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琳杰
(鲁迅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辽宁 沈阳 110004)
王宠一生命运坎坷,生于贫穷喧嚣的酒肆之中,八次赴试,无一中举,仕途绝望,又无力与之抗衡,遂看淡红尘,隐于青山绿水间,静心作字,其书法初学蔡羽,后取法自晋唐,楷书师虞世南、智永,行书师王献之,取钟王之风韵、永兴之含蓄,在学习前人的过程中他用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将零零散散的用笔特征融汇于心,学师而不囿于师。
本科阶段,我对王宠的小楷作品有较为深入的临习体会。《游包山集》为王宠三十四岁所作,此卷小楷字里行间散发的空灵之感深深吸引了我,气韵超脱,使我浮躁的心绪沉静下来。本文首先对王宠小楷书风成因做了简要概述,其次对《游包山集》所表现出来的风格特点进行细致分析,剖析了在用笔、结体、章法方面的特点,最后总结出《游包山集》在用笔、结体、章法三方面带给我们的书学启示。
观《游包山集》通篇,此卷小楷字形古拙,用笔含蓄,笔法空疏,字形随势生姿,笔短趣长,章法疏朗萧散,虚静平和。观其用笔,圆润拙朴,肥而有骨;点画沉粹含蓄,疏秀有致;章法闲逸自如,疏而不散。通篇宽绰有余,全篇虽字字独立,却又彼此照应,字内空间疏朗有致,线条呈外拓状,转折以圆为主,线条变化简洁,对比微妙,内含筋骨,笔势舒展,心境旷达。
王宠小楷《游包山集》笔力劲道,主笔突出,字形大小参差有致,舒展自如,用笔圆转含蓄,藏而不露,大多数字形呈现蓄势而不发之态。他的小楷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欲借古人的拙朴、淡雅,今人的萧散、超逸,来抒发自己的情怀。
这种古朴含蓄的用笔特征得自晋唐书家的影响,钟繇小楷古朴厚重,王羲之小楷秀丽精致,起笔轻而收笔稍重,王宠小楷去隶书之遗意,《游包山集》对钟繇小楷的隶意表现得更加含蓄,笔笔断而后起,笔画之间尚存一丝线断而意通的气息,于古雅中见清淡。
虞世南小楷温润雅致,秀逸内敛,其小楷代表作《破邪论序》书风圆融遒逸,风神萧散。《游包山集》中的点画、结体皆有出自永兴处,用笔多取其委婉含蓄,含而圆融,王宠将线条的起收动作简化,藏而不露,极力避免笔画之间的交叠,颇有《破邪论序》遗意。《破邪论序》和《游包山集》两卷中横画以轻起笔和斜切入笔居多,有如“丁、亥、三、与”四字,向右由轻到重运笔,且有一定斜度,至末端稍顿,回锋收笔;撇画短小含蓄,起笔向右下稍顿笔,由重到轻向左下方行笔,逐渐提笔出锋,尖收笔,“辰、人、危、人”四字颇具此特点;捺画是王宠小楷的典型笔画,《游包山集》中“天、来、天、长”四字,捺画的反曲状态不露锋棱,由空中入纸,轻起笔,由轻到重向右下行笔,至捺脚处重按,向右水平方向出锋收笔,收笔出锋含蓄,以拙取巧,形神兼备。
《游包山集》用笔古朴是相对于纤细柔美风格而言。除古拙外,点画厚重是王宠小楷用笔的又一特点,得钟繇厚重,中锋用笔,笔画起收饱满,内含筋骨,厚实朴茂;转折多用外拓,提锋圆转,形如折钗骨,笔画出锋虽小却笔笔送到,短小精悍,笔画清晰,在缩短笔画留出空间,将能封口的笔画缩短,不予搭接,笔断而意连,笔曲而势直,收放得当,字形尽显古朴典雅之姿。
钟繇小楷横势开张,因字立形,且避开规律化书写,质朴而显古意,王羲之小楷字势匀称整饬,字形纵向舒展,行笔速度缓前急后,在规整的基调中融于变化。《游包山集》结字也体现了钟王风貌,纵向取势,随势生姿,因字立形,笔短趣长。
结字疏朗,间架脱离是《游包山集》的突出特点。苏轼《论书》云:“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小楷贵在宽绰,王宠小楷最得疏朗之法,《游包山集》结字疏朗,间架之间脱离,空间侵入字内,尽显空灵之态,方形的外框结构中横画竖画常以点画代之,使其不与两直或两横线相搭接,非交叉的笔画不予搭接,或采取尖接法似连非连,若即若离,超脱不俗。
笔势开拓,随势生姿是《游包山集》的又一特点。王宠小楷很多笔画都向外拓展,突出主要笔画,从字形看更多的字是向右下伸展,为了结字布白的需要,笔画的伸缩和结体的大小存在较大反差,对比强烈却又结成统一整体。作品通篇字形多变,有长有扁,有正有斜,但总的取势是左下收敛,右下舒展,字势多向左侧造势,这种右下角稍重的习惯自钟王至唐人写经,皆有此特点,显得超脱不俗。《游包山集》在结字上匀适调和,笔画排列有序,字内空间匀整,松紧有度。看似在每个界格中有所束缚,但笔势却没有因此束缚,字势开张,俯仰有致,拙中见巧。
虽然《游包山集》结体大部分左右舒展,上下收缩,但也并非字字如此,王宠会根据字形、笔画等来做新的处理,主笔并不会太突出,使整篇感受气通舒缓,方正中体现疏朗。例如:欢、叠、寻、钟,虽然这几个字笔画众多,但空间安排合理,松紧有度,并没有一味地上下压缩,而是根据字本身的需求,合理布局;以“蔡、藏、辟、慕”四个字为例,虽然有界格的限制,但结字依然舒展,字势开张,且主笔自然流畅,与整个字和谐共处,即使是“乙”字只有两笔,也给人自然舒适大气的感受;以“恋、罗、刘、齐”为例,结字方正,空间布局合理,看似精巧的安排,但整个字所带来的深层次的感受是古朴,拙中有巧才是《游包山集》结字的精彩之处。
结体方面除结字疏朗、笔势开拓两个主要特征外,字形多变不失为一大特征,《游包山集》中还出现了些许与普通汉字写法存在差异的字,避开规律化书写,在规整的基调中融于变化,我将其主要归为以下三类:增减笔画、笔画变换、移位变化。增减笔画指在书写时有意增加或减少某些笔画(多为点、短横等);笔画变换则为字由原来的笔画变换为别的笔画,略微改变字形结构;移位变化主要变化在字内,部分位置移动变化,左右结构和上下结构相互变化,一字多形,总的取势还是左下收敛,右下舒展,字势多向左侧造势,这种右下角稍重的习惯自钟王至唐人写经,皆有此特点,字势开张,俯仰有致,使整篇感受气通舒缓,于方正中见疏朗。
小楷章法布白有三种:纵有行横有列,纵有行横无列,纵横无行列。《游包山集》属纵有行横无列,统观全篇,因每行字数不等而呈现出一种空灵疏散的视觉效果。界格的运用使章法具备了纵有行横无列的特征,每一格子内都是一番小天地,字形的安排在这个受限的空间中十分妥帖,参差穿插,气息流注,恰到好处。
每个字都被约束在同等大小的空间范围内却毫无压抑感,王宠通过调整字形的大小、长短、广窄、疏密等变化,意显自然之姿,既没有通篇顶天立地,充塞左右,又没有密左右虚旷,天地空荡,将横竖等许多笔画简化,且隐去笔锋使转往来的牵丝,字内笔画间的气息流动,距离适当,线条间的分布均匀,疏中含密,密里见疏,造成字距、行距宽松有致,作品整体的气息更加醇厚古朴,塑造出超越笔墨之外疏朗简远的艺术感受。
明中期,以祝允明、文征明为代表的吴门书家逐渐摆脱了台阁体的束缚并在江南一带逐渐形成极具规模的书家群体,王宠与文征明情在师友之间,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王宠的书法声望日隆,成为明代中期书坛的后起之秀。我们通常所说的“明人尚态”正是从王宠所处时代开始,由于受到文艺思潮的影响,明代普遍重视书法的审美价值所在,书体逐渐体现彼时的时代精神,力图变革,《游包山集》卷的古朴拙趣、萧散疏朗也是随心尚情的体现,不似文征明遒媚书风,主张以拙取巧,且王宠小楷结体平稳,萧朗疏散,在不失法度的基础上追求疏朗之感,在上追古法的基础上注重形式美和抒发个人情怀,意境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游包山集》的临摹过程中,我们能体会到王宠的不急不躁,天然真趣,感受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带来的享受。捺画是最能代表王宠小楷特征的笔画,拙中体现其韵味,它的整体状态不露锋棱,由空中入纸,轻起笔,由轻到重向右下行笔,至捺脚处重按,向右水平方向出锋收笔,收笔出锋含蓄。不同于其他书家的是,王宠的捺画大都保持一个方向,没有一波三折的过程,且收笔含蓄,很少出捺脚,但并非王宠的捺画都是单一的形态,并非捺画不出锋才是王宠的笔法特征,每个笔画中都有细微的小变化,稍不留神则会在书写中运用起来会显得通篇捺画形态单一,没有变化。
除此之外,王宠用笔圆润拙朴这一特征主要表现在转折处,临习过程中总是容易下意识地将转折写成圆转,几乎忽略了方折的存在,久而久之,肥而无骨。我们在临创过程中通常有一个弊病,结构把握不准。结字疏朗、间架脱离、笔势开拓是《游包山集》的结体特点,却总是把握不好度,顾此失彼,例如一个笔画繁多的字,想把每一笔的形态都临好,这样就会把结构写紧,字形还会偏长,如果把间架结构写准,则顾不上每一笔的点画形态;如果把太多的关注点放在整体的章法上,排列是否整齐,是否方正等,就会导致单字异常呆板,日后还应多读帖,读懂方寸之间的取舍。
我们想要更好地呈现一幅创作作品,在进行创作之前应先临摹,加强对《游包山集》单字的观察,将结构把握准确,争取做到张弛有度、紧而不密,自然率意。在创作时还要注意线条的饱满度,《游包山集》的字形字内空间疏朗有致,王宠将线条的起收动作简化,藏而不露,极力避免笔画之间的交叠,线条变化虽简洁,但对比微妙,内含筋骨。创作尽量能够在注重线条饱满度的基础上加强书写的节奏感,尽可能地放松书写,让字轻松起来,并非一味地追求形似而稍稍不慎则入刻板之境。其次,在受限的空间内尽量尊重每一个字形,用笔方圆结合,使通篇更加生动,通过调整字形的大小、长短、广窄、疏密等变化,增添字组关系,大小对比,情绪变化,尽量使视觉上感到自然;最后还要仔细推敲章法布局,王宠章法总能给人以空灵萧散的视觉效果,作品更具备整体感。虽然王宠小楷《游包山集》对我们小楷创作影响深远,在用笔、结字、章法等方面均有有益影响,但我们也应有意识地弱化形似,尽量多融入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王宠的一生,短暂而璀璨,他的小楷作品总能使我们震撼,这种震撼并非视觉上的惊艳,而是能将我们引向一个平淡清远,不着尘俗的世界,暂时抛下眼前的熙熙攘攘,复归原我,悠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