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学研究生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重叠式形容词在黑龙江方言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运用灵活生动,表达效果是其他词无法比拟的,值得重视和研究。通过对黑龙江方言语料的检索发现,针对黑龙江方言重叠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构成形式、语法及语义特征三个方面。王学忠(2010)[1]探讨了黑龙江方言重叠的构词形式;才娟(2013)[2]探讨了黑龙江方言重叠式形容词构词类型,她将其分为AA式重叠与ABB式重叠两类,举例说明了不同的构词方式;张明辉、白兰(2014)[3]对于黑龙江方言中表示状态的AABB式形容词重叠从语法功能和语义等方面进行了简要论述;唐帅(2016)[4]从构词、语义、语用三方面入手,对于黑龙江方言重叠拟声后缀构成的AABB式重叠词进行了分析。纵观以往有关黑龙江方言重叠式形容词的研究,其理论方法较为单一,多采用对比法,与语言学理论相结合的研究极为少见。本文以黑龙江方言重叠式形容词为研究对象,运用认知语言学中的象似性及非范畴化理论对其进行深入,旨在揭示其在重叠后语法意义及句法功能变化方面的两大动因。
通过对大量黑龙江方言重叠词语料检索后,笔者发现黑龙江方言重叠式形容词的构成主要有AA式、ABB式、AABB式和ABAB式四种重叠方式:
1.AA式重叠
新新:形容颜色鲜艳亮丽。
瘪瘪:形容物体体积缩小。
2.ABB式重叠
瘪瞎瞎:形容物体不丰满。
呆呵呵:形容人不机灵的样子。
3.AABB式重叠
架架哄哄:一般形容人有架子,不爱搭理人。
笨笨咔咔:指人行为动作不灵活。
4.ABAB式重叠
一样一样的:形容两个物体形态相同。
确黑确黑的:指物体特别黑。
象似性(Iconicity)最早是由美国著名哲学家、符号学奠基人Peirce(1932)在他的符号三元组合概念中提出的,他指出图像是一种象似符号,这种符号和描述对象之间具有一定的象似性[5]。把象似性引入语言重叠式的研究也引起了国内外语言学家的重视。由于重叠式在不同语言中有共性存在,通过对不同语言的研究和观察,可揭示重叠式的形式和意义之间的非任意性联系。较早注意到这点的是 Sapir(2002),他在对既无亲缘关系又无地缘关系的美洲印第安语言、非洲、大洋洲语言的观察的基础上指出多种语言中的重叠现象含有“不证自明的象似性”[6]。Lakoff&Johnson(1980)也认为世界上语言中的所有“重复现象”都是“形式越多、内容越多”原则的例证[7]。Moravcsik(1978)指出语言的重叠式是“形式机制的拟象用法”,各种语言的重叠式经常负载的最为明显的意义是“量的增加”[8]。Hiraga(1995)将语言的重叠现象作为“数量象似性”实例进行阐释[9]。
因此,词汇重叠是象似性的一种体现,具有认知上的象似性根源,运用象似性理论去分析词汇重叠现象是可行的。下面主要讨论数量象似性与黑龙江方言重叠式形容词。
1.数量象似性与数量、程度的增加
数量象似性是指语言形式的复杂性会导致概念的复杂性。Lakoff&Johnson(1980)在研究英语句法时注意到存在一个句法隐喻“形式越多,内容越丰富”,即形式越多,表达意义就越丰富[10]。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的中心意义是程度和数量的增加,这完全符合数量象似性原则的本质。如:
例(1):
a.他把干乎乎的杂草缕得齐齐刷刷的。(指整齐、规整的样子)
上例中,“齐刷”这一形容词在黑龙江方言中表示很整齐、规整的样子;在重叠后,其重叠式“齐齐刷刷”加强了杂草整理后的整齐程度。而表示性状的形容词“干”加上黑龙江方言中的虚化词缀“乎乎”重叠为“干乎乎”后,将杂草“干”的程度更加凸显,并且展现出了更加生动形象的画面。如:
例(2):
a.张老二这一天天神神道道的,不知道琢磨啥幺蛾子呢。(指神神秘秘的)
b.张老二这一天天神道的,不知道琢磨啥幺蛾子呢。(指很神秘)
在以上两个例句中,重叠后的黑龙江方言形容词“神神道道”与其原式“神道”相比,形式有所增加,试体会二者所表达的意义,不难发现重叠式“神神道道”表达了一种更强烈的神秘含义。这种程度的增加来自形式的重复,这也是“形式越多,内容越丰富”的另一表征。
2.数量象似性与内外属性外化
本文此前已经提到,数量象似性的本质是形式的增加反映了意义的增加,但除数量的增加外,还有其他成分的增添。基本形式的形容词重点在于描述物体的属性,然而重叠后的形容词将关注点转变为状态。这种来源于重叠过程中状态的增强也建立在数量象似性理论的基础上。如:
例(3):
a.老王家大儿子都三十了,做事儿还总毛毛愣愣的。(指做事不仔细)
b.他磕磕巴巴地把这篇课文读完了。(表示说话不利索,断断续续)
c.她新买的这双鞋穿着紧紧登登的。(形容十分紧)
在例句a中,“毛毛愣愣”是黑龙江方言形容词“毛愣”的重叠形式。“毛愣”是表示人轻率、不稳重的属性,然而其重叠式“毛毛愣愣”则表示一个人做事毛手毛脚、不仔细的样子。例句b中,“磕磕巴巴”在重叠前的原式“磕巴”指说话不利索的人,而重叠后表示一个人说话断断续续的样子。例句c中,黑龙江方言形容词“紧登”更倾向于描写鞋子的内在属性“紧”的程度,而其重叠后“紧紧登登”除了强调紧的程度外,还表现出了穿的现场体验性,以及说话者在穿的过程中表达的想法和态度。形容词重叠后伴随着状态义的产生,换言之,状态义也随着重叠过程而凸显。因此,笔者认为数量象似性是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后意义变化的认知理据。
非范畴化理论是由Hopper&Thompson(1984)提出的,主要用于解释词类范畴的动态特征。非范畴化认为,范畴不是静态的,而是随着使用词语的语境而变化的,并依赖于我们头脑中储存的认知模式[11]。刘正光(2005)认为,非范畴化可以从语言变化和认知方法两个方面来解释[12]。从语言研究的角度,可以这样定义非范畴化:一个范畴的成员逐渐失去其作为成员的特征的过程,与此同时,它也获得了一个新范畴的一些特征。非范畴化理论是分析语言事实的一个重要理论,本文将运用非范畴化理论来分析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后语法功能的变化。
在句法重叠中有这样一个现象,即重叠式具有其原式不具备的句法功能;因此,我们可以说,词语在重叠后带来了功能转变。对于这种转变形成的原因,石毓智(1996)指出重叠使其基式的概念义定量化,定量化又进一步引起词语句法功能的确定化[13]。然而笔者认为这种句法功能的转变源于语言的非范畴化。如:
例(4):
a.你们可消停消停吧,房盖都快让你们掀起来了。(指安静,安稳)
b.就你在那得得嗖嗖,比比划划,虎了光叽瞎噗嚓。(指过分炫耀)
在例句a中,我们可以看出,若将句子中的划线部分去掉,句子中的空缺需要用动词来填补,从而形成合乎语法的句子。这说明了黑龙江方言形容词“消停”和“得嗖”在重叠过程中获得了动词的某些功能,原式在重叠后作为独立从句的能力大大增强,这种句法功能的变化正是非范畴化的结果;这也体现了原型到非原型的转变,在从一个语言范畴的原型成员向边缘成员的转变过程中,这个词会失去一些原有的特征,并从其他范畴中获得一些特征,这些句法功能也包含在这些特征中,随着成员典型性的变化,其功能的变化也随之产生。也就是说,上述词语的重叠使它们失去了形容词范畴的属性,而从动词范畴中得到了更多的属性,变成了其范畴的中心成员。
此外,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的许多原始形式都是名词、动词,甚至不是独立的语言单位,而在重叠后,变成了形容词,这也是非范畴化和再范畴化的结果。如:
例(5):
a.球,蛋——球球蛋蛋
b.劲儿——劲儿劲儿
例(6):
a.拔愣——拔拔愣愣
b.缕瓜——缕缕瓜瓜
在例(5)(6)中,形容词重叠的原式分别是名词和动词,这些语言单位被重叠后在句子中的句法位置改变,句法功能也随之改变。如:
例(7):
a.老王家几个孩子都长得球球蛋蛋的,一点不随他们爹妈。(指像球、蛋一样又圆又小)
b.瞅你那出,跟谁俩劲儿劲儿的呢?(指和人闹意见时摆谱的样子)
例(8):
a.别人都好好上课,就他在那拨拨楞楞的。(形容不安分,左右摇摆的样子)
b.张大爷把家门口的杂草收拾得缕缕瓜瓜的。(形容非常整齐)
在例(7)a中,重叠词“球球蛋蛋”的基式为“球、蛋”,二词的典型功能是指称一种物体,而其重叠后完全失去了指称功能,并且通过形容孩子们长得弱小被赋予了表达义。在(7)b中,“劲儿劲儿”的重叠原式为名词“劲儿”,表示力量。而重叠后,其含义变为“形容与人闹意见时摆谱的样子”,成了与原式完全不同的两个词。
在例(8)a中,重叠词“拨拨楞楞”的原式为“拨楞”,表示摇摆的动作,而重叠后则呈现出一种反复摇摆的动态场面,动作不是一下子就停止的。由此可见,重叠后其动作性减弱,状态性增强,逐渐转变为形容词的范畴。在例句(8)b中,黑龙江方言动词“缕瓜”指收拾、整理,把某物捋顺。然而在重叠后,“缕缕瓜瓜”表示出一种顺溜、整齐的状态,完全失去了动词范畴的属性,变成了形容词范畴的中心成员。
本文以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为研究对象,在认知语言学的框架下,运用象似性理论和非范畴化理论对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词进行了探讨,验证了其重叠后语法意义和句法功能改变的动因。第一,黑龙江方言形容词重叠后所表达的数量和程度都有所增加,这种变化可以用数量象似性原则解释,数量象似性原则也是其重叠后语法意义变化的认知理据。第二,一些黑龙江方言在重叠后句法位置有所改变,并失去了其作为原式的句法功能,获得了某些其他的功能。这种功能的转变是非范畴化的结果,因此非范畴化是其功能转变的认知动因。词范畴的属性,变成了形容词范畴的中心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