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与语言的共生：从潮州筝曲活五调《柳青娘》中讨论潮州方言与音乐的相互联系

朱裕楠

一、潮州筝乐的基本概况

（一）历史渊源

潮州筝源于我国陕西秦筝，是潮州音乐中弦诗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可以作为独奏、合奏等形式出现，广泛流行于中国广东潮汕地区及东南亚一带潮人聚集地。潮州筝作为南派古筝的典型代表，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底蕴。由于与当地的地理环境、民间音乐、以及方言有着密切的联系，经过百年的发展与传承，造就了它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在中国茫茫九大古筝派别中占有一席之地，受到众多人的喜爱。

（二）曲谱—二四谱

潮州弦诗乐最古老的原始记谱法，运用潮州方言的语音语调来唱念，称为“二四谱”，也被称为：“友谱、绝谱”。它以“二、三、四、五、六、七、八”等数字为谱字来表示音阶各音级的音高，即“sol、la、do、re、mi”，其高八度的“sol、la”以“七、八”来标记。二四谱是基于五声音阶，但是当谱例以七声音阶的方式出现时，“二变”之音“降si、fa”则是将原三、六“la、mi”两个音提高一个游移的二度而得到。其实在二四谱的记谱中，一般只记基本的乐音，对于音乐中加花的部分并不会在乐谱中体现，每一个演奏者会根据自己对乐曲的理解，适当的加花作韵，以韵补声，将二四谱的精髓发挥到极致。

（三）传谱

潮州筝曲在形成与流传的过程中汇聚了许多筝艺人的心血，大多数筝乐作品是从潮州弦诗乐中经过传筝艺人的整理并演奏，还有部分作品是来自潮州大锣鼓、细乐、庙堂音乐或潮剧曲牌。由于他们对于音乐的喜爱与追求，不断的探索与发展，形成独特的演奏风格，使得潮州筝派如今在九大筝派中占有一席之地。关于旧时潮筝艺人的资料很是匮乏，这是因为历史的缘故，民间艺人所处的社会地位不高，没能留下相关的文字记载。所以潮州筝乐在流传与传承过程中，基本上查找不到相关的信息，筝乐艺术的传承就只能从筝乐艺人的口中，口口相传，以人传谱。后来在一些演奏家的不断努力下，将乐谱详细记录下来，这才有了现在所看到的完整的乐谱。

二、探究潮州筝曲活五调《柳青娘》中演奏技巧的运用

潮州筝乐在演奏技巧上并不复杂，但内涵却是非常深厚，富有强烈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能瞬间将人带入情境。在弹奏的过程中，双手需巧妙配合，右手多用勾托抹托的四点技巧，左手充分发挥其滑、吟、揉、按等按音技巧，旋律线条感颇为明显，使得乐器产生起伏变化。婉转缠绵，如慕如诉的特殊风韵。用简单的演奏技巧，弹奏出直击人心的音乐，这就是潮州筝的魅力。

（一）右手流畅的触弦控制

1、演奏技巧

在潮州筝乐的演奏技巧中，通常分为11个演奏技法，包括“勾、剔、托、擘、抹”等。虽然有11个演奏技巧，但实际中大多数只用到“托、抹、勾”这三个指法。在弹奏时，每个手指都是第一关节带动第二关节向手掌心的方向拨弦。中指第一关节弯曲向掌心的方向拨弦，这个技法称为“勾”。食指第一关节也是往掌心的方向抹入，称为“抹”。大拇指向中指的方向托出拨弦，称为“托”。这三个指法是在活五调《柳青娘》中运用较多的指法。

2、演奏时指序的安排

在演奏潮州筝曲时，右手指序的安排尤为重要，其特别强调“顺指”。“顺指”是指先用指法“勾”弹低音，再用指法“托”弹高音。乐曲进入拷拍后，速度依次递增，到了三板时，速度更是达到整首乐曲的高点，音符非常密集，若指法不顺，速度就无法跟上，这是演奏潮州筝乐最忌讳的地方。所以人们将违背这一规律则称为“逆指”。当演奏中出现“逆指”情况时，一般会采用“大撮”、“勒弦”或直接停在“抹”上来化解。

3、乐曲中的触弦控制

右手在触弦处理上每一部分都会有不同的演奏方式。例如在演奏乐曲头板时，整体的声音感觉是柔中带刚的，所以弹奏的时将手臂的力量通过手掌心送到指尖，让指尖富有饱满的力量，用手臂控制拨弦的速度，发出的音色清亮而又不失柔和。谱面上有许多连托的装饰音，需要用到手臂的力量推动掌心带动着指尖拨弦。因为头板的速度较缓慢，而且要将音乐中那种凄美的感觉表现出来，所以在演奏前要将每个音都准备充分了再拨弦。

拷拍部分的指尖触弦速度逐渐加快了一些，它主要是利用大臂带动手腕的力量输送到指尖，小关节瞬间发力，带着强烈的节奏感，发出的声音粒粒分明但整体声音效果又不失连贯。

三板是整首乐曲速度最快的一部分，最快每分钟可达112次，将音乐的走向推向了高潮。传统的演奏手法是以“三点一催”最为常用，除此以外还有“四点一催”、“七点一催”等。连续十六分音符的快速指序，需要演奏者全神贯注将力量全部集中在指尖上，用最小的角度弹奏出最干净、饱满的声音。

（二）左手花式的揉弦控制

1、演奏技巧

左手的演奏技法中，一般将其分为：颤音、按音、揉弦、滑音等。其中滑音包括：上滑音、下滑音、上回滑音、下回滑音；按弦包括：按取乐音和大指按弦。在演奏潮州筝乐的技巧上，左右手的分工配合十分明确，有些资深演奏家说过：右手主音，左手掌韵；且每个音务必弹得像珍珠一样圆滑，韵味十足，气息连贯，双手完美配合。演奏潮州筝乐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难的部分，就是左手作韵了。

2、乐曲中的揉弦控制

活五调《柳青娘》这首乐曲中的左手揉弦控制也是比较难把握的，它较多运用揉弦、滑音、按音这三个技巧。虽然只用到三个技法，但这一部分也是众多古筝爱好者能不能很好演奏这首乐曲的关键点。林毛根先生演奏的版本在左手作韵上的变化是最为丰富的，他的处理方式融合了潮州本土音乐的风格特点。左手的按弦所产生的作用我们大致可以分成揉弦作韵、滑音加花和按取乐音这三种形式。

（1）揉弦作韵

潮乐中有“一音三韵”的说法，音是音乐的身体，韵则是音乐的灵魂。揉弦的符号是曲线状，记在音符的上方。揉弦作韵主要的按弦方式是右手先拨弦，然后用左手中间三个手指按在琴码左边的琴弦上，利用手腕带动掌心的力量上下移动，把力量送到指尖，轻轻揉按，从而改变琴弦的张力，使得音高升高30-60音分，并且在这个幅度上上下颤动，产生吟音，使每个音符富有生命力。

（2）滑音加花

在这首作品中，滑音可以分为三种：上滑音、上回滑音、下滑音。滑音的按弦方式也是由左手中间三个手指依靠手腕的力量用掌心带动手指往下按弦。

第一种上滑音是古筝特定的一种花指滑音，它的演奏符号通常记在音符的右上方或者将上滑的实际音高和节奏写出来。演奏时，右手拨弦后，左手按弦使得空弦的音高升高二度或三度，本音和上滑音的时值各占一半。

第二种上回滑音的演奏符号也是记在音符的上方，或者将实际滑动音高记录下来。一般上回滑音的上滑幅度可以达到二度、三度，然后再松弦回到本音。

第三种下滑音是在按弦发出上滑音之后回到原来的空弦上产生的。简单来说，就是左手先按住琴弦并且保持不动，右手拨弦，然后左手再利用手腕的力量轻轻且缓慢往上提，到最后完全放松琴弦。通常标记在音符的左上方。

（3）按取乐音

在古筝中，空弦是没有“si”（7）和“fa”（4）这两个音，所以在演奏中就需要在“la”（6）、和“mi”（3）这两根弦上按取这两个音。但有时会出现三个手指按在7音上后紧接着按4音的情况，左手来不及换弦，那么4音就会用大拇指按弦。大拇指按弦运用的是虎口的力量，用大关节把力量送到指尖，斜按压琴弦。乐谱中如果出现同时按八度音，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进行按弦。

三、潮州筝乐与潮州语言的共生性

潮州筝乐由于是在一个特定的区域内，经过了政治、经济、文化三大因素的影响，且受到了宗教音乐、外来乐种、本地民间音乐、语言的熏陶，不断的吸收，融合，演变，发展并流传下来。

（一）语言—潮州方言

潮州方言是广东潮汕民系使用的语言，在位于中国广东省东部的潮汕地区以及海外潮人聚集地中广泛使用，又被称为潮汕话，潮州话。这是潮汕人的母语，是烙印在潮汕人身上的独特印记，也是潮汕人交流的重要纽带。潮汕话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是中国最古老的官方语言之一，也是现在中国比较特殊的方言之一。它是形成潮汕特有的民俗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这是因为潮汕方言有18个声母，61个韵母，8个声调。它既保留古汉语的语音语意，又对研究潮州文化、古书文言文等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所以也被人称为“古汉语的活化石”。潮汕话的表达方式有时候与普通话的表达方式有些差异，例如：普通话中的“拖鞋”，在潮汕话中表述为“鞋拖”；又如我们在普通话中把中式快餐称为“盒饭”，在潮汕话中表述为“饭盒”，但其实“饭盒”在普通话中是指专门用来装饭菜的盒子。由于潮汕方言中有许多表达方式与普通话不同，音节复杂且繁多，所以许多外地人第一次听到潮汕话时，都会觉得好像自己在听外语一样，难以听懂。

（二）从活五调《柳青娘》中探讨潮州筝乐与潮州方言的关系

中国有着广阔的国土面积，人口众多，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语言文化与音乐文化，正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语言与音乐紧密联系，但也正是如此，使得每个地方的音乐都富有浓厚的地域色彩。潮州筝在流传的过程中，受到潮州当地语言文化的影响，相互融合，逐渐形成极具“潮味”特色的地方流派。著名的潮州筝派代表人物蔡振宇老师曾在一次讲座中说道：音乐来源于语言，所以潮州方言的音调是潮州筝音韵的产生的土壤。在上文中提到潮州方言有8个音调，其实潮州筝就是围绕着“分、粉、奋、份、忽、云、混、佛”八个音来弹奏。潮汕人喜欢在说话的时加入“呢、咦、嗯”等语气词，这些语气词在表达时声调基本都是向上仰。在活五调《柳青娘》中出现了很多对话的乐句，例如：头版中的前四个小节，第1、2小节的最后一拍都出现了上滑音，声音呈上仰的效果，第3小节最后一拍出现了下滑音，声音呈下沉的效果，就像日常聊天一样：“你今天开心吗？为什么开心呀？哦…原来如此呀！”，给人一种对话的感觉。又如有些人在说话快结束时会习惯性拖长字的尾音，例如在结束聊天时我们会说：“好，我们下次见”，那么“好”这个字就会拖长尾音。在活五调《柳青娘》里，乐句中也经常出现时值相对长的音符，例如头版中第9小节第二拍，演奏者会根据乐句的处理，即兴加入颤音的技巧，右手拨弦后左手轻轻颤动，使得声音延续，给人一种即将结束谈话的感觉。在第24小节处，出现了连续两拍的十六分音符，就像潮州话中在表达自己“mai（第四声，普通话中不要的意思）”做这件事，情绪随着音符中的颤音越来越重，逐渐高涨。潮州方言由于声调多，甜美轻盈，且多滑音的特征，有些人也将其称为“鸟语蛇言”。正是受到潮州方言的影响，我们在演奏潮州筝时的细腻流畅、一音多韵的风格特色与其可谓相互呼应。所以，筝派与语言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不了解潮州文化，潮州方言的人在演奏潮州筝乐时就容易将流畅的潮州筝曲变成缺少韵味的音符。若能弄清楚潮州筝乐演奏与潮州方言相互间的联系，想演奏出地道的潮州筝曲也就会简单些。

结 语

潮州筝派有着其浓郁的艺术特色和厚重的地域风格，它作为一种艺术，一种文化，需要我们去挖掘，去丰富，去探讨，去提高，并与潮州方言结合起来运用。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演奏出地道的潮州筝曲，潮州筝乐才会在古筝艺术的舞台上大放异彩，绽放出更闪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