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松,高丽华
(苏州大学社会学院,苏州 215123)
现代社会的流动性使得居家和离家的界限逐渐被打破,“家外之家”正逐渐被接受和流行,旅居成为一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1]。与此同时,旅游业的内涵和外延日渐超过了人们对其固有的“狭隘预期”。很多人有意避开大众旅游地,选择去那些边缘区域长时间驻留[2]。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旅居与旅游有了很多共通的地方。
在后现代性流动范式下,旅游正经历从单一化观光到多元化生活方式的转变,旅游与日常生活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3]。一种集“休闲度假”与“居住生活”为一体的旅居现象方兴未艾,其独特的移动特征及引发的相互关系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后现代理念下的“流动的生存和生活方式”更契合人们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需求[4]。现象学视角下认为旅游的本质是“体验”和“生活的栖居”,应该迈向“生活世界”[5],“旅居社会”将是旅游业发展的方向和最终归宿[6]。正因为如此,继拓展到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地理学、心理学、传播学等学科领域之后,旅居已成为与旅游相关的流动性和多居所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7]。事实上,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旅游研究人员一直主导着旅居研究的复兴[8]。尽管北欧发达国家有关旅居的研究主要围绕农村以及与流动性问题有关的地方,但在全球范围内的研究更多的则是位于旅游城市或度假城镇等旅游目的地的第二居所旅居现象。流动性和旅游地是旅居研究中涉及的两大方面,可见旅居本身也绕不开旅游行为[8]。在此背景下,对旅游视阈下旅居研究成果的梳理及展望具有重要的现实和理论价值。
“旅居”一词最早是指暂时客居在非惯常地的一种行为,这表明旅居活动必然是在非惯常环境中开展的。旅居活动的主体就是旅居者(Sojourner)。旅居者是一个社会学概念,是由华裔学者萧振鹏于20世纪50年代围绕西方移民提出的,特指“一个在另一个国家度过多年,但没有被同化的陌生人”[9]。国内有学者认为旅居者会在迁出地与迁入地之间“往返流动”(movement and forth),是“怀有乡愁的异族人”[10]。传统意义上的旅居者通常在一个国家生活很长时间,有特定的和以目标为导向的目的,如教育或商业,其一般特征表现为拥有长期的目的地体验。国际旅居作为社会之间的临时联系一般为期6个月到5年[11],并通过与目的地的社会接触经历一个文化适应过程。由此看来,旅居是跨文化迁移的结果,是一个从接触新文化到面对自我的过程[12]。因此,旅居者必然与迁入地有着各类的社会接触,且在接触过程中感知迁出地与迁入地之间的文化差异。事实上,在关于文化冲击和转型的研究中,留学生、游客、商人以及难民等时常被列入旅居者的范围内。
早期,旅游研究领域中对旅居者的关注聚焦于具有代表性的国际留学生、侨民以及临时外国居民的独特旅游行为,特别是在探亲访友(VFR)旅游中。国际留学生亲朋好友来访衍生的相关旅行活动提供了一个有趣的研究领域[13]。有大量的经验证据表明,国际留学生作为旅行者和接待者的比率明显高于普通人[14]。在东道国旅游获得满足感之后,他们有很大的意愿接待来自本国的家人和朋友,并且在这种接待性旅游活动中成为组织者和信息源。他们扮演了一些指导者、信息来源和部分东道主的角色,对东道国旅游业的影响大于其教育相关活动和支出[14]。由此引发了学术界的关注与研究,因为这一群体不仅是旅游目的地的重要客源和传播源,而且是其原住地与目的地之间社会文化交流的媒介。随着后续研究的深入,旅居群体以“驻客”身份常出现在社会地理学与旅游地理学领域[15]。
尽管存在诸多差异,但旅游和旅居在人群特点、驱动力以及行为特征方面还是有着密切而复杂的联系。如果将“旅游—永久性迁移”视作一个连续谱系的两端[16],旅居现象应更加靠近连续谱系的旅游端[17]。随着追求更好的生活流动性、体验性,以及预期寿命和个人财富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游客更愿意长时间待在旅游目的地,让自己深度沉浸于目的地环境中[18-19],这就是旅游视阈下旅居行为的雏形。
在人类社会的移动世界中,旅居位于临时移动和移民的交叉点[20]。类似地,旅游也作为一种流动的方式被置于以“短时性旅游”和“永久性旅游迁移”为两端的迁移谱系中,位于中间形态的则是“阶段性旅游迁移”[3],即旅居。一般认为,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是由季节性旅游和长期度假旅游发展而来的[21],逐渐被概念化为追求某种生活方式、自我实现,出于自然、文化或健康等特殊目的的暂时性旅游移居活动[22]。但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并非中文简单字面意义上的“旅+居”,更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休闲度假旅游。旅居地涉及一定的自然生态环境、社会人文环境、旅游吸引物、接待服务设施以及商业生活配套等。可见,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本身就是在“旅游吸引物+社会文化生活+核心产品”的目的地系统中的活动[23]。综合来看,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其实是旅游者为实现大众休闲、长时度假、康复疗养等特殊旅游动机,在特定时间段内脱离其惯常环境,到能满足其特殊旅游需求的目的地,在一定时间内游与居相结合产生的特殊旅游行为。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是一种“稍长时间的旅游活动”,更关注于在旅游地的日常生活,是短期游览目的与长期沉浸体验目的的有机复合。旅居活动是发生在非惯常环境内的,说明其带有明显的空间位移特点,符合旅游活动的基本特征。相较于传统旅居,旅游视阈下的旅居行为更具频繁往复的特征;相较于一般的旅游行为,旅游视阈下的旅居行为又兼具有逗留与居住时间较长的特征。因此,“移动中的逗留”及“旅行中的居住”是旅游视阈下旅居活动的两大重要特征[3]。虽然在讨论旅游视阈下旅居活动的特征时,特定的旅游目的、游与居的比例等仍需在大量社会调查的基础上加以划定,但“脱离惯常居住地”和“游居结合”这两个基本属性是不能改变的。
旅居者通常在旅居目的地会经历一个文化适应过程。因此,在讨论旅游视阈下的旅居者概念时,需要借鉴Erik Cohen教授所提出的根据主客方社会接触程度来划分的经典方式。这种经典的划分方式建构“陌生感—熟悉感”的连续带[24],处于连续带的两端分别是过着吉普赛式生活的漂泊者(drifter)和严重依赖现代旅游与服务设施的大众团队游客(mass tourists)。处于中间地带的就是旅游视阈下的旅居者,也是旅居活动的行为主体。关于旅游视阈下旅居者的概念,在相关研究中的提法更是多种多样,如“长住游客”(the long-stay tourists)、“旅游移民”(tourism migrants)、“生活方式移民”(lifestyle migrants) 等[22,25-27],旅游移民还可分为旅游劳工移民和旅游消费移民两类[28]。尽管表述不一,但这些概念都在一定程度上表述了旅居者的内涵,其表达核心都是往复性地往返于特定目的地与惯常地,并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的游客[29]。这些旅居者通常并不被认为是普通的“旅游者”,一方面是因为虽然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是一种临时的出游方式,但旅居者每年都会到旅居地待上几周甚至几个月。例如,2010年一项针对瑞典的第二居所旅居者的调查显示 ,他们平均每年在旅居地度过71个夜晚,并且有22次一日游[30]。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旅居活动侧重于深度嵌入旅游地,旅居者追求旅居地的日常生活空间体验,沉浸式的生活体验重于短暂性的观光浏览[16],并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当地的社会文化生活,重构与目的地社区的社会关系,产生一定程度的身份认同和地方依恋。因此,地方社群往往也把旅居者当作其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相比原住民,旅居者没有强烈的领地意识,是“没有被同化的陌生人”,且具有返回迁出地的意图,仍会将其惯常居住地当作其“心灵的归宿”。
有了旅游动机才有了旅游活动,同样旅居动机驱动产生旅居活动。在认识旅游动机时,多数学者将旅游动机与旅游活动的行为层次结合起来研究,如“康养旅游”等专门层次的旅游行为,其旅游动机多出于健康动机、心情动机及身体动机等[31]。有学者将诸多旅游动机归结为社会因子、放松因子、知识因子以及技能因子4类[32],也有划分为身心健康动机、怀旧动机、文化动机、交际动机、求美动机、从众动机等6类[33]。在国内外研究中,传统旅居行为的动机主要包括:(1)人生规划动机:常与如海外或异地求学、退休后生活等人生计划紧密相关,或为移民做铺垫[34]。(2)社会动机:包括在陌生地方结识新朋友、发展密切的友谊、获得情感上的归属,还包括购买永久性第二居所以彰显社会地位的动机等[35]。(3)放松动机:如逃离紧张的城市生活、享受自然田园风光、寻求清净的气氛等[36]。(4)知识动机:主要包括增长知识、发现新奇、发挥自我想象等[14]。(5)情感动机:包括对童年的追忆、探访先辈生活过的地方等[37]。(6)求补偿动机:如追求惯常居住地没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再如乡村旅居的驱动源是对乡村性所提供的核心价值的追求[17,21]等。
相较于传统的旅游活动,旅游视阈下旅居活动实现所需的条件更加复杂,旅居活动的动机也更加特定。在梳理现有文献兼与咨询旅游社会学、旅游地理学等专家的基础上发现,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动机与广义的旅居是既有共性,又有差异。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动机一般包括:(1)VFR动机:也就是探亲访友的动机。如拥有异地永久性居所的子女邀请其父母亲属等来其所在地居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超过半年,主要目的是探访子女生活情况,也同时兼具大量的旅游体验活动。这一动机产生的旅居行为在我国这样的流动性与情感性兼具的现代社会生活中并不少见。(2)健康动机:主要是追求更为健康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以及在自然生态环境良好的地方疗养,如“候鸟式康养”旅居者[38]。(3)人生规划和社会动机:如高学历知识分子在退休后,与其有相同追求的朋友相约养老,体验社会文化,发展亲密友谊。(4)知识动机:了解异地风土人情的同时,并在此基础上完成相关工作,如长时段的绘画和摄影工作者。(5)旅游工作动机:这一动机在我国表现得尤为突出,如发达地区拥有一定资本的人群厌倦了大都市的紧张生活,在特色小镇或古镇进行旅游经营性活动,并定期或者不定期返回都市,这种动机产生的旅居者更像是前文提到的旅游工作移民[39]。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分人必须是非居民实体的自营职业者,与居民实体没有隐含的雇佣关系,才能将其称之为旅居者。另外,新媒体的发展也促生出了一些旅居行为。为了拍摄短视频和直播,自媒体人会经常去异域体验生活和度假。如我国东北地区的“网红”通常会在11月份左右到达三亚,并在来年的7月份左右返回东北地区,形成一种定期的旅居行为。
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是一种“移动中的逗留”行为。旅居者会定期往返于迁出地和迁入地,这种迁出地和迁入地的定义是根据惯常环境和非惯常环境来定义的。旅居者不是永久性的迁移到迁入地,其惯常环境的根植性特征仍是其“心灵的归宿”。旅居者流动的动力机制可以借助Dann的推拉理论进行解释,主要包括来自迁出地的推动和迁入地的拉动因素。事实上,推拉因素是共同作用的,二者是相互关联而不是孤立的,潜在的旅居者在决定去何地旅居时,考虑的是推动因素及其所对应的拉力因素,二者对于旅居者行为意向的作用方向是一致的[40]。
2.2.1 迁出地的推动因素
来自迁出地的推动因素主要包括:(1)经济条件的改善。消费性支出的增加,人们有充裕的资金开展旅居活动[41]。(2)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地区人口的老龄化催生了以康养为目的的旅居市场需求壮大[41]。(3)惯常环境的不足。人们出于对惯常环境中的工作压力、生活节奏、环境污染等方面的不满而选择旅居,以改善生活质量或追求向往的生活方式[42]。(4)交通和通讯技术的进步,产生时空压缩效应,远距离出行不再成为问题,使人们的生活和活动空间得到延展[43],导致短期季节性移民、分时型度假等旅居形态的出现。(5)社会人口因素,主要包括地区经济结构、中产阶层变化、可支配收入、闲暇时间、家庭结构等人口统计指标特征[44]。(6)历史因素,如地区或家族的外迁历史会驱动人们选择距离较远的地区进行旅居旅游[30]。
2.2.2 迁入地的拉动因素
来自迁入地的拉动因素包括:(1)自然环境因素。包含广泛的自然旅游吸引物、空气质量、生态质量等因素,如气候因素是旅居者选择旅居目的地的关键因素[45],地形地貌关系到视野和景观质量,更是购买旅居住所时考虑的因素[46]。(2)设施和服务供给因素。完善的接待服务设施和公共服务系统是吸引旅居者的重要因素,良好的旅游地形象可以增强游客重游和旅居的意愿[47-48]。(3)政策法规因素。旅居地的相关管理机构针对旅居者制定的吸引计划和优惠政策也是影响旅居者行为决策的重要因素[49]。(4)社会文化环境因素。旅居地的文化氛围和生活方式是吸引旅居者的重要因素之一[50],亲友团聚和对同质社区的追寻也是旅居行为的重要动因[51]。另外,如乡村性(乡村文化、乡村根植性、民族传统、民族性格)是乡村旅居者选择旅居地时的根本驱动因素,人们的旅游方式偏好已经逐渐从早期的福特式观光过渡到当前的“反旅游倾向”[17]。综合来看,迁入地的人口动态、宜人景观、优惠政策、时空距离、心理距离、公共服务的供求以及社会经济差异等都会对旅居选择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
作为旅居的客体,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地可以从微观和宏观两个空间尺度来探讨。微观空间尺度的旅居地是重要的旅居吸引物,宏观尺度的旅居目的地也是旅居活动开展的空间载体。宏观空间尺度上的旅居目的地包含了微观空间尺度上的第二居所,第二居所是旅居目的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旅居者对旅居目的地的选择。
旅居中的“居”在微观空间尺度上是一种特定意义的、有别于传统旅游住宿设施的第二居所。《2008年国际旅游统计推荐方法》(International Recommendations for Tourism Statistics 2008,IRTS)中对有关第二居所的解释使用到了“occasional”一词[52],其包含了“偶然的”“临时的”“特定场合才使用的”“不定期雇佣”的意思。一般居住一年或一年以上的都会被认为是主要居所,所有其他住宅(拥有或租赁)都被视为第二居所(secondary dwellings)。但第二居所不应是字面上的除了主要住宅之外的第二个居所,而应该被理解为包含了时间和空间含义的第二层级的住所。相较于主要住所,居住时间上相对较短,居住空间的内部设施更加多元和个性化,要能满足旅居者特殊的旅居需求,如康养、休闲、文化、娱乐等需求。
现代旅游发展初期,旅居通常伴有永久式产权或长期租赁的第二居所[3]。随大众旅游时代的到来,消费者开始追求更加灵活多样和更具个性化的居住体验,从而催生了非标准化的住宿产品。旅居这个非常规的旅游业态也开始转型。随着大众旅游的到来,除了个人购买和长期租赁的传统形式的第二居所,公寓短租、民宿、度假综合体、康养疗养院等专门建造的旅居住所也是旅居住宿产品的热门选项[30]。就这一点而言,旅游视阈下的旅居的时长不如留学、移民等传统旅居那样持久,而是一种更具往复性和频度更高的旅居形式。
宏观空间尺度上的旅居地则扩展为整个旅居目的地及其社区。相比一般的旅游者,旅居者在食住行游购娱等方面的要求更加个性化和全面[53]。促使人们离开迁出地到迁入地进行旅居的推拉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潜在旅居者对于旅居目的地的多方面需求。如前所述,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本身就是 “旅游吸引物+社会文化生活+核心产品”系统中的活动[23]。因此,宏观空间尺度上的旅居地必须是可以满足旅居者对度假、休闲、康养等的需求,同时提供一个适合较长期生活体验的环境,是一个“自然生态环境+旅游吸引物+社会文化环境+接待服务设施”等构成的、更为集成的目的地系统。旅居目的地既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弥补迁出地的短板,又因自身的拉动因素对潜在旅居者产生吸引力。旅居地通常分布在气候年内变化相对稳定,生态环境质量优良,经济基础良好,食宿、卫生、康养、交通等条件便利,服务设施相对完善,满足外来旅居者体验型短住、选择性暂住、季节性轮住、乃至生活性留住等高、中、低端不同层次需求的地区[45,54-56]。
除了旅居者主体和旅居地客体外,旅居活动围绕着主客体之间出现了众多的相互关系,如旅居者与旅居地社区居民之间的关系、旅居者群体内部关系、旅居者与旅居地之间的人地关系等。总结起来就是人文地理学中所归纳的“人—人”关系与“人—地”关系。
旅居者的行为方式较为简单,更倾向于简单缓慢的生活方式,在旅居地的出行目的多以户外休闲为主。就旅居者群体而言,由于相近的兴趣爱好和生活方式,旅居者群体之间的内部互动相比于普通游客更加明显和频繁[57],形成独特的内部交往圈子[58]。因此,他们与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空间虽有部分重叠,但仍以差异为主[3]。旅居者与当地居民的互动关系受到其旅居时长的影响,旅居时长较短的旅居者较少参加群体活动,而时间较长的旅居者,则在当地建立了一定的社交网络,休闲方式也更加多样[59]。
旅居者与当地居民保持距离[3],表现为浅层次的社会互动,缺乏深入的情感性互动,并呈现“空间性”与“社会性”特征[60]。这主要由两点原因造成:一是旅居者的第二居所往往与当地居民的社区之间存在一定的空间隔离[61];二是旅居者具有典型的消费导向特征。他们在经济地位、受教育程度、文化身份、生活方式等方面与旅居地居民形成强烈对比,以独特的身份构建了“马赛克”式的文化图景和社会空间格局[62]。旅居者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归类为不同群体,与当地社区群体间接触较少[63],自然就缺少了当地人提供的情感支持,从而影响到旅居者与目的地居民的融合与互动。因此,旅居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与当地居民保持良好互动,更多只是一种服务和商业所需时产生的交往,如通过当地景点、商店、休闲娱乐场所等嵌入到一定范围内的社交生活中去[64]。
地理学中通常使用“地方依恋(场所依赖,place attachment)”来展示人们在多大程度上倾向于留在某地,并感到安全和舒适的心理状态[65-66]。旅游视阈下旅居中的“人—地”关系主要表现为地方依恋的构建,即个人对其居住环境的认知或情感上的联系,或是一种在情感上融入到地方的感觉,在空间上则希望与联系深入的地方保持临近的距离[67]。与当地居民根植于社交网络和社区意义的地方依恋不同,旅居者的依恋主要是建立在目的地良好的环境与逃避生活的基础上,是一种基于消费需求做出的选择行为[68]。
旅居者的地方依恋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69]。个人在产生旅居动机后不足以驱动其在目的地旅居行为的确定,只有在经历“建构—解构—重构”的过程之后,产生对目的地的地方依恋,旅居动机才会转化为固定旅居行为。在这种循环的身份认同加固之后,地方依恋也逐渐深化,在惯常地与非惯常地之间的往复的旅居也趋于稳定。旅居者地方依恋的构建受到其对旅居地感知风险构成面的影响[65],这些风险构成面主要是身体安全风险、功能风险和文化风险等[70],涉及旅居地的自然生态环境、平等性、日常生活情境、可进入性、品牌营销、信息的可获取等地方性因素,并与旅居者的文化背景、经济实力、事业及家庭生命周期、旅居目的、日常行为、旅游行为以及第二居所的使用情况存在高度的相关性。旅居者的地方依恋程度与其在旅居地社区的涉入程度成正比[60]。总体可见,多数旅居者对整个旅居目的地和自己的旅居住所的依恋程度较高,对所处的社区依恋程度偏低[46]。其原因在于旅居者拥有自己的社交网络和社会组织,隔离于当地居民,限制了他们之间的互动与联结[61];同时,旅居者往往对自己原有的族群文化和现代价值观认同度较高,缺少对迁入地地方文化了解的意愿[25]。由此可见,地方依恋的程度是旅居地的地方性因素与惯常环境的根植性因素博弈的结果,旅居者虽然具有共文化群体倾向,但通常具有低水平的同化特征,不会改变自己的种族属性[71]。这是因为根植性因素的作用时间和作用强度会大于地方性因素,多数旅居者在迁入地与迁出地之间频繁的阶段性迁移,但其最终还是要返回自己的惯常环境,那里仍是旅居者心灵的归宿。
另一方面,旅游视阈下旅居中的“人—地”关系还表现为旅居地对旅居者的身份认同。旅居者实现身份认同后,对旅居地的社会经济和人文景观会产生影响[71],涉及4个方面:包括自然环境、公共环境、生存环境等在内构成的目的地环境,旅居者与社区居民等群体的互动构成的目的地社会交往,了解当地风土人情后产生的认同判断构成的社会文化情境,旅居者自身的不确定性和归属感构成的社会流动性等。
随着大众旅游的出现和后现代主义流动性的增强,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已经成为旅游活动的重要维度。基于此,本文在梳理旅居相关研究与旅游本质的基础上,尝试性地探讨旅游视阈下旅居和旅居者的基本概念、内涵及特征,并对旅居者动机、旅居地、旅居活动中的相互关系等研究内容进行归纳与分析。
(1)旅游视阈下的旅居现象其实是一种“阶段性旅游迁移”现象,“移动中的逗留”和“旅行中的居住”是其最基本的特征。虽然在讨论旅游视阈下旅居的特征时,特定的旅游目的、游与居的比例等仍需在大量社会调查的基础上加以划定,但“脱离惯常居住地”“游居结合”这两个基本属性是不能改变的。旅游视阈下的旅居者处于“陌生感—熟悉感”连续谱系的中间,追求的是旅居地的日常生活空间体验,生活重于旅游,并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当地的社会文化生活,重构与旅居地社区的社会关系。
(2)旅居动机是旅居行为的先导,受迁出地与迁入地推拉因素的影响,旅居动机转化为旅居行为。旅游视阈下的旅居动机主要包括VFR动机、健康动机、人生规划和社会动机、知识动机以及旅游工作动机等5大驱动因子。迁出地与迁入地的推拉因素对潜在旅居者行为意向的作用方向是一致的,主要考虑的是迁入地的自然环境、设施与服务供给、政策法规以及社会文化因素等。
(3)宏观尺度的旅居目的地是旅居活动开展的空间载体,微观空间尺度的旅居地是重要的旅居吸引物。第二居所应被理解为包含时间和空间含义的第二层级的住所。除个人购买和长期租赁的传统形式的第二居所外,公寓短租、民宿、度假综合体、康养疗养院等专门建造的旅居住所也是旅游视阈下旅居住宿产品的热门选项。宏观旅居目的地可满足旅居者对度假、休闲、康养等的需求,同时又可为旅居者提供一个适合较长期生活体验的环境,是一个“自然生态环境+旅游吸引物+社会文化环境+接待服务设施”等构成的,更为集成的目的地系统。
(4)旅游视阈下旅居活动中的“人—人”关系主要表现为旅居者群体与当地居民的关系,“人—地”关系则主要表现为旅居者群体对旅居目的地地方依恋的建构。旅居者与当地居民保持距离,以浅层次的社会互动为主,缺乏深入的情感性互动,并呈现“空间性”与“社会性”特征。地方依恋程度与旅居者在旅居地社区的涉入的程度成正比,是旅居地地方性因素与惯常环境根植性因素博弈的结果,旅居者虽然具有“共文化群体倾向”,但通常具有低水平的同化特征,多数旅居者仍会把惯常环境当作其“心灵的归宿”。旅居者实现身份认同后,对旅居地的社会经济和人文景观也会产生影响。
在大众旅游和休闲旅游时代,旅居很可能会出现多种有别于以往的新奇模式。那么,对于旅游视阈下旅居的概念、旅居时长、第二居所类型、旅居动机、旅居活动中的相互关系等的研究必然要走向深化和成熟。本文对现有研究成果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归纳,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出了新的与独到的见解。但由于现阶段还缺乏有效的样本数据和研究参考,本文对于这些问题的解释仍停留在定性分析的层面,缺乏实证研究结果的支撑。
旅游视阈下的旅居本质上是“流动性”与“社会性”的重新表达。旅居者在旅居地的社会融合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旅居者的社区服务与管理问题。旅居者不像永久性居民那样富有领地意识,在旅居地的融入程度较低,但其对于旅居地的经济、社会、文化都有着自己的感知和认识。从长期目的地发展的角度可见,旅居会成为生活方式、舒适性迁移或人生规划的一部分,会对社区产生重大的经济和社会影响[7]。如果能在旅居地产生身份认同,构建地方依恋,那么旅居者群体将会在旅居地社区事务中发挥出显著作用。但本文对旅居过程中“人—人”关系和“人—地”关系的产生机制的关注还不够深入,需要在实证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构建和归纳。因此,重视并加强对旅居过程中产生的“人—人”关系和“人—地”关系的关注,重点研究旅居者群体对旅居目的地地方依恋建构的过程与机制及其扰动因素,对于完善旅居理论、优化旅居者体验和提升旅居地建设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