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方言的疑问代词“咋咋”及其叹词化

谢易延

(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0)

一、引言

商丘市位于河南省的东部，在河南、江苏、山东、安徽的四省交界处。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1]，商丘方言属于中原官话商阜片。本文以商丘市区方言为例。

在现代汉语方言中，使用疑问代词“咋”表示“怎么”较为常见，比如晋语、吴语、粤语、冀鲁官话、胶辽官话、东北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等。疑问代词“咋”在商丘话中有两个，“咋1”读[tsua42]、“咋2”读[tsa55]，其来源很可能分别是“做啥”“怎么”的合音[2]。除了“咋”，商丘方言还常用一个鲜有记载的疑问代词——“咋咋”。

“咋咋”在商丘方言中有“咋1”的连用、疑问代词、叹词三种用法。其中“咋”的连用用法仅出现在谓词性拷贝式话题结构“爱/愿/要/想+咋+咋+(去)”中(该结构也可以看作一个表假设义的紧缩句)，“咋1”是疑问代词表任指，整个结构表示任由、支持的语用意义，例如：“愿咋咋，我不问。”“咋咋”作为疑问代词和叹词的用法具有特殊性，是本文的主要考察对象。

二、商丘方言的疑问代词“咋咋”

(一)疑问代词“咋咋[tsa55tsa0]”的句法功能和语义

“咋咋”在句法上主要充当谓语、状语，还可以作主语、宾语、定语，或作为复句的前一分句使用；语义上可以表示询问状况、方式、原因、事件的疑问意义，还可以表示虚指、任指、反诘(否定)等非疑问意义。

1.谓语

“咋咋”不能单独成句，一般也不能单独作句子谓语，需要与能愿动词等修饰性成分或语气词共现。能带表人的对象宾语，还可以受部分否定副词、频率副词、语气副词、能愿动词的修饰，询问状况，或指代不说出来的动作、情况。例如：

(1)谁咋咋他啦？∣他没咋咋你。∣又咋咋嘞？∣你到底咋咋啦？∣你能咋咋？

“咋咋”可以直接带语气词“啦”“嘞”“吧”成句，询问状况的变化。例如：

(2)咋咋啦？∣咋咋嘞？∣咋咋吧？

“啦”“嘞”在商丘话中还兼表时态，比如例(2)可以分别对应已然、正然、未然的事件。

2.状语

“咋咋”作句首状语时，只能询问原因，在一定语境下附带有困惑、诧异、不满等情态义。其后可以有停顿，但不影响句子的基本结构和语义；“咋咋”不能删去，可以还原为句中状语形式。例如：

(3)咋咋一出去都不知道回来了？∣咋咋，一点儿都没记住？

作句中状语时，既能询问方式又能询问原因，有时还可以表示任指、虚指、反诘等非疑问意义。例如：

(4)你咋咋知道嘞？∣到底咋咋丢啦？

(5)你咋咋又买？∣你咋咋不早说？

(6)你咋咋叫东西带过来，就咋咋带走。∣光听说咋咋好啦，名儿没记住。∣我咋咋没眼色了？

例(4)“咋咋”询问方式，以表确认的语气词“嘞”、副词“到底”为形式特征；例(5)“咋咋”询问原因，以表示一定情态的副词“又”、帮助构成否定式的副词“不”为形式特征；例(6)是非疑问用法，分别作方式状语表任指、作原因状语表虚指、作语气状语表反诘。

3.主语、宾语、定语

“咋咋”作主语、宾语主要表示任指、虚指等非疑问义；作定语时仅出现在“回事”前，用来询问事件。

(7)咋咋都中。∣咋咋好？

(8)你觉得咋咋？∣成天净说这个咋咋，那个咋咋(嘞)。

(9)这到底是咋咋回事？

例(7)“咋咋”作主语，分别表示任指、虚指；例(8)“咋咋”分别在心理动词“觉得”、言说动词“说”后作宾语表示虚指。

4.分句/话语标记

“咋咋”于语首[3]独立构成前一分句时，可以删去且不影响后句的语义；不能变换为句内状语，且相比于句首状语用法，询问义更虚，表示诧异、质询或嗔怪等主观情态义更强；因此“咋咋”在这里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话语标记。“咋咋”的后继句可以为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例如：

(10)咋咋，不信我？∣咋咋，还有啥忘了？∣咋咋，去啦还是没去？

(二)疑问代词“咋咋”与“咋1”“咋2”的比较

“咋1”“咋2”也是商丘方言常用的疑问代词，它们与“咋咋”在使用上存在异同。

1.相同点

“咋咋”“咋1”“咋2”都可以直接带语气词成句，用来询问状况的变化；作谓语是“咋1”的主要用法，也是“咋咋”的重要用法；“咋2”和“咋咋”都可以作状语询问原因、方式，都有任指、虚指等非疑问用法。

2.不同点

意义用法上，“咋咋”作谓语能带表人的对象宾语，但不能单独成句；“咋2”基本不作谓语，主要作状语询问原因、方式，可用“咋咋”替换，只不过使用“咋咋”有加强语气的作用。而“咋1”只能作谓语或单独成句使用，不能带宾语，如例(11)；除了询问状况，或指代不说出来的动作或情况，“咋”还可以用于句末询问目的、原因，如例(12)。

(11)孩子：妈(妈)？妈妈：咋1(嘞)？∣你咋1，还想打我？

(12)我看他咋1？∣你拖地咋1？∣你高兴恁很咋1？

“咋1”“咋咋”可以直接带语气词“啦、嘞、吧”成句，“咋2”只能带“啦”。这可能是由于“咋2”主要作状语，谓词性弱，与具体的动作行为不如与事件的原因、方式联系密切，所询问的多为已然事件。此外，“咋咋吧”不仅可以表示说话人对答话人所求的引导性询问，还可以单纯表示较为强硬的、挑衅或威胁的情感态度意义。

在构词和形成固定格式的能力上，与“咋1”相关的有表示不要紧、没关系的“不/没任咋”，与“咋2”相关的有“咋样怎么样”“咋整/治/弄怎么办”“咋着怎么着”，与“咋2”“咋咋”相关的有“(NP)+VP是咋/咋咋”“不咋/咋咋+VP”。“是咋/咋咋”常在句子末尾出现，构成是非问句的同时可以加强诧异、反诘等句子语气，如例(13)。“不咋/咋咋”常出现在动词或形容词前，帮助表示委婉语气、缓和否定，如例(14)。

(13)你哭了是咋2/咋咋？∣你还饿是咋2/咋咋？∣谁来了是咋2/咋咋？

(14)这个不咋2/咋咋好看。∣他不咋2/咋咋喜欢她。∣这首歌我不咋2/咋咋会唱。

(三)疑问代词“咋咋”的形成

商丘话的“咋咋”作为重叠式疑问代词具有特殊性，不仅普通话中没有，汉语方言中也暂未发现通过重叠手段构成的疑问代词[4]。商丘方言疑问代词“咋咋”是由“咋2”重叠构成的双音化复合词，其形成与商丘方言词汇系统的内部发展、语言表达的精细化和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趋势等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

商丘方言疑问代词“咋咋”是由“咋2”重叠构成的双音化复合词。理由如下：第一，“咋1”与“咋咋”在语音、语义和句法功能上差别较大，由“咋1”重叠构成的可能性很小。比如句法上“咋1”只能作谓语或单独成句使用，不能带宾语，而“咋咋”还可以作状语、主语、宾语、定语等，且作谓语时能带表人的对象宾语，不能单独成句；语义上除了询问原因、状况，“咋咋”还可以询问方式、事件，以及表示虚指等非疑问意义。第二，在历史文献中并未看到“咋咋”的使用，其他方言材料中也很少看到，“咋咋”应是在地方方言中后期发展来的。第三，“咋咋”内部没有语音停顿，其意义不等于构成语素意义的简单相加，通常作为一个整体使用，是重叠构词而非句法重叠。第四，“咋咋”不大可能是“咋2”句法重叠后的词汇化(短语降级)，因为疑问代词重叠“一般用于非疑问场合”“表示说话人明确知道却又不直接具体指明的事物或现象”[5]，“咋咋”的意义、用法明显比叠用的“咋2”更为丰富，若以非疑问用法为基础则很难解释“咋咋”的其他意义、用法。第五，“咋2”与“咋咋”在意义用法上具有继承性，它们都主要作状语询问原因、方式，都有任指、虚指等非疑问用法。且由“咋2”重叠构成疑问代词“咋咋”，属于常见的构词方式，符合汉语构词由单音节到双音节变化的基本方向。

疑问代词“咋咋”的形成与商丘方言词汇系统的内部发展有关。很多方言使用的“咋”可以与普通话“怎么”相对应，而商丘话的“咋2”与普通话“怎么”在用法上并不等同。比如“怎么”在句法功能上可以充当状语、定语、谓语，或独立作为分句、单句使用，而“咋2”不能作定语、不能单独成句，且除了直接带语气词“啦”成句用来询问状况，一般不作谓语。这些“咋2”没有的用法在商丘话中则主要由“咋咋”来承担。此外，“咋咋”还发展出了普通话“怎么”没有的叹词用法。可见，商丘方言“咋咋”的产生应是为了满足语言表达意义的需要，最终在商丘方言的词汇系统中占据一席之位并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

疑问代词“咋咋”的形成符合语言表达精细化发展的需要。语言的工具属性要求信息传达的准确、生动，双音节词的产生往往可以分化单音节词的义项和结构功能。重叠式词语则通常利用音节的重复使用，在继承原形式的某一义项和用法的基础上，对语义和语气进行强化。商丘方言疑问代词“咋2”“咋咋”都可以作状语询问原因、方式，但在表达功效上，“咋咋”更偏重于描写，带有夸张、强调，显得程度更深、情态更切、语气更强，在日常口语中更为常见。

疑问代词“咋咋”的形成顺应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趋势，也与汉语系统内部韵律规则的制约和影响有关。王力曾指出，由单音词过渡到双音词的发展，是汉语发展的内部规律之一[6]。商丘方言利用了重叠这一常见的构词方式，创造了新的疑问代词“咋咋”，它既可以改变单音节疑问代词“咋”在交际上的局限性，又可以减少创造新词所带给语言使用者的记忆负担。不只是在商丘方言中，其他方言也发展出了与普通话“怎么”相对应的双音形式，比如“咋个”“咋么”“咋物”“咋尔”“咋哪”等。而双音节词在汉语词汇系统中之所以占据重要地位，还可能与“双音节自成一个韵律单位”“单音节形式不足以构成独立的音步”[7]等汉语韵律规则密切相关。

三、商丘方言“咋咋”的叹词用法与叹词化

(一)叹词“咋咋”的特点及作用

叹词是语言系统中的一个特殊词类。一般认为，叹词具有独立性的句法表现，语义上不表达理性义或概念义，只表达情感态度。也有学者从语用功能角度出发，根据叹词可以体现话语基调的特点把叹词称为“话语词”[8]，或根据叹词“代替句子、小句或有话语标记功能的简短小句的交际功能、语用功能”的特点称为“代句词”[9]。语音上，叹词不仅可以利用声调(语调)的不同来区分意义，发音的久暂和轻重有时也具有辨义作用[10]。

“咋咋”在商丘话中可以独立成句使用，作为一个意义凝固成分，与叹词的上述特点相吻合。它可以单独构成疑问句、祈使句，分别具有不同的语音形式和特定的表达功能。“咋咋1[tsa55tsa0]”常用于疑问句，韵律形式为“中重(短，1/2拍)+轻(短，1/2拍)”型，表达说话人的意外、不满，对听话人的责怪、威吓；“咋咋2[tsa55tsa0]”常用于祈使句，韵律形式为“重(长，1拍)+轻(短，1/2拍)”型，表达说话人的不耐烦、愤怒，对听话人的训斥、禁止。就所出现的语言情景来说，前者会话双方可以无权势地位上的差别，后者常出现在说话人作为权势较高的一方，表达对听话人某一言语或动作行为的不满、否定的语言情景中，比如妈妈看到孩子在不停地胡闹，想要呵斥、制止的时候等。商丘话的其他疑问代词，比如“啥”“哪”“啥会儿(什么时候)”“谁”“为啥”等在独立使用时，都无法脱离作为疑问代词本有的疑问意义，它们都没有发展出类似于“咋咋”这样，能够独立使用且仅表达特定情感态度意义的叹词用法。

“咋咋”还可以用于语首，或根据语气表达的需要进行叠用。虽然“咋咋1”后多出现疑问句，“咋咋2”后多出现感叹句，但由于叹词“咋咋”句法上的独立性以及主要表达特定的情态义，后续句在内容上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也可以出现其他句类。例如：

(15)咋咋1：咋咋，不管可以吗？∣咋咋，我非去不中。∣咋咋，你打哎！∣咋咋，咋咋，气死你！

(16)咋咋2：咋咋，吃嘞的哪都是嘞！∣咋咋，别再动了！∣咋咋，想挨打嘞光影估计。∣咋咋，恁你妈就这样教你嘞的？∣咋咋，咋咋，还扔！

(二)“咋咋”叹词化的过程与基础

“叹词化”是非叹词转化为叹词的过程[11]。商丘方言的“咋咋”能够由疑问代词发展出叹词用法，语首位置是其语法基础，询问原因义是其语义基础。

疑问代词“咋咋”作谓语不能单独成句，因此独词成句的叹词“咋咋”，应当是由疑问代词“咋咋”在语首作独立成分的用法发展而来的。类似于普通话中的“怎么”，作状语的“咋咋”在询问原因时还可以位于句首，如例(3)；由于与句中的主要动词关系松散，在句中的位置灵活，便发展出了句法上更为独立的分句用法(也有学者把此类用法的“怎么”看作话语标记)，此时位于语首的“咋咋”疑问功能弱化，侧重表达意外、诧异等情感态度义，如例(10)。之后，脱离句子独立出来的“咋咋”与普通话“怎么”的发展方向略有不同：“怎么”可以用作独立的感叹句，放在主要句子(多半是问句)之前，表示诧异和不以为然，例如“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12]；而“咋咋”独立成句，可以在没有后续句出现的情况下，利用语调的变化，分别表示责怪或威吓、训斥或禁止的特定情态义，即便出现后续句，也不局限于特定句类。此时的“咋咋”已经是一个凝固成分，不能添加语气词、主宾语(如“你”)等进行自由扩展，否则会造成意义的改变；与原本作为疑问代词的“咋咋”相比，不再表示较为实在的对于状况、方式、原因或事件等的询问，而仅表示特定的情态义，且很难找到相对应的、可以用来替换的词语或小句。这说明独立成句的“咋咋”已经习语化(规约化)了，且失去了组合能力和替换可能性。“咋咋”的这些变化正符合刘丹青(2012)对于叹词化主要句法表征的判断——“组合扩展能力的消失，包括带论元能力和修饰限制功能的消失”[13]，进一步证实了“咋咋”在商丘方言中的叹词化发展。

由“咋咋”叹词化的句法表现可以看出，语首位置是其叹词化的语法基础，语首位置与叹词化现象的发生关系密切。邓思颖曾从形式句法的角度，指出句首位置位于句子的最高层次，属于句子的边缘位置，且由于它正是句法与语用接口的地方，整个位置更容易进入句子的语用领域，获得较强的特殊语用意义[14]。现代汉语中独立使用、表祈使的“去”的叹词化，也是以语首位置为语法基础，李先银指出句首是统摄整个句子的位置，为整句的内容或情感语气奠定基调，主题和叹词是占据句首位置的主要形式；一些占据句首位置的成分，如果不是主题，很容易沾染上叹词的部分功能，或者本身具有非常强烈的情感色彩[15]。

“咋咋”的叹词化经历了由疑问到感叹的语义演变过程。作为疑问代词，“咋咋”常出现在疑问句的句中或句首状语位置用来询问原因；当它不断在反问句中出现，就由原本的“有疑而问”变为“无疑而问、明知故问”，从而获得了表达惊异或意外的功能意义；反问句式暗含否定(以疑问形式表达否定判断)，使得“咋咋”也沾染出责怪、批评等表示话语否定的功能意义。这类表示责怪、批评的功能意义，随着“咋咋”的独立成句(叹词化)，分别保留在由其构成的疑问句、感叹句中并规约化。尤其是“咋咋！”与同表批评的话语标记用法相比，不仅在语气和情态意义上更为强烈，表现为训斥等，语音上也发生了较为明显的改变(如“咋咋2”)。

虽然也有学者揭示了原因和方式之间的内在关联，比如郭继懋认为，当我们关注的一个情状与另一个与它相联系的情状主体相同时(如“我着急地拍桌子”)，这个情状既可能是“方式”也可能是“原因”[16]。但就本文所探讨的内容来说，疑问代词“咋咋”虽兼有询问方式的意义、用法，但其后来的情态义始终与询问原因义存在更为密切、直接的关联，因此我们暂且把询问原因义看作“咋咋”叹词化的语义基础。“咋咋”的叹词化符合主观化的演变路径，由询问原因到“无疑而问、明知故问”的反问和质询，再到嗔怪、训斥等的情态义等，原有的问因功能逐渐减弱甚至失去，主观情态义不断增强。具体变化过程如下表。

“咋咋”的叹词化过程表

“咋咋”叹词化的语义演变还符合人的认知心理过程。石毓智认为，世界上许多语言的感叹标记都是来自疑问代词，疑问与感叹之间存在内在的认知关系，当人们对某件事情不清楚或产生疑惑时，就会使用含疑问代词的句子发问，而当事物超出人们认定的范畴，是以前从未接触、不了解或无认识的领域，便会有对出乎意料表示惊叹的语言需求[17]。从认知心理角度来说，面对与预期不同的事件，说话人除了会“意外”“惊叹”，还可能会因为利益或面子受损而不满、批评、指责(可以看作消极意义的感叹)。此外，利用疑问代词表示惊讶或否定的感叹意义，并非商丘话“咋咋”所独有。现代汉语中的疑问代词“怎么”“什么”(包括方言中的“啥”)、“哪(里)”也可以表示感叹，只不过在表达惊叹义时，“什么”“怎么”限于语首，不能完全独立；表示否定的话语功能时，“什么”“哪里”限于句中，“怎么”限于语首。英语、俄语、保加利亚语中的“什么”，韩语中询问原因的“为什么”，也有用于语首表示出乎意料的话语标记用法[18]，且英语中的疑问代词“what”“why”在一些词典中还被标记为“interjection(感叹词；叹词)”[19]，似乎说明商丘话疑问代词“咋咋”的叹词化，并非一个特例。商丘话的“咋咋”由疑问代词演变为能够独立使用的叹词，可以为疑问与感叹之间存在密切的关联提供新的例证。

综上，商丘方言疑问代词“咋咋”的叹词化，与其常出现在语首位置、语义上主观性的增强和方言中的高频使用有关。当疑问代词“咋咋”在语首位置上进一步独立，不再与其他成分发生组合关系，只能作为独立成分或者单独成句；在语义上主观性进一步增强，失去原有的疑问和指代功能，仅表示情感情绪意义或语用意义(交际、社会、文化功能)时，就具备了用作叹词的主要条件。当获得独立性和表情性的“咋咋”频繁与某一情景相联系，便发展成某种程式化语言，“咋咋”这一简短的形式可以代替复杂的句子，表达“有限的一些规约语义类别”，其格式与意义凝固化、规约化，叹词化最终完成。

四、结语

河南商丘方言的疑问代词“咋咋”在作为重叠式疑问代词和次生叹词方面具有特殊性。商丘话的疑问代词“咋咋”是由疑问代词“咋2”重叠构成的双音化复合词，具有与“咋”不同的意义和用法特点，其形成与商丘方言词汇系统的内部发展、语言表达的精细化和汉语词汇的双音化趋势等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次生叹词是由其它词类派生出来的叹词[20]，国内目前有关次生叹词的研究还比较少，代表性的学者有刘丹青(2012)、李先银(2013)等，这些研究所涉及的次生叹词，主要来源于动词、副词、名词、形容词和相关短语，疑问代词的叹词化现象却较为少见。商丘方言叹词“咋咋”的形成，与其常处语首位置、语义上主观性的增强和语用上的高频使用有关，对于次生叹词研究、疑问代词的叹词化研究、疑问代词与感叹表达之间的关系问题研究等，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注释：

[1]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学语言资讯科学研究中心：《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55页。

[2] 语音上，“咋1”“咋2”各自接近于“做啥”“怎么”的合音；历史渊源上，“咋”与“做啥/甚”“怎么”的联系都较为密切，具体可见吕叔湘(1985)、冯春田(2003)等；句法功能和意义上，它们各自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可以相替换。

[3]邵敬敏(1995)认为，句首和语首位置的“怎么”不同，前者“构成原因问句的一部分，不能删略，可以移到句中，后面的停顿可有可无，功能上是询问原因的”；后者“可以删去，不能移到后继问句中，后面必须有停顿，功能上后继句是对其前疑问句的补充，答语是针对后继句的”。本文采信此观点，对“句首”“语首”概念进行区分。参见邵敬敏：《“怎么”疑问句的语法意义及功能类型》，《语法研究和探索(七)》，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189～192页。

[4] 盛益民：《词形构造、语素库藏与语义关联:汉语方言疑问代词编码方式的类型学研究》，《常熟理工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第64～75页。

[5] 华玉明：《代词的重叠用法及其表意特点》，《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年第5期，第87～90页。

[6] 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44页。

[7] 冯胜利：《论汉语的“自然音步”》，《中国语文》1998年第1期，第40～47页。

[8] 高彦梅：《感叹词如何体现话语基调》，《外语教学》2001年第3期，第14～18页。

[9] 刘丹青：《叹词的本质——代句词》，《世界汉语教学》2011年第2期，第147～158页。

[10] 方云：《汉英感叹词对比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11]刘丹青：《实词的叹词化和叹词的去叹词化》，《汉语学习》2012年第3期，第3～13页。

[12] 吕叔湘：《近代汉语指代词》，上海：学林出版社，1985年，第320页。

[13]刘丹青：《实词的叹词化和叹词的去叹词化》，《汉语学习》2012年第3期，第3～13页。

[14] 邓思颖：《问原因的“怎么”》，《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年第2期，第43～47页。

[15]李先银：《表达祈使的“去”在对话语境中的主观化与叹词化》，《世界汉语教学》2013年第2期，第192～201页。

[16] 郭继懋：《“怎么”的语法意义及“方式”“原因”和“情状”的关系》，《汉语学习》2001年第6期，第7～17页。

[17] 石毓智：《疑问和感叹之认知关系——汉英感叹句的共性与个性》，《外语研究》2004年第6期，第1～8页。

[18] 尹海良：《话语标记“怎么3”的多角度分析》，《语言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3期，第45～54页。

[19] 比如《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增补本)》把“what”独词成句、表示“不相信或惊奇”意义的用法标注为“interj.”；朗文当代英语在线词典标记了“why2”词性为“interjection”等。

[20]刘丹青：《实词的叹词化和叹词的去叹词化》，《汉语学习》2012年第3期，第3～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