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鹏
9月17~19日,俄罗斯举行第八届国家杜马选举。此次选举的投票时间由一天改为三天,这固然有疫情的考虑,但主要意在改变2016年杜马选举47.88%的超低投票率。选举实现了政权预期目标,也折射了苏联解体后30年来俄罗斯转型与发展的基本特点。
8月16日,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简称俄中选委)正式确认共14个政党参加国家杜马选举。此次选举依然采取混合选举制,即:225席按照全联邦区比例代表制选出;225席通过单一席位选区多数选举制选出。
根据俄中选委于9月24日发布的最终统计数据,俄全联邦区选举结果如下:“统一俄罗斯”党得票率为49.82%;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为18.93%;俄罗斯自由民主党为7.55%;“公正俄罗斯—为了真理”党为7.46%;新人党为5.32%。按照法律,在选举中越过5%得票率门槛的政党进入俄国家杜马。单席位选区选举结果显示:“统一俄罗斯”党赢得198席;俄罗斯联邦共产党获9席;“公正俄罗斯—为了真理”党获8席;俄罗斯自由民主党获2席;祖国党、增长党和公民平台党以及五名自我提名的无党派独立候选人各获得单一选区的一个议席。
综合以上结果,新一届国家杜马席位分配为:“统一俄罗斯”党占324席,尽管与2016年选举相比,该党失去了19个席位,但其仍保持宪法绝对多数席位。此外,俄罗斯联邦共产党获57席;“公正俄罗斯—为了真理”党获27席;俄罗斯自由民主党赢得21席。该三党在上届则分获42席、23席和39席。成立于2020年的新人党获得13个席位,首次进入国家杜马。
10月12日,新一届俄罗斯国家杜马开始运行。“统一俄罗斯”党在国家杜马领导机构中占据八席,该党推举的国家杜马主席候选人沃洛金再次当选国家杜马主席,国家杜马第一副主席也为该党党员。同时,该党占据了国家杜马的关键职位,如立法、安全等委员会主席等职。
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在此次杜马选举中获胜将直接影响普京对选举后俄罗斯政治的布局,奠定普京2024年前国家治理和2024年俄总统大选排兵布阵的政治基础,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确保“后普京时代”俄罗斯的国家安全与稳定。因此,此次选举处于普京统筹解决“2024问题”(普京的第四个总统任期将在2024年结束,俄最高权力将如何过渡)的重要一环。
具体而言,俄罗斯2020年修宪的要义是要确保普京执政长周期政局的稳定,从制度上为“强总统模式”的行稳致远保驾护航;而今年的国家杜马选举则是要从人事上实现俄未来中长时段稳定的精英基础,这将是2024年前俄人事调整的重要一步。此次杜马选举不仅要确保“统一俄罗斯”党一党主导的地位,还将在选举后确定好与执政当局配合紧密的国家杜马主席、各议会党团领导人等人选,从制度和人事两个层面确保“普京道路”的持续。截至目前,无论从选举最终结果还是新一届杜马运行的情况看,上述目标均已实现。
此次杜马选举结果呈现三个突出特点:“统一俄罗斯”党继续占据一党主导的地位;相比2016年选举,俄共得票大幅上升;成立仅一年多的新人党异军突起。
选前“统一俄罗斯”党的民意支持率仅维持在30%左右,但该党最终仍实现了政权预期目标并维持宪法多数席位,这主要得益于普京政权在政治设计和社会民生两个领域的发力。
从政治设计看,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消除纳瓦利内事件的影响、管控政治公共空间和确保杜马选举原则的最大有效性。对“统一俄罗斯”党有利的竞选原则得到延续是核心举措。首先,随着政党数量的增加和大量小党参与竞选,反对派政党之间的竞争日趋激烈,尤其是杜马反对派政党的部分选票被不同程度地分散。与此同时,依靠普京对选民的影响力,并在支持普京的社会运动“全俄人民阵线”积极配合下,“统一俄罗斯”党在选举中并没有受到大量小党的冲击。其次,议会选举法此前将政党进入议会的门槛由7%降到了5%,但同时又严格禁止政党组建竞选联盟参选。第三,允许参选政党在政党选举名单中加入不超过50%的非党成员,“统一俄罗斯”党充分利用了这一规定。该党将大量社会各界人士和其他党派的代表列入其竞选名单中,扩大了该党的社会影响。第四,“统一俄罗斯”党拥有强大的行政资源和充足的竞选资金,混合选举方式更有利于“统一俄罗斯”党发挥选举优势,尤其是在单席位选区。
从社会民生领域看,俄疫情期间将民生政策向弱势群体倾斜确保了民众心态的稳定。普京4月21日发表的国情咨文是俄民生政策向弱势群体倾斜的主要标志。不仅如此,在2020年宪法修改中,俄宪法第75条新增三项与民生有关的内容,这实属罕见:俄罗斯联邦尊重公民的劳动,并保障其权利;国家保障最低工资不低于俄联邦全体居民基本生活费;俄联邦按照普遍、公平和团结的原则建立公民退休金制度,并支持其有效运行。俄立法保证最低劳动报酬和最低退休金不低于“贫困线”,这对稳定俄社会情绪具有显著效果。
俄共得票率大幅上升的原因主要与后疫情时代世界政治發展的共性、俄国内政治生态的特点以及俄共自身纲领的稳定性有关。支持俄共的基本盘是依赖国家提供社会保障但又对“统一俄罗斯”党不满的阶层。新人党于2020年3月建立,党主席涅恰耶夫是全俄人民阵线中央委员,从某种意义上讲,该党也是亲政权的政治力量。该党定位为青年政党,声称代表俄年轻群体的利益。在后苏联一代和普京一代先后登上政治舞台、占据选民基数三分之一的背景下,新人党既得到了政权的支持,又能弥补现政权在青年领域的政策短板,因此其前景被很多人看好,这也是该党能够进入国家杜马的关键因素。
这次国家杜马选举是在2020年俄罗斯修宪的大背景下举行的,国家杜马权力的调整也是宪法修改的重要内容之一。与2008年和2014年修宪相比,这次修宪不是对宪法中具体某一环节进行技术修改,而是对国家基本制度及其运行机制的全面调整,包括政治、民族、文化、社会、外交等各领域的体制机制、法律法规安排,涉及国家治理领域之广前所未有,其环环相扣,形成了一整套紧密相连、相互协调的国家制度,体现了普京执政20年来对于俄罗斯国家治理的认识和成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经2020年修订后的现行宪法具有鲜明的“普京特色”。“普京特色”实际上成为此次国家杜马选举根本的政治背景。那么,“普京特色”是如何形成的?
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后,世界政治经历了从同一性向多样性发展的过程,与世界政治的这一特点同频共振,俄罗斯政治也经历了从西方化向俄罗斯化的发展历程。最能体现俄罗斯化过程的是其治国理念的演变:从叶利钦执政初期向西方“一边倒”的“欧洲—大西洋主义”到1996年俄总统大选后叶利钦提出“寻求全民族思想”,再到普京时代的“俄罗斯新思想”、“主权民主”思想、俄罗斯保守主义以及“普京主义”,而今年俄罗斯在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中又提出“文化主权”的概念。
2021年9月17日,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下院)选举正式开始,民众前往投票站参加投票。
在俄罗斯化的发展模式逐步确立的过程中,俄罗斯的国家治理经历了从国家性到国家自主性的过程。“国家性”是叶利钦1994年在当年总统国情咨文中提出的概念,是指“恢復俄罗斯国体”。而俄罗斯的政治建设经历了从国家构建到国家能力建设的进程。时至今日,如果将俄罗斯四大国家能力进行排序的话,依次为:运用各种方式维护统治地位的强制能力排首位;谋求政治共识、巩固统治地位的合法化能力和动员社会经济资源的汲取能力分列二、三位;指导社会经济发展的调控能力排在第四。也就是说,俄其他国家能力依附在政治能力上,政治权力有一种统制性地位。这种政治能力建设的统制性集中体现在2020年修宪中。普京的治理举措最终以法律化语言固化在俄宪法中,实现了国家政权组织体系、国家结构形式和国家安全体系环环相扣,形成了一整套紧密相连、相互协调的国家制度。总统权力的高度集中统一、联邦运行机制的事实单一、国家安全的统筹协调,三者形成一个有机整体,相辅相成,形成了普京特色国家治理体系的自洽统一。不过,这种自洽统一是一种对立统一,因为俄罗斯政治资源的高度统一与政治组织体系设计中三权分立的制衡性、联邦制度的分权性等都形成事实上的矛盾。从根本上看,这种矛盾是俄罗斯制度文化传统与制度程序设计之间的错位。俄罗斯解决这种错位靠的是对政治运行机制的调整和重塑。也就是说,其国家基本制度维持不变的情况下,当局对国家治理模式和制度运行机制适时调整,从而不断贴合形势的变化。
关于俄罗斯的政治特点,综合来看,30年来俄罗斯政治历经复杂发展,现在又回到了俄罗斯最为熟悉的传统上。这个传统就是俄罗斯的国家形式虽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表现不一,但内在的本质是一样的,即俄罗斯国家的历史结构要素是一致的,都是凸显了意志坚强领导人作为最高权力的重要性。这种模式,从内部来说,是指俄罗斯具备一个政治控制力非常强的治理体系,但目前由于内外影响因素其治理绩效在递减,因此,执政团队需要解决源自这一模式本身的很多挑战。从外部来说,当前世界政治的特点强化了俄罗斯内倾保守的国际观,国际观的强化又进一步固化了俄罗斯的政治模式。从去年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发布的《俄罗斯外交政策新思想》到今年新版《国家安全战略》都认为,世界遇到系统性危机,正处于全球转型的结构性进程中。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俄罗斯必须依靠自身的文明模式、历史地理及文化基因发挥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