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举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山东行政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3]
坚持共享发展,必须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这表明我国各项事业发展的目的、动力和成果属性都是人民,换言之,共享发展是最终服务于人的解放的。
要实现人与自身关系的解放,首先要明确人是如何受到自身限制和束缚的。马克思认为实践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因此,人的自我限制和束缚直接表现在实践上,即表现为人的异化,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异化状态下的人是消极的、被动的,劳动对他来说是外在的,在劳动中只会感觉到压抑、束缚、不幸,以致“强制的劳动—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1]159。在异化劳动中,人的主体地位彻底丧失,其根源则是生产资料私有制。共享发展以我国生产资料公有制为主体的基本经济制度为基础,从而保证了人的主体地位。生产资料公有制为生产资料的共享提供了制度前提,这促使人成为生产资料的主人,劳动成为为我的劳动,因而人就会以积极主动的状态参与劳动。共享发展要求的“人人尽力”不再是被迫的强制状态下的为了别人的劳动过程,而是自觉自愿前提下积极地实现自我的过程,因此,劳动对人来说就不再是外在的东西,而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外化,在劳动中人不再感到痛苦不幸,而是感到幸福,因为劳动是他自我确证、自我肯定的一种方式,它不再是人千方百计逃避的对象,也不再是人谋生的手段,反而成为人的第一需要。这样共享发展就使人从异化状态下解放出来,达到了人与自我的和谐。
共享发展促进人的感觉的全面解放。马克思对生产资料私有制尤其是资本主义阶段的私有制造成人的感觉的全面异化进行了尖锐的批判,“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所拥有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这就是人的本质的绝对贫困,而“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共享发展通过对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积极扬弃,让物对人的关系成为一种“对象性的关系”[1]190,最终使“拥有”和“有用”不再具有决定性意义,只有如此,人的感觉的丰富性才能从被“拥有”的唯一感觉的遮蔽中显现出来,物也就不再单纯因为其“有用性”才具有价值,而成为多种价值的载体为人们所发现和理解。换言之,共享发展将原本属于人的感觉的丰富性归还给人自身,让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1]189。
共享发展促进人的需要的解放。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的需要也在逐步扩展。在以工业文明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需要发生了异化。尤其是处于底层的无产阶级,在资本的统治压迫下,其需要甚至退回到了动物状态。“光、空气等,甚至动物的最简单的爱清洁习性,都不再是人的需要了”,“人不仅没有了人的需要,甚至连动物的需要也不再有了。”[1]225这种需要的异化是人对自身的一种否定。共享发展以共同创造的物质财富为基础,消除生产资料私有制带来的弊端,让人从资本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劳动不再是维持生活的一种手段,而是目的本身,人对物质财富的追求也不再以压抑甚至牺牲自己的需要为代价来获得满足。人的需要不再局限于生理的满足,而是扩展到精神的享受,精神享受这种需要的产生,本身就是人肯定自身的一种重要方式。
人除了物质生活以外,还需要精神生活,共享发展为提升人们精神生活品质提供了保障。在生产力水平比较低的情况下,物质生活的生产占据了多数人的大部分生活,精神生活只是少数贵族的专利,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升,尤其是工业文明的到来和深度发展,人的工作时间逐渐减少,精神生活越来越成为人的本质需要。以生产力的发展为基础的共享发展,尤其是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方式的变革,不仅使人能够分享他人的精神产品。自媒体时代的到来,每个人都可以生产出自己的精神产品并分享给他人,每个人都摆脱了之前要么是生产者要么是消费者的单一身份,集生产者与消费者两种身份于一身,使自己成为精神生活领域的完整的人。一方面,可以让优秀的精神文明成果普及到更多的人;另一方面,精神产品的生产者感到实现自身的价值,激励他们生产更多更优秀的精神生活产品,通过精神生活产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双向互动和相互启蒙,使自身的精神生活品质得到提升。在共享发展的过程中,人们会逐渐突破自己原有的思想观念的束缚和由分工所形塑的单一身份,实现由单面人向完整人的转变,从而完成人的自身的更为彻底的解放。
人受自身关系的束缚,即人的类本质的异化根源来自生产资料私有制,这种私有制直接导致对立阶级的产生,而阶级是由具有不同利益的个人组成,因此,阶级利益的对立必然造成人与人的对立,只要人与人处于对立的状态,那么人就永远处于他人的束缚之中。马克思着重分析了资本主义条件下人与人的对立状态,这种对立不仅包括工人与资本家对立,工人与工人之间,还包括资本家与资本家之间,甚至工人与机器之间因为相互竞争而形成的普遍对立。卢梭将之形象地表达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他人即自己利益的边界,是自己利益的妨碍,在这种状态下,人的全面发展只能成为幻想,而共享发展,则是以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在发展过程中,每个人都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和舞台,人人主动参与,因此人人竭尽全力。共享发展条件下,每个人都是共同体的一员,不存在根本利益的分歧,他人不再是自己利益的边界,而成为自身利益的补充,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2],人从与他人的关系中解放出,不再受他人的束缚和妨碍而获得对他人关系的自由。
马克思明确区分了“真正的共同体”和“虚幻的共同体”,并指出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中,才能实现人的真正的自由。“在真正共同体的条件下,每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1]571。“虚幻的共同体”根源于阶级的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对抗,后者采取国家的形式,国家是一种虚幻的共同体,这种情况下,人的解放只有在阶级内部实现,个人的阶级身份优先于其他身份,这种阶级属性本身意味着人的解放的有限性。虽然在阶级内部实现了解放,但是一旦超出所在阶级的范围,就必然与其他阶级处于对抗状态。阶级对立的产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分工越来越精细,由资本主导的全球化,使分工由一国拓展到世界范围,分工是导致异化的根源,也是人与人对立的根本原因之一。共享发展力图从生产方式入手,从根本上改变以往由自发而非自愿形成的分工状态,从而改变人的经济关系,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对立状态。
共享发展就是要超越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对抗,超越人与人关系的束缚,让人从阶级的个人过渡到自由个性的人,从而实现人的彻底解放。这种超越基于对传统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双重否定。从生产力方面来说,共享发展通过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等使生产力各要素的共享达到高度融合,充分有效地激发生产力,为共享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前提;从生产关系方面来看,共享发展超越了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狭隘性,以公有或公有的方式消解剥削产生的制度根源,实现人与人在生产资料所有制方面的平等。通过双重超越,共享发展将建立起马克思所讲的真正的共同体,为人与人关系的解放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奠定牢固的社会基础。
人人共享从劳动成果分配的角度,为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对立提供了物质保证和可行性方案。共同富裕是我们始终坚持的原则,只有落实为行动才能切实增加人们的获得感。改革开放时期,因为我们的生产力水平还普遍较低,所以采取“让一部分地区和个人先富起来”的策略,这有利于激发人们的积极性创造性。实践证明,虽然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贫富差距和地区之间的发展不平衡,也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进入新时代以后,我们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变为人们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这要求我们必须实行共享发展,实现人人共享,逐步缩小收入差距,消除因地区差异而带来的机会不平等,从根本上消除贫富差距,实现区域协调发展,利用分配手段消除对立、共建和谐。
自然对人的束缚,一方面源于自然资源的有限性与人的需要的无限性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源于人对自然认识的有限性造成的实践的盲目性,以及对自然的破坏和对人类自身的伤害。自然资源的有限性是一种客观状态,当其无法满足人的需要的时候才会构成对人的束缚,这也有一个历史的过程。在原始社会,自然对人的束缚主要表现在人对自然的无知,这种无知造成人在强大的自然面前无能为力,于是产生了自然崇拜。就人的物质需要而言,自然并未构成对人的束缚,人口有限,地域广袤,人类可以通过采集、简单耕作而满足自身基本的生活需要。此时,人对自然的束缚集中在精神领域。随着人口的增长,尤其是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的到来,一方面,自然在资本无限的拓展能力的征服下,被开发得越来越彻底;另一方面,人的需要无论规模还是质量都大大增加,自然资源的有限性越来越成为束缚人类发展的瓶颈。
人类社会初期,生产力低下,人类对自然的改造比较简单,在改造中对自然的破坏可以通过自然界本身得以修复,不存在自然对人类的报复。欧洲文艺复兴,特别是启蒙运动之后,人的主体性得到史无前例的提升,自然从人类精神的主宰下降为人类征服的对象,科技革命带来的生产方式的变革促进生产力提升的同时,对自然的破坏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大气污染、生态危机、臭氧层破坏、水资源短缺等全球性问题凸显,自然逐步成为威胁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否定性力量。为了缓解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人类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理念。共享发展是可持续发展观念的实现路径。具体来说,共享发展是突破资源有限性障碍的根本之策,它通过将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让即使没有所有权的人通过付费等方式同样可以共享资源的使用权,这是对传统只有拥有所有权才能获得使用权的资源利用模式的扬弃,有利于充分利用闲置资源,提高资源的利用效率,缓解资源有限性带来的矛盾,从而缓解工业文明以来造成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
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建立,是人从与自然的关系中解放出来的根本途径。马克思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了原始和谐关系、斗争关系、和谐统一关系三个历史阶段,共享发展建立在对人与自然的斗争关系的后果的积极反思基础上,以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为目标。共享发展是一种可持续的发展,这要求在对待自然时摒弃传统工业社会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平等对待自然。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重新定位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把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提升到了新的高度。“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3]既然人与自然是命运共同体,那么发展就不应当仅仅是人的发展,还应该包含自然本身的发展。换言之,自然也是发展的主体,也应当共享发展的成果,自然不再是人满足需要的中介工具,而成为目的本身。人不再是自然的主宰者和支配者,而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人的主体性的确证不再建立于对自然的利用和操纵之上,而植根于与自然人的和谐共生之中。此时,自然不在人之外,不再因束缚人而成为人征服的对象,而是与人互为主体,这种状态就是马克思所描述的共产主义的状态。“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矛盾的真正解决”。[1]185因此,共享发展对自然规律认识的深化,有助于我们从根本上缓解人与自然的矛盾,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解放。