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神往：《姜子牙》叙事困局与题旨解析

黄少波 汤云晴

近年来，国产动画呈崛起之态，从故事内容到3D特效都取得长足进步。作为一部3D电影，《姜子牙》无论是在特效还是配乐方面都处于国内动漫的前列，画面精美、动画效果皆力求完美。但随之而来的是剧情评价两极分化严重，解读也各不相同。每个人对电影的理解都是对自我价值观的重组，不同的观众会得到不同的观看体验。关于《姜子牙》的主题争论颇多，众说纷纭。表面看来，姜子牙面对的难题是“救一人还是救苍生”，但其实这个选择题本身就是困境。纵观人类的发展历程，人类的历史是一部逐渐摆脱被奴役、被压迫的血泪史，奴隶制社会的奴隶、封建社会的农民、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通大众都在挣扎着追求着自由与平等。想要获得独立与解放，“必须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人类一直在为了获得自由与独立而奋斗。影片通过讲述姜子牙一行人对封神之战的真相的追寻，强调了追求自由、“不可欺不可操控”的破局思维。

一、矛盾起缘：自由意识的缺失

综观全片，姜子牙始终处在“局”中不得自由。在影片一开始，天尊就抛给姜子牙一个问题“救一人还是救苍生”，然而这个问题本身就给姜子牙设了局：人本身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要不要做这件事、如何做这件事都是由现实的人自由自主决定的。马克思指出：“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2]人都有自我意识，天尊的这个选择题却把人的独立、自由的意识能力抹去，单单给出非黑即白的选择题。不管姜子牙是选择一人还是选择从苍生，都失去了做决定的自由，成為天尊操纵下的傀儡。

影片总共出现了7次转折。第一次是姜子牙因放走九尾狐被贬下凡在北海思过。姜子牙只需要杀掉九尾狐妖便可成神，但他看到了困在九尾体内的无辜灵魂，认为不可伤无辜之人而放走了狐妖，从而失去了成神的机会，并被放逐北海。第二次是在酒馆发现了狐狸耳朵的人类小九。小九被九尾狐妖连上宿命锁并附身，从此元神被困在狐妖体内失去意识，直到封神大战结束后，被姜子牙连同狐妖的魂魄一起放走才得以醒来。第三次是姜子牙在去幽都山过程中得知小九即是被狐妖附身的苏妲己，也隐约得知当年封神大战一些被掩盖的真相。第四次是姜子牙回到天庭问师尊发生了什么，天尊再次欺骗姜子牙，让其将小九送入归墟，试图用姜子牙的手消灭九尾狐妖。第五次是姜子牙再次回到凡间帮小九脱离宿命锁，以求成功转世。第六次是在姜子牙一行人入归墟的过程中，九尾狐妖出现与其进行大战并揭露天尊的真实目的。第七次则是影片的高潮，即姜子牙知道全部真相，决定斩断天梯为世人争取自由。这7次转折代表了姜子牙逐渐觉醒自我意识，逐渐找到破局之道的过程。在斩断天梯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通过旁人几句话的叙述呈现的。纣王暴虐、冤魂遍地，师祖都没有出现，直到姜子牙斩断天梯被囚禁在渡劫城后，世人充满崇敬意味的对话才提到师祖降下玄鸟超度亡魂并处罚了天尊。表面来看，这为影片本身留下一个讨论点：师祖是善亦或是恶？师祖在这里等同于天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理会世间荒凉不是恶，降下玄鸟也不是善，天道无善恶。《道德经》中提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认为天地自然最好的状态就是阴阳调和，和谐交融，也提倡“大道自然，大道无形”，尊重客观规则，阴阳善恶不可控。深层来看，影片想表达的却是对独立与自由的向往。姜子牙为世人的自由挑战天尊、斩断天梯，目的是使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最后人们又有了新的精神领袖——师祖。推翻一个政权又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权，世人终究还是没能“自由”。

二、矛盾呈现：叙述能力不足与丰富表达内核的冲突

电影本身的主题是隐藏在层层话题的掩盖之下的。内容想表述的太多，又无法铺开。这既是缺点，也是优点。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从一个角度不能全面概括，从多个角度却又不能尽述。

（一）姜子牙的执着付出与未能改变现状的矛盾

在影片末尾，神上有神，人间还是没有真正挣脱束缚。有人认为，姜子牙的努力到头来终是一场空。但要说姜子牙的挣扎毫无意义也太过武断。第一，暂且不论众生是否能真正挣脱束缚，姜子牙令世人知晓了真相，也带头觉醒了自我意识，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每个王朝更迭，都是先有智者作为先驱，再感化万民，有了开始，就不怕没有结局。从内部打破的才是生命，被外部操纵的只能是躯壳。一个人也许无法改变这个庞大的世界，但人人都可以从自己出发，从追寻自我的自由开始。第二，不是任何事都可以一蹴而就的。从封建王朝到资本主义帝国再到社会主义，中间经历了数千年。从量变到质变需要过程、需要积累。

（二）影片立意与叙述的矛盾

影片立意很高，叙述却不尽人意。影片前90%都让人认为它讨论的是“一人还是苍生”的问题。但深究影片主题，可以发现并非如此。第一，“舍一人”是主动还是被动。电车难题中做选择的主体没有任何私欲，不带有个人目的，是理智选择的“理性人”。而在电影中，天尊本人带有自身目的，他认为只有在他的带领下才能拯救世人，为此他不惜安排战争。但在明面上他却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成为万众敬仰的“神”。第二，战争毁去的从来不是“一人”。天尊哄骗九尾狐妖为他挑起战争，并使狐族与人族连上宿命锁同生共死。封神大战结束后，天尊过河拆桥将狐族灭族，与狐族相连的人类与在战争中死去的人神妖绝不只是所谓的“少数人”。如果认为该片单单是在讲“一人与苍生孰轻孰重”，那么这部影片处处是硬伤。首先，姜子牙认为不可伤无辜之人便放出狐妖继续作恶危害世间，那么他这种行为与助纣为虐无异;其次，为了一个追求自己活命的小九，在过程中牺牲了法力高强的申公豹与勇猛战斗的四不像。从道德方面来看，只顾“小我”者生，爱护苍生者死，这并不是一种正面的价值观传达;从功利方面来看，更有能力为苍生做贡献的申公豹与四不像的牺牲造成的损失远远大于死去小九一个人所造成的损失。如果认为这部影片想表达的是“一人亦是苍生”，那么相对来说它并不是一部好的电影，即没有合适的剧情叙述，也不能让观众认同。

电影框架很大，关于自由、关于公平、关于信仰，但每一点的论述都不能令人满意，信息铺得很开却导致了过度分散，处处都想拔高却压缩了观众的共情空间。这也导致影片评价两极分化，主题争论不休。电影时长有限，出场人物有限，要想突出重围，必须抓住重点。如果既想要画面，也想要故事;既想要深度，也想要票房;即想要曲高，也想要和众;既想要艺术，也想要商业，往往事与愿违。影片叙事不够彻底，很多表达都是戛然而止，导致论述不深不浅，观众两极分化，但因此也给观众留下思考空间。电影想表达的是人的自由、解放，是众生平等，是每一个个体、每一个平凡的人回归人的本我，真正摆脱束缚。影片最终想讨论的是“人”，但对姜子牙的刻画反而显得姜子牙更像一个“神”，而非“人”。给观众观影的感觉还是一个英雄尽力拯救世人，而不是世间平凡的个人依靠自己的实践劳动反抗自己的宿命。在这一点上，电影想论述自由，想表达对群众史观的认同，表达方式却更倾向于英雄史观。

三、破局之道：觉醒自我意识

影片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是世人“不可欺，不可操控”，人人拥有自由。而人的“自由”无非就是“由人自己”，人的自由生发于人自己、开显于人自己，这一所谓的“人自己”，就内在的直接性而言，当然就是人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是人的自由的内在前提，自由是人的自我意识在内外两方面合乎其本性的展开和实现。”[3]在人文主义时代，人们信仰的不再是所谓的天命，近几年大火的国产漫画作品《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其实最终想表达的是逆天命、寻自我。比起神，中国人更信仰人，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一）破局路径：坚持辩证思维与破局思维

在送小九入归墟的过程中，小九问姜子牙“神仙，不骗人吧”，姜子牙的回答是“我不骗你”。这不仅是姜子牙对天尊信任的崩塌，也是姜子牙自我意识的升华，他找到了破局之道，即以辩证的思维看待所处的困境，抛开束缚，成为自己。

1.辩证思维

应以辩证思维看待问题。“所谓辩证思维，是指将辩证法特别是唯物辩证法应用于思维过程和思维方式的一种总体性的思维方式。”[4]在辩证思维中，事物可以在同一时间里“亦此亦彼、亦真亦假”而无碍思维活动的正常进行。具体应用到影片中来看，影片没有绝对的善恶。首先说天尊，一方面，天尊看纣王昏庸，众生艰难，决定推翻暴政;另一方面，在他所谓的庇护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其次说九尾，她听从天尊吩咐蛊惑纣王、妖惑人间，为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狐族位列仙班。最后说师祖，惩罚了天尊，但他知晓一切，却放任自流，直到最后才出手。每个人物都有其自己的立场与苦衷，甚至到影片最后，他们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对世间最好的安排。影片中的“神”“人”或是“妖”，都是映射现实中人性。人性是复杂的，没有必要一定从善恶分析。对影片人物的分析也是如此，第一，任何主体做出决定都会相对更多地基于自己已有的价值观来考虑。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认知不同。在天尊的认知里，自己是在为苍生造福。任何主体站在自己的角度都会认为自己没有错，而人们所谓的善恶是由世人评说的，认同的人多了也就成为善。这也并不能说这是不合理的，人类社会总需要规则，人总要生活在规则中，才能跳出规则之外，制造出更好地的规则。规则与束缚不同，规则是人行为外化的标准，束缚则是人行为的枷锁。第二，不能把眼光仅放到一个人物上，要从大局、从整个社会乃至整个世界的背景來看待。每件事情都有许多细节，但并不是所有细节都是事实。人们习惯于拿起放大镜看问题，可当大家拿起放大镜的时候，视野也会变得狭隘。人们都想要窥一斑而知全豹、处一隔而观全局，但现实往往却是盲人摸象、坐井观天。

2.破局思维

“一人与苍生”的选择难题贯穿影片，看似是一个宏大无法解决的难题，但从头到尾，姜子牙想要的是“是神，是妖，是人，不可欺，不可操纵”，它追求的是“自由”。姜子牙是众仙之长，九尾是狐妖之首，纣王是人间之王。天尊让姜子牙登天梯、狐妖进归墟、纣王掌姻缘，让天梯束缚善，归墟镇压恶，幽都山的姻缘牵制人。他们分别代表了神、妖、人，是天尊控制三界的棋子。天尊让狐妖成为恶，让姜子牙代表善，哪怕原来世间存在着已有的善恶。他制造了他认为的平衡，善要由他掌控，恶也要由他掌控。狐妖并非一开始就要祸乱世间，而是天尊的交易让她为了欲望而祸乱天下。天尊维护苍生的手法就是制造矛盾，强行打破世间原有规则，制造自己的规则，将善恶都抓在自己手中。天尊教给姜子牙，神爱世人、爱苍生，但这份爱只给整体不给个人。姜子牙不明白，到底谁能定义苍生，又怎么能够能够一面爱苍生一面又把不符合自己理念的人、妖排斥于苍生之外。北海，可以说是姜子牙的困境，10年没有走出北海，也没有走出他的困境。在陪着小九找阿父的过程中，姜子牙逐渐看清真相，封神大战的背后是权力的更迭，它带来的并不是天下安居乐业，而是更多的流离失所，是更多的地寸草不生，是更多的冤魂怨灵。他开始痛苦，一直以来追逐的信仰逐渐崩坍，那场大战究竟给苍生带来了什么？对上位者而言，只是政权更迭、天命已定;对普通人来说，却是灾难。一切要为了苍生，最后却害了苍生。小九与狐妖的宿命锁是万物生而受束缚的隐喻，两者则是失去自由的代表，命运不在自己手中。姜子牙看到，真正拯救苍生的办法，是斩去束缚，还以自由。最后，姜子牙斩断天梯，目的是让世间不再有束缚。

（二）当前国内影视业破局之道：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

推动我国影视业发展首先要保持自我独立，增强自我特色，传承自我文化，不可傍人篱壁。影视作品，是流动在胶片上的社会文化，它渗透了政治制度、文化价值与国家形象，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文化价值观和民众心理，对树立国家良好形象、增强政府政治影响力具有重要意义。无论是韩国电视剧、日本动漫、好莱坞电影，都承担着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使命。以日本动漫为例，其推崇“物哀美”“死亡美”和“集体美”等精神，杂糅着日本化的思维模式、价值观念和是非善恶的标准，众多动漫人物成为日本的代言人，促使很多青年人主动学习日语，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各国人民对大和民族的认同感。从时间上看，日本动漫的起步比我国晚的，但目前日本动漫俨然已为日本带来种种收益，这值得我们深思。十几年前，熊猫被好莱坞选为素材拍成功夫熊猫电影，在电影届广受好评。我国电影界则一片惋惜声，我国国宝成为外国电影主人公，传达的是外国个人主义、英雄主义的价值观，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国动漫界的悲哀。要使国漫崛起，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认知问题。《姜子牙》电影画面无疑是成功的，其美术、特效、音乐较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其剧情无疑受到质疑。我国传统文化优秀而精彩，但目前在世界范围内我国文化的传播却算不上广泛。

近年来，《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姜子牙》等国漫在画面制作上取得了很大进步。资本流入，市场崛起，观众期待值加大，我国动漫行业也迎来了春天。《姜子牙》在前期宣传中有一句话：“愿中国动画不再是一个人的破釜沉舟，而是一群人的全力以赴。”回顾近十几年来我国动漫的发展历程，从当初的人财皆缺到如今动漫电影华丽的特效与强烈的视觉冲击，无法想象动漫制作者中间都经历了什么，又付出了多少成本。但我们已看到驶向未来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有些东西需要时间的证明，可只要目的明确，携手共进，国漫必将崛起。此愿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参考文献：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0，56.

[3]张曙光.自我意识与自由[ J ].学术研究，2013（04）：1-10.

[4]冯国瑞.辩证思维及其当代意义[ J ].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0（05）：53-58.

【作者简介】 黄少波，男，山东青岛人，桂林电子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研究员，博士，硕士生导师，

主要从事发展伦理、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汤云晴，女，山东菏泽人，贵州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