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润怡
(西安外国语大学日本文化经济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电影《情书》是由岩井俊二自编自导的日本纯爱电影。该影片讲述了本是由于哀思而寄往天国了一封信件,却意料之外地收到同名同姓的人给的回信,寄信方与收信方逐渐深入地聊天,最终挖掘出一段深藏内心多年却始终没能明说的纯真爱情故事。
在日本神户某个飘雪的冬日,渡边博子在前未婚夫藤井树的三周年祭日上依旧感到悲痛不已,无法相信爱人已经离去的事实。正因为无法抑制住对已逝恋人的思念,渡边博子在其中学同学录里找到“藤井树”在小樽市读书时的住址,并且依循着地址寄发了一封本以为是发往天国的信件。不曾想,不久渡边博子竟然收到署名为“藤井树”的回信。经过多次书信往来,博子渐渐了解到收信的“藤井树”其实是一个同她年纪相仿、长相相似的女孩,且还是前未婚夫藤井树少年时代的同班同学。为了多了解一些昔日恋人在中学时代的情况,渡边博子开始与女生藤井树书信交流男生藤井树的中学时代故事。而女生藤井树在不断的回忆中,博子与女生藤井树渐渐发现男生藤井树其实有着对女生藤井树一直未曾直言的深情。
禅宗在镰仓时代(约公元1185-1333)传入日本。它逐渐将美的感性深化为精神内在,并产生了「幽玄」(ゆうげん)的审美意识。日本美学家大西克礼将之总结为:收敛、遮蔽;微暗、朦胧;寂寥、深远;超自然性、飘忽不定、不可言说的情趣。而在「幽玄」(ゆうげん)的世界,以上关键词汇往往不独立显现,是相互融合的。
1.亚洲人性格偏含蓄内敛,而电影《情书》讲述的故事,正是处于青春期的男生藤井树与女生藤井树之间未能言说的爱情故事。在相处过程中,男生藤井树逐渐喜欢上了女生藤井树,但是男生藤井树也只是用一些委婉的方式进行了表达。比如:拿错了试卷也不急着归还,而是在等着女生藤井树找到他,再把试卷还给她。而他在暗夜里,女生藤井树手摇灯的照亮下,或许也是佯装看着错误的单词,为了和女生藤井树更长时间的相处。再如男生藤井树在一本本没人借阅的书籍卡上故意写下女生藤井树的名字。而也正因为两人姓名相同,所以女生藤井树也就没有注意到其实男生藤井树并非出于男生的玩心而写下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写下了女生藤井树的名字。又比如之后,女生藤井树将朋友介绍给男生藤井树做他的女朋友时,生气之下,放学路上男生藤井树将面粉袋子套在女生藤井树的头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到最后男生藤井树因需要转学离开学校时,专门找到了女生藤井树,让其帮忙还书,非直言自我情感,而是选择在借书卡背后画女生藤井树的肖像。等等这些例子,都是男生藤井树在对女生藤井树有好感时的一次次暗示。这种情感的“收敛”,青春期喜欢的“朦胧感”,既是青春悸动之美,又是这部电影基调上最动人心弦,也最引人情思的日式幽玄之美。
2.另一个画面,女生藤井树在茫茫白雪中看见了印在雪地上的死了的蜻蜓。这一幕,含蓄内敛又不失美感地传达了家中有人去世这一情况。在日本,蜻蜓的象征意味是幸运,可是在本片寒冷冬日蜻蜓凄美死去的场景,就极隐晦地传达了幸福不再的深意。从女生藤井树父亲的离去到男生藤井树的葬礼,全剧都处在一种“哀而不伤”的淡淡惆怅氛围之中。而片尾,爷爷说院子里有一棵在女生藤井树出生时栽下的和女生藤井树同名的大树,也是家人之爱的美好象征与体现。或许这也是爷爷执拗不肯搬离旧居的一大原因。“不可言说”是亚洲文学的一个特点。正如中国也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说法,日本也以此为美,常使用以象征、暗示等来表达真正含义的手法。
3.在日本水墨画中,常见隐秘与留白,用简洁素雅的笔墨勾勒浓重悠远的氛围,如此,更能驱动观者的想象力,并加入与画者的共创之中,与作者产生共鸣。因而日本人画月,不画月亮本身,而画月光下的情境,以线条和光感烘托那轮不存在于画纸上,而是高悬于画外之境的月亮。例如,博子一个人身着深色衣服在辽阔雪地之中迈步前进。重点人物仅仅占画面很小一部分,但整片的雪地同时也都做了她的配角,她在雪里挣扎,大口呼气以及最后站起,一声声大喊出「お元気ですか」(你好吗),代表了她逐渐走出内心的藩篱,与自己和解,重获新生。本部影片基本都处于黑、白、灰三色场景中。“雪”本身给人以寂静、沉寂之感。而这里的雪景,不仅为故事发生的季节做了背景,更是为整幅画面营造了无限的美感。“留白”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作用。此处的“雪景”,让观众内心平静,同时也更让观众为剧情人物的故事所牵动。沉寂中跃动,跃动后归于沉寂。
4.在女生藤井树回忆的片段,整个光影是偏模糊朦胧的。而其中经典场面男生藤井树在窗边看书,随着风吹起窗帘若隐若现的少年模样或许就是每个人记忆中青春的美好模样。这种朦胧的光影手法,也很好地体现了幽玄之美。
佛学思想《发王帝说》于公元538 年传入日本。佛教的传入,强化了日本人的佛系思维认识理念。佛教揭示的是人生即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缘分说。「物哀」(もののあわれ)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据广辞苑解释,「物」(もの)是认识感知的对象,「哀れ」(あわれ),是认识感知的主体,感情的主体。「物の哀れ」,就是二者互相吻合一致的时候产生的和谐的美感,优美、细腻、沉静、直观的体验。在美学框架下,“物哀”并非三言两语能辩明。我们且将它视为一种感性:细节皆入五感,然后体悟、发现、由此及彼,并将各中情致掰开揉碎,又见优美、凄美甚至禁忌之美。所以每个发出的感叹词,也就是达成物哀的瞬间。
1.例如:在电影中,博子与女生藤井树擦肩而过时,使用了一连串不同景别的目光顺接的正反打镜头建立起目光的交流,就在观众以为两人在对视的时候,下一刻钟女生藤井树的眼神却开始左右游移,然后转身离去,这些动作则表示她没有发现博子,于是观众以为的两个人在一个封闭空间的目光相接成为假象,两个人并没有出现“相逢”的场面,一方震惊,另一方则茫然不解,这样避免流于俗套,又回归了电影的总基调:缺憾之美。电影运用蒙太奇技巧,跨越时空,双线并行,使电影呈现清晰逻辑,创造意境;又吊人胃口,引领着观众步步深入去了解这个男生藤井树的“秘密”。“不说”为本片的内涵,因而见不到不是偶然,反而成了必然。《情书》里的这种喜欢而不得(男生藤井树)、有好感而不自知(女生藤井树)、错过即是一生等等的剧情,让观众不禁唏嘘又触动于主人公纯真美好的感情之时,就是“物哀”之美体现的时候。
2.在日本素有“樱花七日”之说。(樱花花期很短,单朵樱花一般只会开放4 天到10 天左右,然后在其开放的最灿烂的时候凋谢。)日本人欣赏的价值观就是「木は桜木」(树就要做樱花树一样的树木),日本人“以落为美”,从樱花的开败中了解参悟生命的脆弱与短暂绽放的意义与美,美到极致就是物哀。而影片中男女生藤井树短短几年相处后的分别,女生藤井树知道真相后男生藤井树的早已离世等等都展现了美好的短暂易逝。
3.笹原宏之《日本の漢字》(《日本的汉字》)一书中写道,山部赤人的和歌将“恋”写作孤悲(卷2 第325 首),表达了对旧都明日香的怀念。这种用法在整部《万叶集》中出现了近30 次。大伴家持赴任之际,坂上郎女赠歌一首(卷17 第3929 首)用到了“加多孤悲”,就是片恋(两个词读音一样),即单相思,更是加深了独自悲伤的意味。“恋”字本可假借作“古非”等各种万叶假名,但是万叶歌人们偏偏选择了上述字列,是独具匠心的。这或许也正是日本独特的物哀文化所产生的一种表达方式。
而影片中男生藤井树对女生藤井树一直处于“片恋”的状态,在日式美学中,两人的相遇,男生藤井树带着大半辈子对女生藤井树的思念离开人世就正是如同樱花落下,是绚烂、动人又具有美感的。
结语:该影片从爱情、亲情、友情等多个方面入手,不仅有对过去美好青涩青春的追忆,更有家人之间矛盾的和解,有关生死的感悟与描绘。这些都极具东方气息与文化内涵,含蓄优美、清新动人。正是由于余味深长、引人共鸣、内涵层次丰富等等原因,才使得电影《情书》能够为人们津津乐道这么多年。从古至今发展着的日式美学,在现代社会的文艺作品中仍能够小窥一二。影片《情书》所暗含的幽玄、物哀等等「美意識」(审美意识),既与其他亚洲美学有相通相似之处,又具有独特的日式体悟与美感。而选择从现代艺术作品来解读日式美学,或许也不失为一个研究日本审美文化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