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平
(西昌学院,四川 西昌 615000)
小说《飘》的主人公斯佳与另一重要人物媚兰是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是书中双生花。作者对斯佳与媚兰的复杂关系和情感纠葛刻画得格外生动,二人关系的发展变化是小说一条重要的情感线索。小说多方式多层次构建二人的人物关系,从中也加深了对她们性格的表现刻画,丰富了人物形象,人物关系体现出时代象征内涵。
美国南北战争是《飘》中的时代背景,战前南方庄园主的悠闲贵族生活与战时的烽火连天、持续艰苦生活以及战后南方被战败阴影笼罩、适应新兴文化的挣扎生活,巨大的改变让人措手不及又必须面对。从战前到战时再到战后,斯佳与媚兰的关系由情敌到名义上的家人,再发展到朋友、战友、亲人、精神支柱和信念依靠。动荡的时代背景衬托下,人物的思想、性格随经历改变成长,人物关系的改变和发展更显合情合理,情谊更加可信、可贵和深刻。斯佳和媚兰性格迥异,形象反差鲜明,小说也在对比中奠定二人关系基础和发展方向,在关系发展中又塑造和反映二人性格的差异和共通之处。
战前,斯佳活泼热情、爱出风头、有小心机却无伤大雅,而媚兰是真正的淑女,恬静有礼、亲和善良,更被南方贵族认可,二人思想还比较单纯、无忧无虑。二人性格南辕北辙,本无过多交集,小说用另一人物艾希礼——斯佳爱情的梦,将二人牵连在一起。斯佳从一开始就对媚兰心存偏见和敌意,根本原因在于媚兰有着艾希礼未婚妻和后来妻子的身份,斯佳嫉妒其占有艾希礼,且思想简单自负的她不屑于相貌平凡的媚兰,艾希礼的拒绝使她负气嫁给媚兰的哥哥。二人成为姑嫂。
战争期间是二人关系转折、友情发展的关键时期,有对典型事件催化推进的描写,也有细节描写的凸显。作者在这一时期塑造了斯佳光辉的形象,她有担当、坚强勇敢;而媚兰善解人意、坚韧、感恩、智慧、冷静。二人经历战争和生活洗礼,相互依靠,成长成熟,浴火重生。亚特兰大的烽火炮声中,斯佳对临产的媚兰不离不弃,勇敢为她奔走求医,亲手接生救下媚兰母子,带她和婴儿逃离失陷的亚特兰大城回到曾经的家——塔拉庄园。她奔走时咒骂着,心不甘情不愿,自认为是为了遵守对艾希礼的承诺,她并非道德高尚,带有自私成分。她依旧讨厌媚兰,却为了对艾希礼的爱情梦想爱屋及乌。在塔拉她们经历饥饿、恐惧、困苦,枪杀北方士兵、一起处理尸首等重重困难挑战,互相扶持坚守。媚兰也对斯佳愈发敬佩、感激,之后经常提到这些典型事件,还提到战争期间塔拉唯一一双鞋是自己在穿的细节,充分对斯佳予以肯定和维护。不论动机,这时期斯佳闪现人性的光辉,庇护媚兰和家人,是媚兰的依靠。媚兰则在支援斯佳枪杀北方士兵和处理尸体时显示出巨大勇气和冷静智慧,与她并肩作战。
战后,斯佳的作为除了瑞德外只有媚兰理解支持:斯佳两次再婚、办木材厂,媚兰都予以理解、坚定地陪伴和保护;斯佳流产需要媚兰时,她寸步不离守护;即使在斯佳与艾希礼不伦关系的流言风波中,她也坚定站在斯佳这边,信任和保护她,不惜与亲人和贵族社交圈决裂。与之对比的是斯佳的态度,她对媚兰的袒护不解、不屑,甚至心里嘲笑奚落。直到斯佳失足滚落楼梯而流产,在意识不清时不自觉地喊出那个名字——媚兰,这里作者欲扬先抑的手法终于开始显现,斯佳才真正展现真实内心,读者也才第一次明白媚兰在斯佳心里的绝对地位,只是斯佳尚不自知。如果说斯佳强忍着呼唤瑞德的欲望、对瑞德的名字闭口不提是因为自尊心和不信任,那么她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就是媚兰,在她处于危险边缘时终于放下伪装和固执的偏见,也只有在不清醒之时才显示了她潜意识下的真实内心。小说结尾,媚兰难产临死,斯佳终于在清醒时真正认识到这份友情的深刻,后知后觉媚兰给予她的力量和慰藉。“她才知道媚兰一向是自己的剑和盾,她是自己的慰藉和力量啊!”[2]940 作者通过斯佳视角的醒悟充分肯定了两个非凡女性之间伟大的情谊。欲扬先抑的手法使得这份关系悲喜交加,愈发珍贵深刻和富有内涵。
从二人对对方不同的态度、行为和对二人关系错位的认知,可窥见人物性格。
斯佳对媚兰由内心的厌恶、妒忌、敌对,到不情愿地帮助却仍抗拒媚兰,真伪难辨、口是心非中又依赖媚兰,最终觉悟对媚兰的爱和依靠。可见斯佳的性格特征有善妒、自私狭隘、自负自傲、虚伪、固执。小说围绕斯佳行文,她前期和中期的心理活动中满含对媚兰的嘲讽、不屑,虚伪地与之为伴,表面上对其不离不弃,获得媚兰最真挚的情谊却毫不珍惜。然而她不知不觉已依赖上媚兰,媚兰的死促使她看清内心,认识到自己对友情和爱情最真实的感受。只是为时已晚,斯人已去,只能无尽伤痛愧悔。这是斯佳的性格悲剧,她自负固执,被嫉妒和盲目的爱情幻想蒙蔽,即使内心偶尔出现对媚兰和瑞德情感的真实想法也因为与最初的认定不一致而搁置逃避,看不清问题实质,理不清真实情感。她对待突发事件最常用的方法是:现在不去想它,等到明天或以后经受得住的时候再去想。这成为她战胜困难的诀窍,使她不至于垮掉而能面对接下来的困难挑战,有积极意义。但当内心真实感受浮现,她也不愿深入探寻,即使真相呼之欲出,她却因为陌生感和困惑而推脱逃避,放弃进一步思考。斯佳最缺乏的就是对事物的冷静分析和判断,不能正确认识自我和认识他人。她一味沉浸于年轻时最初的爱情幻想,不切实际,因为对艾希礼的盲目追求而遮蔽了对瑞德的真实爱情,也遮蔽了对媚兰的真实友情。
媚兰方面,由于自身纯真善良品质,且对斯佳爱艾希礼毫不知情,她从一开始就视嫂子斯佳为家人对待,经历战争更将其当作恩人和支撑自己生活信念的偶像,毫无保留地信任、陪伴、保护,这是她单纯善良、知恩图报、包容、坚定等美好品质的体现。媚兰看到了斯佳的优秀品质,理解她的坚强奋斗,不同于南方保守派对斯佳的指责,她清醒看到斯佳的能力和魄力并给予支持。是她在战争年代默默站在斯佳身后,给她精神的依靠和慰藉,并在需要时冲到身边保护她,与她并肩作战;也是她在战后用柔弱的身躯为斯佳在南方传统上流社会撑起保护伞,使斯佳不被伤害,能够自由发展。她真诚地爱着斯佳,信任她,站在斯佳身前为她抵挡流言蜚语甚至与亲朋好友战斗。
两个鲜明对立的形象存在内在共通品质,如坚强、乐观、为信念而勇敢战斗,只是表现方式不同。正是这些共同之处拉近了二人心的距离,使得二人成为互相的精神支柱。斯佳的坚强是外在显露的,她拥有强大能量,家人和媚兰都依靠她生活。面对生活变故,她吃苦耐劳,承担起责任,面对外界时代变换,她积极进取、适应生存。媚兰外表柔弱却不软弱,斯佳认为她“弱不禁风,胆小怕事,连对鹅吆喝一声的勇气都没有”[2]660,然而媚兰拥有的是别样的强大力量、勇气和坚韧。从她握着军刀来支援斯佳面对那个北方士兵的入侵时,斯佳因她自豪赞赏的表情感受到二人心中的共鸣,读懂了她“温柔的声音以及柔和的神色的背后永不屈服的意志和锐利无比的逼人锋芒”,“蕴含在沉静的性格最深处的胆略”,[1]413 她沉着冷静地谋划处理北方士兵尸体也引发斯佳的敬佩。媚兰在艰苦生活中拖着病弱身体,用意志力撑着,帮忙干活尽量不拖累斯佳,在饥饿病痛中仍然谦和,为他人着想,将食物让给他人,乐观坚持。战后媚兰也对生活充满希望,不改作风,将旧时代美德传承延续,支撑众人的意志。这是柔弱、文雅而慈善的人的非凡力量,同样强大。
斯佳和媚兰都是南方奴隶主家庭出身,在南北战争和新旧时代交替的背景中,她们的关系和形象有了深层的象征内涵。斯佳对媚兰的抗拒和依靠隐含了新时代的改革反叛力量与旧时代传统之间的对抗冲突和内在联系包容。
《飘》中描绘的战前奴隶庄园生活平静美好,这是作者主观感情上倾向南方奴隶主社会的反映,但作者仍然冷静客观地忠于历史,实事求是,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南方走向灭亡的不可抗的事实。而在这新旧交替的时代,战争的创伤需要平复,生活需要前行。矛盾冲击、文化融合,旧时代的人一方面怀念过去,一方面不得不寻求发展,适应时代变化。冒险家可以抓住时机,守旧顽固者无法适应变化。斯佳是南方奴隶主阵营的反叛者,代表了战后发展求变、坚决反传统的新兴资产阶级;而媚兰作为南方旧时代传统美德的代表,她在为人品德方面依旧不变,但又区别于像艾希礼那样一味沉浸于旧时代而恐惧未来发展的一类人。
斯佳是《飘》的灵魂人物,评论她历来褒贬不一,优缺点同在,使人物更加真实立体。斯佳在战前已经表现出反叛精神,她不符合南方传统要求的淑女形象,内心希望冲破束缚,希望改变。战后,经历饥饿使她明白物质重要性,她很自然地不惜一切代价跻身新兴的资产阶级阵营,南方贵族社会谴责她贪婪、无耻、残忍、自私、冷酷,为金钱不择手段,这在斯佳身上确实存在,从贵族传统道德角度看,不容于世。但她身上同时具备了新兴资产阶级的进步品质,勇于进取、敢于开拓的精神,她是立于旧世界废墟上建立自己新生活的女英雄,是新旧社会交替中的成功者。
媚兰是伟大的女性形象,连瑞德都由衷敬佩她,她身上表现出南方旧时代温文尔雅的美德。她优雅、谦逊、善良、无私,几近完美。她对旧时代是怀念的,但她能够清醒认识现实,乐观面对新时代发展,在柔弱外表下具备犀利而坚韧的勇气。她是温雅谦让而正直坚强的女人,代表战时南方的基石,又在战败后给予南方上流社会以慰藉,人们从她身上看到传统的影子,从她安静的乐观和勇气中获得力量。她是很多人坚强面对新生活的精神支柱,因为她象征着南方古老传统的发展延续,同时兼容并包新时代思想的融入。
媚兰死时,她在斯佳眼中与母亲爱伦的形象重叠,作为斯佳生命中最重要也最爱她的两个女人,媚兰和爱伦具有许多相似品质:温柔、善良、无私,以他人为先,优雅,富有南方传统沉静庄重的魅力,柔弱外表下蕴藏深层的力量。斯佳对这种品质的态度是矛盾的,她在少女时期敬佩母亲,受到教育做这样一个具有传统美德的淑女,尽管她做不到也不想做到,却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不光彩的一面,这跟她在与艾希礼的流言风波中只在乎媚兰对自己的看法、不希望媚兰知道自己的背叛是一致的。她一方面不惧怕他人看法,坚持做自己,一方面又偏偏在意母亲或媚兰对自己的看法,不愿意在她们眼中形象不堪。媚兰成为了已去世的母亲的另一种存在,斯佳对她的依靠包含着对母亲的依赖,只是自己未意识到。
斯佳对媚兰的抗拒和依靠隐含了新时代改革反叛力量与旧时代传统的对抗冲突和内在联系包容。旧时代内部激进的叛变改革者,一方面厌恶道德的虚伪腐化和繁琐沉闷的礼仪,反传统,厌恶传统,与传统冲突,如斯佳恼火和瞧不起媚兰一味拘礼害羞的作风;另一方面在内心也依靠着传统中的坚实力量如媚兰和爱伦身上的美德给予的力量和庇护,才能保持战斗姿态,饱含勇气和自信无畏向前,求新求变求发展。而旧时代的美好传统是新时代的基石,如母亲般滋养新文化的融入,包容、理解、支持,新的体制文化会受到传统影响,从中汲取力量,也会在其基础上发展适应新时代。正如媚兰承认和支持斯佳的创新发展,冷静透彻地看到她的勇敢能干有魄力,真正适应了新生活;而斯佳也依靠媚兰、在其保护下前行。
而媚兰的死预示着旧时代真正的终结,她完成了使命,新旧时代接替中旧传统所扮演的支撑和包容作用成功了,斯佳明白了她身上的力量,认可了她就认可了传统的力量,虽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她的影响继续,基石作用继续,作为底蕴和支撑存在于斯佳和新时代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