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佩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我国文学理论近年的研究取得了明显的成绩,但也存在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 文学基本理论研究仍是研究领域的薄弱环节, 在外来文艺思潮和市场机制的影响下,文学理论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被冷落、被忽视。 一些学者对我们今天是否需要理论这一问题展开论争和讨论,米勒的“文学终结论”的提出在我国引起激烈争论, 人们虽然对同一观点有不同的理解,但都共同表现出了对文学的热爱、忧虑、展望。
约翰·巴思于1967 年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的论文《枯竭的文学》提出了“文学的表现形式是否已经被耗尽”的问题,这篇文章被公认为后现代主义的宣言书,向传统发出挑战,按传统方式造反,力图为文学找到新的审美可能性,重构审美原则,宣扬文学不断革命的过程性。 大众消费文化已占据中国文化姿态的主导性地位, 文学的中心地位被图像化的电影电视取代, 人们进入世界的方式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受众群体的思维感知和审美方式也发生改变。这种变化被米勒称为“文学的终结”,其真实的含义指向文学的边缘化和图像文化的胜利, 这也迎来了大众传播带来的图像霸权时代。
米勒的“文学终结论”产生于大众传播语境之下。 2000 年,在北京召开的“文学理论的未来:中国与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约瑟夫·希利斯·米勒的发言内容被整理为 《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一文,并发表于2001 年第1 期《文学评论》上,米勒从德里达的《明信片》谈起,继而指出:“如果德里达是对的(而我相信它是对的),那么,新的电信时代正在通过改变文学存在的前提和共生因素(concomitants)而把它引向终结。 ”[1](132)从而引起了学界关于“文学终结论”的讨论。
米勒结合电信时代文学的处境提到, 电信时代文学困境的原因主要体现在三方面:首先,文学功能发生转变,国家对人文学科进行削弱;其次,全球化的浪潮下, 大众传媒的时代化改变了文学批评的存在方式;最后,人文研究的内部分化导致了时代语境下文学研究的失落。 在此之后,2001 年 4 月 17 日米勒所做的“文学权威性”的主题学术报告在思考时代文学命运的基础上,表达了对文学信念的坚守,坚定了文学的权威性。
“大众传播是指大规模专业化的媒介组织利用报刊、杂志、书籍、广播、电视、互联网等大众媒介向大范围的受众传递大批量的信息的过程。 大众传播中负载、转换和传递信息的物质材料或工具,简称媒介。 ”[2](131)大众传媒给交流和传播带来了变革性的力量。大众传媒对现代生活是深入到内部的影响,大众媒介对生活的强力监管和控制, 使深度渗透下的社会生活日益媒介化; 人们对媒介的依赖性也逐渐加深,人们在媒介面前的真实与虚构发生了混淆,心理上的变化体现为“超真实”对大众的控制;感情变得迟钝冷漠,形成了被动的“后情感”。大众消费文化是在大众媒介的推动下形成发展的, 大众传媒在叙述上强化娱乐性和调侃性来传播消费主义价值观,体现了商业化的文化逻辑, 这种市场逻辑是对消费欲望的满足。
大众传媒诠释的消费主义价值观体现了鲜明的权力性,通过提供受众喜好的形式,利用受众顺从心理将其引入陷阱。这一价值观利用大众的猎奇心理,借助网络搞笑和炒作体现了当下文化价值的快餐化和浅表化, 通过戏弄传播对象满足媒介人的低俗欲望。当下社会处于各种文化价值观剧烈冲突时期,社会现象也体现着急剧转型的复杂性,“我们正处在一个从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商业社会的转型期,前现代、现代、后现代各种因素奇妙地并置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空里, 而全球化的历史进程也加剧了本土与‘他者’关系的紧张。 文化上的各种价值取向此消彼长,既相互纠缠、叠合又彼此分裂、冲突,由此加剧了阐释中国问题的复杂性”[2](138)。
消费主义文化下典型的时尚化写作并不适宜文学批评。 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是文学发展过程中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大众传播语境下,媒体批评迅速扩张。 陈晓明的《媒体批评,骂你没商量》一文认为,消费主义潮流下的媒体批评导致了批评出现了 “媒体化”,文学和学术刊物对流行小报的模仿让媒体批评成为制造文学事件的工具, 媒体批评叫骂炒作的恶俗化和庸俗化让现在的刊物发展步履艰难, 使传统批评边缘化。贺绍俊将媒体批评称为时尚化批评,将专业报刊批评称为实质性批评, 媒体批评的价值立场暧昧犹疑,但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对待构成复杂的媒体批评,我们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李建军的《小街上的面包店——关于文学批评和媒体批评》一文点明了媒体批评与专业文学批评无法调和的深刻矛盾。在市场经济的影响下,受市场性和娱乐性影响较大的媒体批评并未完全跟上转型的态势, 文学批评的水平远不如文学创作, 游戏性较强的网络文学批评尤其缺少文学深度,媒体批评的“短、平、快”与传统批评相比,更易于被大众接受。媒体批评朝着多元化和商业化倾向发展, 媒体批评成了消费性的物质符号,这也体现了当下的语境特色。
媒体规则对人文学术的侵入是文学理论反思关注的热点问题。 我们需要大众媒介在对消费主义观的迎合中保持警觉性的姿态,警惕媒介文化霸权,辩证地对待大众传媒效应,承担起质疑、批判的责任和道义,让文学理论走向新方向,开发新形态,探索大众传媒下新型的科学的文学理论。
米勒的“文学终结”理论承袭于黑格尔的“艺术终结”理论,在中国学术界引起了热切关注,2004 年6 月“多元对话语境中的文化理论建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米切尔的《理论死了之后》坚决反对理论终结的说法。
国内对米勒的论点主要存在支持与反对两种态度。一部分学者认为文学永远不会走向终结,另一部分学者认同米勒的“文学终结论”,形成了以童庆炳和金惠敏为代表的两大论争阵营。
童庆炳的《全球化时代的文学和文学批评会消失吗? ——与米勒先生的对话》 一文肯定了新媒体改变文学存在方式的可能性,但是强烈怀疑“文学终结论”的说法。童庆炳在文中指出:“文学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改变,但文学不会消失,因为文学的存在不决定于媒体的改变, 而决定于人类的情感生活是否消失。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和人类情感不会消失的话,那么作为人类情感的表现形式也是不会消失的。 ”[3](132)文中最后点明了媒体和文学的相互作用, 人类是电信和媒介的掌控者, 用来表达人类情感的文学和文学批评不会消亡。童庆炳的另一文章《文学独特审美场域与文学人口——与文学终结论者对话》指出,文学的边沿化不等于文学终结,这是文学的常态,米勒过分夸大电子图像的影响。 在接受《文艺报》编辑周玉宁的采访时,米勒改口称“文学是安全的”,但文学终结论的中国支持者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改口。 李衍柱的《文学理论: 面对信息时代的幽灵——兼与J·希利斯·米勒先生商榷》一文对童庆炳的观点予以了肯定与支持, 作者承认文学存在与传播方式确实面临信息时代数码图像的挑战, 但这并不会导致文学时代的终结,人类对文学美的追求永不停止。赖大仁的《文学研究: 终结还是再生——米勒文学研究“终结论”解读》一文指出,米勒的“终结”是传统意义上文学、文学理论时期的终结,并不是就整个文学理论研究而言,米勒所指的“文学”是旧式意义上以语言为媒介的文学。 赖大仁在文中认为:“从米勒的态度来看,他显然是充满了矛盾的:既预言了文学和文学研究的终结,却又在期待它的新生,或者说对文学和文学研究的前景既感到绝望, 却又仍不放弃希望。 ”[4](105)此外,赖大仁同主题类的文章还有《我们今天应该如何研究文学? ——关于米勒近期的“文学研究”观念》《文学“终结论”与“距离说”——兼谈当前文学的危机》。
金惠敏的《趋零距离与文学的当前危机——“第二媒介时代”的文学和文学研究》将学界对米勒“文学终结论”的误解还原于当代国际理论语境,在图像等媒介文化的冲击下,作者用米勒的“阅读”概念传达了对文学的坚定信念;金惠敏认为米勒是清醒的,米勒的清醒能变通地坚持文学研究的不可取代。
余虹的《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蔓延——兼谈后现代文学研究的任务》 一文对当下文学现象进行了批判性分析, 把当前文学研究的危机归纳到研究对象上,指出了“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统治并存”的后现代文学研究语境状况。余虹的《文学理论的学理性与寄生性》指出:“说文学理论是寄生的,并不是说它注定了被锁闭在它寄生的理论中, 因为它从来就不是寄生在唯一的学科或主义之上, 没有哪个学科与主义能垄断它的寄生性。 多学科与多主义的寄生性使文学理论具有了开放性与多元性, 也使它成了一个充满矛盾、冲突与论争的战场。 ”[5](201)
有论者指出:“除了围绕米勒‘文学终结论’展开论争之外, 国内学者对于文学终结理论的研究存在另外一条线索,即将‘文学终结论’与图像、文学性、文学边界、作者等术语相联结,商讨‘文学终结论’与相关文艺学命题的关系, 彰显出文学终结论的理论深度与中西方文论碰撞的张力。 ”[6](4)主要体现如下:杜书瀛的 《文学会消亡吗——学术前沿沉思录》将“文学终结”命题纳入美学范畴,阐述了文学不会消亡的观点;陈晓明的《不死的纯文学》深入探析文学与大众文化、文学与市场的复杂关系;彭亚非的《图像社会与文学的未来》 直面视像文化给文学带来的威胁;金惠敏教授在《从形象到拟像》一文中说明了图像文化的弊病, 指出了新媒介的审美效果对文学造成的危机;余虹的《文学的终结与文学性蔓延——兼谈后现代文学研究的任务》与吴子林的《对于“文学性扩张”的质疑》以相反的态度看待当代文学向文学性扩张的趋势。 其中,“米勒与余虹都赞同将多维度的‘文学性’作为当代文学研究的对象,而在童庆炳《文艺学边界三题》、钱中文《文学理论反思与‘前苏联体系’问题》、吴子林《对于‘文学性扩张’的质疑》等文章中,几位学者都指出这一举措意味着文学研究对象的泛化”[6](4)。 文学研究的越界与扩容这一热点问题就被牵扯出来了,这也体现了“文学终结”理论的延展性。
周启超主编的《当代国外文论教材精品系列》丛书的出版澄清了我们对“文学理论边缘化”“文学理论死了”“文学理论终结了” 这一论调的模糊认识。“终结”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消解”或“死亡”,“米勒所谓的‘终结’并不是说文学彻底死亡了,再也不存在了,而是发展到一种新的形态,是在以前的形态上的一次新生。 而这正是黑格尔所谓的‘终结’的准确含义”[7](34)。 两者论争的关键之处在于对“终结”一词内在含义的把握, 对米勒观点理解的片面或错位导致了这场论争的出现。 他们虽然对同一观点有不同的理解, 但是两个阵营都共同表现出了对文学的热爱、忧虑、展望。 电信时代技术的兴起是“文学终结论”的前提,米勒在《明信片》中预言的文学在电信时代的终结“主要是针对欧洲17 世纪以来形成的文学作为文化的主要表征的传统而言的, 而并不是笼统地宣布一切文学或文学研究的终结的”[2](91)。 电信技术带给人们新的感受, 打破了之前的思维固化和思维定势, 媒介发展下新的审美要求推动了文学概念的变化和文学样式的更替, 把握好机遇和挑战以便给文学发展提供新的契机。
从印刷时代向电子时代的过渡, 大众传媒时代的到来改变了文化的传播方式,文学形态发生改变,文学研究形态也随之改变。 如有论者指出的,“中国当下科技与市场的呼应强烈地刺激着中国学者的思想和感知, 文学终结论从一种来自西方的学术资讯延伸为对于当代中国文学局势的学理判断, 并且成为学术前沿话题。中国学界与米勒先生商榷,也许可以看作是中国学者面对西方话语资源的主动回应,是一种在世界文论舞台发出自己声音的尝试, 更加激发了中国文论的本土化建构问题的思考”[8](43-44)。
文学理论研究的是具有人文性的社会现象,文学理论是一门科学, 科学性是文学理论的安身立命之所,缺乏科学性是当今文学理论危机的深层原因。在这个大众传媒和商业文化高度膨胀的时期, 重申文学理论的科学性在人文学术领域具有现实意义和时代意义。 科学的文学理论是认识文学现象的科学依据,为研究对象提供两种科学的尺度:一个是关照尺度,关照当下各种文学现象;一个是人文尺度,让文学在根本指向上回归精神家园。
“理论是对常识的批评”这一观点是对文学终结观点最有力的批判。
文学的本质不存在唯一的结论, 也不存在总体性的文学概念。 文学的历史性是指文学的内涵要随时代变化而变化,要基于时代而不能超越时代;文学的地方性即地域性, 是指不同地域的文化会呈现出不同的文化归属。 文学的历史性和地方性决定了文学和文学的本质会随着语境和知识模式的变化而变化。用定解来终结文学本质的劳动是盲目且无效的,对文学和文学本质的追问依托于人类文学活动的实践过程,这种实践不会停止,所以无论是文学史家还是文学理论家对这一追问和探索也永不停息。
理论同样具有历史性和地方性, 理论包含着怀疑、推测、打量、思索等反思性特性。理论以摆脱传统经验的制约,超越传统理论局限的方式进入世界,发挥意识的主观能动性, 让人的主体性更好地指导文学理论活动的社会实践。 理论的思辨性为我们提供了看待问题的新视角和新方式, 对我们约定俗成的那些所谓的经验和事实进行辩证的扬弃。 常识难以解释感觉经验以外的世界, 常识的零散性和孤立性也决定了它提供不了对文学的系统解释; 文学解释是超越常识的,并带有理论思考的特征,理论是对常识的批评, 如卡勒所说,“理论常常是常识性观点的好斗的批评家。并且,它总是力图证明那些我们认为理应如此的常识实际上只是一种历史的建构, 是一种看来似乎已经很自然的理论, 自然到我们甚至不认为它是理论的程度了。理论既批评常识,又探讨可供选择的概念。 它涉及对文学研究中最基本的前提或假设提出质疑, 对任何没有结论却可能一直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提出质疑”[9](4)。
文学理论会影响文学的生产。 文学理论知识的生产也具有历史性和地方性, 文学理论知识社会语境的重建,可以为我们思考问题提供一个限度。文学理论是在关乎文学的基础上, 用理论的形式表达对世界和人生的理解。理论对文学的把握“一要有对丰富的众多的文学现象或文学个案的研究为基础;二是经过了对现象的分析、归纳和命名的过程,甚至也融入了理论家基于特定观念、 特定理想所建立起来的价值期阶, 因此是事实描述和价值判断的辩证结合的过程”[2](34)。 文学理论的发展具有积累性和渐变性, 全球化的浪潮和跨学科的互动是文学理论反思深化的重要动因。反思是布迪厄提供的一种内视角,沃勒斯坦认为反思有两种形式, 即重思和否思,“强烈的反思意识”是艾森斯坦特提出的“多元现代性”的核心思想之一。 反思不仅对意识到的对象进行思考,还对意识本身进行思考,即“反复思考”和“自我反观”两种形式。 反思是探索真理的一种方式,是人主体能动性的体现, 理论的反思性决定了理论是相对的、有条件的、有限度的。 理论是对日常意识或日常经验的批判和质询;文学的反思性允许反驳,继而创造反驳。
当前文学理论确实存在危机, 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实然”的事实层面的危机;其次是研究主体对理论命运的焦虑性体验;最后是“实然”层面的存在与研究者焦虑性体验的结合。 但是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危机是与生机并存的, 危机既可以强化研究主体的焦虑体验,也可以推动文学理论“自我反观”的反思; 对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科学调整可以带来生机。 钱中文的《正视中国文学理论的危机》直面文学理论与文学实践脱节的深刻危机, 认为当下理论界迎合平庸的现状弱化了研究者的批判精神和独创精神。布迪厄的《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引论》对社会学的分析“无对象理论”在文学理论上的表征体现为具体研究的盲目性和理论研究的空洞性。 我们需要在跨学科的基础上,在实践中跨媒体地思考问题;要在反思中发现问题,进而化解危机,不断超越自身。
科学的理论是可证伪的外部世界客观规律的总结,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人相信不同的东西,不存在任何一套标准可以统一所有时代。 一个知识领域内的能力是从学习这门知识的过程中来的, 科学的理论是人去验证、去探索、去相信的东西,在这个资讯爆炸的时代, 知识生产的速度超越了知识储存的速度, 我们应该思考今天面对文学理论的态度应该是什么。 这是一个人可以否定理论的时代, 进行质疑、挑战和更新,拓宽这个领域的边界,不断向未知迈进是文学理论研究应有的态度。
消费社会下文化世俗化的发展加剧了知识分子灵魂深处的精神堕落,人文学术中的理想、道义、精神旁落了。人和文学理论的发展是互动的,但是我们必须要明确:文学理论知识只是工具,人才是目的;文学理论在根本上是为人类的生存服务的, 提供人文关怀,回归精神家园。
文学理论具有并体现人文性, 文学理论存在的根据在于提供人文智慧,让人获得一种从“实然”到“应然”的提升。王元骧在《论人、文学、文学理论的内在张力》一文中把激发人的生存自觉、推进人和社会的全面发展进步作为评价文学作品的重要衡量标准,思考人的生存状态和人生价值,把文艺理论升华到人生本体的高度,“这既是对时下某些以反本质主义为核心的文学理论思潮取消文学理论本体的做法的反拨和矫正, 同时也是对当代中国文学理论研究作出的一种新的‘本体论的承诺’,他将文学理论的本体建立在坚实的人生论的基础上, 为文学理论更好地参与当下社会群体的人生实践和价值建构打开了一条通途, 这既是对20 世纪早期以罗家伦、林庚、郑宾于、谭正璧、周作人、沈雁冰等人为代表的中国人生论文学理论的回应,也是对其的辩证超越”[10](189)。王元骧注重文学理论的反思性和批判性,以人的活动理论为出发点, 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有机结合,引导我们发现文学理论背后的人生智慧,实现更好、更全面的发展。
文学是以人为主体的人学, 人文科学是知识系统,更是价值学说;文学理论在表层上是知识学说,在本质层面上体现为人生智慧学。 马尔库塞等西方学者试图重建文学理论的人文性,彰显人文内涵。马尔库塞提倡重新构建的一种审美的诗性智慧, 重新焕发这种诗性智慧不仅可以重树人们在市场经济中日益喧嚣的价值观、文学观、审美观,还可以让越来越多的人内省自身, 寻求精神家园的自我回归和人生终级的意义确证。 李泽厚的“情本体”观点探寻内在的人文精神尺度,试图构建“人类历史本体论”思想体系,剖析我国的文化理性精神,向着人文主体性精神回归。
面对当下大众传播语境下文学作品的扁型化、文学精神的空虚感, 文学理论批评界大范围的丑陋化和平庸化, 文学理论学者理应揭起人文精神的旗帜,制止文学理论自身精神的下滑。钱中文把促进文学人文精神化看作文学理论的现代性体现, 他主张文学创作和人文精神相辅相成, 用人文精神核心的信仰与理想同当前文艺界的精神堕落作斗争, 来制止文艺精神的下滑。文艺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文学理论对人文精神的强化是我国当下精神生产的价值指向, 时代要求人文知识分子在文学场域变化之下重构人文精神的价值信仰。 人文精神是支撑人类精神家园的支柱, 用新的人文精神对抗人的平庸与堕落是新理性精神的主张, 新理性精神探讨的是人的生存和文化艺术的意义:重构文化艺术价值,回归人的精神家园。
文学理论对文学本质的阐释是多层次的, 文学会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变换形态,没有绝对的文学。怀疑和批判是文学研究应具备的基本精神, 也是文学研究实践活动的动力, 可以激发文学研究者的问题意识和不断发现问题的欲望。
米勒在《全球化对文学研究的影响》一文中也论证了他对文学与时俱进中的执着。 作者用全球化过程的三个特征,即相对而言的“低技术”、经济的全球化、 新交流技术的迅速发展, 带来了两种重要的影响, 而人们精神生活的改变和感知方式的变化在文学研究内部引起的变革更容易引发思考, 文章结尾作者以文学研究必不可少的三种价值收尾, 来强调全球化之下阅读的必要性。
市场经济迅速发展, 消费主义文化占据主导地位,审美进入日常生活,便出现了日常生活审美化。“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概念出自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一书,是西方学者特指消费社会与后现代文化语境中的文化景观, 费瑟斯通从三个层面说明了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 在消费市场商业化原则的驱动下,大众被消费欲望和时尚趣味所引领,艺术生产与现实建构日趋一致性。 余虹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挑战了文学自律, 文艺界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开火,很大程度上是批判“文学终结论”的延续。
大众传媒在为日常生活审美化提供一种全新思维模式的同时,为审美活动也带来一系列问题。影像与新媒体有机协作催生出审美泛化的局面,“在文化产业发展进程中,资本化、市场化已将艺术同化到极致,艺术创作、艺术批评作为艺术的发源及引导,均已穿上了资本的外衣,打上了利益的烙印。而作为受众方——审美主体的观众,在物质的影响下,在消费主义的浸润下,逐渐变得大众、日常、当下、浅显、轻松,并极具参与性,对于能够轻松理解、轻易接触、并能够亲身参与其中的艺术形式更加的青睐”[11](11)。 日常生活审美化是审美向现实的滑落, 并非日常生活向审美的升华, 我们必须审视到消费主义对美学人文精神的俗化, 要引导日常生活审美化走向审美化生存。
日常生活审美化是消费文化和后现代语境下的特定产物,日常生活审美化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符合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 今天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是全球化、市场化、商业化、工业化、城市化等诸多现代性的合力建构,是美学问题在日常领域的延伸,也是后现代全新的生活方式。 现代性强调艺术高于日常生活, 而消费文化下日常生活中的符号和影像呈现出审美的特质。 现代教育忽视审美教育会导致人的精神世界的荒漠化, 人的物质发展和精神发展往往是不平衡的,人类一方面享受着科技便利,一方面也在忍受着精神焦虑,现代生活召唤着审美教育。
我国最早的美育活动始于西周, 西周萌芽的美育思想是对人教化的主要内容。五四前后,梁启超首次提出“趣味教育”,其实质是审美教育;王国维明确把德、智、体三育并提,肯定了审美教育的价值;蔡元培作为我国近代审美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提出“以审美教育代宗教”,在北大开设美学课,他汲取了中国传统优秀美育思想和西方美学的精髓, 形成了相对完善的美育思想体系,在当下仍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审美教育是为人性的完善服务的, 是实现自我发展的重要途径, 审美教育建构人的精神世界。 当前,“现代经济的快速发展, 我们的生活文化被赋予崭新的定义,人们越来越追求着美感,一切形式在讲究实用的同时,更多的是能陶冶情感。美育在现代的生活文化需求下,按照美的规律美化世界”[12](248)。
人文性是当代人文知识分子安身立命所在,被称为“后人类时代”的当今,意味着现代人文话语遭到了根本性挑战, 人和智能机器的人机伦理关系应如何构建,也是我们面临的一个时代性问题。在互联网普及和新技术革命到来的当下, 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已形成一个明显趋势。
人工智能成为影射人类困境的一面镜子: 人工智能可能会造成社会大面积的失业风险、 贫富差距更大化、资本对市场的操控、个人隐私的消失、机器对人类的操控等,人工智能会打破市场神话,人类异化成后人类时代的一个符号。对于人机伦理的关系,罗岗在《基本收入·隐私权·主体性——人工智能与后人类时代(上)》一文中指出:“历史地看,人机伦理的难点,不在机器智能的强弱,或抽象意义上的人机融合。 因为, 接纳人工智能的市场与市场主体 (个人),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充斥着私利、欲望和价值诉求的。问题的核心,于是指向了社会经济制度的全盘改造。 这意味着,又一次,我们将不得不回到哲学的根本,拿出勇气,发动对晚期资本主义的批判。 ”[13](52)
2018 年10 月28 日,北京中骏世界大厦地下一层的海底捞第一家“智慧餐厅”对外开放。 这家汇聚了多种智能技术的餐厅,对顾客的点餐、配菜、出菜、上菜环节都进行了AI 改造,现场还可以为顾客建立专属档案。机器员工固然可以提高工作效率,但是没有人性化服务的整个进餐过程变得毫无灵魂、 没有温情, 冰冷的机器人代替服务员是否违背了海底捞神一般的人性化服务的初衷呢? 海底捞最出名的是它对待客人如上帝般的服务态度,服务归根到人,但人是无法被规范化的,因为人不是机器,人是有主体能动性的思想者。
日本科幻小说《艾比斯之梦》机器人以全新的逻辑和价值观,像照顾阿尔兹海默症病人般看护人类,人工智能试图以机器的思维和方式规则人类, 人文主义价值系统完全失效,人类的主体性丧失,人类的情感性问题应放到何处? 人工智能时代下讨论人文精神,科技和人文的失衡引发现代性危机,人类被迫思考何为人的本质。
这是一个人和机器共舞的时代,扫地机器人、洗碗机器人、炒菜机器人、为单身男性专设的美女机器人的出现和使用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 支付宝和微信两大巨头积极布局刷脸支付市场, 一些高校如河北师范大学也开启了刷脸进校系统,刷脸是人类自愿放弃隐私的一种做法,人脸识别技术是对人类的一种监管和控制。
人在庞大的人工智能时代不断收缩, 丧失主体性。我们真正担忧的不是技术的使用,而是技术使用的失控,因为机器本身不具有主体性,人类作为创造主体要能够控制自己的创造物, 人文知识分子应担负起时代赋予的使命, 推动生产关系和社会组织形式紧跟科技发展, 凸显人类主体性, 彰显人类情感性,让人工智能技术变成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强大手段,成为具有人文精神的科技人。
全球化潮流中话语权力的争夺和意识形态的斗争, 文学创作和理论批评中不同精神价值冲突与张力, 都体现了市场经济的发展对当代文学与社会关系的逐渐改变。 消费性文化的膨胀性发展和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的蔓延使传统的文学理论受到质疑,文学与审美的关系也成为文学理论界关注的热点问题。 米勒的“文学终结论”是对当下文学边缘化现象的揭示,文学永远不会终结,我们也必然一直需要理论, 文学理论的时代性和永恒性决定了理论仍然是需要思考的话题。人工智能创造了后人类主义文化,后人类话语引发了文学表意危机, 是对人类的精神焦虑和文化焦虑的反映, 为当代文学发展和批评话语提供了更新的契机, 我们需要用新的视角对待人与技术的哲学关系。网络文学、图像时代文学与图像的关系也会持续成为文学理论研究的热点, 人要不断向未来开放,文学理论也要不断向未来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