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萍
(广西师范大学 设计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2)
珠江流域不仅是我国南部河网纵横的代表性地域,更是水文化积累深厚的承载地。著名文化学家郭沫若最早提出珠江文化[1],中山大学司徒尚纪教授认为珠江文化是个多元文化体系,其河流文化尤为突出与鲜明,表现出水元素本质的兼容性与开放性[2]。黄河文化、长江文化、珠江文化称为我国三大流域文化,可见河流文化是珠江文化形成的源头之一,中山大学黄伟宗教授认为珠江文化寻源应着眼于流域内水系长度与水量第一的西江[3]。河流在珠江流域历史进程中影响着区域内的社会、经济、科技发展与人口流动,更是直接影响着区域内水利、农业、地理、艺术、文学等的发展。当下全球正从“河流再生”开始的“城市再生”探索实践[4],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河流文化以农业文明为传统根脉,承载着“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5]。故本文将依托珠江流域环境大背景,对流域内河流进行民族特色性文化研究。
珠江流域是指由西江、北江、东江、珠江三角洲诸河流组成的流域范围,其中在我国境内的流域面积44.21万km2(1)数据来源:水利部珠江水利委员会官网-河流水系。,流域涉及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湖南、江西、海南、福建8个省区及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有超过500条河流、湖泊(2)数据来源:《中国河湖大典》编纂委员会编著,中国河湖大典【珠江卷】,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3年,前言。。流域内现共有50多个民族居住,主要有汉、壮、苗、布依、毛南等族,其中汉族人口最多,其次是壮族,这些民族居住聚落分布在珠江流域内密集的河网周边。自史前时期古人类开始在流域内活动起,河流直接关系着生存、生产活动的开展,人与河流的相处关系随历史的推进逐步形成了河流文化。学者黎之光1987年研究了珠江流域出土文化后指出珠江流域是中华民族发源地之一,也是世界古人类发源研究的中心[6]。
水为生命之源,河流是人类之母,人类与河流在发展过程中相互依赖,形成一种合理的人地关系[7]。河流景观(Riverscape)自20世纪70年代出现,Leopold L B和Marchand M O第一次利用该术语描述了河流的物理、生物和美学特性[8]。河流景观是相互作用和开放的系统[9]。复旦大学葛剑雄教授指出水文化是人类以水为基础所产生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和相应的思想观念,可分为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而河流文化是水文化中一种特殊的、也是最重要的最有意义的文化类型[10]。南京理工大学紫金学院胡晓艺从哲学角度认为河流文化以农业文明为根本,相融海洋文化,以马克思主义真理为引领,走向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与发展。中国河流文化承载着天人合一的哲学思维,包蕴华夏智慧,体现着民族气质[5]。可见河流文化研究范围包含自人类居住起,由河流给人类带来生存、生产发展的影响,由河流形成的人类居住聚落的兴起、发展、变迁,由此衍生的文学、艺术、历史交融为一体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而珠江流域民族资源众多,其河流文化的民族性研究显得格外重要。
从没有文字记载的史前时期,到拥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时期,珠江流域内民族河流文化形成了不同时间节点的历史篇章。如史前时期的旧石器、新石器文化,先秦的百越族与土邦小国多元文化并存,秦汉六朝的广信文化与海上丝绸之路,隋唐五代的中外文化大交流,宋元汉文化与民族文化大交融,明代贸易全球下的商业文化,清代海上贸易与商帮集团联接文化,近代战争后的文化新生,当代粤港澳文化大交流中[11],河流都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也形成了独特的民族河流文化。
河流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元素之一,因河而居、因水兴盛的居住形式在历史上数不胜数,根据居住场地规模的大小,将分为城市居住与乡镇居住两类型。中国古都依水而建,也因水而兴,正是中华水文化的重要构成和有力表征。古都河流文化深刻呈现出古都文化的地域禀赋、个性特色、精神内涵,它浓缩了民族文化之精髓,是彰显文化自信的重要阵地。古都河流不仅是自然的地理存在,也是文化的记忆场所[12]。珠江流域每个居住城市都拥有“城河”资源,分别有穿城而过、围城环抱、近城相守等关系类型,与城市居民生活有着紧密的关系,通过生活的衣食住行方面影响着城市的文化特质。如梧州市的骑楼城,临河居住,因每年河水变化形成了“水上城市”的人水相处方式。流域内水乡选址原则中,对于河流元素的利用也是具有悠久而有趣的历史,常利用河流便利生活、美化人居、保障生态环境等。如镇远古镇的选址布局,临河而居,居住美化了河流空间,河流也丰富了人居环境,并发展出如龙舟旅游节、镇远夜景游的河流文化旅游品牌。
大河流域是古代文明的发源地,世界四大文明均起源于大河流域[13]。珠江流域河流文化是中国文化发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因其位于南疆,濒临东南亚诸国,同时与海外诸国有丰富的往来交流,形成了独特的历史文化遗产资源,包含非物质与物质文化遗产两类,这些文化遗产以有形或无形的方式记载着珠江流域河流文化的内容,是其历史最为久远的文化之一。物质遗产文化如古人类遗址、新旧石器遗址、灵渠水利工程、茶马古道等,在当代依旧能追溯到其与河流关系兴盛时的辉煌。非物质文化遗产如龙舞、渔歌、斗门水上婚嫁习俗、桂林渔鼓等,都离不开河流元素,也因此形成了多民族共荣、国内外共融合的河流民族文化遗产。例如作为珠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南越文化,发源于秦代,秦后期至汉朝基本形成,隋唐时期发展到鼎盛,它所留下的灵渠水利工程遗产、南越民族青铜冶铸工艺、花山岩壁画、杨孚《异物志》等,无论在物质层面上,还是在精神文化领域中,都颇具民族地域文化个性,对于后人文化考古研究都是一份不可估量的文化遗产。
珠江是中国的第三大河流,其承载着南疆内陆、中部地区与南方连接、我国南大门出口的主要水运线路,珠江水运有物流往来的漕运部分,还有人类理水治水的水利内容,因河而来,用河而成,与河流友好相处是人类与河流自然资源和谐相处的典型特色方式。海上丝绸之路与西南丝绸之路的分布与运行是漕运文化的典型载体,兴安灵渠与桂柳古运河的形成、发展、兴盛是河流水利工程的闪耀代表。珠江水运文化的形成可以说源于珠江流域内密集的河流分布特点,并且与海相衔接的地理布局特点,也因而成就了珠江流域有别于长江、黄河的中原文化。河流航运自古有“水势使人合,山势使人离”的说法,珠江流域河流通航,首先将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进行交融,历代每逢战乱,大量的中原人移民沿河南下避难[14],带来了汉文化与岭南本土文化的碰撞后,两种文化逐步相互认同交融,使得南越文化的结构与面貌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其次对保证南疆国土稳定也有重要促进作用,历史上国家多数依赖河流通航后的物流运输、信息传达而达到治理南疆的政治目的。
珠江流域占据我国南疆边境,拥有着岭南风光特色的边域地理优势。南疆边境历史上一直与东南亚诸国有丰富的文化交流,珠江分别以蕉门、虎门、洪奇门、横门、磨刀门、鸡啼门、虎跳门、崖门共“八门”入海的开放之势迎接他国经贸往来,形成了当今中国边境经济最为活跃之地[15]。靠北依托中原文化,以西江、北江、东江形成“三龙吐珠”的河流布局,面向南方东南亚,形成了以珠三角区域为主的世界范围交流文化,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未来都以边境优势,发挥着珠江经济文化不可取代的作用。秦代灵渠的开凿将湘江和漓江沟通,将北面长江水系与南面的珠江水系串联起来。岭南的船舶可通过灵渠北上转京杭运河,与淮河、黄河和海河等水系合成连通的航运网,终于把岭南与国家中心水运相连,使今广西、广东地区从此成为了国家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南部国土,由此可见其边域文化历史的深厚。
位于流域内的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江西五省区自古风景如画,沿河建筑群与园林景观是历代文人墨客往来如织的主要游玩休闲之地,描写河流风景的诗词数不胜数,以韩愈、柳宗元、李勃、刘禹锡、白居易等流寓人士为杰出代表,如白居易的《送客春游岭南二十韵》中:“牙墙迎海舶,铜鼓赛江神”生动地描绘了珠江人在江河边节庆的场景。珠江人巧妙利用河流修建风景园林,无论是古代、近代遗留或消失的风景园林,还是当下的现代园林景观,几乎都包含了河流景观元素,因河而灵动,工匠们利用河流的手法层出不穷,如引河入园、临河修园、跨河建园等,许多沿河水利工程不仅作为治水之用,更演变成为人们争相前往的旅游佳地。例如广西兴安的灵渠,起初作为沟通长江与珠江水系的水利工程[16],后面逐步发展成为景色如画的历史滨水旅游区。这些河流风景文化包含了流域内水利、建筑、园林、植物、旅游等部分,是珠江流域文化中可视、可触、可游的空间类型。
珠江流域“八门”入海、“三江吐珠”的地理格局为其开放式经济商业格局定下了独特区域优势,当今珠江三角洲经济国内最为活跃,广州、深圳作为改革开发的先导城市是珠江的商业文化的名片,侨资、港资、台资的注入与国内的资本合作形成了一轮经久不衰的经济热潮。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的出台,将香港、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与珠三角九个城市,总面积达到5.6万km2的区域凝结在一起(3)数据来源:《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前言。,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战略性重要区域,区位商业文化浓厚,经济实力雄厚,具有沿海开放的区位优势,其集聚创新要素,商业转化能力强,领先的国际化水平有利于内外商业合作发展。珠三角地区在历史中是“一带一路”的重要商业节点,在当下更是21世界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支撑区域。良好的商业文化还形成了宜居、宜业、宜游的美丽湾区生活圈,对于珠江流域内生态保护、绿色发展、文化繁荣有着强大的促进作用。粤港澳大湾区在珠江流域内发挥龙头作用,构成珠江-西江经济带为工业发展腹地,带动流域内东江、北江民族内陆地区发展,架起了珠江流域内与东南亚诸国的商业文化交流桥梁[17]。
珠江流域内河流贯穿连接着我国地理版图的南、西、东三面,汇集了不同地域河流文化于一体,如土著的百越文化民族个性鲜明,而粤地区的广府文化、福佬文化、客家文化具有较强的随河流迁移的历史更替。珠江流域民族河流文化特色总体而言,是多元而又融合统一的,具有交汇性,又形成独特的南疆开放性。具体的文化特色分析如下:
神话故事往往源于历史,而改编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珠江流域民族生存历史源远流长,神话故事资源更是各民族百家齐放。珠江流域中的西江地区非常盛行盘古开天地的传说,桂林有盘古祠,肇庆有盘古祖庙,传说中河流是盘古用巨斧开辟天地后,用其血液变成,如今盘古庙宇香火依旧旺盛,可见人们对于盘古神话的信仰坚定[18]。无论是历史改编,还是通过神话故事情节的演绎而获取还原历史时代背景,珠江流域传说故事都有着开放性的移民迁徙特点。再如直接影响广信文化发源的“珠玑巷传说”,珠玑巷传说中的胡妃从南宋小国逃离与岭南富商黄贮万一见钟情后,不远千里到南雄珠玑巷生活,后因黄家家奴泄密告发,引来家族杀身之祸,危机时刻,当时珠玑巷33姓南下迁移躲避,发展成了遍布当今华南的广府人的传说故事[19]。
珠江流域人类活动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距今约170万年的云南开远县元谋人,据人类学研究显示,我国最早的人类落脚点是珠江流域中的西江水系。珠江从曲靖马雄山源头到南海,流经之地岁月洗礼下,诞生了独特的南岭河流历史传奇[2]。首先是舜帝南巡,将珠江流域纳入中国版图,让国家有了完整的区域。在《尚书·舜典》中记录有舜帝划州,开河通航,任命州牧管理的历史事件。其次是创造了红水河文化的骆越与西欧文化,其史诗《布洛陀》开启了珠江流域人文研究史,其生活在珠江水系中西江段,称为红水河,流域面积可达3.3万km2[20];再而是岭南文化中最底色的历史来源——百越文化,南越王赵佗自称蛮夷大长,定都番禺,将中原文化融入到岭南管理之中,让南越国远离战乱,祥和民安[21]。苏秉琦教授对于珠江流域岭南地区的考古工作曾说到:岭南考古是个大题目,可以越做越大[22]。可见流域内历史文化沉淀的深厚,而占据历史文化中重要部分的河流文化正是以其优越的自然环境特色影响着流域文化的形成发展,是流域中人类创造物质与非物质文化的基础。
珠江流域内少数民族的节庆资源数不胜数,众多的民族单体都常是“百节之族”,一年四季中以稻作文化为主的节日庆典常依托于二十四气节的农耕文化[23]。节庆中对于自然万物生生不息的崇敬部分非常多,与河流相关的节庆日子常与其相交融在一起,如水神节、泼水节、敬牛节、龙舟节等。比如侗族的“吃新节”就是一个典型稻作文化与河流文化相交融的节日代表[24],节日的寓意是对农作物成熟为族人带来温饱因而感谢自然赐予,而河流水源在农业生产中占据关键的地位,在该节日中常有族人手举丰收农作物游走于河边的庆祝环节,象征对河流水源赐予的感恩。故珠江流域中民族节庆蕴含的河流文化与农业发展息息相关,同时跟随时代脚步而更新。由早期的农耕文化到当下的生态文明,从原始的水源需求到如今的水资源生态格局规划,都表现出人类生存发展与河流关系的时代变迁。
珠江流域民族河流文化中的图腾崇拜颇具地域特色,总体表现出对“风调雨顺”的期盼。珠江流域雨季长,降雨量大,不可避免的出现水患危害,在历史中流域内因水患迫使居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事件并不少,直到当今,每年雨季依旧会有局部的洪涝灾害,故“龙母”、“河神”、“妈祖”崇拜在流域内很常见[25],许多位于河流汇集点的城市乡镇常修建有“龙母”庙,以供民众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26]。例如梧州,地处西江、桂江、浔江三江交汇口,在三江交汇的万秀区中,依靠白云山面向桂江处修建了龙母庙,每年会举办龙母节祈福活动,是河流文化的具体呈现形式之一。孔子曰:水有五德。因为它长流不息,能惠及一切生物。这句古语用在河流文化的图腾特色上最能体现人们对于河流水源的敬畏之心。
本文研究发现作为中国水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珠江流域民族河流文化,如同一枚“南珠”在历史长河中闪闪发光。它诉说着珠江人从哪来,到哪去,具有开放性、兼容性、生态性;包含了居住、遗产、航运、边域、风景、商业六部分内容,拥有着神话故事、历史传奇、民族节庆、图腾崇拜四大特色,是我国南部少数民族文化源头之一。其微观层面如民族先民生存水源取获的方式变迁,中观层面如临水而居的水乡居住特色演化,宏观层面如国家南部边境疆土的河流资源守卫规划,都富含南部民族文化生态性、开放性、兼容性。
当下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发展,河流污染事件频发,水生态环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珠江水系内形成的“敬水护水”和谐人水相处的优秀传统文化,可作为当下水环境改善提升建设的理论推动力量之一,优秀河流文化的传承可促进民族地区水生态建设的健康发展,为未来西南、中部地区人与河流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基础性文化建设参考。本文对于流域内河流文化的总结并不覆盖全面,侧重于民族特色的研究,而其与中原水文化相融的共同点并不提及,在未来研究中,可通过中原水文化的同类对比研究以突显珠江流域河流文化的民族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