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 宝
(内蒙古师范大学 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010022)
蒙古族和汉族间的文学交流与文化交融源远流长,其中清代中晚期至民国初期的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翻译(下文将“蒙古文翻译”简称“蒙译”)活动是其重要内容之一。据目前存世文献,国内少数民族中历史上翻译汉文古代小说最多的民族是蒙古族。据海内外今存相关文献,蒙古族文人于清代中晚期至民国初期翻译的汉文古代小说约有百余种,今存文献约有万余册,然而与此翻译和传播盛况极不相符的是,目前对海内外所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整理与研究颇为滞后。下面,基于海内外推出的相关文献和笔者近年的研究实践,对海内外今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整理情况、研究现状和学术空间略做阐述。本文如有错漏之处,敬请方家予以指正。
就某一课题研究来说,对其研究对象核心概念的合理界定、对其关键词的明确阐释,不仅对于该课题的清晰表述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课题的实践操作亦具有关键作用。如果研究者对所研究课题基本概念的理解含糊不清、似是而非的话,那这个课题就无法研究。本文所阐发的对象是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下文从研究对象的内涵和外延上对“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的相关概念和关键词略做阐述。
关键概念之一:“海内外”。
本课题所指“海内外”是指中国和收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目前调查结果表明,除了中国藏有大量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蒙古国、俄罗斯、德国、丹麦、匈牙利、捷克、日本等国家和地区均藏有不同种类和数量的译本,随着搜集和研究的深入或可有新的发现。
关键概念之二:“汉文古代小说”之“汉文”。
本论文所介绍的“汉文古代小说”就是指在中华传统文化背景下用汉文创作的小说。除《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等极少数作家民族归属尚有争议外,其他绝大多数小说作者,比如《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等均为汉族文人。鉴于本文之学术目标和研究范围,便使用了“汉文古代小说”这一概念。
关键概念之三:“汉文古代小说”之“古代小说”。
现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底本主要以明清之际创作的通俗小说居多,其中以章回体长篇小说为最多,另外还有部分话本小说和鼓词小说,本文所指“古代小说”是相对于现代人而言的古代人创作的小说。因此虽为“古”,但其创作时间为明清之时。
关键概念之四:“蒙古文译本”之“蒙古文”。
目前海内外所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除了胡杜木蒙古文译本,还流传有少量托忒蒙古文译本和西里尔蒙古文译本,但这些本子均是清代或民国早期所译并用胡杜木蒙古文书写的手抄蒙译本的选编本或转写本,此类译本涉及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传播及其影响研究,本文所介绍的主要对象是胡杜木蒙古文译本。
关键概念之五:“蒙古文译本”之“译本”。
本文所指“译本”其内涵和外延较为丰富。第一,蒙译本的文学属性。汉文古代小说在蒙古族人中除以汉文原著和汉语说唱、满文译本形式流传外,最主要的两种传播方式是蒙译本书面传播和蒙古语口头传播。本文介绍的对象是蒙古族文人根据汉文原著和满文译本翻译的书面译本,以扎拉嘎为代表的学者曾称这一批作品为“故事本子”,[1]133意思是“来源于汉文本子的故事”,本文介绍对象不包括说唱文人的口头译本。汉文古代小说在蒙古族人中的口头传播极为广泛,不仅作品种类丰富、变异多样,对蒙古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往研究中多称之为“本子故事”或“本森乌力格尔”。口头译本大多以书面译本为底本而说唱,两者存在密切的文献渊源关系,相互依赖,相互促进,共同勾画出了汉文古代小说在蒙古族中的广为流播的广阔图景,但是考虑到口头译本极不稳定、变异多样、文献量大、内涵丰富、能够自成体系,且限于本文的研究目标和论域范围,本文不涉猎口头文本领域。第二,蒙译本的时间限定。目前发现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能够确定译成时间最早的译本是阿日那于1721年翻译的《西游记》蒙译本,因此学界认为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活动大概肇始于18世纪初,止于20世纪20年代的特睦格图等文人的汉文小说蒙译活动,于1928年译成的《三国演义》蒙译本是这一活动中最晚翻译的小说。目前,20世纪20年代之后翻译的小说译本极为罕见。所以,本文介绍的对象是在清代至民国初期翻译的汉文古代小说的书面蒙译文本。第三,蒙译本的版式特征。目前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除了极少数石印本和铅印本,其余均为手抄文献,其中九成以上是册页式线装本,其余是经卷式手抄文献。
关键概念之六:“整理与研究”。
本文所指的“整理”包含对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文本采集、底本考证、目录整理三项内容。在海内外范围内穷尽式地采集译本文本是整理的基础,对这些译本进行底本来源考证、版本种类梳理是整理的前提,因为研究对象是译本,所以不进行底本来源考证,就无法按汉文原著的版本体系或种类进行分门归类,不进行分门归类,整理亦无从谈起。本文所指“研究”的内涵是对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多视角、跨学科研究,包括传播学研究、翻译学研究、文艺学研究、比较文学研究、文化学研究等诸多研究,就是对这些译本的多重价值挖掘。
除了上述在本文题目中体现的六个关键词以外,本文研究对象还涉及以下两个外延问题。
其一,海内外今存题材、体裁均与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的讲史演义类小说译本完全一致,但文献来源与前者是不同的一批文献。
如唐朝“五传”(含《苦喜传》《全家福》《殇妖传》《契僻传》《羌胡传》)、百回本蒙古文《东汉演义》(藏于蒙古国国家图书馆)等,这些译本同样以中原历史为题材,同样是章回体形式,只是在汉文古代小说里没有对应的汉文底本。这些作品是蒙古族文人取材于中原历史故事、模仿章回体历史演义小说体裁形式创作的新生作品,以扎拉嘎为代表的学者称这类蒙古文长篇章回小说为“故事本子新作”,[1]134意思为不是对“旧作品”的翻译,是属于新创作的作品。这类作品极具“翻案小说”特质,本文将其称为“蒙古族讲史演义翻案小说”。这些作品不仅是蒙古族文学中独具特色的组成部分,更是对中国讲史演义类小说的新补充,其学术价值更值得重视,此类译本涉及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影响研究。考虑到这一批作品的文献来源的特殊性和复杂性特点,本文同样未把此类作品纳入介绍对象。
其二,通过对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考察和调研也发现了诸多汉文古代戏曲曲本的单行蒙古文译本。
这些译本亦如古代小说蒙译本均以手抄本形式流传,篇幅相对少于前者,如《葵花记》蒙译本、《罗帕记》蒙译本、《关公盘道》蒙译本等,本文同样未将此类曲本译本囊括在内。
以上是对本文研究对象的内涵和外延上的界定,是对研究对象的范围和特征方面的限定。论文研究对象的范围大小,取决于研究对象特性、研究任务的轻重和可操作性、研究目标、研究时间等因素。
目前研究资料表明,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研究是从蒙古族翻译文学研究开始的。最早关注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相关问题的是蒙古国学者B·索特纳木,他早在1946年编写的《蒙古文学发展史》中谈及蒙古族翻译文学时曾提及蒙古族翻译文学作品中有译自满文译本的《三国演义》蒙译本。[2]自B·索特纳木首次提及《三国演义》蒙译本开始,经过70余年的发展历程,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已成为汉文古代小说版本及传播研究、蒙古族翻译文学史研究、蒙古族文论史研究、民族文学交流史研究等多领域关注的热点课题。下边从文献著录、书目整理、整理出版、个案研究等四个方面梳理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研究的学术史。
据初步统计,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今存有1万余册,涉及作品百余种。这些古籍分布在海内外,其中中国、蒙古国和其他国家和地区收藏量各占其总量的五成、二成、三成左右。目前尚未出现全面著录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完整的专题目录,今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均被零散地著录于海内外推出的蒙古文古籍目录当中。
最早著录国内所藏汉文小说蒙译本的古籍目录为《全国蒙文古旧图书资料联合目录》,[3]该书目第九节“文学”类古籍中共收录汉文小说蒙译本40余种,词条中只交代蒙古文名、汉文名、版种、卷数册数,著录极为简略。《北京图书馆馆藏蒙古文古旧书籍提要》[4]第九节“文学”类古籍著录北京图书馆所藏蒙译本20余种,与前者不同的是对各种译本的内容进行了简要介绍。《中国蒙古文古籍总目》[5]在著录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数量和著录内容上明显突破了以往的目录,该目录文学类古籍中专辟“其他民族文学”,下设“叙事文学”一类,其中的中长篇小说以“历史演义”“言情世情”“神魔灵怪”“公案传奇”“英雄传奇”类别著录70余种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短篇小说中著录《今古奇观》等10余种小说译本。译本条目中包括了蒙古文名、大致译抄时间、卷数册数、书名拉丁文转写、藏处等,未附内容摘要。目前著录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最多的书目是《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蒙古族卷·书籍类·(综合)》,[6]该书目之文学类古籍的第二节“其他民族文学·小说”中分“中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共著录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90余种。译本条目中包括了汉文名、蒙古文名、拉丁转写、版本信息、藏处等,未附内容摘要。《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蒙古族卷·下》[7]是中国所藏蒙古文古籍书目方面的最新成果,该书目之文学类古籍的第二节“其他民族文学·小说”中分“中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共著录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80余种。该目录著录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数量以及分类结构和框架与《中国蒙古文古籍总目》相差无几,与前者不同的是只增加了极为简略的译本内容摘要。
以库伦(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为中心的喀尔喀蒙古地区是清代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活动的两大中心之一,因此目前的蒙古国也是收藏汉文小说蒙译本的重要地区。《蒙古人民共和国国家图书馆亚洲部蒙古文图书及抄本目录》[8]《国家图书馆所藏手抄本目录》[9]《策·达木丁苏伦博物馆所藏蒙古文书目》[10]《蒙古文抄本印本版本研究》[11]《第八世哲布尊丹巴所藏蒙古文抄本目录》[12]等古籍目录均收录了不同种类和册(卷)数的汉文小说蒙译本,其中收录种类和数量最多者为蒙古国国家图书馆B·通拉嘎所编的《蒙古文抄本印本版本研究》,该目录共收蒙古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40余种。
除了中国和蒙古国所藏译本,其他国家所藏译本也被零散地著录于各国推出的蒙古文古籍目录中。《德国收藏东方学文献目录——蒙古文手抄本、木刻本及地图》[13]《哥本哈根皇家图书馆蒙古文图书馆手抄本和木刻本目录》[14]《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蒙古文手抄本和木刻本目录(第一卷)》[15]《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蒙古文手抄本和木刻本目录(第二卷)》[16]《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蒙古文手抄本和木刻本目录(第三卷)》[17]《圣·彼得堡大学图书馆蒙古文手抄本和木刻本目录》[18]《欧洲所藏蒙古文古籍文献总目提要》[19]等古籍目录均零散地著录了各地所藏不同种类和数量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
综观海内外推出的各种蒙古文古籍目录,可以发现今存海内外的大多数译本已被著录到不同书目中。随着相关学科的迅速发展,学界对其关注渐趋增多,蒙古文古籍目录对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的著录日臻完善,这为后期译本整理打下一定基础,然而全面、系统地去考察这些书目对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著录,会发现诸多不足之处,尚有诸多亟待着手解决完善的问题。
其一,尚有部分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未曾著录到相关古籍目录中。
未被著录的译本主要收藏于民间,由于以往蒙古文古籍目录编纂人员对民间所藏古籍调查不够、搜罗不全,漏掉相当数量的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如通过频繁转手,目前由北京大学陈岗龙收藏的240回本《三国演义》蒙译本、由内蒙古师范大学聚宝收藏的240回本《三国演义》蒙译本、由内蒙古师范大学达来收藏的《禅真逸史》蒙译本、由内蒙古师范大学嘎日迪收藏的《绿牡丹》蒙译本等,类似实例数不胜数。更为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未曾著录的译本中不乏像达来所藏《禅真逸史》蒙译本具有独特版本价值者。
其二,由于目录编纂人员的语言文字障碍或未及查核原书,或未对译本底本进行确认等缘故,误收误录情况颇为普遍。
如根据B·通拉嘎编《蒙古文抄本印本版本研究》[11]208和蒙古国国家图书馆索书目录,索号为7895-99/96的5卷经卷式抄本应该是一部蒙古文《三国演义》手抄经卷本的1—5卷,但是目验上述5卷经卷本,发现索号为7895-96/96的第1—2卷是120回本的第1—20、21—40回的蒙译文,第3—5卷竟然不是《三国演义》的蒙译文,而是另一种蒙古文古籍banjanrqaca(《五守护神大乘经》),实际上第3—5 卷没有被著录到目录当中,而且该部经卷书的第6卷120回本的第101—120回的译本却被编成7960/96的检索号。再如,同一部译作被分开编成几个不同的检索号。如检索号为5891-94/96的四册抄本是一部誊录本的13—16册,内容对应240回本第121—160回。检索号为5591-94/96的4册是该部誊录本的第17—20册,内容对应240回本的第161—200回,但是在蒙古国国家图书馆检索目录中上述两种共8册书被分开编成2个检索号,而且在2 个登录号中间还插入其他检索号。更值得一提的是,版本规格完全一致的一部8 册誊录本中的索号为5891-94/96的4册书的规格被著录成26×25.5cm,索号为5591-94/96 的4册书的规格被著录成26×25cm。除此之外,《蒙古文抄本印本版本研究》中还存在册次顺序颠倒的舛误。
其三,多数目录据二次目录文献编成,以讹传讹者极为普遍。
内蒙古师范大学所藏《铁冠图全传》蒙译本问题颇具代表性。《中国蒙古文古籍总目》07703条目著录内容为:“《水浒传》,120回,[明]罗贯中、施耐庵著,清朝末期毛笔手抄本,6册(3函),26.3×30.3cm,纸线装,存第9—12、25—30、36—39、44—47、52—55回。”[5]1288—1289此著录未标注第6册的回次,内蒙古师范大学图书馆蒙古文文献特藏室文献检索目录同样著录该藏本为6册。然经齐季研究发现,该译本之第6册并非《水浒传》蒙译本,而是时事小说《铁冠图全传》的蒙古文译本。[20]以往未曾有人披露《铁冠图全传》蒙古文译本的信息,更没有产生过与其相关的研究成果,然而作为国内所藏蒙古文古籍目录方面的最新成果《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蒙古族卷·下》因其仍沿用现成目录《中国蒙古文古籍总目》,其第07707 条目复将《铁冠图全传》误录到内蒙古师范大学所藏《水浒传》蒙译本中。[7]1928误收误录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实例在海内外推出的蒙古文古籍目录中颇为普遍。
目前虽然还未出现系统整理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文献的系统性专题目录,但是也有学者曾尝试整理局部地区所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文献。
最早整理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文献的学者为俄罗斯汉学家李福清(Борис Львович Рифтин),他在1982年发表《中国章回小说与话本的蒙文译本》一文,介绍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50余种,并推测清代完成蒙译的汉文古代小说总计有80余种。[21]中国学者云峰在《蒙汉文学关系史》中列出蒙译汉文作品80余种,其中包含汉文小说蒙译本50余种。[22]扎拉嘎在《文学平行本质的比较研究——清代蒙汉文学关系论稿》中专辟《汉文小说蒙古文古旧译本述略——兼与满文译本书目分类比较研究》一节,讨论满蒙小说翻译问题和清代所译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种类和数量问题,其中共列出能够确定底本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作品44种。[1]111—117乌云娜在《清代蒙译汉小说版本述略》中也探讨了早期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翻译背景,指出蒙译汉文文学侧重于通俗文学和流行文化。[23]笔者在《蒙古国所藏明清小说蒙译本及其学术价值》一文中介绍了蒙古国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版本情况,按照讲史演义类、英雄传奇类、神魔灵怪类、侠义公案类、言情世情类,详细介绍了各种蒙译小说的册数、抄刻情况等,[24]文中指出这些小说多庋藏于蒙古国国家图书馆,年代久远,版本丰富,装帧多样,弥足珍贵。
总观上述整理和综述局部地区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成果,在局部所藏译本文献的综述方面虽已取得了一定成就,但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整体问题上仍有诸多学术空白。
第一,所涉猎译本集中于中国和蒙古国所藏部分文献上,未关注德国、丹麦、匈牙利、捷克、俄罗斯、日本等其他国家和地区所藏译本文献。
第二,目录介绍简略,没有介绍版本情况和藏处,使用、引用极为不便。如《蒙汉文学关系史》中仅列出80余种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书名,惜无注录其他任何信息。
第三,未及查核原书,实地文献调研不足,验阅原物不足,多引现成目录和研究成果数据进行描述,误收误记不在少数。如李福清《中国章回小说与话本的蒙文译本》对1925年辽源书社石印的《三国演义》蒙译本的介绍就与实际不相符,1925年辽源书社石印的译本是转译自满译本的240回本的蒙译本,书名并非李氏介绍的《(新译带批)三国演义》,原书不带批语,《(新译带批)三国演义》是1928年特睦格图等翻译出版的铅印本的书名。李福清称“1928年出版特木格图新译石印本”,[21]这也与实际不符,1928年特睦格图新译出版的是铅印本,绝非石印本。诸如此类的舛误,其他目录中极为普遍。
第四,对译本的文献来源缺乏考订,对部分译本的介绍产生了舛误。《比较文学:文学平行本质的比较研究——清代蒙汉文学关系论稿》有两处提及《十二楼》蒙译本,分别是:第一段称“蒙古文《合映楼》,抄本年代未详,藏蒙古国国家图书馆。即清代汉文小说《十二楼》之第一楼。叙说才子屠珍生与佳人管玉娟之间的爱情与婚姻故事”[1]116;第二段称“经过比较可以发现在满文中有译本,在蒙古文中尚未见到译本的汉文小说,共有十二部。它们是:《赛红丝》、《生绡剪》、……《夏宜楼》、《后西游记》、《樵史演义》、《飞龙传》。”[1]126此介绍虽较为简短,可这是目前所见有关《十二楼》蒙译本的首次也是唯一披露。遗憾的是,它的描述与文献实际情况有几处亟需更正的地方。一则书名非《合映楼》,实为《合影楼》;二则译本非仅“《十二楼》之第一楼”。虽藏本封面题名和馆藏检索目录均以《十二楼》之第一楼“合影楼”为名,但实为《十二楼》之前五卷,计有十四回。第一卷《合影楼》之后还有“四楼”(“四卷”),即《夺锦楼》《三与楼》《夏宜楼》《归正楼》。由此推知,扎拉嘎先生或许只见馆藏检索目录,未曾见过文献实物。就因如此,他在汉文小说满蒙译本对比研究的结论中,将《夏宜楼》列入了满文中有译本、在蒙古文中尚未见到译本小说之列。
上述诸问题表明,目前亟待重新组织团队,在实地调查相关图书馆藏书的基础上,编撰一部完整、准确的《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总目提要》。
随着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广泛流传以及蒙古文出版事业的发展,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中国和蒙古国有关高等学校、科研院所和出版机构整理出版了庋藏于中蒙两国各图书馆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的少数作品。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迄今在国内整理出版的译本有:《三国演义》蒙译本,全4册,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59年出版。此书是特睦格图等于1928年所译,由北京蒙文书社铅印的《新译带批三国演义》的整理出版成果。此书曾于1961年、1975年、1993年三次重印,在蒙古族读者中传播极为广泛。《西游记》蒙译本,全3册,由辽宁民族出版社于1977年出版,此书是由内蒙古大学蒙古语专业整理、内蒙古大学图书馆特藏部所藏经卷式蒙译本的成果。《封神演义》蒙译本,全4册,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于1984年出版,此书是内蒙古图书馆、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图书馆所藏清代蒙译本的整理本。《水浒传》蒙译本,共4册,内部发行,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语言文学历史研究所于1977年出版。《今古奇观》蒙译本,由民族出版社于1980年出版,本书根据蒙古国科学院1959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版本出版。《红楼梦》蒙译本,共4册,由内蒙古大学蒙古语言文学系于1975年内部出版,供教学科研内部参考,此书是以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光绪五年(1879年)及甲寅年(1914年)版《红楼梦》蒙译本整理出版。《粉妆楼》蒙译本,共1册,1987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此书由内蒙古社科院图书馆所藏《粉妆楼》蒙古文译本整理出版。《十不全办案记》是《施公案》蒙译本的整理本,共1册,由哈斯其劳、白吉仁整理,于2012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此书是从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苏亥图地区收集整理到的手抄本的影印本,全书内容共7回。除此之外,呼和浩特民族学院“蒙汉翻译理论与应用研究”项目组整理的《三国演义》(上下)、《今古奇观》、《唐僧取经西游记》(上下)、《红楼梦》(上中下)、《进士缘》等小说蒙译本也于2019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
据目前资料,在蒙古国也曾整理出版了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其中有《今古奇观》蒙译本,共1册,胡杜木蒙古文,1959年于乌兰巴托出版。此书是蒙古国国家图书馆所藏经卷式蒙译本《今古奇观》的整理出版成果,曾在蒙古国地区传播极为广泛,对蒙古国现当代文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水浒传》蒙译本,基里尔文转写本,由S·库苏古尔转写,全1册,1997年于乌兰巴托出版。《西游记》蒙译本,基里尔文转写本,由S·库苏古尔转写,全1册,1996年于乌兰巴托出版。《红楼梦》蒙译本,基里尔文转写本,由H·南丁额尔德尼转写,全1册,2016年于乌兰巴托出版。
总之,清代中晚期至民国初期翻译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约有百余种,而且一部小说曾产生数种不同译本的现象比较普遍。与此翻译和传播盛况极不相符的是,迟至今日仅出现几部名篇名著的整理出版成果。清代至民国初期翻译的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不乏经典译作,如蒙古国国家图书馆所藏鼓词小说《四海堂》蒙译本就颇具代表性。译者用优美的书面语言将原著译成极具韵味的散叙性故事文本,其语言既生动形象又精炼简洁,不仅寓意非常深刻,韵律也特别优美,富有诗情画意之美。该译本语言运用之高妙,能够充分体现清末民国初蒙古族书面语言词汇之丰富,文辞之华丽,译文应出自一位语言功底深厚、创作才华横溢的蒙古族文人之手。译本不仅是一部研究蒙古文书面语言的珍贵文献,同时也是一部极具艺术欣赏价值的经典译作,在海内外今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中诸如此类的蒙译佳作还有很多。
除了汉文小说蒙译本书目整理外,有些学者从单部作品的翻译情况以及蒙汉文学交流角度对一些译作进行了深入研究,其中大都围绕着少数名篇名著蒙译本展开。
自20世纪60年代始,蒙古国学者对该国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即有所关注。具体有额·图门吉日嘎拉的《西游记》、《宋朝梁山故事》(《水浒传》)蒙译本研究,S·库苏古尔对《水浒传》《西游记》的转写和研究等。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学界也开始关注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涉猎该领域的科研项目、论文论著和学位论文也相继出现。亦邻真、巴·格日勒图、齐凤华、陈岗龙等人的《红楼梦》蒙译本研究,聚宝、陈岗龙、仁钦道尔吉的《三国演义》蒙译本研究,巴·格日勒图、扎拉嘎、巴雅尔图、跟锁、荣荣的《西游记》蒙译本研究,扎拉嘎、金荣、齐季的《水浒传》蒙译本研究,扎拉嘎、萨日娜、峰泉的《今古奇观》蒙译本研究等等。除了上述名篇名著外,对其他个别小说译本也曾有学者开展过个案研究,如聚宝的《十二楼》《列国志传》蒙译本研究,雷胖的《罗通扫北》及《说唐后传》蒙译本的研究,圆圆的《聊斋志异》蒙译本研究,李萨出拉娜的《施公案》《包公案》《三侠五义》蒙译本研究,孙都尔的《济公传》《西汉演义》蒙译本研究,呼木金的鼓词小说《英烈春秋》蒙译本研究等。限于译本资料,对于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系统性考察和整体性研究尚未出现。
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研究是一项跨学科、跨语言、跨文化、跨国境、跨民族的多层次多视角复杂课题。综观海内外研究现状,目前汉文古代小说蒙译研究主要侧重于两个方面:一个是零散的文献整理,另一个为少数名篇名著的个案研究。与汉文小说蒙译本文献量和文学史地位及影响极其不符的是,目前尚未出现系统、全面地整理海内外所藏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完备书目和学术著作。目前的研究仍未形成体系化,尚处于国内学者着重关注境内所藏部分进行研究、国外学者着重关注其所在国所藏部分进行研究的阶段。从整体角度宏观观察,发现还有很大进一步探讨、发展和突破的空间。
其一,文献著录过于零散,漏录、误录、误收问题极为普遍,亟待进行系统编目。
目前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仅零散著录于各种蒙古文古籍目录中,国内出版的蒙古文古籍目录虽著录了一些局部地区所藏汉文小说蒙译本,但经初步查阅核实,由于目录编纂人员所掌握语言有限而产生的语言文字障碍或缺乏汉文文学知识等缘故,其中颇有目录著录与收藏实际不尽相符之情况。
其二,目前对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尚未开展全方位的文献搜集和整理。
周健强评价李福清先生的论著称“同马丁·吉姆的满文文献整理一样,李福清这篇文章也通过细致的梳理,将蒙译汉文小说搜罗殆尽,为以后的研究奠定了资料基础”[25],但实际上,李福清所整理的古典小说蒙译本书目与海内外现藏汉文小说蒙译本的实际数量差距还很大。他一共整理出50多种小说译本,而且他的整理基本以蒙古国和中国出版的现成目录为文献依据,故诸译本的著录信息与实际庋藏也存在不少出入。除中蒙两国所存小说译本,其他国家和地区现存小说译本被完全忽略。另外,以往目录整理成果大多据二次文献编成,未及查核原书,误收误记不在少数,且不注藏处,不标索号,使用起来颇为不便。因此,亟待重新组织团队,在实地调查验阅原书的基础上,编撰一部真正完备、可靠、规范的《海内外所藏汉文小说蒙译本总目提要》。
其三,整理出版成果寥寥无几,亟待建立文本库或出版流播。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现存百余种,一部作品存有数种译本、一种译本产生数种誊录本的情况颇为普遍。然而迄今为止,只曾推出对《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今古奇观》《封神演义》《施公案》等少数名著的整理成果,这个数据远不及今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的一成,目前绝大多数蒙译本仍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另外,已整理出版的成果也存在底本选定不精准、校对比勘不规范、同一译作重复出版或同一版本重复出版等现象。今存《三国演义》蒙古文古旧译本共有4种,即转译自满文译本的240回本蒙译本和直接译自汉文原著的120回毛评本《三国演义》蒙古文译本3种,其中既有经卷式抄本,又有册页线装本;既有手抄本,又有石印本和铅印本。迄今为止,于1959年和2019年两次整理出版了《三国演义》蒙古文译本,可惜目前整理出版的这两种版本均为北京蒙文书社于1928年铅印的120 回本蒙译本。前者为排印本,后者为影印本。就目前海内外今存《三国演义》古旧蒙译本而言,1928年的铅印本收藏量最多,大约存10余部,其次是转译自满文的240回本的蒙译本,再次为译于喀尔喀蒙古地区、仅流传于喀尔喀蒙古地区的120本毛评本《三国演义》的另两种译本。就其版本价值和流播范围而言,240回本《三国演义》蒙译本和收藏于蒙古国的120回本蒙译本应值得整理和出版。诸如此例,不乏其数。全面采集,萃选精善之本,影印流播,这是蒙汉文学交流方面亟待着手的重要课题。
其四,研究深度及广度殊嫌不足,亟待挖掘深层文化意义和社会价值。
首先,是挖掘跨学科内涵与价值的空间。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是一项跨学科、跨文化、跨民族、跨语言、跨国界研究课题,以往的研究大多偏重于翻译学或文献学研究。其实,就研究对象本身特点而言,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还涉及传播学、文艺学、比较文学、文化学等学科。应以今存汉文古代小说蒙译本为新资料,分别就蒙古文俗文学翻译历史及策略、蒙汉俗文学交流史、蒙译本与蒙古文学批评、蒙译本与蒙古族口传文学、蒙译本与蒙汉民族融合及文化认同等重大学术问题,做出创新性研究。
其次,是挖掘跨文化内涵与价值的空间。汉文古代小说凝聚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和文化精神,汉文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的传播促进了蒙汉民族间的深层的文化交流与交融。蒙古文译本作为沟通汉族文化和蒙古族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将汉族传统文化的许多内容介绍到蒙古族当中,极大地推动了汉族优秀传统文化在国内兄弟民族中的传播。学界可通过分析蒙古文译本的传播途径、方式、接受背景,深刻挖掘不同蒙译本的思想内涵,探究其文化传播意义,总结文学翻译与文化传播、文学传播与文化认同、文学传播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播的联系,以往的研究对此价值颇有忽略。
总而言之,今存汉文小说蒙译本存量可观、流传广泛、影响深远、价值独特,亟待需要挖掘其思想光芒和多重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