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玲 福建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其意思是将自己的内心情感或状态用语言表达出来。这种语言文字具有一定的感染力,能引发人的感受或作用于人。诗中文字直观表达是有形,文字的背后暗藏着无形。与舞蹈艺术相关的诗组词,是诗歌。音乐、舞蹈、诗歌,从艺术的角度看,是艺术形态迥然不同的三个艺术门类。《礼记·乐记》记载:“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人体动作表现出来直观的是有形,映射的则是无形[1]。在主观和客观来看,诗与舞蹈都是虚实相生相伴的化身,在虚实中不断转化,若把实实相结合必然是一潭死水,虚虚相结合则是无,而虚实结合则是意无穷的活水。
“千百年来的诗人艺术家已经发现了不少,保藏在他们的作品里,千百年后的世界仍会有新的表现。”[1]笔者认为这就是文化,中国文化艺术必不可少的就是诗,诗对人们的生活是极为重要的。在古代,舞蹈的记录也常常通过诗来体现,诗人当下的心境与环境等因素形成的诗,是一种记录,一种艺术的二度创造,其经过几番造境,能否升华,在于诗人的高超表达与处理情感的高明之处。苏东坡诗云: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例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品诗时,我们就能感受到诗的境和意。我们从小习诗,在面对一些情与景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许多诗句来表达此刻的心情。由此可见,文化诗作的境是“存在”的,这种“存在”不受时空的限制,是一种万物皆在“我心”的境。
古典舞的追求是在一个不断创境的过程中,将行化神,这种追求如中国传统文化一样耐人寻味、绵绵不断、其味无穷[2]。在古典舞的表达中,境是存在的。例如,佟睿睿的舞蹈作品《扇舞丹青》,以舞作画,使用扇子做道具,融入中华民族书法艺术的形和神。舞者在表演时借用一把扇子,将中国古典舞的形神表达在身体创造的舞台实境中。《扇舞丹青》舞蹈中所营造的境,是舞者在塑造人物形象上的描绘,仿佛一位画家在书画丹青,在古典舞韵律的融合下,舞蹈营造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意境。其中,舞蹈动作与道具的运用也使“文化”活了起来,使舞蹈达到景中生境、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意境是“情”与“景”(意象)的结晶。舞者可以用肢体动作创造出不同的景来表述同一种“情”,也可以用一种“情”描述不同的景,在情景中生境。在舞蹈美学中,“情”与“境”是一对范畴,两者是离不开的。清人布颜图谓:“情景者,境界也。”王国维又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古典舞蹈通过肢体的表达将情感升华,令人感动,通过对情感的刻画,在境的特殊造象中,“述说”着境中的另一番天地。
人们常以“诵读”的方式将诗的情感和意境展现出来,“咏诗”的方式是对诗的再次品味。每个人的诵读方式不同,可以是心里默读,也有直接用口表达出来。传统模式下,我们常用咏诗,加之细细品析诗中字眼、音调、组合、整体等方式,层层加深对诗的理解和感悟。中国传统文化中,诗中不乏描物,这些具体的形象是有形可循的,而其中表达的境是无形的,画面感中有形中藏无形,由表及里。在艺术中,舞蹈是视听综合的直观艺术,以情动人的艺术形式,通过人的肢体动作语言表达情感[2]。艺术来源于生活,形可以指具体形象,就如人们看到一首诗可以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画面,达到在诗中塑造形象,表达更深层次含义的目的。当舞蹈用肢体来表达时,舞者的身体反应是强烈的,是需要舞者用身体去塑形象,临摹出舞蹈所需要表达的画面的。比如,舞蹈作品《寒依疏影》中,舞者用一支梅花作为道具,并配合自身的肢体动作,对梅的形象进行刻画。古典舞近年来大多都是舞人表情、舞物表意等,运用古史题材使“古典”气息愈加浓烈。笔者认为这样的古典舞蹈是值得研究的。从中国的审美标准来看,这样的题材及古典舞的形式是对传统的继承和发扬,重新赋予传统一种形象,将“感同身受”再一次形象地表达出来,使古典舞蹈可以做到再一次艺术升华。
古往今来,不少人咏梅,但是高启的《咏梅九首》有其独到之处。诗中第一句就表示梅花来自仙界降于凡间,在平凡中自带仙气,纵然它们已降生到地上,却终究是超凡出尘、气质异于俗中众花。第二句生动表现了梅的高洁精神,展现了梅的独立而不惊,秀丽而不艳俗,衬托出梅花的不俗气质和灵秀仙骨。第三句承上启下,写出了疏疏梅影与清寒依附着,梅花的报春是凋落之时,但上天爱惜美人,连人间默默无闻的青苔也为它垂怜,轻轻地掩盖住它的香气。梅花的所作所为是奉献而不求回报的,以至于世间万物对它温柔。最后作者借抬高南朝诗人何逊的咏梅佳作而表现了他的自负,似乎只有他自己才是梅的知己。梅花花开花落,寂寞独处于世间,若不是灵魂的惺惺相惜,高启又能怎读懂梅花,与梅花相依作伴。
古有咏梅诗,今有咏梅舞。独舞《寒依疏影》中,舞者用一支梅花做道具,将其“生长”在手臂之上,与身体融为一体,大胆而有趣地点明舞的是梅,表的是情,动作横向性居多。其一,“横向暗示”准确地体现了含蓄的情感特征,能把各种动作串联在一起,使整个舞蹈贯穿含蓄的情感基调,继承民族舞蹈的风格[3]。在《寒依疏影》舞蹈作品中,舞蹈的开始,舞者左右移动,在连贯舞蹈动作中加入定点造型,在定点造型中运用更多手臂动作,更好地在形态上塑造寒风中梅的形象。在开始部分,舞者将自身具象化为梅,其身体就如梅的枝干,手中梅花道具则是生长的梅花,再配合相应的舞蹈动作,将梅的形象表达得很灵动且不失稳重。其二,在高潮部分,舞者动作幅度加大,流动全场,拉大调度,动作由快变慢,由慢变快,来回切换,音乐节奏弱拍与重拍亦是如此,使梅在变化的环境中体现出处世不惊的品质。这部分表演很考验舞者的基本功,是舞者基本舞蹈素养的体现,舞蹈中梅形象的塑造及编导想要营造的境也都在这个部分慢慢显现,让观者在感受到梅的“心理活动”后,能联想到梅的高贵品质,寓情于景 。舞蹈进入高潮即将结束时,舞者立半脚掌定点,一个回头,展现梅的秀丽且不艳俗。舞者收放自如,在外柔内刚的古典舞韵律中将梅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三,在高潮褪去的舞蹈动作与音乐中,舞者动作柔和,气息变得轻缓,手轻抚道具梅花,不知是梅花对她的温柔,还是她对梅花的温柔,两者融为一体,惺惺相惜,缓缓向后走收尾,此时舞台的灯光转至暗淡,就如诗中所说“月下美人归”。“梅”这位美人好似在诗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却深深地走进古典舞《寒依疏影》的形象与意象表达中。
诗与舞的结合是中国式审美的一种,艺术是情之深处的表达,是境的升华。自古以来不少人咏颂梅,但能达到其精神和灵魂的独立境界的不多,诗人高启则是其中一位。高启的《咏梅九首》在艺术手法上是值得后人学习和思考的,给舞蹈创作提供了一个与文化结合的机会。高启依于梅,舞依于诗,我们应抛开陈规的束缚,找寻灵魂的相伴相惜,将优秀的传统文化继承下来,而诗与舞把“文”与“艺”双向结合起来,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
优秀传统文化值得我们去学习与发扬,这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它与其他艺术形式在求同存异中发挥了各自的艺术特色,就像诗与舞蹈的融合,是发展中的产物,两者有自己的独特风格,融合在一起又能展现整个中华文化的共性。因此,我们应在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深度挖掘更多内容,为舞蹈艺术找寻更多的可能性及文化发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