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莹莹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一书中提到,麦尔维尔的《白鲸》是美国小说中最了不起的作品。通过阅读《心理学与文学》以及《白鲸》这两部作品可以发现,荣格的许多观念和麦尔维尔在《白鲸》中所体现的世界观和文学观有着相似之处。用荣格的心理学解读《白鲸》,既可以对《白鲸》这部作品有更深入全面的理解,也可以深化对荣格理论的认识。《白鲸》这部作品无论是在思想内容还是艺术追求上都符合荣格对一部优秀文学作品的评价标准,充分体现了荣格在心理学和文学方面的一些核心观点。
在荣格看来,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应当是那些能够反映人类的精神病症,并能为人类的精神发展提供指引的文本。这是荣格以深刻的洞察力看到了现今人们所存在的精神问题。而《白鲸》恰是一部探讨人类精神危机的文本。在科学技术备受推崇的当代社会,荣格以长远的眼光和高超的智慧发现了科学的弊端。他认为,科学并不能帮助我们真正认识世界和自我,科学越发达,人们的精神就越空虚。的确,真理固然可以满足我们的理智,但不能激发我们的情感。随着科学技术的发达和神话的消逝,人类也逐渐失去了自己的灵魂,成为科学的奴仆,并陷入痛苦的精神分裂。荣格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他对人们的心理问题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在对心理疾病的研究中,他逐渐发现,“心理疾患是一种由整个人格所负荷着的不正确心态的病兆,绝不能局限于治疗疾病本身,只有对整个人格进行治疗,才能获得成功的希望”[1](49)。他认为,某些宗教信念对许多人来说是生命的必需,有些病人通过宗教内容的梦境,满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那么,除了宗教,是否还有心理疾病的其他疗法?于是,荣格呼唤用神话来拯救人类,神话被他赋予了神圣的使命。随着神话的消逝,他提出文学作品应该为人们的精神提供指引,《白鲸》正是这样一部著作。
麦尔维尔以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在《白鲸》中揭示了人类的精神困境,并对解决之道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作为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白鲸》当之无愧。《白鲸》揭示了人们极度空虚无聊的精神状态。人们整日像机器一样呆板地工作,“一星期六天关在板条灰面房子里,不是站柜台,便是坐一天板凳或爬一天书案”[2](23),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融入自然,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还有些捕鲸人因为收益少而选择自杀,除了金钱,其他的一切对他们好像都没有意义,他们对生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他出海四年半,回来只有三桶油,接着我们发现他在我一楼后间死啦,是用自己的镖枪往腰里戳死的”[2](86)。在这样的陆地世界生活,以实玛利感到十分压抑和痛苦,甚至连这地面的空气,他也无法忍受,他一度想以自杀的方式寻求解脱。麦尔维尔不仅看到了人类的精神病症,也在《白鲸》中探索了救赎之道。在《白鲸》中,“出海捕鲸”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经济行为,而是一次关乎人类命运的思想探索之旅。有论者指出:“以实玛利的逃离陆地,拥抱海洋并非仅仅为了摆脱陆地生活的困扰,也并非仅仅为自身寻求一个个人生活的支点,而是代表了整个人类为了生命的意义和生存的价值而进行的漫漫求索。”[3](61)以实玛利通过出海为自己寻求解脱,埃哈伯将追捕白鲸作为自己生活的支撑和动力,季奎格从宗教中寻找人生的意义,等等。麦尔维尔对他们的救赎之道进行了对比和思考,他通过船毁人亡,以实玛利一人独活的结局暗示了以实玛利所代表的救赎之道的合理性,即人只有实现自然生态、精神生态、社会生态的平衡,才能真正获得拯救。余谋昌先生曾经谈到:“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三者是不可分割的,地球生态是三者相互作用统一的动态过程,世界是‘自然—社会—精神’统一的有机整体。”[4](205)在自然层面,以实玛利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在社会层面,他与人和谐相处,有着博大的情怀;在精神层面,他能够坦然面对自我,坚守自己的信仰。可见,以实玛利实现了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平衡。此外,《白鲸》穿插了以实玛利的许多哲思,其实也是麦尔维尔的见解,那些对宇宙和人生的思考,对消除人们的精神困扰具有很大的帮助。
在讨论心理学和文学之间的关系时,荣格认为,让心理学家收获最多的主要是那些作者并没有对其中的人物作心理学阐述,缺乏心理旁白的小说,因为这可以给心理学家留下大量分析解释的余地,他将《白鲸》归入这一类作品。在《白鲸》中,我们几乎看不到麦尔维尔对人物心理的分析阐释,他只是对作品中人物的所做所思进行了客观冷静的再现,作品深厚意蕴的挖掘有赖于读者做反复的阅读和思考。为了对这一类小说进行详细说明,荣格把艺术创作分为两种模式:心理模式和幻觉模式。心理模式所包含的经验及艺术表现形式都是能够被人们理解的,而幻觉模式恰恰相反,“这里为艺术表现提供素材的经验已不再为人们所熟悉。这是来自人类心灵深处的某种陌生的东西,它仿佛来自人类史前时代的深渊,又仿佛来自光明与黑暗对照的超人世界。这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力的原始经验”[1](128-129)。《白鲸》属于幻觉模式。
荣格认为,当从心理学角度解释艺术作品时,关键是要严肃看待隐藏在艺术作品下面的基本经验:幻觉。幻觉是一种真正的原始体验,“它是真正的象征,也就是说,是某种有独立存在权利,但尚未完全为人知晓的东西的表达”[1](134)。对幻觉的解读并非一件易事,但它能带给我们新的启发。《白鲸》并不是一部通俗易懂的著作,在阅读《白鲸》的过程中,读者心中会产生诸多疑问:海洋为什么对人们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白鲸为什么那般神奇莫测,令人恐惧?为什么预言会应验?对于这些超乎想象的人和事,麦尔维尔在作品中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说明,这给读者带来了理解上的障碍,但同时,读者也拥有了自我阐释的自由。《白鲸》会让我们回忆起一些被我们的理智所遮蔽的东西:梦,夜间的恐惧,内心的黑暗等,从而引发我们对这些未知领域的思考,拓宽了我们的视野,也给我们带来新奇感。作品中有许多对人物幻觉、梦境、记忆等的直接描写,如以实玛利在看到某些事物时会产生许多新奇的幻想:“一踏上我的头一个捕鲸港,我就住进一家掌柜姓考芬的客店,在那捕鲸水手去的教堂里墓碑面对着我,到了这儿又来了个绞架!而且还有一对大得出奇的黑锅!难道这两只黑锅是在转弯抹角地提醒我要想着陶斐特。”[2](84)麦尔维尔分别在“夕阳西下”“暮色降临”“前桅楼”三章中对埃哈伯、斯塔勃克、斯德布的心理进行了描写,在“南柯一梦”一章中,详细说明了斯德布所做的怪梦。这些幻想、梦境、心理描写给读者一种晦涩难懂但又似曾相识的感觉,具有很深的寓意,值得我们去深入挖掘。此外,麦尔维尔也在尝试探讨人类的一些原始经验,比如在“白鲸之白”一章中,对白色带给人们的心理体验进行了探索。
弗洛伊德是个理性主义者,他研究潜意识是为了控制和征服潜意识。而荣格则是非理性主义者,他认为非理性的潜意识是智慧的最深根源。在荣格看来,我们知觉到的世界仅仅是表象,是通过大脑的神经机制传送的,我们是生活在一个表象的世界,“在感觉器官的神经末梢和显现于意识中的表象之间,插入了一个无意识的过程”[1](246),无意识在我们对客观事物的认知上扮演着重要角色,荣格将无意识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无论是好是坏,统治全人类的世界力量,毕竟正是这些无意识的精神因素,正是它们造就了意识,并从而为世界的存在创造了绝对必要的前提和条件”[1](246)。 无意识是复杂而又神秘的,荣格又进一步断定世界的本质是神秘的,宇宙里存在有神秘事物,只不过它们一般会隐匿起来,不易被人类察觉,而人类也出于恐惧而远离他们,常常使用理智和科学进行自我保护,因此这些神秘事物便不被人类关注,成为人类认知的盲区。荣格通过突出幻觉和原始意象的意义,从而给未知的、神秘的东西保留位置,主张用某些神秘的说法来补偿西方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心理失调。
《白鲸》便是一部处处弥漫着一种神秘主义色彩的著作,如:以实玛利在出海捕鲸之前,以利亚对他说的那些含含混混,又像暗示又像点明的话,让人费解;埃哈伯曾被预言会失去一条腿;很多预兆都暗示了船毁人亡的结局等。这些神秘现象为读者从心理学角度解读文本提供了很大的空间。荣格指出:“诗人的创作力来源于他的原始经验,这种经验深不可测,因此需要借助神话想象来赋予它形式。”诗人“为了表现他的幻觉的怪诞和荒谬,他还必须借助于一种很难掌握的充满矛盾的想象”[1](136)。作品中所涉及的诸多神秘、矛盾的复杂现象根源于麦尔维尔所体会到的人类的原始经验,即对宇宙间许多未知事物的恐惧。荣格和麦尔维尔通过强调世界的神秘性,以警告人类:宇宙间还存在许多人类用科学和理性难以解释的神秘现象,人类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要心存敬畏。
对无意识和神秘现象的研究也使得荣格对我国的《易经》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从《易经》里看到了中国智慧,并将其与自己的心理学理论进行印证。荣格认为,在现代社会,随着人们越来越厌倦唯理主义和唯智主义,神秘主义也获得了复兴。在《白鲸》中,麦尔维尔借第一人称叙述者以实玛利的口吻,传达了许多深刻的哲学思考,其中一些思想与荣格对世界的这种认知有相通之处。比如:以实玛利认为,对待精神现象,我们的认知太肤浅了,他说:“依我看,在看待精神上的种种,我们太像是牡蛎透过水面观察太阳,以为重重的水是最稀薄不过的空气。”[2](58)大副斯塔勃克善于根据预感行事,麦尔维尔对他的迷信持肯定态度,“不过这种迷信在某些组织结构中不知怎的似乎更出于聪明才智而非愚昧无知”[2](131)。可见,荣格和麦尔维尔都意识到了人类精神的神秘莫测,都看到了非理性的重要性。
在荣格的诸多理论中,最主要的就是集体无意识概念的提出。荣格曾是弗洛伊德的学生,但因为在对无意识的认识上,二人存在着很大分歧,后来分道扬镳。相对于弗洛伊德的个体无意识理论,即认为无意识主要是个人在早期被压抑的心理内容,荣格则更强调无意识是先天存在的,是人类共有的一种心理结构,他提出了“集体无意识”这个概念,集体无意识是远古祖先留下来的精神遗存,以此来揭示人的先天本能和行为模式。荣格注意到古代神话、原始艺术中的一些意象反复出现在不同的民族和部落中,他据此推断,在这些原始意象背后一定有它们赖以产生的共同的心理土壤。荣格的理论为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文学艺术是对人类古代神话传说的继承。通过遗传作用,自然将其对原始人心灵的影响保留在人类集体无意识深处,人们对于世界的理解都以意象化的方式被表现在文学艺术作品中。一部作品之所以能够让我们感同身受,正是因为它唤醒了我们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白鲸》便是如此。
以实玛利在陆地上生活,感到十分压抑和痛苦,一度想以自杀的方式寻求解脱,为了拯救自己,他毅然决定出海。铁匠珀斯在遭到家破人亡的灾祸后,对生活已经绝望,后来受到海洋的引诱,也选择了出海捕鲸。世上还有许许多多饱受痛苦、为生活所迫的人选择了投海自杀,海洋中“有数以百万计的各式幽灵和阴魂、淹死了的梦想家、梦游病患者和白日梦者”[2](495)。通过人们对海洋的特殊依赖,麦尔维尔揭示了人类集体无意识深处亲和自然的倾向,正像他借以实玛利之口所说的,“所有的人或多或少,或先或后,都会生出向往海洋的感情,和我的相差无几”[2](22)。
埃哈伯表面上是在追捕白鲸,其实在他眼里,白鲸已经不仅仅是一只生物,他这样说道:“白鲸是代理人也好,白鲸是主犯也好,我要把我的憎恨发泄在它身上。伙计,别跟我讲什么有伤天理;太阳要侮辱了我,我照样要揍它;因为太阳可以这样干,我也就可以那样干。”[2](181)“我们要不捕到莫比·迪克,宰了它,上帝便要猎捕我们大家!”[2](183)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埃哈伯将自己被压抑的对公正平等的追求、不甘失败的决心、强烈的征服欲发泄到了白鲸身上,其实这也是人类祖先代代遗传下来的一种集体无意识,没有这种集体无意识,人类也不可能一步步进化,发展到今天。船上其他成员在埃哈伯的号召下,愿意和他一起追捕白鲸,也把白鲸看成他们的敌人,更突出强调了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埃哈伯不失为一名英雄。借助埃哈伯,麦尔维尔让人类未得到表达的潜意识宣泄了出来,从而使人类得到一种补偿和调节,这也是荣格所强调的文学作品的功用。
但是,我们也需要认识到人类的局限性,这是荣格提出无意识和神秘主义的初衷,也是麦尔维尔创作《白鲸》的意图之一。在《白鲸》中,人类的征服欲主要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冲突上。麦尔维尔用大量的篇幅说明白鲸的力大无穷,神秘莫测,也是在暗示自然的强大。埃哈伯作为人类的代表,一直在靠理性和自然较量,他终日呆在房舱里进行精密的计算,希望能够准确把握白鲸的去向,但实际上,他很难做到。人类的力量终将是有限的,科学和理性并不能战胜一切。最后船毁人亡的结局传达了作者的意旨:人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
原型是构成集体无意识的最重要的内容,原型是一切心理反应的具有普遍一致性的先验形式。在荣格看来,人类文化开创以来,智者、救世主等原型意象就埋藏在人们的无意识中,一旦遇到某些情境,它们就会被唤醒和激活,或是显现在人们的梦中,或是出现在艺术家的幻觉中,从而恢复这一时期的心理平衡。那些能够表现人类潜意识中原型意象的文学艺术作品,才能够让人类真正回归到原初的、同宇宙自然相一致的状态。原型模式是多样的,其中较为重要的包括英雄、人格面具、阿尼玛和阿尼姆斯、阴影、自性等,《白鲸》包含了多个原型,最突出体现在核心人物埃哈伯身上。荣格说:“当符合某种特定原型的情景出现时,那个原型就复活过来,产生出一种强制性,并像一种本能驱力一样,与一切理性和意志相对抗,或者制造出一种病理性的冲突,也就是说,制造出一种神经病。”[1](101)原型在埃哈伯身上的复活,让他成为恶魔般的存在。
人格面具指的是个体由于应对外界从而形成的一个面具,埃哈伯就是一个戴着人格面具的人,他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永不失败、绝不妥协的王者形象。荣格认为人格面具的膨胀有两方面的害处,一是容易骄傲自大,二是自己也容易沦为受害者,一旦达不到预期的目标,很容易产生自卑感。在埃哈伯看来,被白鲸咬断了一条腿,成为了他捕鲸生涯的一个污点,撕开了他的人格面具,导致他精神异化,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暴戾到极点。埃哈伯要么在房舱里记录航线,要么在后甲板上瞭望,他所有的行动都是围绕着追捕白鲸展开。他很少与船员们交流,即使在饭桌上也不说话。他将自己与他人隔绝,让自己变得格外孤独、冷酷,也使得船员们十分惧怕他,这给披谷德号笼罩了一层压抑的氛围。这时,“不幸致残、喜怒无常的埃哈伯一站到他们面前,脸上自有一种甘为大家受难的神情;在遭受重大伤残之后,他依然保有王者的不可名状的傲视一切的尊严”[2](141)。他戴着这样的人格面具,不允许自己在失败面前屈服,想要借助报仇来重塑自己的形象,这也就注定了他悲惨的结局。
因为被白鲸咬断了一条腿,埃哈伯疯狂地要找白鲸报仇,他潜意识里的复仇欲望被唤醒,他不愿意接受那个被白鲸打败的自己,那被白鲸咬断的腿成为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对埃哈伯来说,“与自己的这一遭遇,从内在方面来说是对勇气的第一次考验,它足以吓退大多数人,因为遇见自己是尤其不令人愉快的事情”[1](70)。因为这次偶然事件,埃哈伯看见了那个并不是无所不能,也会遭遇失败的自己,这对他产生了精神上的强烈冲击。他对白鲸恨之入骨,找白鲸报仇成为了他唯一思考的事。他每天呆在房舱里推算白鲸的位置,夜以继日地追捕白鲸,即使在梦里也不例外。但是,阴影的存在“是不会因为人们对它有所争辩就能够加以排除的,它的危害也不会因为把它理性化就可以消减掉。这是一个异常困难的问题,它不仅向整个的人提出挑战,同时还使人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1](71)。埃哈伯被潜意识里阴暗的复仇欲所掌控,他做好一切充分的准备,希望通过打败白鲸的方式消解自己的复仇欲,粉碎潜意识里那个被打败的自己,但是,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在追捕白鲸过程中,他每天饱受精神上的折磨。
在与白鲸最后的决斗之前,埃哈伯终于有所觉悟,开始走向自性化。荣格认为自性化的最终目标是人类精神实现最完美发展。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我们卸下自己的人格面具,直面真实的自我,并正确认识内心的阴影,力求自性得到有意识的全部实现。在《白鲸》中,一向冷酷无情的埃哈伯竟然开始关心和照顾胆小鬼比普,这展现了他富有人性的一面。在埃哈伯与斯塔勃克的对话中,他回忆起自己悲哀的捕鲸生涯,对自己的妻子心怀内疚,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甚至不让斯塔勃克陪他冒险:“你不该冒这一次风险。不,不!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远在天边的家,就为了这,你也不能下去!”[2](553)这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他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冷酷和偏执,也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他感到,“有时候能靠上一靠真是舒服,不管靠在哪个人身上。要是我老埃哈伯以往能多靠一靠别人就好啰”[2](569)。从这里可以看出,埃哈伯已经否定了之前那个强悍的刚毅不屈的自己,呈现了自己柔弱的一面,他已经实现了人性的回归和精神的和谐。
综上所述,麦尔维尔在《白鲸》中所体现的文学创作观念以及所传达的对宇宙万物的思考,都和荣格的许多观念有相通之处,这就为荣格对《白鲸》的高度评价提供了解释。荣格强调艺术具有永恒的意义,在一定历史时期,我们因为自身的种种限制而不能理解作品的深邃意义,而当人类的认识水平达到一定高度时,作品的丰富内涵就能得到充分挖掘,《白鲸》正是这样一部作品。作品于1851年发表时,并没有引起学界的注意,终其一生,麦尔维尔作为《白鲸》的作者,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直到1907年,《白鲸》才开始受到关注。其主要原因在于,麦尔维尔在《白鲸》中所揭示的社会问题在当代社会愈演愈烈。进入二十世纪,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依靠技术掠夺自然资源,无视自然规律,导致人与自然的矛盾越来越突出。此外,人类在盲目追求经济利益的同时,也丧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随着人们对这些问题的思考,《白鲸》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其深刻的思想内涵正在不断被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