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创建时期中共对宣传阵地的开拓

2021-11-27 03:06易凤林
苏区研究 2021年5期
关键词:知识分子工人革命

易凤林

提要:在党的创建时期,中共已开始在知识分子、工人、农民等各社会阶层中开辟宣传阵地,以进行革命宣传工作,达到革命动员的目的。针对不同的社会阶层,中共采取了不同的宣传策略,也开辟了不一样的宣传阵地。相对而言,因其浓厚的知识分子色彩和知识分子的革命自觉等,中共对知识分子宣传阵地的开辟最为有效,建立了相对完备的宣传网。同时,因政党的阶级属性,中共对开辟工人宣传阵地最为积极主动,表现出了政党的阶级自觉。与之相比,中共因认识局限,对农民宣传阵地的开辟较晚,宣传成效相对有限。中共对宣传阵地的开辟虽有不足,但有首创之功,并影响了之后中共革命和宣传工作的发展趋向。

在党的创建时期(1)本文所取的“党的创建时期”,是指1919年五四运动至1924年1月国共第一次合作之前。此观点来自黄修荣主编的《横空出世——中国共产党创建史》(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刘宋斌、姚金果主编的《中国共产党创建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等论著。,中共开始有目的、自觉地在各社会阶层中开拓宣传阵地。这一时期中共还相对幼稚,革命理论水平不高,革命经验相对缺乏,但它已开始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解决革命宣传问题,以推进中国革命。其开拓探索之努力极为重要和必要。受限于史料和研究视角等问题,学界对党的创建时期的宣传工作研究还相对薄弱,对这一时期中共宣传阵地的开辟缺乏系统梳理,也未深入挖掘这一革命行为背后的复杂机理。(2)代表性成果主要有徐信华的《中共创建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实践——以中共创建时期〈新青年〉书报广告为视点》(《上海党史与党建》2011年11月号),丁俊萍、吕惠东的《李达对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宣传工作的贡献》(《江汉论坛》2013年第4期),李永春、孙文的《蔡和森对中共早期教育宣传工作的贡献》(《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等数篇论文论及党的创建时期宣传工作,尤其是中央宣传负责人李达、蔡和森等人对宣传工作的贡献。鉴于此,本文在充分挖掘史料的基础上,以历史脉络为线索,梳理这一时期中共对宣传阵地的开拓过程,展现中共在宣传工作上的灵活策略与其在思想传播上的努力,以及对之后革命宣传工作的历史影响。

一、主动占据知识分子宣传阵地的制高点,初步构建面向知识分子的宣传网

虽然中共自身定位为无产阶级革命政党,但在党的创建时期,知识分子响应中共革命最为积极。从中共早期的组织成分来看,知识分子占据绝对的主体地位,他们成为早期党组织的开拓者。(3)易凤林:《中共的革命指向与知识分子的革命自觉(1921—1927)》,《苏区研究》2020年第4期,第70页。这一情况也深度影响了中共的宣传工作,突出表现为充分利用知识分子党员多的优势,积极主动开辟知识分子的宣传阵地,并且较好地把握了知识分子宣传的特点,即注重书刊的创办和文化组织的建立。

(一)以《新青年》《向导》等革命报刊为载体,开拓对知识分子进行革命宣传的新路径

“五四”后的知识分子是中国社会阶层中具有一定革命自觉的一个群体,他们在新文化运动中成长,对中国社会的改造有着热切的期望。早期共产党人看到了知识分子尤其是青年学生蕴藏的革命热情和他们对革命知识的渴望,开始重视创办革命刊物,向他们宣传马克思主义和中共的革命主张。值得注意的是,重视创办刊物的举动,与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密不可分。清末民初以来,中国各式各样的报刊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各政党、各团体、各群体几乎都有为自己发声的刊物。早期共产党人深受启发,领悟到革命宣传必须有自己的革命刊物。

《新青年》(最初名为《青年杂志》)是中共成立前最有影响、最早向知识分子系统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刊物。《新青年》由陈独秀创刊于1915年9月15日。十月革命前,《新青年》主要倡导民主和科学,提倡文字改革。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震动了国人,一些先进知识分子开始自觉地去了解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新青年》因时而变,自觉开启由资产阶级思想宣传到马克思主义宣传的转向。李大钊的《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等名篇先后刊登在《新青年》,阐释和宣传马克思主义。1920年8月,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后,《新青年》转变为党的宣传刊物,以比较稳定的编排风格传播马克思主义,例如从8卷第1号到9卷第3号连续开辟了7期“俄罗斯研究专栏”。许多先进知识分子在阅读《新青年》后,“思想起了大翻身”,产生了共产主义信仰。(4)延波真:《党成立前后山东地区的一些情况》,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山东省中共党史学会编:《山东党史资料文库》第5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页。它也由此成为“中国文化运动的‘一个巨大因素’”(5)张太雷:《致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书面报告》(1921年6月10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164页。。

1921年7月中共成立后,进一步认识到利用报刊进行革命思想传播的重要性。中共先后创办《向导》《前锋》《先驱》《中国青年》等党团刊物。这些党团刊物成为中共向社会群众尤其是知识分子宣传革命主张的重要载体。

在这些中共主持的刊物中,《向导》周报的发行范围最广,社会影响最大,是知识分子群体(尤其是学界)最受欢迎的刊物之一。(6)《北大平民教育讲演团团员及愿加入民意测量者注意》(1923年底),张允侯等主编:《五四时期的社团(二)》,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225—243页。《向导》于1922年9月13日在上海创刊,是中央委员会创办的第一份政治机关报,由中央宣传部长蔡和森担任主编。中共充分利用《向导》,向知识分子传播革命主张和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启发知识分子的革命觉悟,共同反抗封建军阀和帝国主义。(7)《本报宣言》,《向导》第1期(1922年9月13日),第1—2页。尤为重要的是,中共力图在思想层面论证知识分子革命觉醒的必要性以及知识分子应有的革命担当。张国焘的《知识阶级在政治上的地位及其责任》就明确指出:“倘若他们(知识分子——引者注)是真正的爱国者,真正是以改造中国为己任者,一定要和中国之革命的社会主义派联络,以打倒军阀官僚和外力,建立和平,独立,自由,统一为共同目标,向个个乡村,个个工厂,个个商店,个个学校,个个营盘去宣传,并组织他们来进行这迫切的政治奋斗呀。”(8)国焘:《知识阶级在政治上的地位及其责任》,《向导》第12期(1922年12月6日),第6—8页。张国焘之言具有代表性,体现了中共的宣传意图,即激发知识分子的革命热情,促进知识分子以救国为己任,承担起革命领导责任。先进的知识青年也接受了中共的革命洗礼:“我每读贵报,即滚滚地沸腾着革命的热血,红红的燃烧着爱民众的真心。”(9)《读者之声》,《向导》第26期(1923年5月23日),第8页。

除《向导》外,《前锋》《先驱》《中国青年》等党团中央主持的刊物也先后创立。《中国青年》创刊伊始就宣布,它的职责在于帮助处于政治黑暗中的中国青年,给予他们忠实的友谊,引导一般青年到革命活动的道路上。(10)《发刊词》,《中国青年》第1期(1923年10月20日),第1—2页。中共地方组织也克服困难,创立地方性的革命宣传刊物,启发当地知识分子的革命觉悟。比如,1920年11月7日,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了机关刊物《共产党》,阐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革命问题。团南昌地委在1923年创立了《红灯》,“专鼓吹反抗英美,学生干政,批评本省谬误学说”。(11)《团南昌地委报告(第五号)》(1923年12月3日),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编:《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1923—1926年(一)》,内部发行,1986年版,第35页。这些革命报刊扩大了中共向知识分子开展革命宣传的阵地,有效承担了宣传职能。

为了扩大这些革命报刊的流传广度,中共开始重视推销刊物。地方党团组织须承担推销《向导》《新青年》《先驱》《中国青年》等刊物的任务。(12)《新甫致中夏信——关于推销<先驱>事》(1923年9月9日),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编:《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22—1924年)》,内部发行,1982年版,第94页。一些早期共产党员也把这些刊物从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带回到自己的家乡,介绍给知识青年,使他们受到很大的革命影响。(13)中共临川县委革命史编纂办公室编:《临川县人民革命史(1919—1949)》,内部发行,1960年版,第24—26页。随着这些刊物在全国各地的推广,中共革命主张也得以波浪式地向外扩散。

(二)以新青年社、人民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和革命书店为阵地,推进革命书籍在知识分子中的散播

在出版刊物的同时,中共相继建立了新青年社、人民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在各地开设革命书店,以开拓革命书籍的出版发行路径。这些书籍主要在知识分子中传播,利于他们的自觉学习,提升他们的革命理论修养。

新青年社是中共最早的公开出版机构,承担了革命书刊的出版发行任务。1920年9月,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了新青年社,由陈独秀负责。新青年社译印了《共产党宣言》《马克思资本论入门》《阶级争斗》《无产阶级哲学——唯物论》等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出版了施光亮的《劳动运动史》、陈独秀编辑的《社会主义讨论集》《京汉铁路工人流血记》等革命书籍,并负责发行《新青年》《共产党》《劳动者》等革命杂志。1923年中共三大后,新青年社合并到人民出版社。

中共一大后,中共中央考虑到马克思主义理论和革命主张的宣传需要,认为应有常设的、中央直接领导的出版机构负责革命书籍的出版工作。应此需求,1921年9月1日,人民出版社在上海成立,中央局宣传主任李达主持社务工作。人民出版社是中共最具代表性的、影响最大的出版机构。人民出版社成立后,立即执行中央积极出版革命书籍的指示,(14)《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通告——关于建立与发展党团工会组织及宣传工作等》(1921年11月),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6页。到1922年6月已出版马克思全书2种、列宁全书5种、共产主义丛书5种等12种图书,各印刷3000份。(15)《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49页。到同年9月,出版社又出版了马克思的《资本论入门》、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以及《劳动运动史》《两个工人谈话》《太平洋会议与吾人之态度》《李卜克内西纪念》等书籍。这些书籍基本阐释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原理,重点介绍了俄国革命的经验,在知识分子中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

与此同时,中共还借助一些进步出版机构,发行马克思主义书籍。比较著名的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瞿秋白的《俄乡纪程》、沈泽民等人的《俄国近代文学家论》等,正信印务馆出版了李汉俊的《唯物史观讲义初稿》等。这充分体现了中共拓展出版渠道的努力。

与出版社机构相配套的是,中共还广泛设立书社、书局(类似于书店)等文化机构,共同组成中共的出版发行网络,在社会上尤其是知识分子中或公开或秘密地销售革命书刊,为知识分子接触和阅读革命书刊提供了更多可能。早在中共成立前,著名的长沙文化书社、武汉利群书社就已注意与新青年社合作,积极售卖新青年社出版的书刊。中共成立后创办的文化书社更是直接与新青年社、人民出版社紧密联系。例如,1922年方志敏等人创立的南昌文化书社,主要推销《向导》《先驱》等革命报刊和人民出版社的革命书籍。(16)《赵醒侬致存统信——关于组织分校及出版刊物情况》(1923年1月),《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1923—1926年》,第7页。受中共指示,1922年6月成立的浙江文化书局亦是如此。(17)《团杭州地委报告第一号——改组地委、决定组织法、发起组织浙江文化书局》(1922年6月14日),中央档案馆、浙江省档案馆编:《浙江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内部发行,1985年版,第5页。

革命书籍的出版发行,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知识分子中的传播。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就“曾试图在知识分子阶层中扩大我们的宣传工作”,包括散发上海(新青年社)印的《共产党宣言》和《经济学谈话》,在《曙光》杂志刊登一些马克思主义方面的翻译文章和原著等。(18)《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8—19页。

(三)以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社会问题研究会、读书会等知识分子革命组织为聚点,团结和宣传知识分子

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理论体系,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和思辨性。工农群体因为文化水平低,难以直接去阅读相关书籍和理解马克思主义。所以,这一时期集中精力去研读马克思主义的群体主要是知识分子。中共则以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社会问题研究会、读书会等文化组织的形式相号召,把有志于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组织起来,达到团结知识分子和对其进行宣传动员的双重目的。

“五四”后马克思主义传播达到高潮,早期共产党人积极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或类似的组织。李大钊在北京大学组织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陈独秀在上海组织了上海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毛泽东在长沙组织了新民学会(后又创立俄罗斯研究会),武汉、济南等地也创立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知识分子接受了革命思想的洗礼。例如,1920年3月成立的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积极搜集马克思主义文献,进行马克思主义研究,编译了《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马列著作,大力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并为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成立提供了思想和组织基础。(19)中共中央组织部等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料(党的创建和大革命时期)》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92—93、373—374页。

中共成立之后,从革命宣传和组织发展等多重角度,继续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推广或者重建工作。就大部分情况而言,在地方组织初建时期或尚未建立前,中共比较重视以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形式来公开进行革命活动,即一方面扩大马克思主义在知识分子中的宣传范围,另一方面从中吸收革命思想较为激进的先进分子进入党团组织。泸县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即是如此。1922年春节前后,恽代英接受团中央指示,到四川泸县建立青年团组织。为了扩大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恽代英于1922年5月5日在川南师范成立了泸县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研究会每星期组织一次学习,会员们交流学习研究心得,共同讨论疑虑问题。(20)《泸县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简章》(1922年),中央档案馆、四川省档案馆编:《四川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22—1925年)》,内部发行,1986年版,第51—52页。通过这一研究会,恽代英等人加快了马克思主义在川南的传播,也成功吸引了一些具有一定革命觉悟的知识分子入团。

也有一些地方在党团的领导下重建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以继续发扬它的宣传功能,巩固面向知识分子的宣传阵地。1922年11月20日,张绍康致信蔡和森,指出武汉的重要革命工作之一就是整顿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以资宣传”。(21)《张绍康致和森信——关于武汉S.Y.工作情况》(1922年11月20日),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22—1924年)》,内部发行,1983年版,第32页。济南也致力于恢复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切实进行讲演、辩论等宣传工作,使会员接受革命思想,“以资造就新团员”(22)《吴慧铭关于济南地方团改组及工作情形致存统信》(1923年4月21日),中央档案馆、山东省档案馆编:《山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种本第1集,内部发行,1994年版,第13页。。

与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类似,中共也在一些地方成立了社会问题研究会或读书会之类的组织。例如,1923年11月,中共上海地委委托上海大学组织了一个社会问题研究会,团结一批知识青年,宣传党的主张。1923年夏,王右木在给施存统的信中说到,读书会在成都已有一年多,其中重要的学习内容就是马克思主义学说。(23)《王右木给施存统的六封信》(1923年夏),《四川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22—1925年)》,第114页。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社会问题研究会、读书会等虽然名称不同,但是它们都致力于拓展知识分子宣传阵地,传播中共的革命主张。

如上所论,这一时期,知识分子色彩较为浓厚的中共对知识分子开展宣传,既占据明显的优势,又基本掌握了面向知识分子进行宣传的特点。即中共通过创办《新青年》《向导》《前锋》《先驱》《中国青年》等革命报刊和新青年社、人民出版社等出版机构,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社会问题研究会、读书会等知识分子革命组织,初步构建了面向知识分子的宣传网,为中共宣传工作的展开奠定了基础。

二、以无产阶级政党的阶级自觉积极开辟工人宣传阵地,初步建立了面向工人的宣传体系

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工人是无产阶级,他们天然是革命者,具有较高的革命性。中共高度认可这一观点,指出“工人的群众不论在民主革命或社会革命中都占在主力的位置”,“我们不欲革命则已,要革命非特别重视工人运动不可”。(24)邓中夏:《论工人运动》,《中国青年》第9期(1923年12月15日),第6页。中共以政党属性的高度自觉,主动走近工人,逐步建立工人补习学校等面向工人的革命宣传组织,成立了团结和教育工人的工会组织,创办和推销面向工人的革命书刊,并在工人运动的实践中启发工人革命觉悟,从而在宣传阵地上初步奏响了从宣传组织、文化载体到革命运动的三重奏。

(一)以工人补习学校为主要阵地,创建面向工人的革命宣传组织

在中共创建时期,党员大部分是知识分子,与工人阶级的接触非常少。为了打入工人内部,中共利用知识分子的文化优势,开办工人补习学校。中共利用这一宣传组织,一方面增进与工人之间的彼此了解,另一方面也达到对工人开展阶级革命宣传的目的,如一大决议明确规定,应尽力设立工人学校,“学校的基本方针是提高工人的觉悟”(25)《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7页。。著名的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江西安源工人补习学校、上海小沙渡劳动补习学校等,就属于这样的宣传阵地。

通过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可窥见中共开辟工人宣传阵地的意图和努力。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是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成员邓中夏、张国焘等人于1920年12月在京汉铁路北段的长辛店创立的工人补习学校。之所以要创办这样的工人补习学校,与共产党人对政党的无产阶级属性定位和党员成分基本都是知识分子的现实处境紧密相关。中共作为无产阶级政党,必然要以工人阶级为基础,获得工人阶级的革命支持和参与。然而,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成员几乎都是知识分子,严重脱离工人的生活圈,“与工人阶级的距离很大”。要打进工人内部,“首先应当同他们加强内部联系”,因此他们决定“在长辛店创办劳动补习学校,训练两千名铁路工人”。(26)《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5页。张国焘起草的《长辛店工人发起劳动补习学校》则更加明确地阐释了办校的目的,即主要补充工人的教育,增进“劳动者”和“劳动者的子弟”的知识,“养成他们的人格”。(27)张国焘:《长辛店工人发起劳动补习学校》(1920年11月2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编:《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2册,内部发行,1979年版,第190页。此宣言基本表明了早期共产党人试图利用补习学校向工人传授阶级知识、启发他们阶级觉悟的目的。

劳动补习学校总体上发挥了应有的宣传作用。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客观承认:“我们和工人之间逐渐产生了亲密友好的感情;我们不止一次地向工人提出鼓舞他们的重要建议,结果,我们看到,认为必须提出各种阶级要求,象(像)增加工资、缩短工时、成立工会等思想,在工人中间不断增长起来。后来,他们成立了拥有三百四十至三百五十人的铁路工人工会。”(28)《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5页。通过补习学校这一宣传阵地,中共基本达到了向工人开展革命宣传的目标。当然,也应该看到这种效果有明显的时间阶段性,“起初,他们(工人——引者注)感到有些为难,但后来从他们中间培养出了一些优秀的鼓动员”(29)《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6页。。

安源工人补习学校等也有类似的革命目的。1922年1月,受中共湖南党组织委派,李立三等人在安源成立了一所工人补习学校,其目的是团结和教育工人,打开工人运动的突破口。1923年,中共安源党组织专门颁布了《安源工人教育计划大纲草案》,规定工人教育的旨趣以“促进阶级觉悟”为根本,强调“这是我们无产阶级的教育的极重要的原则,可以说这是我们教育的生命”。至于如何唤醒工人的阶级觉悟,中共明确规定:“我们灌输工人的知识,一面是要注意他们日常生活的需要,但同时要用这些日常生活知识的材料,说明其原因结果,引用到他们生活困苦之根源及观社会之罪恶”,继而在工人阶级觉悟的基础上,发动工人“作阶级的争斗,以求阶级的解放”。(30)《安源工人教育计划大纲草案》(1923年),中央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编:《湖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19—1924年)》,内部发行,1983年版,第127—128页。在实践中,安源工人补习学校基本执行了中共的指示。主要教员李立三很善于启发学生。他联系实际,每次上课都要讲一些马列主义基本知识,大力宣传“工人在世界上之地位及有联合起来组织团体与资本家奋斗以减少痛苦解除压迫之必要与可能”(31)刘少奇、朱少连:《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略史》(1923年8月10日),《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2册,第374页。。通过安源工人补习学校这一宣传阵地,中共安源党组织成功启发了一批革命工人的阶级觉悟,促进了安源工人运动的蓬勃发展。

(二)以工会为工人革命组织的核心,积极团结和集中教育工人

工会、工人俱乐部(相当于工会)等是中共向工人进行革命宣传的最重要的革命组织。中共把工会作为工人革命组织的核心,利用工会把工人团结在组织内,对工人进行集中教育。

中共成立之前,早期共产党人已开始尝试性地利用工会开展工人宣传。李大钊等人在京汉铁路长辛店工人中积极筹备工会。他们已经认识到,工人没有文化,不识字,所以文字宣传很难有成效。鉴于此,共产党人就必须在工会成立以后,“首先应当引导它与企业主交锋,只有这样,工人才会对自己的工会感兴趣,才相信工会的力量”。从短期经验来看,要使工人提高觉悟并参加斗争,就必须经常提醒工人不忘工会的目的,“并利用自己的工会同雇主进行斗争,从而使阶级仇恨激化”,“必需利用每一个机会,推动群众举行游行示威和罢工”。(32)《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5页。即工人应该在工会内接受革命斗争的锻炼,亲身感受阶级革命的必要性、重要性,从而达到中共的宣传目的。

以前期经验为基础,1921年7月中共成立后,不断完善工会的制度规定。中共一大决议强调,建立工会之后,“党应在工会里灌输阶级斗争的精神”(33)《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6页。。显然,工会承担了工人阶级教育的责任。1922年7月,中共二大通过《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再次肯定了工会的阶级宣传作用,提出工会应用实际的斗争来做“真正无产阶级争斗的革命宣传”。(34)《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1922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77—78页。

以制度为依归,中共领导下的工会始终不忘其宣传作用。安源工人俱乐部就承担了这样的功能。在安源工人补习学校的基础上,工人进一步提高了阶级觉悟,最后共同讨论组织工人俱乐部。1922年5月1日劳动节,工人俱乐部宣告成立。工人俱乐部既是工人运动的指导机构,也是中共向工人进行阶级教育的革命组织。为了进一步提高工人的觉悟,工人俱乐部大力兴办工人教育事业,1923年又增设了几所工人学校,动员工人入夜校读书、学文化,接受革命的宣传。(35)唐延杰:《革命的熔炉——安源青年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西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江西文史资料选辑》1982年第3辑,内部版,第75页。在上海、武汉等工人集中的区域,中共也积极地动员工人、组织工会。1922年6月30日,陈独秀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对全国各地工人运动包括工会的情况进行了说明,如北京建立了长辛店工人俱乐部,广东省组织了广东建筑工会、机器工会,汉口组织了人力车夫工会、扬子江铁厂工会、烟草工人工会等。中共以这些工会为依托,积极团结工人,使工人在罢工斗争中接受革命教育。(36)《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52—53页。

(三)以《劳动周刊》等工人革命书刊为媒介,努力走进工人的思想世界

创办和推销面向工人的革命书刊,也是中共开辟工人宣传阵地的重要方式。中共创办的工人书刊尽力贴合工人的兴趣,符合工人的需求,言语活泼,图文并茂,以便最大程度地激发工人的阅读欲望,实现中共的宣传目标。

工人刊物是中共极力向工人传播革命思想的重要载体。这一时期,中共中央和地方党团组织创办了一些面向工人的革命刊物,使工人能直接接触新的革命文化。《劳动周刊》《青年工人》是其代表。1921年8月,为了积极执行一大关于大力开展工人运动的指示,中共中央在上海建立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作为领导全国工人运动的机关,同时创立工人报刊——《劳动周刊》,作为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机关报。《劳动周刊》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创办的第一个全国性的工人报刊,张国焘任编辑主任。《劳动周刊》语言通俗,内容丰富,积极揭露了资本家的剥削压迫,报道工人生存的困境,号召工人团结起来,进行阶级斗争。中共在工人中积极推行《劳动周刊》,刊物发行范围很广,到1922年6月,“发行最多时五千份,前后统计印行十六万五千张”(37)《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50页。。1923年10月,共青团中央创办了青年工人运动的机关刊物——《青年工人》,其定位是对青年工人开展革命宣传。(38)《中央致各区、地方和小组同志信——颁发教育宣传委员会组织法》(1923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组织部等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 第8卷 文献选编》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页。

与《劳动周刊》《青年工人》相呼应,北京、上海等地的中共党组织还创办了地方性的工人刊物。例如,1920年11月,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了针对工人运动的《劳动音》周刊,1921年6月又创办了《工人周刊》。为了让工人多阅读刊物,扩大刊物在工人中的影响,这类工人刊物的篇幅不多,并且“经常鼓励工人自己写简讯”。(39)《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7页。到1922年6月,《工人周刊》在北方区域的工人群众中已有一定影响,“每期印二千份,大部分销行北方铁路工人,今犹继续刊行”(40)《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52页。。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于1920年8月创办了《劳动界》;广州共产党员创办了《劳动者》,宣传工人运动,“印数为三千份”(41)《广州共产党的报告》(1921年),《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共广东区委文件(1921—1926年)》,内部发行,1982年版,第1—2页。。

结合工人的革命需求,中共也编辑和发行了一些通俗易懂的书籍或小册子。例如,在中共一大前,李大钊等人就“出版了一些小册子,如《工人的胜利》和《五一节》,这些出版物传播得相当广泛”(42)《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7页。。随着工人运动的逐步发展,到二大时,中共已非常注意在工人中散发传单进行宣传,例如,在上海杨树浦、小沙渡(上海纺纱工人最多的地方,两处共有纺纱工10余万),中共向纺纱工人发传单3000张,劝工人起来组织工会,应援浦东纺纱工人;在黄庞追悼会上发传单2种,每种1000张;发布《全国劳动大会宣言》5000份;发布《赤色国际工会告中国工友》2000张等。(43)《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50—51页。

为了充分发挥这些书刊的宣传功能,中共非常重视工人书刊的销售。1923年11月,中共中央明确要求将“已有的《工人周刊》及《劳动周报》当尽力推销于工人及党员之间。凡能与工人接触之党员当尽力运用《前锋》《新青年》《向导》社会科学讲义等之材料,使用口语,求其通俗化(Popularization)。当尽力编著通俗的问答的歌谣的小册子”(44)《教育宣传问题议决案》(1923年11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205页。,尽力对工人展开文字宣传,使其接受革命思想。在中共中央的指示下,上海、安源、北京等地方党组织积极推销工人书刊,产生了积极的宣传效果。这些区域工人运动的逐渐兴起即是辅证。

(四)以工人运动为革命宣传的手段,在实践中启发工人的思想觉悟

工人运动也是中共开展工人宣传、启发工人思想觉悟的重要手段。通过实际斗争,工人可以更为真切地领悟中共的阶级革命主张,继而产生对中共的阶级认同,激发自身的革命诉求。

一些共产党早期组织开始尝试领导工人运动,在工人之间散播革命种子。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通过补习学校,在“在长辛店播下了宣传工作的第一批种子”后,于1921年“五一”劳动纪念日发动工人“公开示威游行”。工人群众被调动起来,“这一天召开了有千百个工人参加的群众大会,工人亲自在会上发表了鼓动性的演说”;“一千五百名工人组成的游行队伍,高举着写有重要标语的旗帜,唱着革命歌曲,喊着‘增加工资、缩短工时’的口号沿街行进”。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工厂车间里发生了10起小罢工。(45)《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7—18页。通过工人运动,中共较好地占据了工人革命宣传的阵地,并且有效地调动了工人参与革命宣传的主动性、自觉性。

一大后,在中共的领导之下,工人运动的宣传功能得到更有效的发挥。1922年9月14日的安源大罢工是其典型。在中共的领导下,工人俱乐部(即工会)罢工当日就公开发布了罢工宣言:“我们照从前一样作工,做人家的牛马,比死还要痛苦些,我们誓以死力对待,大家严守秩序,坚持到底!”(46)《萍乡安源路矿工人罢工宣言》(1922年9月14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办公厅、中央档案馆编研部编:《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1915—1937)》,学习出版社1996年版,第422—423页。俱乐部又动员工人向前来镇压罢工的士兵展开宣传,陈述工人所遭受的痛苦,阐明罢工的目的。这种宣传产生了很好的效果,许多士兵对工人抱着同情的态度。为了使罢工获得更多的社会支持,工人俱乐部发表宣言,揭露路矿当局压迫工人的罪恶,号召社会各界支持工人罢工。9月18日,罢工获得胜利,工人举行游行示威,高呼“劳工万岁”,工人的气势大涨,阶级觉悟得到空前提升。

1923年2月7日的京汉铁路大罢工(亦称“二七”罢工)同样体现了中共利用工人运动开展宣传的策略。罢工当日,领导全国工人运动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就发表了《为“二七”惨案告全国工人书》,向社会控诉曹锟、吴佩孚的反动行径,宣示京汉铁路罢工的正义性。中共还在《向导》上发出《中国共产党为吴佩孚惨杀京汉路工告工人阶级与国民》的通告,表态:“惟有共产党是真正保护劳工为劳工阶级利益而奋斗的党”,共产党一定会帮助工人阶级打倒反动势力,争取他们的阶级利益。(47)《中国共产党为吴佩孚惨杀京汉路工告工人阶级与国民》,《向导》第20期(1923年2月27日),第1页。同时,中共还广发传单,号召社会支援工人罢工。在中共的宣传声势之下,一些进步的报刊也加入宣传的阵营,公开支持京汉铁路罢工。例如《努力周刊》仗义执言,说此次罢工“确是中国劳工运动历史上第一次的大规模举动”,“完全是因受了军阀的压迫而发生的”。(48)《京汉铁路的大罢工》,《努力周刊》第41期(1923年2月11日),第1版。虽然这次罢工失败了,但是中共的革命宣传确实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通过多重宣传举措,中共向社会公开揭露了军阀的罪恶,使工人真切地认识到奋起抗争的重要性,提升了他们对革命的认知。

诚如上述,中共通过创办工人补习学校、建立工会、发行革命书刊、开展工人运动等多种方式,积极开辟工人宣传阵地,从而初步实现了中共的宣传网络向工人阶级布局的目标。

三、与农民革命思想的发展脉络一致,农民宣传阵地的开辟以相对弱势的姿态逐渐推进

与对知识分子、工人的革命宣传相比,中共对农民的革命宣传显得相对滞后。这种情况与中共对农民革命问题的认识紧密相连。随着对农民问题认识的发展,中共逐渐重视对农民的宣传,开始尝试在农村开拓宣传阵地。中共通过农民运动进入农村社会,并创立农民协会来组织团结农民,从而在斗争实践和革命组织两个方面初步建立农民宣传网络。

(一)以农民革命思想为基,农民革命宣传渐入中共的宣传策略

三大前,中共主要关注工人运动,尚未真正把农民运动纳入自己的视野。与之相随,中共对农民的宣传也主要停留在政策规定的文本层面,较少落实到实践。

中共一大尚未出台关于农民运动的决议案,也未谈及农民革命问题,中共的重心在于建党和推动工人运动。1922年6月,中共二大第一次谈到了农民问题。大会宣言指出:“中国三万万的农民,乃是革命运动中的最大要素……如果贫苦农民要除去穷困和痛苦的环境,那就非起来革命不可。”(49)《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大会宣言》(1922年7月),《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2册,第491页。由此可知,中共高度认可了农民运动对中国革命的重要推动作用。与一大相比,这是显著的进步。

中共二大虽然认识到农民是中国革命运动的最大要素,但主要还是从宣传角度去进行农民革命的号召,并未有具体的农民运动策略。1923年2月2日,中共中央发出通告,要求各地党员在寒假中调查农民状况,以便“得知各地农民的实际情形而决定应取之方针”,并强调“我们应当与农民亲密的接洽,做暴露本团军阀与外国帝国主义横暴的宣传,引导农民做限制租额……等运动”。(50)《中央通告第三十三号》(1923年2月2日),《先驱》第19期(1923年6月1日),第4页。其通告表明,为了开展农民运动,中共应该积极进行广泛的农民状况调查,以便制定正确的农民运动的方针策略,并从宣传角度去启发农民的革命觉悟。

以1923年6月中共三大为时间节点,中共真正从理论和实践两重高度,认识到农民革命的重要性。以共产国际关于“力求实现工农联盟”的思想为指导,(51)《布哈林对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给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代表大会的指示草案的修正案》(不晚于1923年5月24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254—255页。中共三大真正重视农民运动的实施,并把农民宣传视为革命工作的重要部分。会议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党纲草案》第一次明确了农民在国民革命中的地位,指出:“至于农民当中国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占非常重要地位,国民革命不得农民参与,也很难成功。”(52)《中国共产党党纲草案》(1923年6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39页。在中共历史上,第一次通过了《农民问题决议案》,全面阐述了农民革命问题。该决议案强调,农民受到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压迫,因此必须联合农民打倒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贪官污吏、地痞劣绅,“以保护农民之利益而促进国民革命运动之必要”(53)《农民问题决议案》(1923年6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51页。。显然,中共看到了农民被沉重压迫的事实,并从国民革命的角度诠释了农民革命的必要性。

中共三大后,陈独秀、蔡和森等人继续宣扬农民革命的主张。著名的工人运动领导人邓中夏撰写了《论农民运动》一文,论述了农民运动的问题,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认为,“革命主力的三个群众,是工人,农民和兵士”,“固然农民的思想保守,不如工人之激进。……但是我们如从实际上看,中国农民在这样军阀征徭,外资榨取,兵匪扰乱,天灾流行,痞绅鱼肉种种恶劣环境的当中,生活的困苦,家庭的流离,何时何地不是逼迫他们去走上革命的道路。所以我们敢于断定中国农民有革命的可能”。(54)中夏:《论农民运动》,《中国青年》第11期(1923年12月29日),第2—3页。在其看来,除了工人、兵士之外,农民是中共的主要革命势力之一,推动农民走向革命极有可能且有必要。

以农民革命思想为基础,中共对农民宣传的思考逐步深入,农民宣传由此成为其革命宣传策略的重要组成部分。陈独秀提出,要解除农民的痛苦,必须发动农民革命,尤其是应组织农会,为农民的利益而斗争。他提出开展农民宣传的具体方法,包括“以农暇时授以文字(应注意注音字母的传布)及世界大势”,以“排斥外力”“打倒军阀”“限田”“限租”“推翻贪官劣绅”为宣传口号。(55)陈独秀:《中国农民问题》,《前锋》创刊号(1923年7月1日),第51—57页。这一思想,与1923年11月中共中央通过的《教育宣传问题议决案》关于农民宣传方法的主张一脉相承。该议决案指出:“农民间之宣传大致与工人中相等,但材料当取之于农民生活;尤其要指明农民与政治的关系,为具体的经济改良建议之宣传,如协作社,水利改良等,尽可以用外国译语,只求实质能推广农民运动。”(56)《教育宣传问题议决案》(1923年11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206页。即农民的宣传应以农民协会为中心,结合农民的生活实际,以农民的利益为出发点,开展针对性的革命动员。

这一时期中央没有创办面向农民的革命刊物。仅有部分地方党团组织创办了少数几种农民刊物,如广州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的《新农村》,但发行范围小,影响力弱。(57)《广州共产党的报告》(1921年),《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共广东区委文件(1921—1926年)》,第6页。《向导》等党刊主要面向知识分子,农民很少有机会阅读。一些读者批评《向导》“只向着有成见有知识的一些不生产的及利害相反的人们说话,而不向着具有革命情绪且有潜势力的劳苦群众说话”(58)《读者之声》,《向导》第26期(1923年5月23日),第8页。。实际上,由于对农民的文字宣传极少,中共只能另辟蹊径,进入农村社会开展宣传活动。

(二)通过农民运动逐步打开封闭的农民生活空间,建立中共的宣传阵地

从实践来看,在党的创建时期,中共对农民的宣传主要通过农民运动来展开,并以农民协会这一组织形式来团结和教育农民。客观而言,这一时期的农民运动是零散的,带有浓厚的党(团)员个人努力性质,但也初步表明中共试图打开农民的封闭生活空间,探索性地在农村开辟宣传阵地。

早期共产党员沈玄庐等人领导的浙江萧山衙前农民运动是早期农民运动的代表,展示了中共开展农民宣传的萌芽状态。中共一大结束不久,沈玄庐、宣中华、杨之华等人相继回到家乡浙江萧山县衙前村,开展农民运动。他们利用传统社会关系网络,拉近与家乡农民的距离,热情地向农民宣传革命道理。在农民产生革命觉悟之后,他们于1921年9月27日召开了衙前村农民大会,成立了衙前农民协会。衙前农民协会是中国也是中共成立的第一个新型的农民革命组织。以衙前农民协会为榜样,萧山、绍兴等县先后建立了80个农民协会。沈玄庐等人一方面利用农民协会领导当地农民,开展减租等维护农民利益的运动,另一方面利用农民协会团结和教育农民,使农民在有组织的斗争中接受革命教育,启发革命意识。从衙前农民运动可以看出,早期共产党员主要利用传统关系网络进入农民生活圈,近距离地对农民进行宣传鼓动,从而逐步在相对封闭的农村打开革命宣传的缺口。与此同时,他们以农民协会这一革命组织为中心,把具有革命热情的农民聚拢起来,对其实行革命理论和革命实践的双重教育。

“农运大王”彭湃领导的广东海陆丰农民运动,在宣传路径上与衙前农民运动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作为建党初期范围最广、影响最大的一次农民运动,海陆丰农民运动基本遵循了中共的农民宣传策略。从1922年6月开始,彭湃回到自己的家乡海丰县赤山约,“下决心到农村去做实际运动”。彭湃出身于极为富有的大地主家庭,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关系网络,深入农村,了解农民的生活状况、疾苦,寻找农民革命的方法。他穿着农民式样的朴素衣服,说着农民的俗语,与农民促膝谈心,告诉农民推翻地主压迫的道理。他的革命宣传逐渐发生作用。一些农民看到富家公子彭湃都愿意干革命,不再迟疑,参加农会。(59)彭湃:《海丰农民运动报告(续)》,《中国农民》第1卷第3期(1926年3月1日),第1—19页。1922年7月,彭湃成立赤山约第一个秘密农会。1923年1月,彭湃创立了中国第一个县级农会——海丰县总农会,并任会长。同年5月,海丰、陆丰、惠阳三县已有1500多个乡建立了农会,会员达到20多万人。在农民运动和中共革命宣传的影响下,海陆丰区域“农民的阶级的认识已非常发展了”。农民相信自己有力量了,认为农会是为他们利益而奋斗的机关,并且有了阶级的观念,主动地反地主、军阀。(60)《辟云给团中央的报告——海丰农会情况》(1923年2月20日),《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22—1924年)》,第39—40页。

湖南衡山农民运动在宣传上基本遵循了上述路径。1923年初,在衡山从事农民运动的刘东生、戴晓云执行中共的农民宣传策略,提出的宣传口号符合农村实际,切合农民需求,并“选派‘二十余宣传员每天四乡演讲’”。在农民产生革命觉悟的基础上,戴晓云等人又于同年9月设立农民协会——岳北农工会,对农民进行组织化的训练和教育。(61)《晓云致中夏的信——湘区团员训练、经费、政治和衡山农会情况》(1923年10月5日),《湖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文件(1919—1924年)》,第106—108页。自此,中共点燃了湖南农民运动的星火,也使农民革命思想在衡山区域广为散布。

应该承认,在这一时期,中共对农民运动的认识不足,某种程度上直接导致农民宣传工作明显滞后。1923年11月,中共三届一中会议中央局报告也反思,惠州、衡山等地兴起的农民运动之所以后来受挫,其重要原因之一是“我们的同志在农村中尚无深的根基”。(62)《中共三届一中会议中央局报告》(1923年11月),中华全国总工会编:《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档案出版社1985年版,第27页。当时的普遍情况是:由于中共对农民运动的重视度不够,从事农民运动的共产党员较少,在农村的革命根基较浅,响应革命的农民并不多。在这种情况下,中共要在农村开辟宣传阵地,必然会遭遇极大的阻力。

结语

综上所言,在党的创建时期,中共开始注重扩大马克思主义和政党的革命影响力,积极开辟宣传阵地,以打开革命运动的新局面。由于中共早期的知识分子组织构成与知识分子的革命自觉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中共积极占据知识分子宣传阵地的制高点,对知识分子展开了全方位的宣传。与知识分子的特点相一致,中共对知识分子的宣传以文字宣传为主,宣传阵地也以书刊、出版发行机构、文化组织等为主。作为无产阶级政党,中共对工人宣传最为积极主动,表现出明显的政党属性。通过创办工人补习学校、设立工会、发行工人书刊、开展工人运动等各种方法,中共逐渐在工人中间开辟了宣传阵地,并以宣传阵地为基础,团结和教育了许多革命工人,从而推动了这一时期工人运动的发展。与对知识分子、工人的宣传相比,中共对农民的宣传则要滞后得多,即文字宣传极为有限,只有萧山、海陆丰、衡山等零散的农民运动能够在实践中开辟一些农民宣传阵地。这种状况与中共对农民革命的认识紧密相关。

总体而言,党的创建时期中共对宣传阵地的开辟具有首创之功。这是中共展示其宣传能力的初步试验,应该予以充分肯定。中共对宣传阵地的开拓也产生了重要的历史影响,一些做法具有历史持久性。例如,面向不同阶层创办独具特色的革命书刊,发行相应的革命书籍,并重视以群众团体的力量来开展组织和宣传工作,注意在实践中提升宣传效力等,并且一些宣传机构也延续下来,如人民出版社至今仍然是中共最有影响力的出版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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