团。”[20]1923年江洛金·索朗杰布被派江孜英军营地学习英文和军事技术[21]。
1924年3月17日,100名藏军士兵开始在江孜训练,一如本(Rupon)被派来统领他们。[22]另一说没有西藏军官陪同[18]。
1924年4月10日英国驻江孜商务委员威廉逊(F.Williamson)提交的江孜商务代办处年度报告显示:“江孜英国人执教100名藏军”。[23]
1922-1925年,有4名军官和300多名士兵在江孜接受了军事训练。⑨
1924-1925年西藏地方发生了以擦绒为首的“亲英”(Pro-British)军人集团图谋政变事件。1924年藏军内部产生一个秘密组织,主要由一些年轻“亲英”军官组成,他们暗结同盟,私立密约,意图剥夺十三世达赖喇嘛的世俗权力,只保留宗教统治权,这迫使十三世达赖喇嘛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解除了藏军总司令擦绒的职务,将代本桑颇(བསམ་ཕོསོ)和丁嘉·多杰坚赞(སྡིསྡིང་བྱོ་རྡསོ་རྗེསྐྱེ་རྒྱལ་མཚོན)、代本崔科(མཚོཚོ་སྒོསོ)等降为五品官,将多仁(རྟསོ་རསྡིང)、吉普(སྐྱིསྡིད་སྦུག)、如本白玛强札(不丹籍人,Pedma Chandra)等人免职,剥夺了江洛金“公”的爵位。以上军官分别在江孜、奎达、西隆接受过英国人的训练,其中崔科、多仁、江洛金等人曾在江孜受训,与英人关系亲近,担任过英国驻江孜商务委员的麦克唐纳称“同这些军官变成挚友”[17](P135)。十三世达赖喇嘛洞悉英国也参与了此次事件,于是“中止派遣藏军官兵到江孜和印度受训的安排”[24](P178),1926年他还下令关闭江孜贵族英文学校,同时拒绝批准英印政府拟建的由帕里到江孜之间的邮车业务,从而一度疏远了英国,对军事发展转而持消极的态度。
有些论著认为“擦绒事件”导致了江孜军事训练基地被关闭,如:“1922年,十三世达赖喇嘛下令关闭英人开办的江孜军官训练学校,罢免了擦绒藏军总司令职务。”[25](P1258)上面记述时间有误,1922年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并没有关闭,且擦绒被罢免的时间是1925年。又如:“擦绒事件不仅是西藏与中央政府紧张关系的分水岭,也是十三世达赖喇嘛对英态度的分水岭……但是自1924年停办江孜军事训练学校开始,十三世达赖喇嘛亲英的态度有所改变。”⑩1924年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并非停办。《藏军史初探》认为:“1924年擦绒等人发动的政变,使达赖有所觉悟,对英帝国主义干涉西藏内政的阴谋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进而又于1926年关闭了英国人在江孜所办的军官培训学校。”[26]《藏军史初探》应是混淆了江孜英文学校⑪和江孜军事训练基地,1926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只是暂时中止了藏军赴江孜军事训练基地的训练计划,几年之后藏军赴江孜训练活动得以重启,只是受训人数大为减少。
1930-1932年康藏、青藏战争相继爆发,十三世达赖喇嘛急需增强康藏、青藏边界的军事力量,对英国的态度有所缓和,1931年藏军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计划又得以恢复,然而训练人数大减。
1931年6月任职的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马歇尔(W.D.Marshall)协助噶厦训练藏军。[27]1931年贵族子弟宇妥·扎西顿珠(གཡུ་ཐསོག་བཀྲ་ཤིསྡིས་དསོན་གྲུབ)在江孜英国军营接受使用枪械等训练。1933年宇妥·扎西顿珠任“仲札马噶”⑫代本之一[28]。1932年噶厦派25名士兵到江孜附近的江乐(即江洛)地区接受由英国人督导的为期半年的特殊训练,目的在于学会使用机枪,这是西藏人第一次使用机枪,这些士兵半年后回到拉萨。[29](P102)1933年贵族子弟车仁晋美(ཚོཚེ་རསྡིང་འིཇིསྡིགས་མསྐྱེད)在江孜英国军营接受军事训练,同年被任命为“仲札马噶”代本之一。[28]
1933年12月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1934年热振活佛出任摄政。热振活佛时期西藏地方与民国中央政府关系有所改善,且康藏边界局势相对平稳,加上西藏地方财政困难,以前购买印度的武器弹药费用尚未偿还,因而其间西藏地方政府没有再派藏军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
1936年古德使团赴拉萨成员之一尼姆(Neame)准将对藏军进行了一次评估,所反映的藏军的衰败状况令英国颇为吃惊。藏军俗官司令江绕(ལྕང་ར)告诉尼姆:“十三世达赖喇嘛刚圆寂之后,尽管振兴藏军的某种兴趣再度出现,但是所有军事训练和活动都已停止了。”[29](P217)尼姆发现那些以前在印度接受过训练的西藏军官在其返回后,几乎全部被安插在文官职务上,同军事职务毫无关联,他们几乎将在印度学到的知识全部忘光[30](P274)。尼姆认为低级军官和军士则应到江孜去接受军训[29](P221),建议在拉萨训练一个军官后备团,再通过它训练军队,这样将有大批的藏军可以从技术上和士气上受益。因此,西藏有必要从印度军队中引入更多的教练员。英国驻锡金政务官古德非常热情地支持尼姆的建议,而英属印度政府对此冷淡,声称无法劝说印度军队总参谋部派遣必要的教导员前往西藏服务,他们能为噶厦提供的只有在阿萨姆邦西隆的12名军官和军士的免费训练,另外,武器弹药必须以现金支付[31]。实际情况是,英国不希望训练足够多的藏军军官和士兵,强大的藏军会在汉藏边境线上冒险,将导致进一步的纷争,英国会受到西藏没完没了的军事检查的连累,而且还将承担约束西藏的对外政策的责任[29](P223)。
1941年达扎活佛出任摄政,背离了热振改善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的政策,投靠英国,阻挠和破坏中央与西藏地方业已改善的关系,积极扩充军备,重新启动了藏军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计划。《霍尔康家族史》记载:“1942年西藏地方政府派遣25名警卫兵到江孜的英军兵营去学习大炮知识,索南边巴和日喀则如本卡那瓦接到命令,担任那些士兵的头领。于是,他们前往江孜,6个月后⑬,1944年(疑为1943年)在警卫营南面,对着加嘎布山上的靶子进行试射,噶伦司令等人前来观看。”[32](P103)
1942年中印驮运西线被噶厦关闭,南京国民政府内部准备提出以军事手段解决西藏问题,1943年蒋介石调集军队开赴青藏边界,向西藏地方政府施压。西藏地方政府随即对藏军现状进行评估,调查结果显示,藏军的武器和弹药在热振摄政时期就已破烂不堪,达扎摄政计划以藏军原数目的1/3-1/2的规模扩增藏军,并要求在印度的英国人训练藏军,使用在热振执政时期从印度购买的四门山炮,这四门山炮还未打开包装箱[29](P328)。1943年秋,应西藏地方政府请求,英印政府派遣两名军官率16名官兵到江孜训练藏军。[33](P293)
1944年1月14日,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孔庆宗给重庆蒙藏委员会的电报显示:“西藏政府派往江孜英兵营学习炮术之两如本,一为塔那,一改为火尔康色,外有甲本一,协敖(即定本)四,兵三十,兵八名为一组,因只有炮一门,故三日始轮习一次,由英卫队指挥官教授,彼并不懂炮术,只按照书本念诵一遍,再加翻译员无军事知识,故教官皆乏兴趣。原定六个月毕业,现已过三月,职与官兵谈论,仍毫无所知,恐毕业后亦不过能施放而已。”[34]通过电报内容可得,这批藏军应于1943年10月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
1947年8月15日,英国从印度撤离,印度独立并继承了英国留给它的遗产。印度接手英国驻江孜商务代办处,“英国驻江孜商务代办”(British Trade Agent)改称“印度驻江孜商务代办”(Indian Trade Agent),江孜商务卫队仍然存在。
1949年当人民解放军在全国范围内取得决定性胜利之际,西藏地方政府在帝国主义的唆使和支持下,不断征军备战,同年2月西藏地方政府请求印度派军官到西藏帮助训练藏军,6月印度政府让西藏地方政府派遣少量军队到江孜去接受武器操作训练,于是西藏地方政府派遣藏军司令率领一部分军官到印度驻江孜商务代办处的武装卫队处,接受战术训练[35](P642)。1949年秋,西藏地方政府派遣12名藏兵到江孜,接受伯朗宁轻机枪(Bren guns)和司登冲锋枪(Sten guns)的操作技术训练。[29](P530)
民国时期江孜军事训练基地的教官用的是英语口令,以致在康藏边界都能听到西藏军队用英语发口令[17](P137)。江孜军事训练基地主要训练各种枪、炮的操作和使用,还有制式教练、队列队形和战斗动作等基础科目。有人认为:“英军每年为藏军训练30名炮兵,西藏军队中的炮兵将领就是在江孜训练出来的。”[36](P350)显然,“每年为藏军训练30名炮兵”的说法不切实际,但从侧面反映了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对藏军炮兵训练发挥过重要影响。西藏地方政府派遣藏军官兵赴江孜军事训练基地训练并非任意安排,英国驻江孜商务机构或英国驻锡金政务官员需要将西藏地方政府的请求汇报给英属印度政府(1947年后为印度政府),印度外交和政治部审核并提出适当建议,西藏地方政府才能派遣规定数量的藏军赴江孜接受训练。
为了和平解放西藏,新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最终决定以打促和,1950年初人民解放军准备进军西藏,4月至5月十八军北路先遣部队进驻甘孜、邓柯等地后,消息很快传到金沙江以西地区。西藏地方政府准备以武力阻挡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再次派遣藏军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藏历四月初噶厦给在锡金接收武器的帕里代本雪康·索朗达吉(ཞསོལ་ཁོང་བསསོད་ནམས་དར་རྒྱས)发来电报称:“昌都一带边界等处情况十分严重,此处各军营已派士兵五十多人到江孜印军驻地专门学习大炮的装卸和使用技术,你将携带一定数量的武器亲赴江孜”[37](P550)。雪康·索朗达吉接到命令后从锡金步行3天到亚东,骑马6天才到江孜(རྒྱལ་རྩསྐྱེ),江孜商务总管堪穷(མཁོན་ཆུང)索康·钦绕旺秋(ཟུར་ཁོང་མཁྱེསྐྱེན་རབ་དབང་ཕྱུག)和江孜宗堆(རྫོསོང་སྟོསོད)诺杰囊巴·阿旺诺布(ནསོར་རྒྱས་ནང་པོ་ངག་དབང་ནསོར་བུ)、吉普·彭措次登(སྐྱིསྡིད་སྦུག་ཕུན་ཚོཚོགས་ཚོཚེ་བརྟན)等遵照噶厦命令,将部分枪支弹药发给士兵,参加专门学习的藏兵来源有第一代本团和第二、三、六代本团,士兵共计五十多人,他们在江孜学习使用武器约二十多天,奉噶厦命令,除少数士兵返回拉萨外,其余大部分连同武器一起派往藏东一带和藏北地区驻防。[37](P550)
1950年7月格达活佛拜见昌都总管拉鲁·次旺多吉(ལྟེ་ཀླུ་ཚོཚེ་དབང་རྡསོ་རྗེསྐྱེ),告知若和谈不成,人民解放军会强行进军,然而西藏地方政府阻挠并拒绝和谈。1950年10月6日昌都战役打响,从江孜到昌都地区的路程一般需48-52天左右⑭,拉萨到江孜路程一般为11-12天,再加上军事训练时间,1950年7月底之后藏军赴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已不合时机。因此,1950年藏历四月左右很可能是藏军最后一次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
1951年5月23日,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条协议》签订,西藏得以和平解放,人民解放军相继入驻西藏主要城市,如昌都、拉萨、日喀则、亚东、江孜等地,此时印度驻江孜商务代表处和卫队仍然存在,但藏军赴江孜接受训练的情形已不可能再发生。1951年出版的《今日的西藏》记载道:“到目前为止,在江孜和亚东两地还驻有英印军队(应为印度军队),平常每地各驻约150名,有事还可随时增加。”[38](P451)1952年亚东实际驻有印度卫兵30名,江孜80名,后来又不断增加。[39](P259)
此外,与江孜军事训练基地相关的印度驻江孜商务卫队何时撤离?1953年12月31日至1954年4月29日,中国和印度关于藏印关系的谈判在北京举行,当时印度在亚东、江孜军营还在,驻有卫队若干人,江孜就有印军近100人。[40](P218)1954年4月29日中印两国在北京签订《中印通商和交通协定》,取消印度在中国西藏的特权,依照协定第一条规定,印度将从英国接管的驻江孜、亚东商务代表处更名为“商务代理处”,中方同意其继续租用江洛林卡院墙内土地(约200亩)作为办公地点。当日印度和中国同时互换照会一件,印度在照会互换之日起六个月内,将亚东和江孜两地的武装卫队完全撤退[41](P49、139)。
1954年7月江孜突然发生水灾,此时印度兵营47人[42],印度驻江孜商务代理处及兵营等被洪水冲击,所属200余人全被洪水冲走,时任商务代表希纳·德里(Krishna Delhi)被淹死,人民解放军救活了一名军官和10名士兵⑮,在江孜分工委工作过的李国柱对此回忆:“印度驻江孜商务代理处及兵营原计划应在10月底撤离的,这次水灾使他们提前全部撤离了”。[43](P235)她对印度驻江孜商务代理处的撤离时间记述有误,1954年《中印通商和交通协定》规定有效期为8年,印度驻江孜商务代理处于1962年期满失效而终止,1954年江孜水灾后,印度驻江孜商务代理处住址移至玉妥,后继续租用江洛林卡土地,而获救人员当即提前撤回印度。《西藏自治区志·外事志》也记述:“1954年印度撤回在西藏的全部驻军。”[33](P297)因此,1954年印度驻江孜卫队及兵营建筑物已不复存在。
总之,1913年十三世达赖喇嘛从印度回到拉萨之后,为应对西藏内部和外部的威胁,力图建立新式藏军,西藏地方政府请求英国提供现代化武器和弹药,并“帮助”西藏训练藏军,1915年藏军拉开了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的序幕。江孜军事训练基地是藏军训练的重要场所,1915-1950年西藏地方政府先后派遣约400人赴江孜接受军事训练,其间训练曾一度中断,之后又得以恢复,但训练人数大减。英国(后为印度)教官用英式方法训练藏军,江孜军事训练基地培养了一批掌握近现代化武器和作战技能的藏军官兵,这些军官再去训练其他藏军,提升了藏军的整体战斗力,从而藏军发展成为一支外国侵略势力训练、武装的与中央政府相对抗的,且朝殖民地半殖民地方向蜕变的地方武装,江孜军事训练基地深深打上了英帝国主义的烙印,培植了一批“亲英”的青年军官,如宇妥·扎西顿珠、车仁·晋美⑯等人。这段史实也是英国、印度在军事上插手中国西藏军事事务的佐证。
[注 释]
①参见周伟洲主编:《西藏通史·民国卷》,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年,第107-108页;江孜县地方志编纂领导小组:《江孜县志》,中国藏学出版社,2004年,第606页;杜永彬:《近代英国插手中国西藏事务的三名代表人物 荣赫鹏、贝尔、黎吉生》,《西藏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
②将备,清绿营兵中级军官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的总名。
③见多杰才旦主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研究》,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年,第859页。夏格巴在《西藏政治史》中记述了《水牛年文告》,但多处篡改和简化,其中没有提到“可能性征集和训练强有力的武装军队”,见夏格巴·旺秋德丹:《西藏政治史》,李有义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1978年,第206-207页。夏格巴的《西藏政治史》(增订版)被翻译成英文,其中详细记述了《水牛年文告》内容,也没提及上述内容,但提到:“文武官员可以增强我们的军事准备,使我们能够保护领土的稳固”。见Tsepon Wangchuk Deden Shakabpa,One Hundred Thousand Moons:An Advanced Political History of Tibet,Brill,2010.p761.
④也有人说是采用英式、中国-蒙古式、俄式、日本式,见Heather Spence,TsarongⅡ,The Hero of Chaksam,and the Modernisation Struggle in Tibet 1912-1931.The Tibet Journal,Vol.16,No.1,Shakabpa Memorial Issue:PartⅡ(Spring 1991),pp.41.贝尔认为在“俄式、英式、日式”三种训练方法中最终选择英式方法,见[英]柏尔(Charles Bell):《西藏的过去和现在》,宫廷璋译,商务印书馆,1930年,第186页。
⑤如《西藏自治区志·政务志》记述:“1913年噶厦在江孜创办军官学校,第一批共有50名学员,由英国军官任教”(西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西藏自治区志·政务志》,中国藏学出版社,2007年,第1257页);《西藏自治区志·外事志》称:“1914年冬,噶厦筹建新军,由英国人创办江孜军官培训学校,聘请日本军官亚苏马季亚及毕业于俄罗斯军校的蒙古人丹巴坚参充任教练”(西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西藏自治区志·外事志》,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年,第289页);《西藏通史·民国卷》(上)提到:“1914年,在英国的帮助下,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江孜创办了一所军事训练学校”(周伟洲主编:《西藏通史·民国卷》(上),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年,第107-108页);而《西藏通史·民国卷》(下)又认为:“在英国的支持下,1919年又在江孜成立了军事训练基地,教官由英军军官担任”(周伟洲主编:《西藏通史·民国卷》(下),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年,第497页);《民国时期西藏政治格局研究》记述:“1914年,应达赖的要求,英印政府又创办了江孜军官学校”(李志农:《民国时期西藏政治格局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90页);《民国藏事通鉴》记述:“1915年,英驻江孜商务委员公署在江孜筹办了军官训练学校”(郭卿友:《民国藏事通鉴》(下),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第334页);《近代英国插手中国西藏事务的三名代表人物——荣赫鹏、贝尔、黎吉生》提到:“1919年贝尔以劝达赖维护西藏自主权为由,策划在江孜创办藏军军官训练基地,用英式方法操练藏军”(杜永彬:《近代英国插手中国西藏事务的三名代表人物——荣赫鹏、贝尔、黎吉生》,《西藏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试论十三世达赖喇嘛对藏军的近代化改革》认为:“1919年,应达赖喇嘛的请求,英国人在江孜成立了军官训练学校,教官由驻江孜商务委员会公署的英籍军官担任”(秦永章:《试论十三世达赖喇嘛对藏军的近代化改革》,《民族研究》,2007年第5期);《一支特殊的民族军队——藏军》提到:“1918年至1924年间,英国侵略者在江孜办了一所军官训练学校”(曹振威:《一支特殊的民族军队——藏军》,《军事历史研究》1986年第00期)等等。
⑥有人认为:“贵族子弟要任代本,也必须先进江孜进行军事学习”,实际上并非所有代本都须先去江孜进行军事学习,如桑颇代本,是在印度奎达学的炮科,见陈炳:《藏军史略》,《西藏文史资料选辑》(Ⅰ),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367页。
⑦见李有义:《今日的西藏》,格勒、张江华编:《李有义与藏学研究:李有义教授九十诞辰纪念文集》,中国藏学出版社,2003年,第451页。曾担任英国驻江孜商务委员的麦克唐纳称兵营可以容纳300多人,见[英]麦克唐纳:《旅藏二十年》,孙梅生、黄次书译,刘家驹等校,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26页;1930年刘曼卿从江孜经过,看到江孜兵队驻处修有营房一所,常屯兵自70至100,操练甚勤,见刘曼卿:《民国政府女密使赴藏纪实:康藏轺征》,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117页;1934年黄慕松途径江孜,观察到“英国于江孜东北一英里许建有大营一座,藏人称为洋营盘,所有官兵均驻于此。现任商务委员为亨利,其下设有书记长、医官等职,多由英人充之,士兵多为印度、尼泊尔人,其100人中,除亚东分驻25人外,余驻此”,见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黄慕松吴忠信赵守钰戴传贤奉使办理藏事报告书》,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年,第49页);1940年吴忠信经过江孜,发现江孜驻印度兵25人,由一英籍上尉军官统率,见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黄慕松吴忠信赵守钰戴传贤奉使办理藏事报告书》,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年,第141页;1946年10月蒙藏委员会办事处处长沈宗濂向外交部致函,内称:“现时江孜、亚东各驻军50名,但江孜有一处营房,可容军士500人;两处均有英籍军官统辖”,见《藏案纪略》,“外交部”编:《外交部档案丛书 界务类第五册西藏卷(一)》,台北“外交部”,2005年,第80页。
⑧威廉姆斯,1922年9月至1923年9月担任英国驻江孜商务卫队司令官,另一说威廉姆斯英文名为G.B.Williams,见Alex McKay,Tibet and the British Raj:The Frontier Cadre 1904-1947,Curzon Press,1997,p.234.
⑨见[美]梅·戈尔斯坦:《喇嘛王国的覆灭》,杜永彬译,中国藏学出版社,2005年,第74页。黎吉生在《西藏大纲》中记述:“1922-1926年4名军官和350名士兵在江孜接受步兵训练”,见L/P&S/20/D222.张皓、张双智:《民国时期藏事问题英文档案选编》(19),学苑出版社,2016年,第213页;1944年至1949年担任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英文秘书的柳陞祺在《拉萨旧事(1944-1949)》认为:“从1922年至1926年间,藏军官兵分期分批送到江孜英商务代理处卫队营在英籍校官下受训,有的被送到印度受训,计包括炮、步、骑兵及通讯兵等科,人数达三四百人”,见柳陞祺:《拉萨旧事(1944-1949)》,中国藏学出版社,2014年,第176页;《藏族通史·吉祥宝瓶》记述:“江孜军官学校第一批共有50名学员,由英国军官任教,该校自1914年开学到1924年停办,共办5期,每期50名,先后培养200多名高级军官”。显然,每期50名的数字不准确,且关于1924年停办的记述有误,之后仍然有藏军赴江孜参加训练,见得荣·泽仁邓珠:《藏族通史·吉祥宝瓶》,西藏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15页。
⑩张皓:《1927-1950年中英两国关于西藏问题的较量和争论》(下),九州出版社,2016年,第780页;持相同观点的还有:杨公素:《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中共西藏自治区委员会党史资料征审委员会,1985年,第20页。
⑪江孜英文学校也叫江孜贵族学校、江孜贵族子弟学校,1923年由英国人卢德洛(Ludlow)开办,1926年被关闭。
⑫仲札马噶(གྲསོང་དྲག་དམག་སྒོར),指由贵族和富裕家庭子弟组成的藏军代本团。
⑬若是6个月后,要么前面时间1942年应为1943年,要么后面时间1944年应为1943年。
⑭担任过昌都总管拉鲁在口述资料提到:“从拉萨到昌都,昼行夜宿,历经一月又十天,到达昌都”;刘曼卿著《康藏轺征》记载:“昌都到拉萨路程需36日”,“拉萨到江孜路程需11日”;吴忠信入藏,“从江孜到拉萨路程为12日”,参见拉鲁·次旺多吉:《拉鲁家族及拉鲁·次旺多吉的经历》,《西藏文史资料选辑》(Ⅱ),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620-621页;刘曼卿:《民国政府女密使赴藏纪实:康藏轺征》,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129-231页;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合编:《黄慕松吴忠信赵守钰戴传贤奉使办理藏事报告书》,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年,第239-243页。
⑮也有人说5或6人幸存,见江热吉雄旺堆、根敦加错:《1954年江孜水灾及救灾简况》,《西藏文史资料选辑》(Ⅰ),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617页;另有资料显示14人存活,见《为江孜印商代处被水淹事表示慰问》,外交部致西藏外事处的电报,1954年7月28日,档案号105-00149-02。转引戴超武:《中国处理印度驻西藏商务代理处的政策措施及其影响(1961—1963)》,《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
⑯宇妥·扎西顿珠于1957年叛离祖国,逃亡噶伦堡,后加入西藏流亡政府;车仁·晋美于1959年出逃印度,后担任西藏流亡政府噶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