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觉是根本

□ 张西平

本期的论文对域外汉学的研究还是十分丰富的，不仅涉及读者常读到的法国、日本、美国、俄罗斯、意大利、葡萄牙等国家的汉学研究，也包括泰国、罗马尼亚、古巴、斯里兰卡以及东南亚各国的汉学研究，学术视野十分开阔。

2021年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建校80周年，在这一期中我们设立了纪念北外80周年校庆专栏。这些论文旨在讲述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另一个传统：把中国介绍给世界。我们应重视这个传统，而弘扬这个学术传统的基础在于文化自觉。费孝通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了“文化自觉”的概念。我认为对一个外语院校来说，这是一个根本性的概念。什么是文化自觉呢？费孝通先生说：“文化的生和死不同于生物的生和死，它有它自己的规律，它有它自己的基因，也就是它的种子……种子就是生命的基础，没有了这种能延续下去的种子，生命也就不存在了。文化也是一样，如果要是脱离了基础，脱离了历史和传统，也就发展不起来了。因此，历史和传统就是我们文化延续下去的根和种子。”他指出：“主动自觉地维护一种文化的历史和传统，使之得以延续并发扬光大，这是文化自觉的第一层意思。”同时他认为：“传统失去了创造是要死的，只有不断创造，才能赋予传统以生命……创造一个新的文化的发展，也就是，以发展的观点结合过去同现在的条件和要求，向未来的文化展开一个新的起点。”这种“从传统和创造的结合中去看待未来”是文化自觉的第二层含义。而勇敢地面对当下的环境，在新的环境下认识中国文化对世界未来的价值和意义，这是文化自觉的第三层含义。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认识自己的文化传统，发展自己的文化传统，在确认自己文化价值中与他文化共建人类文化。费孝通先生将此总结为16个字：“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为什么“文化自觉”对外语院校来说具有特别乃至根本性的意义呢？因为长期以来外语院校以介绍外国的语言和文化为其主要任务，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任务，但完成这个任务的基础是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认知和继承，也就是费孝通先生所说的“文化自觉”。如果没有这种文化自觉，我们是很难完成对外来文化的理解、消化和传播的。但很遗憾，长期以来，外语院校作为专业性大学，在教育内容的设置和课程的安排上一直未将中国历史文化的教育放在一个重要的地位，即便有的学生对中文有需求，也只是从实用的角度，而不是从文化自觉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文化和语言的。

这种对自己民族文化的漠视在过去主要是受到苏联那种单一办学模式的影响，在当前则受到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市场化的影响，功利主义的教育观在大学弥漫；另一个是所谓“国际化”思路的影响，认为“与国际接轨”就是越洋越好，将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作为落后的东西来对待。这两种认识都是有问题的。

为了克服单一的外语院校的缺陷，开办商学院、法学院是完全正确的，但开办这些学院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使学生有一个好的工作技能和职业，更在于从大学获得一种人类的基本人文理想后去从事这些职业。我们一定要清醒地认识到，一个大学的灵魂是人文精神。正如美国思想家布鲁姆（Benjamin Bloom，1913—1999）所说：“大学是容纳探索和思想开放的地方，它鼓励人们不是功利性地而是为了理性而利用理性，它提供一种气氛使哲学怀疑不致被道德风尚和占上风的势力吓倒，它保存伟大的行动、伟大的人物和伟大的思想，以使对潮流的挑战和质疑能够得到滋养。”大学是什么，是社会良心，是社会批判。如中国“四书”之一的《大学》在开篇所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所谓“国际化”并不是完全按西方的大学来改造中国的大学，“大学需要国际视野，同样需要本土情怀”。只有对自己的文化有深厚地了解，才能更好地吸收外部文化之精华，不然就会食洋不化。外语院校要做到熟知全球文化，首先要熟悉自己的文化，并把中华文化的教育作为学校的重要任务。

当年吴宓先生所主持的清华大学外文系将“汇通东西之精神思想而互为介绍传布”作为对学生的基本要求，这里已经包含把中国文化介绍给世界的任务。但长期以来，外语院校实际上只承担了“把世界介绍给中国”的任务，基本未开展“把中国介绍给世界”的工作。今天，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国力的迅速增强，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越来越高，中国已经是一个在目前国际关系中举足轻重的大国。在这种新的形势下，“把中国介绍给世界”已经成为摆在外语院校面前的一个重要的工作。外语院校要完成这一历史使命，文化自觉是根本。

《国际汉学》作为北外的学术期刊，作为全国最主要的以探究中华文化在全球的传播与影响为主旨的学术刊物，在母校80周年校庆之际，我们期待着有更多的青年学者沿着前辈的足迹，在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伟大事业中做出更大的贡献，也期待着全国外语院校在中国走进世界舞台中心的历史时刻，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